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陰謀
陰謀
蕭承鈞無言,他知道自己這謊話蹩腳,沈楠也不傻,可他沒想到,她竟是如此殘忍嗎,就連他最後一點念想都要剝奪?
他遲疑地伸手将腰間的荷包卸了,擡手要給,握在手裏卻遲遲不肯給出去。沈楠沒有出聲催促,仍是舉着手,兩人一時間陷入僵持。
“大清早的都站在這兒做什麽?”一道熟悉的男聲打破了平靜。
男人一身常服踱步而來,像是走近了才注意到他手裏的東西似的,邊伸手向那荷包邊道:“這是什麽?”
蕭承鈞的第一反應是握緊了手,可沈楠的目光也跟着看過來,他到底還是卸了力,荷包被抽走,他勉力拱手笑了下,“請皇叔的安。沒什麽,是之前随手買的,皇嬸好意提醒我這裏頭的藥材都失效了。”
男人将那泛舊的荷包提在手裏饒有興味的端詳着,點點頭道:“是舊的不成樣子了。”而後在旁邊兩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順手把它扔進了旁邊的藥渣桶裏。
褐色的藥汁很快漫上荷包,沒一會兒就浸透了。沈楠反應過來先擡眼去看蕭承鈞。
那人卻沒看她,只見他面色如常地對蕭焓行了禮,甚至淡笑了下,“勞皇叔費心,營裏還有事,承鈞就先回去了。”
蕭焓颔首。
待人走後,女子轉回視線瞪向面前的男人,“你做什麽?!”
男人卻笑道:“終于肯開口同我說話了。”
沈楠怒氣不減,“我問你方才做什麽?!”
“你想收回來他不給,我不是幫你要回來了?”
“你就是這樣幫我要回來的?”她指着藥渣桶氣道。如此糟踐別人的真心……
蕭焓凝她一眼,并未接茬,只閑聊似的開口,“現下這裏也沒剩幾個人了,紮伊爾如今瞎了一只眼已是黔驢技窮,這仗也打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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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女子一聲冷笑,“是打不了多久的,原是年前就該打完了的。”
“……”對于這事兒男人無話可說,默了默最後認真朝沈楠作了一揖,“此事萬般過錯都在為夫,夫人要打要罵悉聽尊便。”
沈楠笑意不減,“王爺千金之軀,我如何敢呢?”
男人無奈,又擔心她站久了腰酸,便拉了一旁的木凳過來,“你先坐。”
“不必了!我這邊容不下王爺這尊大佛。”女子冷着臉側出一步,向那藥渣桶扶着肚子慢慢彎下腰去。
男人看她動作,知道她要撿,便先她一步将那荷包撿出來,握拳擠幹藥汁給她放在案上,皺眉道:“大着個肚子你撿它做什……”
未及他說完,沈楠不悅的目光已然看過來,他及時止住聲音。
女子沒好氣道:“人家一往情深我舍不得扔行不行?”
蕭焓無奈笑了,“你別說這話氣我,是這桶裏的藥渣還有用吧。”
“我哪兒敢氣王爺?倒是王爺,幾月未見,竟這般睚眦必報的了。”
又繞回方才的事兒上去了,扔荷包這茬蕭焓也算是冤枉。沈楠一顆心在哪兒他比誰都清楚,原本也是不能做出這樣争風吃醋小家子氣的事兒來。
只不過……若非蕭承鈞暗地裏耍些陰毒的手段,沈楠也不至于大着肚子跑到軍營裏來受這些天累。他心疼妻兒,見那人還敢腆着臉到沈楠面前,更是難免生氣。
這些事兒一句兩句說不清楚,他也不欲說出來惹她煩心,便輕嘆一聲,只道:“備完今日的藥材就回吧。”她待在軍營裏總叫他懸着一顆心。
沈楠卻仍舊是賭着一口氣,“仗不打完,我不走,王爺還是請回吧。”
蕭焓不欲同她置氣,溫聲勸道:“阿楠,你在這我沒法安心,也就沒法全力迎戰。你聽我的,先回去,也叫我放心,成不成?”
