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姥姥,那燈引又滅了
第100章 姥姥,那燈引又滅了。
丁文嘉只覺得自己的後脊骨痛得很, 形容不出來哪裏痛,寸寸都痛,她原本以為自己的骨頭斷了, 動也不敢動, 可等她被那個叫“老鐘”的男人單手提起來的時候, 她分明聽到了自己骨頭咔嚓咔嚓在響。
骨頭斷沒斷她不知道,她只覺得痛, 這種痛,鑽心入骨, 還不如直接殺了她。
“西南蛇族正統血脈果然厲害, 全身的骨頭都被藤條絞殺成這樣了,居然還能自己恢複。”那個穿着鬥篷的女人慢慢朝着丁文嘉逼近, 她拖至足踝的鬥篷在地上摩擦出淅淅索索的聲音,像是野獸捕殺獵物時的小心翼翼。
她朝着丁文嘉蹲下身,又細又小的鞋尖像是錐子一樣, 在丁文嘉的手背上輕輕踩了一下, 迷迷糊糊的,丁文嘉似乎看到了一雙紅色的繡花鞋, 繡面的款式很老, 她只在老家過年的時候看到村裏九十多歲的老奶奶穿過。
她們綁着小腳,帶着上世紀所流行的“三寸金蓮”顫巍巍地搬着小板凳從裏屋走到家門口,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 慢騰騰地用變了形的指甲掐着嫩嫩的菜梗,她們的小腳和這女人的小腳很像, 鞋頭尖尖的, 腳趾扭曲,被纏足的繃帶捆紮到了腳底板, 整個腳像是湘西的三角粽子,總歸不是正常的形狀。
這女人,纏過足?那她的年紀該多大?沒有一百也有九十了吧,可小山喊她姐姐,若是論這纏足的年紀,小山當喊她奶奶才是。
丁文嘉額上全是汗,老鐘提着她的脖頸,像是拽着一只小狗崽子似的,讓丁文嘉被迫擡起頭看着眼前的人。
“其實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當年海家為何如此癡迷找神獸換骨頭,可如今我瞧見你,一下就明白了,任憑誰,都想要你這副不死的身子吧。”
丁文嘉沒吭聲。
這女人只繼續說:“其實小山帶你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金瑤的人,你和她一樣,身上有股味道,很臭,很惡心,我聞得很清楚,縱然她害死了你那個叫肖金枝的閨蜜,可你一點兒都不恨她,對吧,你甚至感激她,讓你擺脫了肖金枝的束縛。”
丁文嘉昂着頭,黏糊糊的頭發像是沾了漿糊一樣,垂在她的眼睑旁,她嗤笑了一聲:“随便你怎麽想,你們既然能犧牲我去開銅皮古樹,那咱們也就不是一波的人了,想殺了我?盡管來。”
“我殺不了你。”這女人很有自知之明,“連銅皮古樹都殺不了你,我如何殺得了你,我只是在想,金瑤知道你這副心思嗎?她知道……其實你也早就想要肖金枝死了嗎?她知道……你的孱弱你的義氣,都是裝出來的嗎?她又可曾知道……自打你見她的第一眼,你就曉得……她絕非常人。”
“這就是為何,我明知你懷揣其他心思,也願意帶着你來,因為你我本就一樣,你我都帶着秘密活在這世上,只是你比我會裝罷了。”
“哐當”一聲,丁文嘉被這巨響吓得渾身一顫,下一瞬,一棵巨杉直接倒在了她旁邊,鋒利的枝丫和棱角直接劃破了她的臉,雜亂的葉子将她裹挾得動彈不得,她的腳踝被一枝斜長的碗口粗的枝桠狠狠壓住,她擡頭,卻看到剛才還在自己跟前與自己說話的人已經被小山抱着跳上了樹梢。
老鐘也在樹上,只留了她一個人在下面。
丁文嘉擡頭,只覺得眼前籠罩着一片白霧,霧中似站着一個巨人,足足三丈高,颀長的脖子和脊骨微微彎曲,稍微一抖,便抖散了一片白霧。
丁文嘉心裏害怕極了,宋戈告訴過她,在野外,如果真遇到猛禽野獸,千萬別急着轉頭就跑,大部分的野生動物對人類都不具有主動的攻擊性,越是雙方對峙的時候,越需要冷靜。
