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糟了!

糟了!

靠北一溜兒劃為隔離區的營帳,大夫們個個蒙着面巾穿梭其間。那些染了疫病的士兵或了無生氣地躺在木床上,或者抱着痰盂劇烈地嘔吐着。

他一眼就看到了他那許久未見的妻子,她同所有召集來的大夫一樣,正着粗布衣裳在給士兵們分藥。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腹部已是明顯隆起,手上的活雖是幹淨利落,但每做什麽動作也還透着吃力。

他勉力止住腳,望着那日思夜想的身影看了一會兒,而後才終于走上前去。沈楠餘光注意到有人進來卻也無暇擡頭,只道:“請等一等,”待到她手腳麻利地把自己托盤內的藥分發完,這才擡起頭來道:“您……”

眼前的人再熟悉不過,只是膚色略黑了些,臉上也添了不少細小的傷痕,整個人都顯得更滄桑了。沈楠視線下移,一顆心慢慢放下來,還好,看上去并無什麽要緊傷。

蕭焓任由她打量,同時,他也在打量眼前的女子。在初春衣物的遮掩下也能看出來肚子比在京城時大了不少,臉上雖是被面巾掩着,到底能看出是瘦了些。适才不知道忙碌了多久,只見她額上已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再看,女子一偏頭,一雙冷眼正瞧着他。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下意識地就要伸手給她拭汗。他受到冷待,便也收回手,喉結滾動,最終吐出的卻是,“午膳吃了嗎?”

沈楠并不理人,蕭焓繼續溫聲道:“飯還是要吃的……”

“當啷”一聲脆響打端了他的話,女子用力将那些收回來的空藥碗摞好。抱起來就要往屋後走,男人忙要來接,又被她避開了。

屋後煎藥的應柳早就聽見了前面的動靜,這時忙不疊地跑過來将沈楠手裏的一摞藥碗接了。蕭焓看她一眼,又深深地望向沈楠,見她依舊是不欲理人的模樣,便擡步往門外去了。

應柳知其深意,沒多久便從屋內出來,見到他就要跪。蕭焓擺擺手,“起來說話,”他擡頭看了眼沈楠方向,“沒瞞過去嗎?”

見她搖頭,蕭焓舒出一口氣,現在多說也無益了。

“連桑小将軍也沒能勸的了,主子的脾性王爺也是知道的,若奴婢們硬要攔着……”

“好了,之前你說飯食上不好,現在如何了?”

“好多了,原先路上的時候主子還食不下咽。不過待到了北境,見了世子無事,繼而又見到了王爺和桑大小姐,眼看着心情好了不少,飯食上也好多了,”應柳說話間也不自覺帶上喜色。

蕭焓眸光微轉,時今天不是她第一次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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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柳嗫嚅着,“主子剛來那天晚上就見過王爺和桑大小姐了。”

“何時?”他竟是不知道。

“自主子來了軍營,每逢王爺和大小姐出兵,主子都會在軍營門口守着,直等到見到了人回來才睡的。”

蕭焓微怔,此番中毒一半的将士都中招了,近來回祁又屢次挑釁,前線的事已是讓人焦頭爛額,他竟是沒注意到她。

“你先回去,小心照拂着。”

應柳領命而去,營裏不少事情等着,蕭焓也只好先回了中軍帳。

幾天後的一個夜晚,戌時已過,軍營內一片寂靜,只餘巡邏兵士雜沓的腳步聲。忽然,馬聲嘶鳴,有人抵達營帳門口,那人迅速滾下馬亮了令牌便直往中軍帳而去。

林峰進賬的時候,蕭焓正站在地勢圖前,聽他進賬毫不意外地回頭笑道:“比本王預估的倒是還早了幾天。”

進門的男子一臉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也劃得破破爛爛,不知道幾天沒換洗了,竟是比他這個成日泥裏翻血裏滾的人還髒不少。

林峰虛弱地擺手喘息着一屁股坐在矮凳上。

“快馬加鞭到了,竟是先來見本王。”

“我……我可是來為北境的事出力的,自然……自然是先來見主帥了,”林峰喘息道。

蕭焓輕笑一聲,回身繼續看地勢圖,“你怕是先來沐浴更衣,好見你心上人的吧。”

林峰端起案上的茶壺咕咚咕咚灌下幾口,聞言毫不見窘色,“心上人也是要見的不是。”

兩人剛剛寒暄兩句,正說着眼下的戰事。守門的士兵來報,說桑大小姐來了。

通報的人剛出來,桑淮青便迫不及待地掀簾而入。三步并作兩步沖到蕭焓跟前,抱拳行禮道:“王爺。”

蕭焓看她面有急色,擺手道:“有話你說便是。”

“阿楠在營中,王爺可知道?”

