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綠寇
綠寇
緊接着,一年輕女子從屏風後閃出。身量颀長,五官立體而漂亮,卻因臉上沒有笑意而多了幾分冷豔,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桑臨青不曾反駁她,也未因她的揭穿而覺得難堪,只是淡淡道:“她路途勞頓又加之心神不寧,得好好歇息。”
“将軍如此為她,她知道嗎?”女子嘴角牽出一絲笑,諷刺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男人轉頭看向她,十分認真道:“她自然知道。”
“知道?她知道的不過是你這個做大哥的多疼她吧?”諷刺意味更濃。
“那又如何?綠蔻,不論是何種情誼,只要是真心的,就足夠了。”
“可将軍對她顯然是男女之情!她即懷有別人的身孕,将軍怎麽……”
“那是我的事,與她無關,”桑臨青冷了聲線,打斷她道。
綠蔻一怔,冷然道:“是綠蔻多言了。”
而後不待桑臨青做出反應,便自顧自掀簾而走,出了內室。
不過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屋門一開,院子裏的水缸邊正站着喂魚的沈楠。那女子聞聽開門聲轉過臉來,見到她後,先是疑惑地打量她,而後立馬笑逐顏開,熱絡地向她招手走近,笑問:“是嫂嫂吧?”
綠蔻仍舊是淡淡的,直言道:“我只不過是一房妾室。”
這是沈楠早就猜着的,這人挽着婦人的發髻,卻衣着素淨,并不像正室,再者說,鎮北侯世子娶妻這樣的大事,皇城還不至于不知道。
她笑意不減,“那又如何,也是嫂嫂呀,”言罷她反手對着院中的陶缸一指,“那魚缸裏的魚兒,從我小時候就在了,那時候剛剛長過我的手指,現下……”
面前女子這種滔滔不絕的熱絡綠蔻再熟悉不過,那是唯恐自己表現的不夠親近,唯恐對方因在自己家待不自在的一種熱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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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熱絡并不讓她喜歡,不論之前她和桑臨青的關系是如何親近,仿佛她一回來,自己就成了一個外人。
“誰在門外?”屋內的桑臨青聽到說話聲,只當是丫鬟交談,未曾細聽。可聲音越說越久,他凝神聽了來,才發覺似乎是沈楠的聲音。
“大哥,是我,”沈楠應着。
“阿楠,進來。”
“不了,正好撞見嫂嫂站在門外就閑話了兩句,我這就回了,明日再來看大哥,”也不聽桑臨青又說了句什麽,最後沖綠蔻一笑,“我走了。”
綠蔻心底微怔,仍是點點頭道:“好。”
一行人剛拐出院門,鈴铛便忿忿不平,“我看這人心高氣傲得很,主子何必拿自己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
沈楠笑出聲來,“上哪兒學的這些話。”
鈴铛嘿嘿一笑,“在府裏偶然聽來的,”小姑娘驕傲地挺挺胸,又想到剛才的問題,撇嘴道:“我看剛才那個女人,不像個好人。”
“人不可貌相嘛,也有的人,就是面冷心熱的,”沈楠道,她心裏不是沒有疑慮,這女子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從何而來,又為何成了大哥的妾室都不得而知……
不過既然進了門,又是這麽遠嫁過來,怎麽說也是一家人,不好怠慢人家的。
“夫人,不過有一點,奴婢看這女人是個練家子,”應桐插嘴道。
沈楠聞言眉頭一皺,“她會武功?”
“沒錯,而且應當不是一星半點。”
“知道了,”沈楠若有所思地點頭道。
另一邊她們前腳出了院門,後腳綠蔻就被喊了進去。她也不待桑臨青說話就直言道:“她沒聽見,我出門的時候她正站在院子裏喂魚。”
桑臨青颔首,若有人在近處他自然也能發現,不過是不放心罷了。
見男人不再言語,綠蔻冷然道:“世子,沒事的話我走了。”
“有事,”男人嘆出一口氣,“給我倒杯茶來。”
女子依言沏了茶端過來,桑臨青慢慢喝着,女子站在一旁等着收茶盞。兩人無言對峙,一碗茶快見底了,男人才悠悠道:“不是說我受傷期間由你照顧嗎?”
“我是這麽說過,不過眼下你們家姑娘回來了,”言下之意是用不着我了。
桑臨青輕笑了下,“你看咱們家姑娘現在的樣子,方便照顧人嗎?”