“成——,軍令大如山,王爺是主帥,我一個小女子,豈敢違抗主帥的命令。”女子說完端起藥材便往後院走,不欲再同他多言。
男人無可奈何,只要她答應先回侯府就好,反正以後日子還長着,他有的是時間慢慢同她解釋。
是夜,細柳營五十裏開外的一處不起眼的民居。獨眼絡腮胡的紮伊爾大喇喇地坐在矮桌一側,從下人手裏接了一杯奶茶先遞到對面,豪爽笑道:“今日新下來的奶,殿下嘗嘗。”
蕭承鈞接完抿了一口,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直截了當地問道:“将軍今日找我來是……”
“給細柳營的人下毒那法子不是沒成嗎,這不是請殿下來再想想辦法。”紮伊爾嘿嘿笑道。
“對于投毒這事兒我一開始就是不同意的,不僅成功率不高,還極易打草驚蛇。”
“殿下說的有理,我也是後悔當初沒聽殿下的,這不又來讨教。”
“眼下我們在嘉峰節節敗退,餘下的兵力已不到兩萬人;藍關那邊也比我們好不了多少。依我看,不如先退兵,最起碼還可以保存實力,待養精蓄銳,不怕沒有卷土重來的一天。”
“這如何能成?”紮伊爾一拳擂在矮桌上,指着自己被刺瞎的那只眼睛憤憤道:“此仇不報叫我回去如何見人!”
蕭承鈞面色如常地端坐着,掀起眼皮淡聲道:“那将軍待要如何?”
對面男人毛茸茸的大手在矮桌上敲打着,他湊近他壓低聲音不懷好意地笑道:“我聽說,滕親王有個妾室。”
他特意說到這裏頓了頓,蕭承鈞握杯的手一緊,又聽他繼續道:“叫沈楠,現下懷了滕親王的骨肉,又是桑淮青那娘們的妹妹,如今就在細柳營裏。咱們若是擒了她……”
蕭承鈞面色一凜,脫口而出道:“不可。”
那紮伊爾臉上的笑容僵住,“這是為何?”
男人眸光微轉,開口道:“我們所圖甚大,傷及婦孺,乃小人行徑,若此事傳出去,還如何能得天下百姓信服?”
“自古便是成王敗寇!那些百姓能知道什麽?!您再看我這只被刺瞎的眼睛,此仇不報,我還有何顏面活在這世上?!”
蕭承鈞仍是搖頭,“投毒一樁已是為人所不恥,不能再生這樣的事。”
對面的男人從鼻孔冷哼一聲,退回座位坐下,“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
“此事非同小可,蕭焓貴為親王至今沒有子嗣,若抓了那女子有個閃失怕是會惹惱大慶皇室,恐禍及回祁、回厥兩國,還望将軍三思而行。”他言罷便起身告辭。
伊紮爾亦是起身相送,很快便轉了神色,“殿下是最有望繼承大統之人,自是聽殿下的。”
天氣漸漸轉暖,眨眼間已是春光大勝,白日裏也微微有些泛起熱來。就在今日傍晚,最後一名在疫病區治療的士兵也已離開。沈楠心裏松快不少,用過晚膳便早早地去營地門口等人回來。
天色由明轉暗,營地裏的火把一排排亮起來,時間已過子時。空氣窒悶,像是要下雨,鈴铛應桐便輪番上來勸,可沈楠仍是在門口巋然不動地等着。
忽然間雷聲滾滾而來,她心頭一跳,仰臉看向天邊。沒一會兒,雷聲碎了,豆大的雨珠噼裏啪啦地砸下來,應桐和鈴铛還未及反應,一把紙傘已經罩在沈楠頭頂。
桑淮青高束着發,一身鴨青色短打裝扮站在她們身後,“王爺方才從東門回來了。”
女子聞聽此話轉頭皺眉道:“為何會從東門進?”出了東門就是嘉峰上的斷崖,她到軍營來那麽久了,幾乎沒見軍隊從那兒走過。
“行軍打仗嘛,王爺自有他的考量,”她朝後努努嘴,“先回吧,這會兒都夜深了,讓王爺好好休息。”
對面的女子卻沒接話,而是忽然轉頭向鈴铛快速道:“将我的藥箱取來中軍帳。”
鈴铛雖不明所以,但還是小跑着去了,同時沈楠提了裙擺便直往中軍帳而去。
桑淮青知道多說無益,只得眼疾手快地舉着傘将人送到帳中。
饒是如此,女子的裙裾還是被打濕一半,她不管不顧地掀簾就要往裏沖。守門的士兵瞧着面生,應當是不認得沈楠,提了劍來擋,“何人膽敢……”
淮青還沒等發作,林峰打簾而出,順勢将旁邊兵士的劍撥開,打着簾幔笑道:“夫人請進。”
沈楠前腳進去,淮青沒多想便也要擡腳往裏進,被林峰伸手攔下,好笑道:“你進去作甚?”