可丁文嘉冷靜不下來,這裏是萬靈洞,是丁旺福在日記裏都十分懼怕和崇敬的地方,丁旺福找了一輩子都沒找到進來的路,可丁文嘉進來了。
她屏息,就連順着鼻尖滑落至嘴角的一滴鮮血她都不敢輕易去舔舐,只任由着那滴鮮血緩緩滲進唇瓣、牙縫、咽喉,她整個人都是僵的,她不知道萬靈洞裏有什麽,也從未問過金瑤,她不傻,她既然決定在金瑤面前裝作自己不知道靈獸那些辛秘,自然也不能主動問起萬靈洞三個字。
她眼看着白霧裏那颀長的猶如長頸鹿脖頸一樣的影子動了一下,有人從白霧裏走了出來,那人的步子很輕,像是沒有腳似的,霧氣漸漸散去,一聲刻意壓低的女聲緩緩響起:“還以為是有通天的本事,随便一招掃尾,都吓得往樹上竄了,開門的方式也太下作了些,以為挾持一個靈獸支系闖門,我這外圍的守衛就發現不了了?”
靈獸支系?
丁文嘉有些不确定,不知道是不是在說自己,她只覺得自己手腕被人輕輕拽了一下,猛擡頭,只發現一個頭上* 戴着九根金釵的老妪輕輕拖拽着自己的手,她年紀當是很大了,手背如起皺的鶴皮,指尖倒是涼冰得很,她輕聲對丁文嘉說:“來,起來。”
起來?
可丁文嘉起不來,她的腳腕被壓着了,她動不了。
這老妪微微低頭,像是知道丁文嘉的難處,只附身,單手提起這沉如千斤的枝丫,另一只手還不忘提拽着丁文嘉的手腕,又喊她:“現在可以起來了。”
丁文嘉不敢出聲,人家說什麽她便只敢做什麽,她強忍着腳踝扭傷的痛楚站起身,也不喊痛,甚至眉頭都不敢皺,她懂規矩,縱然在丁家被父母當獨生女寵了十數年,縱然出了社會沒吃過太多苦,可她也懂規矩,曉得形勢比人強。
“你吓壞了吧。”這老妪聲音和善,“你且放心,娘娘在,便沒有人能傷咱們神獸一分一毫。”
“娘娘?”丁文嘉不自覺地輕呼了一聲,又下意識地捂住唇,生怕自己聲音太大。
“是啊,咱們的胡娘娘,可厲害了。”這老妪說完,朝着那一團白霧一指,丁文嘉順着看過去,自白霧裏忽而沖出一個身影,速度極快,幾乎有金瑤那般快,這人影後面還拖着九條白絨絨的長尾,原來丁文嘉自那迷霧裏看到的巨人身形并不是人,而是這位胡娘娘的尾巴。
胡春蔓長尾一掃,順勢挂在樹梢,兩腳踩在樹幹上如履平地,蹭蹭兩下就追上了騎在樹上的三人,小山抱着懷裏穿鬥篷的女人忽而一閃,幽靈一樣又躲到了另一棵樹上,老鐘速度略遜一些,沒來得及,直接被胡春蔓長尾一卷,胡春蔓回頭看了一眼,似嘲諷:“看,她們丢下你了,不救你了。”
“嗖”地一聲,胡春蔓頭也沒回,直接伸手一攬,這是一塊速度極快的石子,是小山扔過來的,胡春蔓站在長滿青苔的樹幹上看着遠處身上還背着一個女子的小山,眉目漸漸凝重。
“有本事便來追我,抓着一個算什麽,抓到我才是厲害的。”
胡春蔓下颌微微松弛,手心裏的石子被她團得火熱,她瞬間松手,輕輕吹了一下手心裏被這石子炙燙出來的淺淺痕跡,收緊下巴,直接追了過去。
丁文嘉擡頭看着倆人在頭頂樹杈之間不斷追逐,猶如鬼魅幽靈,常人的眼睛根本跟不上這倆人的速度。
身邊老妪神色也跟着緊張起來,卻還是安慰丁文嘉:“你先随我進去,娘娘會解決這一切的。”
“怕是不行。”丁文嘉身子沒動,只慢條斯理的說,“胡娘娘可能打不過她,怕是……得另一位娘娘來才可。”
這老妪面色淡然:“什麽另一位娘娘,咱們這兒,就一位娘娘。”
“山神娘娘回來了。”丁文嘉也不藏着掖着了,既然她進來了,還和萬靈洞的人打了照面,金瑤早晚會知道,丁文嘉稍微動了動自己的腳腕,還是痛,怕是被砸得不輕,她看了看頭頂,似下了很大的決心,“他們三人,雖是揚言來此找山神娘娘的麻煩,可我覺得,他們另有所圖。”
丁文嘉咬緊唇瓣:“鬥膽問一句,金瑤娘娘的山神鈴……還在嗎?”
