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言和
言和
她不聽他廢話,直接一個擡手掀開了男人身上的被子。
蕭焓由她去了。果不其然,男人左臂被纏了好幾圈布帶。
他被她不善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想要側身,卻被女子一把按住了肩,緊接着便不管不顧地開始解那繃帶,蕭焓不依了,“我這剛包好的,你又給我拆了做什麽?”
面前的人伸手扯了扯那松垮的布帶:“就這個?剛包好的?誰包的?”
“……孫楊包的。”
女子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繼續手上的動作。繃帶一層層打開,漸漸有血跡滲出,緊接着,半尺長的傷口露出來,皮肉翻騰着,黑紅的血液還在繼續往外滲。她的臉色當即一冷。
恰逢此時外面通報的聲音響起:“王爺,鈴铛姑娘提了藥箱來。”
她忙喊道:“拿進來。”
鈴铛進來還沒擱下藥箱,又聽沈楠吩咐:“取一盆溫水來。”而後她麻利地從藥箱中取了雄黃酒倒在紗布上,開始為男人清洗傷口。
“其實也沒多大要緊,沒傷到骨頭,你懷着這麽大的身子夠辛苦了,就別……”男人輕聲道。
沈楠冷睇他一眼,“再傷到骨頭你的手就別要了。”
他噤了聲,女子繼續自己手上的工作,拿銀針在燭火上燎了,又取了桑皮線穿好,最後給蕭焓嘴邊遞上一塊棉布,言簡意赅道:“咬着。”
他這次沒說什麽,乖乖張嘴咬了。
待到傷口縫合完畢,他身上的汗已然将前襟濕了個透,沈楠也不比他好多少,額上細密的汗珠順着臉頰流下來,她擡袖去擦。而後接過鈴铛遞過來的茶先送到男人唇邊,自己又從袖中掏了幹淨的帕子出來,在銅盆裏絞了給人拭汗。
男人卻将她的手從自己額前拉開,蒼白着臉對她笑了笑:“都後半夜了,你先回去歇了,這些事我找孫楊來做。”
Advertisement
沈楠聞聽不言語了,接着果然将帕子往銅盆裏一撂,一手支着床榻起了身便出了裏間。“奴……奴婢告退。”鈴铛也諾諾地跟着去了。
他心裏又驀地一空,左臂上的痛感非但沒減少,反而逐漸升騰起來,火辣辣地,他仰臉靠在枕上默默挨着。
沒過一會兒,忽聽外面腳步聲又起,女子重新掀簾而入,撿了銅盆裏的帕子繼續給男人擦洗。
“……不是走了嗎?”
她手上動作不停,并未擡眼看他,淡淡道:“你在這裏,我往哪兒去?”
男人一時怔住,待反應過來後握了女子的手,“楠楠,我……”
沈楠抽出手來擦上他的頸上的汗,打斷道:“今晚怎麽回事?”
“……是我一時大意,中了埋伏,不過也沒折損多少兵力。”
女子‘嗯’了聲,沒再細問,又淡聲道:“衣服脫了。”
蕭焓知道她是要幫自己擦洗,“你懷着身子夠累了,我叫別人來吧。”
“快脫。”
待到幫男人擦洗完畢,沈楠托着腰坐在床邊也着實累個夠嗆。他往她背後放了個軟枕讓她靠着,又吩咐孫楊要了吃的來。
不多時,孫楊一大盅雞湯端上來,兩人挪到八仙桌上,女子遞了瓷勺給他,“左手能喝嗎?”
“能,你喝你的就是。”
她也确實是餓了,不多時便将一碗雞湯喝下去,碗底的幾塊雞肉也吃淨了,又在盅裏舀了一勺,要給到男人碗裏。不料男人碗裏的湯都還沒怎麽動,她皺眉擡頭,正遇上男人一雙含笑的眼睛。
沈楠嗔他道:“笑什麽?”
“沒事,就是覺得高興。”
“高興什麽?”
他依舊是笑着搖頭,“看見你便高興。”
女子将勺裏的肉添了點在男人碗裏,剩下的又勻到自己這兒,邊吃邊道:“高興就好,多吃點。”
吃罷她再将一碗湯藥給男人灌下去,等到忙活完這些,天邊都已透白了,兩人這才預備着要睡。
“你睡裏面?”
“外邊,”沈楠褪了鞋襪上榻來,“得睡你右手邊。”她脫了外褂,又不知從何處取來一粒丸藥送到男人唇邊。
“還要吃?”
女子點點頭,“麻沸丸,止痛的,不然你別想睡覺了。”
“有這種藥你不早點拿出來?”
“不讓你疼會兒哪兒能長記性,”她俯身吹了燈躺下。實則是這藥得過一個時辰才起效,蕭焓臂上那傷口亟待縫合當然等不了這麽久。
男人長臂一撈将她摟在懷裏,輕笑聲在她頭頂響起,“這麽狠心。”
沈楠靠在他胸前,耳畔聽着男人雷鼓般的心跳,熟悉而安心的溫度湧上來,她的心跟着安定下來,眼眶卻愈來愈酸。
啜泣聲響起,男人默默聽着,擡手輕拍她的肩,“叫你挂心了,不過現在沒事了,你看,我好好的在這兒不是。”
“好好的,你是得慶幸自己沒受什麽重傷。要不然,要你好看。”她咬牙道,作勢伸手去擰男人的耳朵。
女子這副兇神惡煞的樣子,說話間卻還帶着很重的鼻音。
他任由女子撫上他的耳朵,沈楠卻一時間下不去手了,拉拽了一下放開,心裏卻是不解氣。緊接着張嘴一口咬上了男人的下颌,使力下去。蕭焓一動未動。
沈楠待到松口時已是滿臉淚水,她潸然道:“我比你更痛你信不信?”