男人略一沉吟,“你見過她了?”

“王爺!軍營重地非同小可,現下又是多事之秋,阿楠她一個身懷六甲的弱女子……”

蕭焓看她一眼打斷道:“你去見她,她可說什麽了?”

桑淮青面上一僵,很快又道:“那就放任她在此嗎?阿楠自小體弱,兩軍交戰,刀劍無眼,她在軍營裏若有個閃失……”

“那桑大小姐覺得,是你勸的了還是本王勸的了?”

“……”

“楠楠什麽心性你很清楚,這個時候若強逼她離開軍營……”

“可是……”

“況且這事兒原也是錯在你們,”旁邊忽然一道男聲插進來。

桑淮青目光微轉,看林峰從裏間打簾而出,她方才只顧着阿楠的事,竟是沒發現屋內還有別人。

林峰不知何時已換上了幹淨衣裳,連臉也洗了。他這時注意到女子的目光,同她對視一眼繼續道:“這事兒對王妃一開始就做的欠妥,再怎麽講,你們兩個也不該合夥瞞人家這麽大的事。”

蕭焓對這話倒是沒有異議,他原本想的是到了北境速戰速決,等事情了了再同她講明的。可沒想到這場仗卻是打了三個月之久。

他沒有異議,桑淮青的急脾氣倒是上來了,連珠炮似的,“現在你又懂了?當初事發的時候也沒人堵你嘴啊,這會兒來事後諸葛亮了!”

“我……”他當時只顧着想法子同她來北境,哪裏仔細想過這些。

“好了好了,”蕭焓及時打斷兩人,“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楠楠是勸不走了,不過我已在她身邊加派了人手,可以放心。若想過安生日子,最緊要的,還是得了了眼前的戰事。”

“我看這仗也打不了多久了,回祁連這麽陰毒的手段都使出來了,可見是黔驢技窮,”林峰道。

“下毒這招委實陰了點,若不是王爺及時反應過來,在有人發病後先禁了所有人的飲食,現下軍營裏倒下的人可就不止這些了,”桑淮青略一頓,繼續問蕭焓道:“內鬼找到了嗎?”

男人搖搖頭,“既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在軍營各處的水缸裏投毒,自然不會被我們找到。不過,也能猜出個大概就是了。”

林峰轉過臉來與蕭焓對視,兩個人都沒有言語。桑淮青忖到大抵是與皇家奪嫡紛争,便也沒有再問,告辭出了營帳。林峰緊随其後跟出來。

女子快步走在前面,林峰晝夜不歇趕了幾天的路,竟是有些跟不上她,他在後面笑道:“淮青,慢點。”

此言一出,前面女子的步伐非但沒有慢下來,反而腳下生風似的,走的更快了。林峰卯足了力氣跟上,拉住她手腕疑惑道:“怎麽了?”

桑淮青立住了,反手從他手裏掙開,淡聲道:“林侍郎,男女有別,望自重。”

“你……桑淮青你說翻臉就翻臉是不是?”

“我與侍郎本就無甚交集,何來翻臉不翻臉?”女子言罷便又要走,卻被男人一把握住了肩。

林峰溫聲道:“說生氣就生氣了?那也該叫人知道什麽緣故,叫我不明不白的,還不知道自己錯哪了。”

“你沒錯,”桑淮青背對他道。

“那是怎麽意思呢?”林峰也跟着冷了聲線,“我千裏迢迢追過來,你同我說的就這些?”

“就這些。”

“什麽?”林峰松手繞到她面前去,微躬了身瞧着她,耐心道:“怎麽說的?”

桑淮青不由得拔高了音量,“你是個京官兒,而我,是要守衛北境的。”

林峰聞言先是一愣,随後脫口而出道:“你不願随我留在京城?”