“你是誰?”
她是誰?她該如何解釋呢?丁文嘉拼了命地動腦子,只突然說:“山神娘娘回來的時候,是不是還帶了個年輕男人?叫宋戈的?我是他姐姐,宋戈的姐姐。”
***
“什麽人?還非得我去打?”金瑤坐在蓮花洞裏的玉石臺上,聽着洞外包家姥姥恭恭敬敬地請她出去,可金瑤的聲音聽着并不着急,她是十分清楚胡春蔓的實力的,這世上,除開昆侖那位靠腌臜手段鞏固地位的玄女,能打得過胡春蔓的人,怕是一個手就能數過來了。
胡春蔓自己也說過,她之所以有鎮守萬靈洞的底氣就在于,這世上打得過她的人不多,而那些真正能打得過她的,一般都不屑于和她動手。
怕不是這洞內的姥姥們太久沒遇到麻煩事兒了,一點兒風吹草動就緊張得不行,還來請金瑤出山。
“這人……很年輕,看着十五、六歲,可身手……怕是數一數二的。”
“胡春蔓對上她勝算幾何?”
包姥姥猶豫半晌,才如實說道:“一半一半。”她立刻補上,“可那小姑娘懷裏還抱着一個人,而且,兩人對戰時,她還光着腳。”
懷裏抱着人,還露着腳丫子,胡春蔓還只能和人家打個平手?
這也太丢狐了。
金瑤慢慢走出洞口,她看着這湛藍的天,天上沒有一絲雲,很早很早的時候,她聽過一個預言,江山更疊,昆侖不敢殺她,只敢囚着她,困着她,是因她是天生的定山者,她若是死了,地動山搖,生靈塗炭。
可這次她重出蒼山,鲲眼敢殺她,還有一波人默默跟着她,想要動她,許是……她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
“娘娘不要多想。”包姥姥似察覺到金瑤心中憂慮,只安慰了一句,“許只是一個年輕出色的後輩罷了,況且胡娘娘百年前受過大創,功法自然不如之前随娘娘修煉那般深厚,剛有人形的時候,連小少主都打不過,也是這倆年,才略有起色。”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金瑤看着遠處的山樓,今日天氣大好,金瑤眼神不錯,縱是隔着老遠,也能看到山樓裏有人在進進出出,十分匆忙,瞧着不像是收拾包袱跑路,倒像是……
“她們在找什麽?”金瑤忽而問。
包姥姥垂頭,不知是為恭敬還是只為躲避金瑤審問般的眼神,只道:“胡娘娘最喜歡的一柄簪子找不見了,說是準備送給金瑤娘娘的,大家都在找呢。”
都這個時候了,誰還操心簪子?
不過金瑤無心去管,她回頭招宋戈過來,吩咐他:“我要出去一趟,你不宜一人待在蓮花洞,你随我一同下山,待會兒讓她們找個空屋子讓你待着,你哪也也不必去,就等我回來。”
***
金瑤走前,包姥姥殿後,才是下到山腰,便瞧着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瘋了一般朝着包姥姥跑了過來,也來不及顧及還有金瑤在側,便急急忙忙地報了一句:“姥姥,那燈引又滅了。我們還找不找?搜不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