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出嫁
出嫁
三日後就是桑意柔出嫁的日子,沈楠卻是在雨後第二天就病倒了。她自己診出是有點傷風,抓了藥吃了卻也沒那麽快見好。
這日,桑臨青自北境到達京城,十幾箱紅漆木的嫁妝按序擡入王府,蕭焓在前廳接見。
男人一過門檻先沖正座上的人拱手道:“卑職見過王爺,舍妹在府這些時日,叨擾王爺了。”
蕭焓示意旁邊的人賜座,笑道:“兄長這是哪裏話,意柔即是王妃的妹妹,便也是我的妹妹,何來叨擾不叨擾。”
桑臨青坐了,欲蓋拟彰地撫平了衣袍道:“王爺說的是……王妃近來安好吧?”
“王妃她,”他說到這裏故意頓了頓,手裏把玩着茶盞審量着座下人的臉色。桑臨青聽他這話自然是神色一緊,緊張地看向他來。他不緊不慢地接道:“這事怪我,前幾日帶她出去散心,害她淋了點雨,着了風寒。若非如此,該叫她來與兄長一敘的。”
桑臨青略舒了口氣,沒有大礙就好。嫁入皇室宗族的女子按說是不能與外男見面的,就是自己的親哥哥也多少有些不合規矩,蕭焓這麽說實則是給了鎮北侯府很大的體面。他挨着心口的那股痛意,規矩開口道:“舍妹既已嫁入王府,又深得王爺愛護,卑職與父親都是極放心的。”
“那就好,”蕭焓眸色深深,端起手中的茶盞略擡了擡示意他喝茶。
桑臨青剛拿了茶盞遞到唇邊,餘光便瞥見一個人影在門外探身,他心下一跳,緊接着一道久違的聲音響起。
“大哥!”沈楠提着裙擺邁進來,桑臨青擡眸。他背對着蕭焓一瞬不眨地凝着小跑過來的女子,她清瘦了許多,一襲軟銀百合裙束出來的腰還沒有他巴掌寬,原本飽滿的鵝蛋臉也瘦成了瓜子臉,看着就讓人心疼。他下意識站起來要迎她,往門走了幾步又意識到什麽,忙止住了。
女子跑近了拉他袖子,眉開眼笑的,一開口卻因為風寒甕聲甕氣的,“大哥何時來的?怎地也沒人知會我一聲。”
這後半句多少是有點埋怨蕭焓了,蕭焓擱了茶盞笑着接話,“若是告訴你了,兄長豈還有的消停,”他嘴上挂着笑,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
桑臨青自覺不妥,拂了她的手行禮道:“見過王妃。”
沈楠忙忙地要來挽他的手,“大哥這是做什麽,快起來。”未等她的手遞過去,桑臨青已被另一只手扶了。蕭焓不急不緩地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淮青說的是,一家人不要如此外道才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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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做什麽風風火火的,”蕭焓回身極自然地握上身邊女子的手,另一手又幫她理了理身上歪掉的披風,這才拉了人往自己座位那邊走,“才着了風寒,別過了病氣給兄長。”
桑臨青眼看着跟前的一對璧人,心中即是寬慰又是酸澀。
蕭焓複在座位上坐下,拉了沈楠的手擱在膝上問她道:“早晨的藥用了嗎?”
“用過了,”沈楠匆匆答了就要往桑臨青那邊走,奈何蕭焓握緊了她的手不放,她只得隔了距離問桑臨青道:“大哥……家裏好不好?”
其實她想問的是他好不好,冬日裏北境總是不安穩,回厥人少不得入境劫掠,大哥便是少不了要打仗。
桑臨青自然知道她不放心的是什麽,“家裏都好,父親母親身體還算硬朗,我……也很好。”
這邊兩個人殷殷相望,自是都落到了蕭焓眼裏。身邊的女子幾次要從他手中掙脫開來,他卻愈發箍緊了,他臉色也愈發緊繃起來。
沈楠還待要再問,蕭焓卻忽道:“兄長旅途勞頓還未得歇,本王已着人灑掃了一間屋子出來。李叔,這就帶兄長過去吧。”
此話一出桑臨青自是不得不走,沈楠眼見着人出了前廳方從男人手裏掙脫開來,也要邁步向外走去。
蕭焓朝門邊站着的兩個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二人自覺将沈楠面前的雕花木門推上了。
沈楠伸手便欲開門,蕭焓出聲道:“往哪去?”
她頭也不回,“随便轉轉。”
“往哪兒轉?”
“怎麽?我連在府裏走動都不能了嗎?”沈楠負氣轉頭瞪着面前的人,她難得見到大哥,想跟他說幾句話怎麽就那麽難?!
