第18章 一帶三

一帶三

天陰沉地厲害,從北幽深林那頭,還有一叢雲團浩浩蕩蕩向這邊翻湧而來,黑黢黢地,好似天空要給這方土地重重一拳。

一陣風自平地起,攜帶着青磚路面上的毛紙屑螺旋飛升飛到任聽白眼前。

他随手一揮,匆匆腳步随即慢了下來。

與奶奶的争吵永不得結果,他雖為堅定自己的立場而驕傲,也開心奶奶不再管他做什麽,被趕出家門他本欣喜,可心裏卻沉重如一灘淤泥,并不得輕松。

比起不被理解的委屈感,他藏于內心二十三年的所有壓抑在此刻迸發。

他仰天長嘯一聲,又無力地癱軟膝蓋跪地上,太難受太痛苦而放聲大哭。

李星瀚聞聲回頭,轉腳走來站定在他面前,輕蔑注視他這副慫樣,冷淡問道,“哭什麽?”

任聽白低着頭不肯視人,被他問候,他稍微收斂情緒,自己此刻也覺得甚為丢人,仍向他坦露道,“我心裏難過,我不想與奶奶吵架的,可我們似乎總在吵架,我們的日子除了偏見與争吵,就再沒了其他的,這正常嗎?”

李星瀚吞咽口水滋潤幹燥的喉嚨,對他心生同情,便好心道,“你剛才是對的,你的堅持,是你父親畢生都想要的,他的結局就是你妥協的後果,很高興你做對了選擇。”

“還有,與人争論,若對方講不通道理,那就不講了,給彼此時間去證明。”

任聽白這才緩緩擡頭,滿眼希冀看着他居高臨下冷峻的面孔,“你說,奶奶會因此恨我嗎?她本來就對我失望透頂,我這一走,我擔心她老人家一氣給病倒了。”

李星瀚冷眸一轉,“先想想你自己吧,你奶奶還有你母親作伴,你現在可是無家可歸的人了。”

噬靈獸從後面奔跑着來,一跳跳到他肩上坐着,又安詳地審視打量起任聽白。

李木魚緊跟着小跑來,後面跟着信步而行的玄燭。

“怎麽啦怎麽啦?”她跑到任聽白前頭,疑惑地看着他,又回頭看看李星瀚,問任聽白道,“你怎麽給他跪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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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聽白趕忙起來,拍拍白西裝褲子的塵土,卻抖不淨青苔在上面印染留下的綠色痕跡。

“沒,沒下跪,我膝蓋太軟了,自己掉了。”他敷衍解釋道。

李木魚呆視他,“哦。”

玄燭走近,問他們三人,“尋個飯館去吃碗面吧,好久沒吃醬油啦,去嘗嘗味兒。”

任聽白聽着這醬油,口氣忽然輕快,“師傅想吃醬油跟我說啊,我跟醬油長廠長認識,給咱帶個幾瓶如何?”

玄燭擡手揮揮食指,“想吃的時候吃,美味長存,貪欲被滿足,只會成為心頭負擔。”

任聽白愣了一瞬,“嗯?”

李木魚悄聲湊近與他悄悄話,“聽不懂沒關系,我也聽不懂,師傅就那樣。”

李星瀚餘光緊盯着她,看她與任聽白不分距離而眼神慌亂,神色凝重。

玄燭自在大笑,背起手,悠然走到前頭去。

“小家夥們跟上吧,去吃好吃的喽。”

李木魚輕快跑去追上他,“師傅,您确定吃面喔,我們今兒買了衣服,可不剩幾個錢啦。”

“難道咱不要存錢的嗎?”

“如果不存錢,那是不是也可以去商店采購一番呀?比如說,買些糖之類的?”

“我想叫他們倆都嘗嘗我愛吃的棒棒糖什麽味道呢,您覺得如何呀?”

玄燭柔光斜睨了她一眼,輕輕道,“錢又不在我這兒。”

李木魚雙目放光,喜上眉梢,開心地直跳腳,“真的嗎師傅?我自己決定喽?”

玄燭自顧往前帶路,仰頭欣慰。

任聽白對她的話唠感到吃驚,“她可真能說啊。”

“她真的是孤兒嗎?”他又反問身邊同行的李星瀚,“她一個孤兒,無父無母,竟然比我過地還開心。”

李星瀚直言,“你奶奶說她是野孩子沒家教時,她顯然很傷心。”

他想替她報複老人家那句話的心情借機都發洩到任聽白身上。

任聽白努嘴思量着,注視着她的背影,忽而突進向她跑去。

他搭手在她肩膀,“小魚兒,今兒我奶奶說你的話我替她跟你道個歉呗。”

李木魚疑惑看着他,“幹嘛道歉?”

“惹你不開心了對不?”他豪爽道,“說吧,有什麽想吃的想喝的想要的,哥哥我統統滿足你。”

李木魚眨眨眼,認真思考起來。

“首先,我需要一棟房子,師傅一間我一間李星瀚一間;其次,廚房要一整面牆的儲物櫃,我要囤積許多許多許多許多吃的,最好把商店給搬回家;最後,我需要一個小金庫。”

她一本正經,“就這些,可以嗎?”

任聽白目瞪口呆,一動不動愣住動作停在原地,他搭她肩上的手臂也寂寞橫于半空。

李木魚回頭,“你怎麽不走啦?”