男人擡袖為她拭淚,“我信。”
“但我見你哭倒是比什麽都痛。”他捧起她的臉吻了吻,有意逗她道:“解恨了嗎?”
女子摩挲着他臉上的牙印,恨道:“不解恨,你們都狠心,一個比一個狠心。”
“我們?”他旋即反應過來,笑道:“那你也咬淮青了?”
她重新将頭靠在他胸前,“沒有,我才不咬她呢。”
“那是原諒她了?”
“才不。”
蕭焓一手環繞着她,手指蹭上她的臉頰:“那怎麽不咬她?”
“淮青不怕疼,咬了也沒用。”
“那你想怎麽辦?”
“不告訴你,”女子從他懷裏仰頭瞪他,“你還好意思說她?”
蕭焓适時地收斂笑容,擺出一副乖乖的樣子,“是,是不該,是我五十步笑百步了。”
“怎麽樣,跟淮青比起來,覺得這一口挨得值吧?”
“值,再咬幾口都值了,”這是實話,挨幾口可比沈楠不理人強多了,男人應着聲,在她頭頂落下一吻,認真道:“受累了。”
“累倒算不得什麽,別再叫我擔驚受怕才是。”
“知道,”男人颔首,大手覆上她隆起的肚子:“孩子還乖嗎?”
“比她爹乖。”
“那就好哇,還算孝順。”
賬外的的雨聲淅淅瀝瀝地響到天明,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或許是太久沒這麽放松過了,沈楠竟不知自己何時睡着的。
她久違的睡了個好覺,再醒來時已是日上中天,身邊的人早已不見了蹤影。一直沒聽到整軍的動靜,應當沒有戰事才是。她兀自起身,簡單梳洗了下掀簾而出,正要問蕭焓去哪兒了。
還沒等問出口,先見兩個一身戎裝的人背着光遠遠地過來了,是淮青和林峰。她忽視掉淮青,倒是帶着點調侃的笑意打量林峰道:“林侍郎怎麽也到北境來了?可是有公務?”
林峰淡笑着看了眼旁邊一身戎裝的女子,剛要言語先被桑淮青一聲嗆咳打斷了。
“呃,有公事,王爺在裏邊嗎?”
沈楠搖頭,“不在——有什麽急事嗎?”
對面的女子朝她擡擡下巴有意道:“軍事機密。”
“嘁,”她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兒來,問面前的二人道:“昨兒夜裏到底是怎麽個情景?他怎麽會受傷?”
“這……打仗嘛,王爺還是鋼筋鐵骨不成,受傷在所難免不是?”
沈楠皺眉,“他說是一時大意中了埋伏,但不是說現在戰事都要打完了嗎?怎會忽然中了埋伏?”
桑淮青嘆出一口氣看向林峰,林峰接茬道:“王爺最近是攻得急了點。”
“最近攻得急了?”她重複道,是攻得急了才會一時不察中了埋伏?
“為什麽近來攻得急了?”她繼續追問道。
桑淮青脫口道:“你覺得是為了什麽?”
沈楠剎時便像被擊中了,恍惚間想起前幾日自己賭氣說過的話,“仗不打完,我不走”,該不會是因着她這一句話吧?
林峰瞥見她臉色,轉頭給了桑淮青一個眼神。女子心領神會,知道自己失了言,忙又補充道:“當然是為了北境的百姓啊,這戰火連天的,誰不想早點結束戰事過點安生日子?”
一語畢,沈楠神色依舊是恍惚着,道了聲別便回身進了帳子。
桑淮青心虛地看向林峰,她又說錯話了不是,平白無故地給沈楠添什麽賭呢這是。
後者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讓着人往前走,寬慰道:“不妨事,說了也就說了,若是經此她能想通了先回侯府,大家也就安心了。”
============
這仗馬上就要打完了,沈楠雖是處在最安全的中軍帳,可蕭承鈞心裏仍是不安。
事實證明他的不安是有道理的,事情到底是發生了。
五十裏外的疫病區,傷兵大多已然康複,都陸續離開了,只剩下零星幾個人還靠在榻上,業已是恢複了精神,見到沈楠來紛紛問好。她一一應了,仔細确認他們的境況。
“夫人,應柳不是來報,說這裏已無事了嗎?又有別的大夫盯着,夫人帶着身子何必再跑一趟呢?”應桐道,戰事終是未了,這疫病區又設在軍營最邊角處,她仍是不放心。
“我左右無事,再過來看看,也放心些。”
好在沈楠仔細看了一圈,放了心,正要帶着應桐往回走。
“铮——”忽有兵刃交接聲從房後傳出,房裏的兵士紛紛站起,側着耳朵細聽。應桐面色一凜,沈楠先是一愣,而後對應桐急道:“鈴铛她們和幾位大夫還都在後院呢。”
應桐握了她手臂将人拉回來,冷靜道:“別過去。”
附近站崗的士兵匆匆從她們身邊跑過,但打鬥聲愈演愈烈。應桐拉了沈楠就要往外走,“先離開這。”
沈楠仍是猶疑着,沒走幾步,又有慘叫聲自後院接二連三地響起,她索性甩開她的手止了步子,對應桐道:“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