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生産
生産
暮色已深,帳內點點燭光亮起,蕭承鈞一只胳膊吊在胸前,正斂目坐在椅子上出神。他無法不懊惱,這事雖然不是他所為,但到底也是借了他的力,此番沈楠竟是差點一屍兩命……他到現在都還在後怕,若是她真有什麽好歹……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自己。
“六皇子,滕親王同王妃來了,說要見您。”
帳外一道聲音驚得他回了神,他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外走了兩步,頓住腳道:“快請。”
只見有人擡手撩了布簾,高挽了髻的女子先低頭走了進來,她溫和地沖他一笑,道:“承鈞。”
蕭承鈞望見她吊着的胳膊眸底情緒翻動,卻在一瞬間掩了過去,低眉道:“請皇叔、皇嬸的安。”
“沒有外人,起來便是。”蕭焓跟在後頭進來。
女子向前兩步,目光落在他胳膊上,循着醫者的本能皺眉伸手,“沒事吧?我看看。”
蕭承鈞忙後退一步,并不敢擡眼看她,仍是低着頭道:“無事,只是皮外傷,将養幾天就好了,皇嬸不必挂懷。”
“讓你皇嬸瞧瞧便是,她是醫者,自沒什麽忌諱,況且你又是為救她受的傷,讓她看看也好心安。”蕭焓出言為她說話,照她的性子,不看上一眼怕是不會安心。
聽他如此說了,蕭承鈞才猶豫着伸出手去,但也只是将胳臂伸出去,人依舊同女子保持着距離。
沈楠倒是滿不在乎地往前一步,仔細查看了,見确實沒傷到筋骨,這才放了心,看着他認真道謝:“此番還要多謝你,若不是你,我和孩子就……”
她話沒說完便被身邊的男人睇了一眼,“莫說不吉利的。”
“皇嬸說哪裏話,侄兒不過舉手之勞。”他心中刺痛,眼前的男女俨然一對伉俪夫妻,她也只如同他嬸嬸般,只不過因他搭救來答謝罷了,哪裏對他有一絲的男女之情呢……
“你救了我和孩子一命,是大恩。”
“之前皇嬸何嘗沒有救過我,我不過是還皇嬸的恩情罷了。”他拼死救她,是他自己心甘情願,這些心底裏的情愫,與她無關,他也不想給她徒增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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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日受驚,我讓孫楊先送你回帳歇着罷,我同承鈞還有些公事要說。”蕭焓對沈楠說話,眼睛卻是看着對面的男人。
沈楠心下猶豫,糾結要不要同蕭承鈞把話說清楚,自己對他并無……她看看他,到底還是沒有說,只道了句,“那我先走了。”
“皇嬸走好。”
蕭焓目送着女子出了營帳,仍是背對着蕭承鈞,過了一會兒方道:“你救了她們母子,便是于本王有大恩。”
“不敢當。”
“但是勾結外邦,”長身玉立的男人轉過身來,一雙眼睛帶着常年征戰的凜冽直盯進他眼裏,“是通敵叛國的死罪。”
蕭承鈞渾身一震,無所遁形地咬緊了牙關。
蕭焓卻移開視線,不再看他,“你尚年輕,一時糊塗鬼迷了心竅也是有的。此番我不會上禀,但若有下次……”他話沒說完,朝他側了側臉,語氣中帶着淩厲:“你大了,合該知道引狼入室這種事,會有什麽後果……不是你我二人可以預料的。”他言罷便掀簾而出。只餘蕭承鈞自己怔怔地站在原地。
蕭焓蔔一出了營帳,卻見女子并未走遠,而是正站在不遠處等他。他恢複了慣常的溫和神色,含笑過去拉了她的手,溫聲道:“你身子重,不是說先回去嗎?”
“沒事,我想着左右也用不了多久。”
“你怎知用不了多久?”
“猜的。”沈楠頑笑道,他便也沒再追問,一路将人送回營帳,自己才又去處理軍中事務了。
緊趕慢趕地将事情處理完回來,沈楠卻還是已經睡下了。他輕輕嘆出一口氣,明日她就要走了,他還想着能同她多說兩句話呢。可又想到她白日裏受了那樣大的驚吓,現下能睡得安然自是再好不過了,便也輕手輕腳地褪了外衣,小心地在她沒受傷的那側躺下了。
他躺下後卻也沒有立刻睡覺,而是戀戀不舍地支起頭去看她。女子阖着眸子,籠在暖融融的一豆燭光裏,面容恬靜,連臉上細小的絨毛都泛着可愛的金光。
他沒忍住拿指腹輕輕蹭了蹭她的臉,只覺自己內心深處的某一塊被充盈地填滿了,他禁不住勾起唇角,沒事……反正他們,來日方長……
第二日,微風和煦,陽光明媚,沈楠登上馬車跟衆人道了別,帶着鈴铛回到了侯府。因為應柳還受着傷 ,不易挪動,便留下了應桐照顧她,囑咐她們等将養好了再回來。
桑臨青知道她今日要回來,一早便在門前等着了,馬車剛剛在門前停住,沈楠便聽到他關切的聲音隔着布簾傳進來,“阿楠。”
鈴铛替她打起簾幕,她露出臉來,展開一個讓人安心的笑,“我沒事,大哥。”
男人在心底裏舒出一口氣,伸手将人扶出來。他身後的綠蔻對着她略福了福身,沈楠仍是笑着打招呼,“嫂嫂。”
“路上累了吧?先回府歇着,我叫人預備了吃食,一會兒給你端過去。”
沈楠答應着,邊往裏走邊回頭看着綠蔻笑道:“大哥這氣色看着倒是比上個月好多了,應當是嫂嫂的功勞。”
後面的女子不自在地笑了笑,桑臨青道:“別說我了,眼下你這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我沒事,就是身子重了些。”
