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吾妻
吾妻
見沈楠面色不虞,應桐又補充道:“主子放心,王爺留下的人對付他們還是綽綽有餘的。”
她默不作聲地點點頭,提到蕭焓,沈楠懸着的心便是一緊。
一行人及至暮色四合才到達山下的驿館。看見驿館門前新挂的鞭炮春聯,沈楠才恍然意識到今兒已是年三十了。
天色由暗藍轉黑的時候,鈴铛端了菜碟進門。她将手裏的餃子擱在桌上,又将醋碟筷子等一應物件擺好,這才走至窗邊對那個望着窗外出神的人輕聲喚道:“主子,吃飯吧。”
沈楠轉過臉來,瞧見了那盤餃子,恍惚間想起來蕭焓臨走時同她說過的話,他說他會回來陪她過年的。騙子。
“這路上比不得咱們王府裏,也不知這驿館裏的餃子味道怎麽樣,主子先将就吃點應個景。待到了北境家裏,我再給主子包好的,”鈴铛說着邊将人從窗前拉了過來。
沈楠坐到桌前,盡量露出一個讓人放心的笑容來。她伸筷夾了餃子放進嘴裏,也沒心思去品味道,勉強吃了兩個後擡頭,“你們吃過沒有?”
鈴铛點點頭複又搖搖頭,“我給應桐應柳兩位姐姐端過去了,奴婢一會兒再吃。”
女子卻是擱了筷子起身沖她招手,“你來吃吧。”
“主子這就吃飽了?再吃兩個吧。”
沈楠擺擺手示意鈴铛坐下吃飯,自己又重新走回窗邊的矮榻上。
鈴铛知道勸不動,便搖搖頭道:“奴婢過會兒端下去再吃。”
“過會兒子涼了,這兒又沒外人,”沈楠一句話說完,見鈴铛還是諾諾着不動,她知道她是擔心她,便有意與她頑笑,抖抖衣裳佯裝落寞道:“先前在侯府的時候見天兒姐姐長、姐姐短地哄着我,咱們一個桌上吃飯豈止一次兩次了,這會子姑娘大了,也與人生分了。”
鈴铛聽了這話急了,“這可是把我冤死了,奴婢自進了王府,可是天天謹慎着,唯恐哪裏做的不周到了叫人拿住主子的錯處。”
“我知道你是為我,”沈楠坐在窗邊溫溫地笑,向着八仙桌點點下巴,“這會兒又不是在王府,還不坐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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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铛只得在繡凳上坐了,又委屈道:“那主子可不準再說這樣戳人心窩子的話了。”
“不說不說,同你頑笑呢,又急了。快吃吧。”
鈴铛這才要吃,剛把一個餃子送進嘴裏又一拍腦袋站起來了,“我先去看一眼主子的參湯好了沒。”
“好了自有人端過來,你忙什麽——”沈楠一句話未完,鈴铛已不見了人影。
舊木門一開一合,鈴铛堪堪關上門轉過身來,正撞上應桐應柳兩個人站在門外。她訝異道:“兩位姐姐晚膳都用完了?”
面前兩人皆是搖搖頭,不待她再問,應桐先開口道:“主子晚膳用的可好?”
這次輪到她苦着臉搖頭,“沒吃幾口。”
應桐輕嘆一口氣,應柳接道:“也怪不得主子,若是我家裏出了這樣的事……我也是吃不下飯的。”
鈴铛默默點頭,想起自己還要去看參湯便作勢要走,“我下樓看一眼主子的參湯熬好了沒。”
“沒呢,”應桐攔住她,“我剛下去看過,還得一會兒。”
她回過身來,“那二位姐姐先去吃飯吧,我先守着主子。”
應桐應了聲,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遞給她,“有王爺的來信。”
王爺的來信?鈴铛皺着眉頭思索着接過來。
應柳看她神色有異,開口問道:“怎麽了?”
