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歡提舊事

第82章  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歡提舊事

“你不該喊娘娘救命, 你應該喊娘娘我錯了。”金瑤看着手裏頭這惡心而扭曲的臭蟲,頭部的甲殼看似硬邦邦的,卻有着人類皮膚一般的褶皺和起伏, 不僅是像, 而且甲殼的形狀隔遠了看去, 也是有鼻子有眼的,就差安個眼珠子了。

“這是什麽東西?”宋戈爬下坡來, 金瑤示意他先不要動,又對着林小玲招手:“你先下來。”

林小玲四下看了一眼, 這也沒別人, 的确是在喊她,她一個翻身越過小土坡, 跑到宋戈旁邊,金瑤又朝着她勾了勾手指頭:“你過來,朝着我走過來, 走直線。”

林小玲還算是聽話的, 或者算是識時務,她知道這個地方金瑤是老大, 她悶着頭, 鞋跟踩鞋尖兒,老老實實地走了一條直線,走到距離金瑤不過一臂距離的時候, 她才昂頭:“行了吧。”

金瑤點頭:“知道了,沒埋伏。”她這才是朝着宋戈喊, “你沿着她剛才走的路過來吧。”

林小玲登時眉毛一橫:“你拿我當趟子手呢?”

金瑤看都不看她:“拿你當趟子手?我若開镖局, 養條狗在前頭開路不好嗎?非得找你這樣脾氣大的喊合吾?”

金瑤一出口,紮得林小玲體無完膚, 林小玲沒好氣地道:“抓了條臭蟲,然後做什麽?”

“這是旱蜮。”金瑤糾正她。

林小玲朝天翻了個白眼:“抓了條旱蜮,然後呢?”

金瑤盯着手裏的東西:“有旱蜮在的地方,必定有屍坑,這條還這麽肥,看來底下的油水是不少的。”金瑤踩了踩腳下濕軟的泥地,最近沒下過雨,雨林雖然潮濕一些,可這種棕褐色裏帶着血紅的泥巴還是很少見的。

“埋屍體的地方往往植被茂密,”金瑤一本正經的解釋,“最近很火的一句網絡用語,你墳頭的草都三米高了,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宋戈聽了捂臉:“金瑤,這句話不是這麽用的。”

雖然他也知道金瑤在很努力地學習現代社會的工具和習慣,甚至連英語都漸有涉獵,可這貌似秀歪了。

“你父親,應該就在這地下。”金瑤指了指腳下,還用登山鞋的鞋子尖兒蹭着泥土挪出了一個小圓,仿佛把林小玲的父親精準定位在這直徑不過十厘米的巴掌大的地界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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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親明明被送去殡儀館火化了。”林小玲不理解,父親馬德光的骨灰還擺在福建老家呢,就擱在老家進門口的黃色老櫃子上,蠟燭換了又換,香灰壇子裏積滿了灰,林小玲來海南這幾年,每次清明都會回去一趟。

金瑤看着她:“你連去你家送骨灰的人你都不信,他手裏的東西,你确定是馬德光的骨灰?”

林小玲支支吾吾:“可……也有其他人說看到我父親被送去了殡儀館。”

“蒙着臉的嗎?”

“什麽?”

“他們确定那是馬德光?當年你父親母親還沒有解除婚姻關系,如果馬德光客死他鄉,按道理,怎麽樣也應該通知親屬來見最後一眼再火化,怎麽就這麽着急忙慌地送去燒了,只留下一堆灰給你?”

“那是那姓漆的想抹殺罪證呗。”林小玲牙咬切齒。

“不一定。”金瑤看似腦洞大開地說了一句,“還有一種可能,燒死的那個,根本不是馬德光,不過你別太激動,我不是說你父親還活着的意思,塵歸塵,土歸土,有些東西雖然像人,可死了,未必還是人。”

林小玲皺眉:“我感覺你在罵我。”

金瑤朝着她咧嘴:“你擡舉你自己了。”金瑤說完,又對着手裏的旱蜮吩咐,“幫我查個人,我知道你們旱蜮,吃掉人的心髒,就會獲得他畢生的記憶,可這個人,很特殊,除開他的心髒,身上其他的地方死掉之後,你們應該是啃不動的,硬邦邦的,記得嗎?”