“我不願,”女子決然道。

男人聞言點頭,思索了片刻後,大手将淮青一攬,輕松道:“那我入贅。”

“……”桑淮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我入贅啊,你不是說你不想嫁到京城去嗎?”

“你是京官,又是你們家獨子,怎麽可能入贅?”

“直接入贅可能是有點困難,”男人思索道。

“你……”桑淮青一把撩開他的胳膊。

“不是,你聽我說,”周圍士兵巡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林峰牽她至隐蔽處,雙手握住她的手道:“反正是,成親以後你還能待在北境就成了吧?”

女子點頭,“沒錯。”

“那我跟你保證,成親以後不會讓你離開北境。”

桑淮青孤疑地看着他,“你怎麽保證?”

“哎呀,反正你別管,你就說信不信我?”男人看向她的一雙眼睛堅定而認真,在晴朗的夜空下顯得熠熠生輝。

“……哦,”淮青點點頭,“可我還沒說要同你成親哪,”言罷便大步往外走去,在林峰看不見的地方,臉上卻現出隐隐笑意。

“嗐?”男人反應過來後追出去,“這不是都談到成親後的安居問題了嗎?怎麽又甩手走了?”

當天邊第一縷陽光穿破春日的薄霧時,沈楠早已起身,正借着微光着手準備今日的藥材。忽然,原本就朦胧的光亮被什麽擋住,只留一片晦暗的影子。她擡起頭來,看見眼前人先是一怔,而後淺笑道:“六殿下。”

蕭承鈞眼神微暗,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上次見她還是他去滕王府接親時,自那一別,已是幾個月未見。

女子一身天青色棉布短褂,眼前的笑容依舊熟悉熨帖,只不過許是因連日來操勞,到底是瘦了不少。他心底的愧疚更深,若不是他,她也不會到這打打殺殺的軍營裏來。

“……辛苦了……現下未痊愈的,還剩多少人?”

“不多了,這邊只有不到五十人了。”

“五十人……”他重複着她的話,向她身後略探了探,皺眉道:“身邊跟着的人呢?”蕭焓到底有好好照顧她嗎?

女子好似看出他的想法,毫不在意地笑道:“她們都在後院煎藥呢,我也是撿了輕松的活計來做。”

男人聞言眉頭稍松,“方子、藥材都齊全着了,病人也沒剩多少,交給她們就足夠了吧。”

言下之意是讓她回家,沈楠明了,接話道:“是,我也預備着回侯府去了。”

蕭承鈞眉頭完全舒展開來,終于露出一個笑容,“那就好。”

沈楠點點頭,兩人一時之間再無話說。男人自覺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裏,正要轉身告辭,卻聽女子再次開口道:“六殿下。”

他倏然擡頭看向她,眸中難掩欣喜之光,“你說。”

女子略躊躇道:“意柔她……沒給殿下添什麽麻煩吧?”

蕭承鈞泛着笑意的嘴角微僵,半響才道:“未曾。”

他的反應沈楠看在眼裏,她手上的動作頓住,不論他與桑意柔過得好與不好,她都幫不了什麽了,為何還要多餘問一嘴呢?

見她這模樣,蕭承鈞知道自己是露了怯,當下正要說點什麽掩飾過去。卻發現對面的人不知從何時開始,只盯着自己腰上的一點。他不解地低頭去看,待見到那物件立時心頭一跳,糟了!

沈楠愣愣盯着的是男人腰間的荷包,那是一個做工粗糙的暗藍色荷包,說暗藍色其實并不準确,因這荷包實在用的太久,已經逐漸褪成了淺藍色,邊角的地方甚至已經磨得泛白。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一直存于心底的疑惑好似得到了驗證,她腦海裏再次響起蕭焓曾說過的話,“你能保自己無心,能保他無意嗎?”

蕭承鈞被她盯着,倏而一笑,漫不經心道:“這荷包安眠不錯,便一直忘了摘。”

怎麽可能?人要每日更衣換洗,何況像他這樣身份顯貴的人,這荷包磨得這麽舊,只能是他有意日日貼身安放罷了。

沈楠怔松下,也跟着彎了彎嘴角,手心朝上向男人道:“放太久藥材都失效了,先給我吧,回頭再給你換個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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