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茶鋪

茶鋪

沈楠聞聽此言先是一怔,她從未聽他說過這種話。她只是從旁人口中聽過,他年少時自願入邊國為質,歸國後又好幾年駐紮于東南防線,京中百姓人人稱道,說他骁勇善戰又愛民如子。

可生在帝王家的辛酸苦楚,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她望着車幔出神不再言語,蕭焓也沒有多說什麽,兩個人一路無言到王府,他回他的書房,她回她的留春苑。

幾天後的一個清晨,當第一縷陽光剛剛打到青瓦屋檐上時,桑淮青準時摸上門栓,嘩啦一聲,棗紅的木門應聲而開。晨光鋪撒進來,她扶着門框打了個哈欠又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這才慢騰騰地睜眼。

這一睜眼不要緊,正對上門外一雙含笑的眼睛。她呼吸一滞,動作比腦子快了一步,右手本能的握上腰間的短刀,然後她定睛一看,看清了對面人的臉,林峰。

也怨不得她認不出他,這人今日的打扮與往日實在相差甚遠。來人一襲品竹寬袖錦袍,頭戴白玉冠,腰懸雙魚佩,較往日裏少了幾分厲色,多了幾分儒雅之氣。

在桑淮青上下打量他的時候,林峰也在打量着眼前的人。自門一打開他就覺得眼前一亮,不同于以往的短打裝扮,女子一身半舊的水青色箭袖,頭發全部向上拿發帶挽了,面容姣好,顏色俏麗。

他想誇她幾句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好調笑道:“大清早的就這麽懶散了?還虧的你是習武之人呢。”

“誰懶散了?我不到五更就起來練武了,倒是你,身居官位卻閑的沒事做嗎?”

林峰不欲繼續與她嗆聲,邊側身進門邊道:“今日休沐。”

桑淮青挪開步子讓人進來,“是不是要完帳要去見姑娘?”

林峰皺眉疑惑看她,桑淮青走到櫃臺後面摸出個錢袋子隔空朝他扔過去。男人伸手接住,不明所以地打開,裏面不多不少,剛好是十兩黃金。他恍然笑道:“你還真以為我那扇子上是什麽名家筆墨?”

桑淮青撇撇嘴,“別管是與不是了,我弄壞了你的東西,還不是全憑你要價。”

“跟你逗趣呢,你還當真了,”男人一回手又将錢袋子扔回去。

桑淮青一把握住,擡眼道:“真不是名家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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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峰慢悠悠踱步到櫃臺邊,“你要說是吧,也沒什麽問題。”

“到底是與不是?”她沒好氣道,這人存心拿她尋開心呢。

“是我自己題的詩。“

“嘁,”桑淮青冷哼一聲毫不猶豫地将那錢袋重新丢回錢匣裏。

“呵,本公子的墨寶值錢着呢,這京裏不知道多少姑娘做夢都想要一張。”

“是你自己在做夢吧,”她白眼都懶得翻了,兀自擦起櫃臺來。忽地又想起這人的來意,轉頭看他道:“不是來要債的……那你是來幹嘛的?”

只見林峰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輕咳了兩聲,又往周圍胡亂看了一眼,道:“來買茶葉啊,你們這兒不是賣茶葉的嗎?”

“買茶葉?”桑淮青孤疑地看他一眼,他這種公子哥還用得着自己親自出來買茶葉嗎?

“是啊,要不然還能來幹嘛?”

倒也是,她沒再多想,轉而問道:“要什麽茶?”

“嗯……梅子箐。”

桑淮青熟練地拿了宣紙,走過幾步打開後面的一個茶匣,側頭道:“要多少?”

“半斤。”

她看男人一眼,沒有出聲,默默将茶稱了仔細包好,遞給他道:“一兩九錢,立即出湯,忌悶泡。”

“我沒帶錢。”

桑淮青深吸一口氣,終于忍無可忍,“你來找茬的是不是?”

“不是。”林峰眼見她撸袖子忙擺手道:“我出門不帶錢習慣了。你看這樣行不行,我把這玉佩先押你這兒。”說話間便解下自己腰上那枚雙魚比目玫瑰佩置于櫃臺上。

“不行,”她一口回絕,又用眼神點了點門外道:“街對面就有當鋪,你去那兒當了拿錢來。”

“那多麻煩啊,再說我這玉佩稀罕着呢,放當鋪裏萬一被人當走了怎麽辦?”

桑淮青默了默,最後還是将包好的茶葉遞出去,“快點拿錢來贖。”

“知道了,放心。”

她拿了抹布擦櫃臺,佯裝漫不經心道:“這茶葉送姑娘的吧?”

林峰看着她,倏而笑了,“從剛才一直就姑娘姑娘的,吃醋啊?”