這旱蜮不會說話,它之所以能發出類似嬰兒的叫聲,全靠尾部像蠍鉗一樣的東西,這東西上有個小洞,甩得極快的時候,能發出一些聲響,和日落時分廣場上穿着背心的大爺甩鞭子抽陀螺發出的聲響是一個道理。

不過這聲音林小玲聽不慣,茲拉茲拉的,像是電流聲。

這旱蜮聽着金瑤的吩咐,又甩着尾巴應答了兩聲。

宋戈問:“這是答應了?”

“沒有。”金瑤把胳膊肘擡高,她胳膊很長,伸長了這旱蜮尾部的鉗子能對準她的眼睛,金瑤湊近了,宋戈下意識要去攔,心裏想着,這不是送着眼珠子給人家吃嗎?

金瑤像是在自言自語,一邊說一邊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看來你還是不懂我的意思,我不是和你商量,我是在……吩咐你們做事。”金瑤兩指一掐,直接捏住這旱蜮的鉗子,手指尖就這麽輕輕一掐,跟掐蒜苗似的,直接給這旱蜮斷了尾巴,爾後才把它往地上一丢,喝道:“吃了多少人肉,毀了多少人屍,令得多少人沒辦法投胎,還來和我讨價還價,一炷香的時間,你們若找不到當年吃過那人的臭蟲,當心我掀了你們地穴。”

林小玲順竿就往上爬:“那些臭蟲聽得懂?”

金瑤糾正她:“那叫旱蜮。”

喲,林小玲瞪眼,金瑤剛才自己不也說它們是“臭蟲”了麽,合着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先說你。”金瑤覺得自己已經做到這一步,是該從林小玲嘴裏得到些什麽了,她反問,“你又為何知道我的全名。”

還捏着這塊兒不放啊。

林小玲挺随意的:“我爸日記裏寫的,不是和你說過嗎?全是暗語,你看了也看不懂。”

“你爸爸又是怎麽知道的?”

林小玲随口謅:“可能是鹿神告訴他的吧,你不是說,鹿神和你有交情嗎?”

來的路上,金瑤的确說過自己認識鹿神,不然林小玲也不會跟來啊,不過她并沒有提及林小玲和馬德光嘴裏的“鹿神”其實就是祝知紋罷了。

祝知紋很早之前就被褫了“神”的封號了,不過還有人能供着他當神,對他言聽計從,他心裏頭應該也是極其痛快的。

金瑤半信半疑,她知祝知紋謹慎,并不會随意露出自己名號,除非祝知紋是托了馬德光來尋自己,才可能透露金瑤的一些線索給馬德光,不然等馬德光找到金瑤報信,從何證明他是自己人呢?

反過來說,若祝知紋告訴了馬德光這些,為何馬德光沒有來尋自己?按照祝知紋和宋戈在鹿耳洞裏的說法,馬德光更像是祝知紋那些年的貼身侍從,替祝知紋打理內外,從未離開過海南島。

“你不信我?”林小玲非但不心虛,反而出動出擊,一雙閃亮亮的眼睛都快要粘黏在金瑤臉上。

金瑤一掌輕輕怼過去:“你這……大可不必。”

金瑤是輕推的一把,可林小玲只聞到一股臭味撲鼻而來,兩股眼淚順着眼眶瀑布似地往下淌,她忍不住擦了又擦,卻覺得全臉都被熏到了。

“什麽味兒?”