恰巧李星瀚走上來,冷漠壓下他的手臂,目不斜視冷聲道,“小魚兒不是你叫的,同時麻煩你跟女孩兒保持距離。”

任聽白慢半拍才消化李木魚的話,指責她道,“你這未免太貪心了吧,我還沒這大能力…”

李木魚難為情地撓頭,“不好意思啊,我就只是說說。”

任聽白卻覺得抱歉,鄭重其事與她承諾,“你別不好意思,是我眼下不行,你等着,我一定努力實現你的心願。”

“別廢話了,趕緊跟上。”李星瀚在前頭叫他倆道。

四人走到鎮西,原來不是整個鎮子都冷清,這道西街口,來來往往有進出各家店面的行人。

左邊是一家綜合商店,右邊,是一排各色美食的飯館,頭一家,便是一家面館,裏頭人不少,臨着街頭的天燈之下,店家開了一大扇窗戶,外頭的燈光照亮了店裏一片區域,省了不少油盞。

“哇…”李木魚注視着左邊的商店,“好大啊,咱先逛逛商店呗。”

玄燭卻看着熱鬧的面館,有些擔心地說道,“生意這麽好,價格肯定不便宜。”

李星瀚被道西街上那兩邊的天燈吸引,果不其然,這裏的燈要亮許多。

他不禁回想任安之上去維護那些經年磨損的水晶外罩要付出多少辛苦。

他也回憶着最初混沌的狀态,設立這些天燈,僅僅是出于照明的目的嗎?

李星瀚擡頭往上,烏雲已抵達,天也黑了。

或許,就是這個世界暗無天日的緣故,才設立這些天燈來做照明,人類需要光亮,萬物生長都需要光亮。

腦子裏的遠古記憶在漸漸消散,哪怕他身為創世神明,如今對這個世界也有諸多好奇。

“起初父親以為它的外殼是玻璃的,後來發現那不是,是水晶,而且是高原水晶,只有高原水晶才能那樣通透,我相信在南麓雪山上,會有天燈的出現。”

任聽白目視那些天燈,仿佛看見了父親的面孔。

李木魚聽見,反駁他道,“南麓雪山上才沒有什麽天燈呢,我們青松派就在那邊,我從沒見過什麽天燈。”

任聽白一聽,更為興奮,“什麽時候帶我去?我一定要去一次南麓雪山的。”

“你自己去吧,我們要去吃飯了。”玄燭冷不丁冒出一句,便往店裏走去。

其他三人緊跟着,臨窗恰有空出的一桌,他們便先搶着坐了過去。

在店員招待下,他們點了鎮上特色的揪面片兒,唯獨李星瀚要了碗酸湯面。

他坐在李木魚一旁,提醒她道,“吃糖多了會牙疼,牙若壞了以後勢必會遭罪,想吃的都不吃不了。”

“還有面食,湯面要好過你吃一碗拌面,囤積起的能量都會變成你身體的脂肪。”

李木魚鼓起腮幫子,尋思他這是出于何種關心?竟然不叫人吃?

她偷瞥他,小心道,“我就想吃。”

李星瀚轉過頭,說不聽就不說了,人總要自己吃點兒虧才長經驗。

“吃完飯,乖乖回家去吧。”玄燭與任聽白說道。

任聽白拒絕,“我不回,不做出點兒成績來,我是不會回家的。”

“吵架可以,拗脾氣就不對了。”玄燭忽然推他一掌。

任聽白捂着手臂困惑看他,“師傅這是何用意?”

“我推你的這下,我自己同時也受了這一力,這之中的輸出其實是相互的。”

“吵架也是,兩人輸出的傷害是雙向的,同理,在冷靜之後,一方能低頭,令一方自然也會低頭。”

任聽白搖頭,“那絕對不可能,您不了解我奶奶的,我不聽話她誓不罷休。”

“你們今天說的話她多少會聽得進去,她也會反思。”

任聽白扭頭到一邊,“說了不回去就不回去,這一次,我堅定不移走我自己的路。”

“厲害厲害,佩服佩服。”李木魚由衷贊嘆道。

接着她又問,“你一個人行走江湖,真的可以嗎?雖說這萬冬城天下太平沒什麽大的紛争吧,可西邊那頭可是亂地很,許多被魔神吞噬了夢元失去神志的人都流浪到那邊去了,據說那頭可是人吃人的世界。”

“誰說我要一個人行走江湖了?我決定加入你們,跟你們一起游歷。”

“啊!”李木魚震驚,她看了眼玄燭的眼色,心裏竊喜,卻故意一副推辭的模樣,“這樣不好吧,師傅已經有兩位徒弟了,再多一個你,日後回了師門,師傅肯定少不了同門一番冷眼。”

李星瀚這時插話說,“玄燭師傅拒絕收我為徒。”

任聽白說時遲那時快,立馬推開凳子往地上一跪,“請玄燭師傅收我為徒,我只想跟着你們走遍萬冬城,我有自己的研究,絕不觊觎您的師門秘法。”

“沒錯沒錯。”李木魚鼓搗玄燭道,“師傅,您就收了他倆吧,多兩個人我們多倆幫手,反正他倆就是想學,也不一定有那本事。”

玄燭深深嘆了一聲,“壓力大啊。”

“你們跟着我們也不是不行,但一切都得自力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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