“……王爺走的時候并未跟主子說明原委,依着主子的性子,”她面露難色,向着身後的房門觑了一眼,“恐怕正生氣呢,要是見了信……”
“這……”幾個人面面相觑。
“可是咱們幾個也不能把信扣下吧?”王爺的信,誰敢扣?
正踟蹰着,吱呀一聲,身後的房門忽然開了。
沈楠也沒意會門外站了這麽多人,頓時不解道:“都站這兒做什麽呢?”
她目光上下逡巡,不待有人回答,已然注意到了鈴铛手裏捏着的那信封,“吾妻沈楠”幾個大字赫然在目,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筆跡。
沒等鈴铛在遞出去和藏起來之間作出選擇。下一刻,沈楠一把将那封信撈了過去。
衆人一口氣沒舒完,緊接着,只見女子将那封信狠狠地揉成紙團,向着樓下毫不留情地丢了出去。而後其進屋關門的動作一氣呵成,木門哐啷一聲,只留餘下三個人三臉淩亂。
“……還沒見過主子發這麽大火兒呢。”
“這……确實是……”
“那信……撿嗎?”
“啊?”
“撿啊,怎麽不撿,”應桐反應過來,率先快步下樓。
待到收拾停當,鈴铛重新進門來,沈楠仍是在望着窗外出神。她便也不擾她,默默坐下将自己剩的那一碟餃子吃了個幹淨,這才蹭到沈楠跟前兒來。
女子眼圈通紅,可見是哭過一場了。她默不作聲地将那皺巴巴的信掏出來,擱在小幾上捋平。沈楠瞧見了,一撇頭道:“捋它做什麽?拿走。”
鈴铛嘿嘿一笑把信推至人跟前,“信已經送過來了,主子若是不看,豈不是對不住那送信的信差和一路跑過來的馬兒?”
沈楠看她一眼并未動作,鈴铛又乘勝追擊道:“主子看完了,要扔要踩還不是一樣解氣。”這些話是應桐教她的,這時見着沈楠沒有發脾氣,便知是成功了一大半。因而也不做聲了,回身撤了菜碟便退了出去。
信封被慢慢打開,待到熟悉工整的小楷入目時,沈楠還是沒忍住鼻頭一酸,可心裏卻踏實了不少。
吾妻楠楠:
見信如晤。北境一事欺瞞于你,錯盡在為夫,待到戰事了,要罰要打,悉聽夫人尊便。唯有一件,冬日路途坎坷,萬望夫人保重身子。
北境一切安好,勿念。
另,新年安康,楠楠。
蕭焓
沈楠一封信讀完已是滿臉淚痕。忽然,外面劈啪聲起,開了窗探出去看。是有按捺不住的人家先燃了鞭應景,又有吃罷年夜飯的大人牽了孩童上街玩耍,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響起,那幾個孩子也不見害怕,只是開心地笑着。
待到鞭炮聲響完了,他們便掙脫開長輩的手,跑去撿地上紅色的碎紙屑,撿的多了便舉到夥伴的頭頂上,松手一撒,再齊聲歡呼“哇哦——新娘子來啦”。
那些為生計奔波了一年的父母親們,在這種時候也終于松口氣了,三三兩兩地聚起來話家常。人群的笑鬧聲響成一片,新的一年如期而至。
沈楠不自覺撫上自己的肚子,新年安康,蕭焓。
與此同時,一千裏外的北境,寒風呼嘯,幾乎吹得人睜不開眼。蕭焓剛從前線下來,提了劍從遠處走來,揮劍的時候還好,不覺得身上有多冷,反倒是出了一身汗,待到打完仗走回來,握劍的手幾乎都要凍僵。
他遙遙見一個使者在中軍帳前等着,便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将劍撂給門口的一個侍衛。
那人接了又替他打起簾賬。
蕭焓邊進門邊問道:“幾封?”