金瑤擦* 了擦自己的右手心,笑道:“不好意思,剛才摸了臭蟲,沒地方洗手。”

林小玲還想理論,宋戈忽而朝着東南方向喊了一聲:“有東西來了。”

的确是有東西來了,還不是一個,而是一群,密密麻麻的旱蜮像是鋪天蓋地的黑螞蟻,黑壓壓的一片直接碾了過來,領頭的就是那只被金瑤斷了尾的老旱蜮,金瑤一眼便瞧見了它,手指尖一點兒,沿着地面抽生出一條藤蔓,手掌一樣的闊葉直接把這只老旱蜮推到了金瑤面前,在金瑤跟前停穩下來。

“我瞧着斷了鉗子也挺好的,這麽多旱蜮,我還能一眼瞧出你來。”

這只旱蜮揚了揚尾巴,忘了自己沒有鉗子,已經發不出聲響了,只低着腦袋,示意身後螞蟻般大小的旱蜮往後退留幾步,好讓金瑤走過來。

“什麽意思?”金瑤環手一指,這些旱蜮不說上萬也有幾千,她反問,“你們當年,是家族聚餐啊,都吃過?”

老旱蜮翹起尾部,那被金瑤折斷的斷口還在淌着乳白色的黏液,宋戈不知道這蟲子想做什麽,是想要示威?還是祈求?

“我沒丢。”金瑤攤開右手心,這旱蜮的鉗子被她藏得好好的,難怪味道那麽沖。

金瑤又說:“你若老實告訴我,我自然會還給你。”

老旱蜮忽而不懂了,靜靜等了十幾秒,它才轉頭,尾部一仰,周圍的旱蜮瞬間聚集起來,聚沙成塔,一個疊一個,疊羅漢似的壘成了半人高,後來的旱蜮又沿着主肢往外延伸,漸漸模仿起人的四肢和頭顱。

宋戈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可才退半步,就不小心碰到了金瑤的肩膀,金瑤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慰似的口吻:“不怕,你看。”

幾千只旱蜮用一種類人的模仿法則嘗試重演三十年前被吃掉的那人的記憶,雖然略微抽象,不過還是能看懂。

第一幕是一個人形跪在了一個墓碑前,像是在哭着上墳。

如果從萬德光還是萬十三開始算起,這應該是他在發小面前哭。

第二幕是一個人在桌前書寫什麽,這一幕讓人有些看不懂了,這人的姿态很扭曲,像是一條肉蟲,又像是被人揉捏踩扁的面團。

“變形了?”林小玲皺眉。

“應該是很痛苦吧。”宋戈像是能懂其中玄機,“人很痛的時候,總是覺得天旋地轉的。”

林小玲略顯不屑:“你倒是很懂。”

宋戈指了指自己:“我痛過,快死的時候,覺得渾身都很痛。”他說完,又去偷偷看金瑤,金瑤可沒工夫搭理他,人家自己個兒正認真觀察分析下一幕呢。

“來了。”

無數的旱蜮像是散落在風裏的沙子,逐漸彙集成人形,這是平躺的姿态,而四周圍的旱蜮逐漸堆壘成牆,四四方方,嚴絲合縫,像口……棺材。

“他死了。”金瑤解釋。

爾後,棺材底部突然漏了一個大洞,自底部崎生出樹枝一樣的東西,把棺材裏的屍體拖了出來。

金瑤懂了,宋戈半信半疑,林小玲一頭霧水,只問:“什麽意思?”

這個洞,就是萬德光墳墓下面的洞,墳下是祝知紋的鹿角,是祝知紋,在萬德光死後,用鹿角拖出了他的屍體,重新賦予他生機,讓他還能像個活人一樣在外行走,不似祝知紋,已經許多年沒見到外面的太陽了。

後面幾幕動得很快,很緊湊,像是打仗一樣,場景不停地切換,肉眼根本看不過來。

至少林小玲全都看不清。

林小玲恨不得趴在地上湊近了去看,好在被宋戈一把提住了衣領子,直接把她拽了回來,宋戈忍不住呵了一聲:“忘記他們的尾巴了嗎?”