“不用進去看看嗎?”她向營帳裏探了探頭,又回頭瞅着男人呢,皺眉道:“他倆不會吵起來吧?”
林峰接過女子手裏的傘,輕扶了人肩膀,帶着她往回走,不疾不徐道:“你覺得王爺是那不通事理的人,還是沈楠是那不通事理的人?”
淮青搖搖頭,卻仍不太放心,邊回頭望邊道:“這我知道,但阿楠生氣起來可是吓人,連我大哥都怕呢。”
男人卻笑了笑,“放心吧,王爺脾性好,何況面對的又是沈楠。你大哥能受得住的他指定能受得住。”
女子斂了眉,雙臂抱劍看着傘外的雨簾。林峰順着她的視線看去,遠處只有雨霧中若隐若現的青山,他低頭問她:“想什麽呢?”
桑淮青深吸一口氣,雨中泥土草木的氣息鑽入鼻腔,她平靜道:“這仗終究是快打完了。”
話雖然這麽說着,但女子臉上并無半點笑意,林峰知她心裏還有事,“這是好事,還愁什麽呢?”
女子的目光平靜而悠遠,“這自是天大的好事。我只是擔心阿楠……她和王爺……”
“你別想太多了,人家夫妻二人現在沒準已經和好如初了。”
“那以後呢?以後怎麽辦?要阿楠背井離鄉一輩子困在王府裏給他做妾?”
“你這話說的,以王爺對她的真心,無論做妻做妾,王爺都不會虧待了她去。”
“不會虧待?”桑淮青皺起眉,“以你們男人的看法,有吃有喝地關起來便是不虧待了?”
“我……”
女子停下步子正色道:“林峰,你身為男子,恐怕從沒有見過那些困于高門深院的女子是什麽樣。可我告訴你,我見過,我見過我母親為了操持侯府的家事日日勞心,見過她枯坐窗下夜夜等着我父親,也見過我爹那些妾室怎樣花樣百出地欺辱她。”
她說道這裏頓了頓,“而她呢?為了維持一個當家主母的樣子,為了維持侯府的體面,什麽苦水都往肚子裏咽,可最後她得到了什麽?”
男人擡手輕撫她的背,“可你應當也能看出來,王爺和沈楠之間,并非無意。”
“這才是難的地方,哪怕他二人有一方無意,也能……”
“感情之事,如人飲水,他們自會看着辦的。”
“可阿楠嫁去王府是為了我,若不是我當初逃婚,她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我實在不願看她步我娘的後塵。”
“那是你的想法,當初替嫁是她自己的選擇。你和侯府是該心存感激,但也大可不必全攬到自己身上。我知道你和她感情好,但你能做的,也一直在做的,就是盡可能地護着她。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其餘的事,不是別人能做的了主的。”
另一邊,沈楠撩開床帳。
男人一襲中衣躺在裏面,睜眼瞧着她,含笑道:“這麽大的雨怎麽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