“哦,”沈楠身懷六甲是沒錯,綠蔻無話可說,安靜地服侍人漱了口,又去傳飯。
第二日,毫無意外的,沈楠早早來到桑臨青門前等着給他瞧傷。這一次綠蔻也在。沈楠仔細診了脈,又看了傷口,好在這箭傷雖深,終是未傷及肺腑,傷口處也開始慢慢結痂了。她放了心,沒有留飯便告了辭。
她在侯府剛剛安頓下來這幾天,柳氏一改往日裏擠兌人的形象,三天兩頭來沈楠這邀人同用晚膳,沈楠從來沒應過,都是叫應桐打發了。
卻未曾想這柳氏根本沒放棄,倒是在元宵節這天親自來了。沈楠作為小輩,自是不好不見。
客堂內,鈴铛奉了一回茶,沈楠淡笑着開口:“夫人喝茶,實在不是我不去拜訪,只是身子重,不好走動。”
“知道知道,”來人笑得格外親近,“只不過今天也是過節,你大哥身子也大好了,我叫人準備了晚膳,就在你大哥那院子,離你也近,今兒可得過去吃飯啊。”
沈楠剛要拒絕,柳氏又接道:“這一年到頭咱府裏也吃不上一回團圓飯,過年時都沒吃上,好在眼下戰事快了了,淮青和侯爺也快回來了。到時咱們一家人,和和睦睦地多好啊。”
沈楠只是淡笑聽着,她知道這沒步入正題,這柳氏應當是還有別的話說。
果然,只聽她繼續道:“只是意柔不回來,這孩子啊,自小就從未離過我身邊,沒成想這一下子嫁到京城,都半年多了,也只回過幾張書信。你那時王爺還陪你回門呢,意柔她……”
“她嫁的是當今的六皇子,皇上的親兒子,後面自是潑天的富貴等着,”沈楠面上挂着淺笑。
“什麽富貴不富貴的,自她離了我我才知道那都是小事,她只要在我身邊平平安安的,真真是比什麽都強。你一直在京城,她嫁人後,你可曾見過她?她過得可好?”期期艾艾的目光看向沈楠。
沈楠則側頭看向窗外的梅花,避開她的視線,“鎮北侯府與六王府離得遠,不曾見過。”
柳氏神色一下子落寞下來,“這樣,”但很快又勉強笑開,起身道:“你大哥屋裏新收了人,多少也正經見個面,我去叫人擺飯,別忘了來。我就先不叨擾你養身子了。”
天下父母心,哪兒有不把心系在兒女身上的母親。可她和淮青也是人家的女兒,她的姨母也是母親,當初又何苦如此擠兌人呢。人走出院門一會兒了,沈楠仍坐着未動。
鈴铛送完人回來開口問道:“主子,咱去嗎?”
她輕嘆一口氣,“去罷。”
“叫咱去幹什麽呀?這侯夫人竟會給人添堵,”鈴铛噘嘴嘟囔道。
“還沒添着我的堵呢,就又堵到你那了?”
“奴婢……奴婢也是……”
“知道,知道你為我和淮青鳴不平。但柳氏怎麽樣不說,她說的并非全無道理,大哥的面子咱得給吧?”
“是……奴婢知道了。”
“這才是,今兒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明天又是同大哥一起吃飯,想來她也不會再多說什麽的。”
天氣漸漸回暖,桑臨青的傷也一天好似一天,近來下地已不是問題了。前線更是捷報不斷,沈楠向來不是個閑得住的人,回了北境也沒王府裏約束着,便又重新回到了以前的醫館做事。
應桐應柳倒也沒多攔着,只是非要跟去,沈楠無奈,幾番拉扯下,雙方達成一致,只應桐随身跟着。
師傅沒想到她帶着人來醫館做事來了,忙讪讪道:“阿楠啊,我這兒可開不起兩個人的工錢哇。”
沈楠笑着擺手,“不用不用,她自然有人給開工錢,您開我一人兒的就成。”
如此,這便在醫館裏待了下來,而且一待就是兩個月。
三月裏來開春,沿着河岸一溜兒都是輕輕淺淺的綠,橋邊幾株桃樹也落了點點粉紅,花馬上也要開了。
河裏重新有畫舫飄了起來,對岸的客棧飯館也同開戰前一樣迎來送往,路邊攤販的叫賣聲重新傳人沈楠的耳朵。
這幾日醫館裏不忙,師傅帶着一家老小去西郊踏青了,只她一人留守。眼下盤完了所有藥材,她便對着醫館門外坐下來,扶着肚子看河岸的景色。她邊曬太陽邊默默瞧着,真好哇,一切又恢複了原來的生機勃勃。
這春景卻又如此熟悉,去年她不外出問診的時候,也是坐在這裏望向門外。小河、嫩草、石橋、石橋邊的桃樹,橋上穿紅戴綠的人群,好像什麽都沒有變,一切都是她熟悉的樣子。
只不過去年的時候她只是個滿大街跑着的小郎中,如今就已然嫁作人婦,甚至身懷六甲了,真是恍如隔世。
她正出着神,一個人出現在門外,背光投下一片陰影。沈楠回神站起來,只注意到來人高束着發,逆着光卻看不清臉,她便開口邊往櫃臺走,溫聲道:“來看病還是抓藥?”
來人已行至跟前,一只手按住她的肩阻止了她的動作,沈楠仰頭,待看清是誰,又是欣喜又是憤慨,而後一把将那手臂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