“能,”蕭焓跟着站起身來,三兩步走近了,“你要到桑臨青那裏去是不是?本王陪你。”
沈楠睜大了眼睛凝着他,氣的一時無話,末了只道一句,“不必了!”她刷拉一聲推開門,大步往外走去。
蕭焓跟着走到門口,看着那個身影轉過垂花門往留春苑的方向去了。他這才回頭看向一直守在廊下的燕娘。
燕娘蔔一觸到他的眼神便慌忙跪下,“回王爺,意柔小姐出嫁,王妃猜到桑将軍要來,這幾日一直聽着前院的動靜呢,奴婢們實在瞞不過去。”
蕭焓略點了點頭,留春苑離得前廳又近,要想不驚動沈楠确實很難。他往女子剛才走的方向擺擺手,燕娘了然,忙小跑着追沈楠去了。
桑意柔出嫁當天,寅正初刻,燕娘便請她起來梳洗,及收拾完備,更衣漱口,吃了兩口清粥,已是卯時了。
一行人匆匆過桑意柔院子去,到時正趕上新嫁娘梳妝。諸位嬷嬷丫鬟見沈楠一來忙行禮退讓,府內管事的盧嬷嬷上前一步,遞出一把銀梳。女子出嫁時的發照例是應當由母親梳的,桑意柔母親不在,這活就落到了沈楠這個長姐頭上。
桑意柔的發已挽好,沈楠象征性的走個過場便是,她接過梳子,輕攏了兩下女子的鬓發。無意間瞥見鏡子,與裏面桑意柔的視線對上,桑意柔斂了眸子輕聲道:“我想與姐姐說句體己話。”
沈楠回身将銀梳遞給盧嬷嬷,對衆人道:“你們先退下吧。”
衆人呼啦啦退出去,鈴铛猶不放心,在門邊踟蹰着不願走,沈楠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她只得出門去了。
門一合上,沈楠扶着繁複的裙擺在繡凳上坐了,等着桑意柔先開口。
“意柔還記得姐姐在北境時的模樣,再看現在,怪不得人道京城的風水養人,姐姐當真是有幾分王妃的尊貴樣兒了。”
這話顯然是在嘲諷,沈楠卻未見羞惱,只是淡淡道:“支開人就只為同我說這個?”
桑意柔輕笑一聲,“我知道姐姐一直瞧不上我,可是姐姐——你又有多高貴呢,不過是侯府看你孤苦無依才給你個容身之所罷了。可你,竟不知是哪來的福氣,能頂着桑府嫡女的身份嫁給滕親王。”
“嫁給蕭焓并非我本意。”
“并非你本意?”桑意柔猛地站起身來面向沈楠道:“所以蕭焓拿你捧着手裏怕摔了,含在口裏怕化了也是并非你本意了?”
眼前的人額點梅形花子,頭戴金玉鳳冠,明明是妩媚妖嬈的樣子,這時卻無端顯出幾分猙獰來。沈楠看着她道:“這些話你想說很久了吧?”
“是啊,我到底是沒想明白,你究竟有什麽過人之處,為什麽你身邊的所有人處處護着你。在府裏的時候你有大哥和桑淮青,嫁入王府又有滕王,你可真是命好……”
“我的命并不好,”沈楠輕聲打斷她,“我十二歲時父母雙雙落崖而亡,至今屍骨未見。”
桑意柔聞聽此言一怔,沈楠從繡凳上站起身來繼續道:“過去的事已然過去,我也不想再與你拉扯是非對錯。只是一點,我一直覺得女子争強好勝并非什麽壞事,可你執念太深,若不好好思量,終究害人害己。”
她說到這裏不顧桑意柔愈發僵硬的臉色,徑直開門走了出去。雕花的紅漆木門剛合上,背後便有“砰”地一道聲響傳出來,接着是瓷器碎裂開來的聲音。院內的一衆嬷嬷丫鬟紛紛看過來,沈楠面色如常,沖廊下的翠莺道:“許是不小心摔碎了什麽,快進去看看吧。”
兩個丫鬟慌忙進去了,沈楠扶了鈴铛的手徑自往前院去。
“主子還理她作甚麽,那人嘴裏還能吐出什麽好話來不成?”鈴铛憤憤然,“她能這麽風光體面地嫁給六皇子,還不是沾了主子和王爺的光。難得主子還念着她同在侯府裏長大的情誼,還過來給她梳妝,可見她領我們的情了嗎。”
“好了,咱們問心無愧也就是了,”沈楠知道遠嫁帝王家的不易,因此對桑意柔生了幾分憐意想着規勸她幾句,可見眼下這光景,她恐怕也沒聽進去。
桑意柔住的院子離前廳遠了不少,沈楠直走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到。
一進前院,蕭焓端坐在正廳裏看着李管家他們做最後一遍清點。沈楠左右看看也沒見到桑臨青的人,便問李管家道:“大哥呢?”
“回王妃,桑将軍在門外囑咐儀仗隊呢。”
沈楠點點頭,想着迎親的隊伍應該過不了多久就到了,便也進了前廳等着。
她一入廳門,先沖正座上的人福了福身,道了句,“請王爺安。”兩人前日才絆了嘴,可眼下衆多仆從看着,沈楠總得規矩些。更何況桑意柔本是侯府的人,蕭焓勞心把她的送親儀式辦的如此風光,也是給足了她和侯府顏面,論理,她也該正經道一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