“回王爺,就一封。”
早就想到的結果,他呼出一口氣,進賬後先用熱水洗了手,接着便也不顧那一身在血污裏滾過的铠甲,直接在那木制臺階上坐了,接了那封彙報沈楠近況的信。
待到将信看完,那一直皺縮着的眉頭才慢慢舒展開來,還好。
五日後,沈楠平安抵達鎮北侯府。她匆匆提着裙子往府內走,一面急急問門外站的侍衛,“大哥可醒了?”
門外的幾個侍衛許是新人,并不認得她,只是橫槍将人攔了,冷聲道:“此處為鎮北侯府,未得令者不可入。”
緊随其後的應桐才不跟他廢話,幹脆利落地将滕王府的令牌一亮,“認得了?”
那兩個侍衛這才讓開。沈楠再不猶豫,一路行至東廂房,不顧廊下丫鬟們的請安問詢,嘩啦一聲推開了東廂房的門。接近着裏間的簾賬一撩開,沈楠那懸着的心總算是落下去點。
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靠在裏間的榻上,手持書卷看的認真。此刻聽見響動毫不意外地含了笑意轉過臉看她,依舊是熟悉的人,臉色卻蒼白瘦削的厲害。
沈楠鼻頭開始酸了,“大哥……”
桑臨青安靜的待她走至床邊坐下,擡手覆上她的發,溫聲道:“大哥沒事。”
男人氣若游絲的聲音更是叫沈楠落下淚來,她又覺得丢人,于是擡了袖子胡亂擦臉,“怎麽……一個兩個的……都這麽不讓人省心啊。”
“是大哥不好,叫我們阿楠擔心了。”
女子卻哭得越發厲害了,像是終于見到了親近的人要為這連日來懸着的心哭個痛快。
桑臨青也并不着急,任由她哭,只是拿了帕子替她揩淚。待到女子哭聲漸歇擡起臉來望向他,他才端詳着輕聲道:“瘦了。”
哪兒有他瘦的厲害?沈楠沒接他的話茬,而是帶着濃重的鼻音問:“傷哪兒了?”
桑臨青覆上自己肋下的位置,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未傷及肺腑,只因箭尖上有毒才遲遲未醒,不過現下毒已解了。”
“什麽毒?我看看創口,”她不放心,這就要上手。
男人往後一躲,擡手壓下她的臂,安撫道:“沒事了,剛好不容易包好的。”
沈楠倒是沒再上前,卻道:“明日幾時上藥?我再過來看。”
桑臨青岔開話題,“冬日裏路上還好走嗎?”
“好走好走,”沈楠忙寬他的心,“雖說稍冷了些,到底一路上好天氣,沒下雨也沒下雪,孩子在我肚子裏也乖覺。”
“那就好,”男人笑的寬慰,“你可是福星,走到哪裏都是順風順水。”
沈楠忙忙點頭,小時候家裏父母意外雙亡,不少人都在背後指指點點,說她是煞星。這話淮青聽見一回便跟人幹一回架,姨母在的時候卻總是念叨她是福星,後來姨母走了,念叨的人變成了大哥。連天氣好都都能歸因為她是福星。
她笑而不語,緊接着又問:“淮青在前線沒事吧?”她雖說整天喊打喊殺的,但因有着家裏父兄護着,到底是沒上過前線的。
“很好,她從小跟着我天天混在軍營裏,什麽沒見過,打打殺殺她最在行,放心。”
沈楠點點頭,欲言又止。桑臨青知道她要問什麽,主動開口道:“滕親王也很好,前線剛遞了戰報來,戰事已然向好了,不信你看。”
她接過信封打開,欣喜道:“戰線已然退到藍關以外了!”
“是,用不了多久,這仗也就該打完了。”
“那就好那就好,”沈楠連日來的擔驚受怕總算除掉一半,神色松弛下來。
“房間業已收拾好了,我這裏無事,你先回房歇着吧。”
女子略點點頭,又看了眼他身上的傷,“明日等我來換藥。”
“不用,我這都快好了。”
兩人告了別,沈楠從他房裏退出來,房門閉合,桑臨青仍望着房門發怔。有一聲音自屏風後傳出,“将軍即舍不得,何不多留她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