抹布直沖他的臉飛來,林峰偏頭閃了,“哪來的姑娘,我娘喜歡喝這個。”

桑淮青前腳把林峰打發走,又從自己錢袋裏碼了一兩九錢放進錢匣,後腳就見又一個熟人邁進來。

“今日怎麽是你一個人看店?”沈楠一進門就問道。

“早晨本來就是只我一人,這時候客人少,我就稍微收拾一下,大家要等到巳時才來。”

“這樣,”沈楠圍到櫃臺前,瞅見那上面的玉佩驚訝道:“這哪兒來的?”

桑淮青無奈道:“一個客人給的,說是沒帶錢。”

沈楠連日來心情一直是悶悶的,聞聽她這一言得了趣,那股活潑性子又跑出來。她笑嘻嘻湊到人臉前去,“什麽客人哇?是不是男的?是位公子吧?”

桑淮青詫異,“你怎麽知道?”

“能送你雙魚比目佩的人,當然是公子了。”

“人家不是送我的,是先放在我這兒,等拿了茶錢就取回去了,”她耐心解釋道。

“說是這麽說,你還真信啊?哪兒會有這麽巧的事。”

“這……”桑淮青猶疑了。

“不信你就等着瞧了,看他會不會拿錢來贖。”

“雙魚比目……是什麽講究吧?”她向來不在這些胭脂首飾上下費心思,自然對此知之甚少。

沈楠看她一眼,俯在櫃臺上拎起那玉佩漫不經心道:“我娘原先有一個,據說是成婚前我爹給的。”

“啊?”桑淮青驚愕地長大了嘴,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林峰應當……不是這個意思吧?

旁邊的沈楠拎着那玉佩拿肩膀輕輕撞她,“說嘛,是哪家的公子?你心裏怎麽想?”

桑淮青一把将她手裏打着旋兒的玉佩撈回來揣進懷裏,退開一步道:“不是,什麽跟什麽啊,就是個巧合罷了。”

“看你緊張的,還說沒什麽,”沈楠啧啧兩聲不甘心地又湊上去,兩個女兒家笑鬧起來。

這些全都落在街對面的男人眼裏,他有多久沒見她這樣開懷笑過了?還記得她才剛入府時活潑靈動的樣子,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在府裏笑的越來越少了,少到他都快忘了她笑起來是這般明媚的。

沒過多久,茶鋪裏的夥計陸續都到了,兩個女孩兒便你推我搡地上樓去了。蕭焓也跟着進了街對面的酒樓。

天漸漸陰沉下來,像是要下雨的樣子。燕娘惶恐着上樓來報:“王爺,天兒看着不好,要不我去催一催夫人早些回府吧。”

蕭焓端坐在桌旁,靜靜望着對面的二樓,搖了搖了頭。燕娘不好再勸,只好下樓去繼續等着了。

眼見着雨點霹靂啪啦地下了一會兒,茶鋪裏還是遲遲沒有人出來。蕭焓下樓來遞給她一個眼色。燕娘明了,撐了傘往對面茶鋪裏去了。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後,那個熟悉的身影才出現在茶鋪門口。蕭焓快步過去,将自己的傘置于檐下等着女子邁下階。

沈楠低眉斂目走入他傘下,她沒有擡頭,自是也看不見男人眼中的痛色。為什麽她在他身邊不能笑起來呢?為什麽他連讓自己心愛的女子開懷都做不到?

燕娘遠遠地撐了傘跟在後頭,看他們兩個人沿着街慢慢走着。直到走出一段距離後,沈楠才意識到不對勁,她擡頭看向身邊的男人,“不乘馬車嗎?”

“我叫他們先回了,是不是走累了?我背你?”

沈楠搖搖頭,低頭看向自己濡濕的裙擺和鞋襪,蕭焓顯然也注意到了,他将油紙傘塞到她手裏,往前邁出一步蹲下。

“不用了,蕭焓,也沒多少路,”她輕聲道。

男人不為所動,任由雨點打在身上。沈楠默了默還是伏到他背上,男人的後背如往常一樣寬厚溫暖。可惜以後,這些就不是屬于她一個人的了……

“阿楠,你記不記得當初我們在楓山遇刺的時候?”男人的聲音和着淅淅瀝瀝的雨聲傳入她耳膜。

“嗯,”她大抵會永遠記得那個雨天,記得那山間的草木味和他身上的血腥味,那是她第一次離他那麽近。

“那時候有沒有害怕自己會死?”蕭焓側頭笑着問她。

“剛開始有點,後來更怕你死。”

“怕死了守寡,”他繼續笑道。

沈楠卻沒笑,着急地探手去捂他的嘴巴,“不說不吉利的。”

“好。”

聽見男人悶悶的應答聲,她才收回手,重新将腦袋阖在他背上。

“阿楠,不跟我置氣了好不好?”

“我沒有置氣,”沈楠這句說的是實話,她早就不生他的氣了,他也是身在局中不得已罷了。

“那為什麽不見我?”

“因為見到了會傷心,”想到馬上也會有其他女子成為他的妻子,她會很傷心的。

“可我見不到你會傷心,”蕭焓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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