“人家都說生産一事不若鬼門關走一遭,主子自打有孕起便一直奔波,奴婢一顆心也跟着懸着。”鈴铛這會兒也忍不住道,不過轉而又歡喜了,“好在主子同小世子都康健,眼下終于無事了,主子可算能安心在侯府養胎了。”
沈楠也笑着在衆人的簇擁下一路回屋安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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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來天氣漸漸轉暖,沈楠的身子也越來越重,也懶怠動了,大多數時間便只在自己院裏窩着。只有桑臨青偶爾過來陪她說說話。
這段日子讓她久違地想起從前,以前姨母還在的時候,鎮北侯府便是她的家,她同淮青曾那樣無憂無慮地在這裏嬉戲玩耍,大哥會從外面帶回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給她們一人一份,再溫柔地摸摸她們的頭叫她們去玩兒。
那樣的生活寧靜而悠長,長到她以為她們會永遠那樣幸福地生活下去。可就是在那個時候,她的姨夫——鎮北侯已然豢養了外室,而姨母的身體卻在侯府的瑣事下日漸衰敗下去。她和淮青卻還什麽都不知道……
若是姨母在天有靈,見淮青長成了馳騁沙場獨當一面的大人,應該會覺得開心吧。那她呢?一個被豢養在高門大院裏的妾室?一輩子守在院牆內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
父母親拼了性命保住的女兒,姨母兄姐疼愛着長大的孩子,卻要走上這樣的道路嗎……姨母臨終前的話仍在耳邊,“不求榮華富貴,但求一心一意”,不……她不能……她猛然甩甩頭,望着北境湛藍色的天眯眯眼……她也做不到……
她正在院中躺椅上出着神,鈴铛不知什麽時候端了茶來,斟了一杯遞于她,道:“主子,再坐一會兒就回屋罷,快晌午了,這日頭也毒了起來。”
“嗯,”沈楠接過茶盞飲了一口,便放在手中摩挲,眼神仍是望着天。
腳步聲響起,一個小丫頭急匆匆地轉過月洞門到近前來,對她行禮道:“表小姐,鈴铛姑娘。”
沈楠回頭見那丫頭氣喘籲籲的,鼻尖也已滲了細汗,分明是跑着過來的,當即皺眉道:“何事?”
“滕……滕王妃……來了。”她觑着她的臉色小心道。
“誰?”鈴铛一時沒反應過來。
沈楠卻是暗松一口氣,蹙緊的眉頭也跟着松開,只要不是前線有事便好說,“在前廳嗎?”她問那丫頭道。
“沒……王妃……王妃說您身子不便,這會兒正往您院中來呢。”
“那便回屋罷。”沈楠擱了茶杯要起身,鈴铛忙過來扶她,不滿地嘟囔道:“小主都快臨盆了她來添什麽堵呀。”
沈楠沒有說話,只睇了她一眼,鈴铛便撅着嘴不做聲了。
錦衣華服的人被簇擁着進來,左右五六個丫鬟随着,桑臨青跟在最後。沈楠起身來迎,姜玉響一見到她便熱絡地來拉了她的手,上下打量她笑道:“姐姐,許久未見,身子可還好?”
沈楠端端正正地施了一禮,“勞王妃挂心,一切安好。”
“那就好,聽說姐姐遇刺,我當真是吓死了,”她做出捂着胸口的動作,又笑着看向桑臨青,“此番倒是多虧了侯府的照拂。”
“王妃言重了。”桑臨青抱拳道。
“快坐快坐,”姜玉響摁着她坐在下首,“如今姐姐身子重了,也不便往京城騰挪,我便特意選了妥帖的穩婆大夫動京城帶來,侍候姐姐生産。”她說着松了沈楠,笑着在主位上坐下。
“王妃有心了,不過這北境之地倒也不乏好大夫,王妃……”
“将軍這話就不對了,”女子改了熱絡的口吻,端起旁邊的茶盞來啜飲一口,面上看不出喜怒,“沈夫人肚子裏懷的是王爺的第一個孩子,更是皇裔,他在前方為國征戰,我身為滕王妃自是要好好看顧這個孩子,否則……若是出了什麽差池,你鎮北侯府擔待得起嗎?”
“臣,不敢。”如此,桑臨青只得拱拱手,“王妃所言極是,下官只是覺這北境窮鄉僻壤之地,比不得京城裏,怕怠慢了王妃。”
“這點小事,如何比得上王爺征戰之累,姐姐生産之痛,”她輕笑一聲,“本宮還受得。”
“主子方才怎麽一句話也不說?平白叫她在咱們府裏耍威風。”待到人都走後,鈴铛憤憤道。
沈楠望着窗外一行人轉過院門的背影,“她即從京城遠道來了,我說什麽也是無用。”
“可……”鈴铛還要再說什麽,卻又忽然低下頭,“也是,将軍倒是說了,也是無用。”她嘟囔道。
“鈴铛你看,日後我若是回了王府,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女子悠悠道。
“這……這豈不是連先夫人的境況也不如?”鈴铛睜大了眼,看看她的臉色又暗罵自己嘴快,找補道:“王爺那麽疼夫人,自是不同的……”
旁邊的女子卻沒有再言語。
沈楠生産那天深夜,正趕上藍關大捷。至此,被敵軍攻占的土地已然全部回歸,鎮北軍大獲全勝。可持續五個月的戰役打到如今,大慶朝也未嘗不是扒了一層皮。
蕭焓等人站在原先的界碑旁松了一口氣,他終于得以回到妻兒身邊了。
同一天早上,沈楠被一陣陣的痛感疼醒,她知道自己今天就要生了,便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只喚鈴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