林小玲推開宋戈的手:“你和金瑤一個脾氣。”

宋戈縮了縮脖子,眼睛一斜,诶,不知怎麽滴,又看向了金瑤,今日也是太湊巧了,他時不時總是能找準金瑤的方向。

“我知道了。”金瑤朝着旱蜮揮手,“回去吧。”

這群旱蜮也算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蝗蟲過境一般的來,又潮水一般地退去。

金瑤臉色瞧着不大好,鐵青陰沉,像是誰欠了她錢不還似的。

“我們也回去。”金瑤兩手慢慢團成拳頭,關節咯吱咯吱響得和織布機似的,這是氣極裏的表現,可萬德光的死,金瑤為什麽要生氣?

***

星星民宿。

老薛和梁霄還算是有良心的,嚷嚷着宋戈不在要把吃的全部吃光,最後還是把宋戈愛吃的小籠包一個不落地留給了他,還特意在竈上用熱水捂着,想着宋戈回來也能吃口熱湯熱水的。

宋戈倒是回來了,林小玲也回來了,金瑤就站在院子門口,也不進來。

丁文嘉正在廚房忙着熱菜,才端了出來就看到宋戈對祝知紋說:“金瑤喊你出去。”

丁文嘉死瞅着祝知紋的背影不撒眼,等着人家走出了大堂,丁文嘉才端着托盤湊宋戈脖子旁邊竊聲問:“這祝知紋,到底是瑤瑤什麽人。”

“下屬。”宋戈覺得自己說的這話沒錯,金瑤說的許多東西都太複雜,但總結來說,祝知紋得聽金瑤的,不是下屬是什麽?

“不會吧。”丁文嘉搖頭,她憑借女人的直覺給宋戈瘋狂暗示,“我瞧着不像,太親密了。”

“砰”地一聲,聲響巨大,吓得大堂裏正在吞馄饨的梁霄都直接嗆到,他下意識擋在丁文嘉前面,四下張望:“啷個了?地震了?”

院子外頭,金瑤的聲音如雷貫耳,嚴厲非常:“當年你洗業火刀,我收山神鈴,就立誓絕不因一己私欲濫殺無辜,你之前與我說,你一直用的是死屍,你說得可好了,什麽人之将死其身尚可用,若植入鹿角,他們能尋得到我,放我出山,也是功德一件,他日長眠在娘娘管轄的山頭,下輩子投胎也能投個好去處,可實際上呢?是馬德光幫你引人入甕,祝知紋,一直以來,你用的都是活人,可你卻騙我。”

祝知紋自牆根撐地爬起,他後脊有些痛,他回頭看了一眼金瑤推他的那一掌,他整個人被嵌進了牆裏,那凹凸的印記,碎裂的轉痕,還有掉落的白色牆皮,有些可笑,也有些凄涼。

祝知紋慢慢擡頭:“娘娘,您變了。”

“我是變了,變得更好了。”

“不是,你變得優柔寡斷,你變得婦人心腸,當年你帶着羽衛放火屠城時的氣魄去哪兒了?為了找到你,死幾個人算什麽?他們只是你我複仇大業的墊腳石罷了,他該是感到榮幸的,何況,他們手上哪個沒有幾條性命?人的命是命,獐子兔子的命,也是命,娘娘,這是您當年站在長白山老虎背上教我的。”

金瑤皺起的眉頭微微舒展開來,那些聚集起來的火氣忽而被祝知紋這句話氤氲開來,慢慢地散了,她反倒是不生氣了,她微微昂起頭,自上而下看着祝知紋,像是看着一只窮途末路的小怪獸。

小怪獸嘶吼着,張牙舞爪着,虛張聲勢卻又落魄至極。

“祝知紋,”金瑤鮮少喊他全名,更多的時候是“知紋知紋”這樣叫喚,“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歡提舊事。”

祝知紋嘴巴長成一個硬幣大,合不攏似的,突然匍匐在地上,朝着金瑤跪行三步,磕頭認錯:“娘娘,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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