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歸來
歸來
“小主,現在要去叫人嗎?”沈楠早就告訴過她生産的事宜,因而鈴铛眼下雖着急,倒也不慌。
床上的女子搖了搖頭,勉強道:“還早着呢,先別驚動。”
“好,”她端了銅盆放在床腳,絞了帕子給她擦臉,又道:“知道主子生産就是這幾日了,應桐應柳兩位姐姐都回府裏來了,那姜王妃來者不善,不知道打的什麽主意,不若叫她們兩個來守着主子和小世子吧?”
沈楠神色微動,還是搖頭道:“不用了,應柳的傷還沒好利索;再者,在侯府裏想她也不敢怎麽樣。”
“也是——那我叫人去給主子拿些吃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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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傍晚時分,榻上的女子已經疼得汗如雨下,她艱難地咬着牙,兩手死死地攥着身下的錦被。鈴铛已經去叫了人來,醫女大夫一下子湧入她的房間,一盆盆地清水被端進去,血水被端出來,伴随着女子的呻吟,桑臨青只覺撕心裂肺。
戌時三刻,一切動靜都停下來,穩婆抹着汗出門來,對廊下坐着的姜玉響笑道:“恭喜滕王府,是個兒子,六斤二兩。”
“賞。”姜玉響輕笑一聲站起身來,伸手撫了撫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皺,擡步往屋裏去。
得知她成功生産,桑臨青也不覺舒出一口氣,可這一口氣還沒等舒完便有提了起來,沈楠并沒有醒而是發起高熱來,孩子被人抱下去了,衆人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桑臨青再也等不得,不顧丫鬟婆子們的阻攔三兩步進了屋,急道:“怎麽樣?”
旁邊的鈴铛哭着回話,“主子……主子高熱不退。”
桑臨青将周圍杵着的人快速掃視一圈,對那些京城來的穩婆醫女并不信任,最後對應桐快速道:“去,去請梧桐裏的張大夫。”如今已經顧不得男女大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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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內傳來生産的消息,桑淮青便主動承擔起戰後的整理事宜,讓蕭焓能先回府去。男人便是連铠甲都沒來得及褪,一路快馬揚鞭疾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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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侯府門前急勒缰繩,不待停穩便翻身下馬,馬兒在他身後發出一陣長長的嘶鳴。他步履不停,将馬鞭随手扔給門外的人,大步往裏走着邊問道:“人怎麽樣了?”
“禀……禀王爺,表小姐方才起了高熱,如今不知道……”那守衛小心道。
“高熱?”蕭焓眉頭一皺,接着腳下生風,便直往沈楠院裏奔去。
沈楠已被收拾停當,身上濡濕的衣裳也都被換了下來,此刻只有黑發濡濕着,正面色通紅地躺在榻上,臉上皺成一團,正在哭着夢靥:“孩子,我的孩子,孩子……”
“孩子呢?抱來。”一旁的桑臨青急道,又問床邊診脈的張大夫,“如何?”
只見那年過半百的人捋着胡須道:“表小姐這脈象倒像是憂思過度,急火攻心哪。”
桑臨青皺眉,“可有解法?”
那大夫起身:“先将孩子抱到夫人身邊來,另外老夫再開副方子,将軍且看能否喂得下去。”
“好,”桑臨青蹙眉示意門口的小丫鬟,“去看看孩子怎麽還沒抱過來。”
他的視線還未來得及轉回來,便看到了門外一身铠甲的男人。男人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床前,一把握住沈楠滾燙的手。
沈楠浮沉在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裏,隐約間能聽到外界的聲音卻怎麽都睜不開眼,她知道她生了一個兒子,可她的兒子恐怕并不在她身邊,以後也不能在她身邊……這是她自己的決定,可有心底又覺得如此難過……
還有她的丈夫,那個總是對她體貼溫柔的男人,那個與她相親相愛的男人……他後來停妻另娶……他也不是屬于她的……她什麽都沒有,自己也下定了決心要放手,可又是那樣不甘,不甘到讓她夜夜難眠。
她咬牙僞裝着騙過了所有人,可越臨近生産,她就越發難過與害怕起來,那些情緒在她身上越摞越高,直至今日,終于支撐不住轟然倒地。
她想醒來睜開眼睛看一眼她的孩子,可看了又能怎樣呢……她恐懼着不甘着,失去了睜開眼的理由,她以為就算自己就算沒有丈夫和孩子,也能像兩年前一樣,繼續回到北境過平靜的生活……那時她不是也過得很好嗎……
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人原來是那樣的貪心,嘗過的溫暖便再也不想放手……她心底裏最隐秘凄涼的想法翻湧出來:若要失去他們,她的人生還有什麽意思……是不是如果她反而在現在死了,更會深刻地留在他的記憶裏……
原來是這樣嗎……耳邊的一切聲音逐漸遠去,她不再掙紮,倏然松開了緊攥的手,放肆地想讓自己沉入那一片黑暗裏……
就在這時,卻突然有一只手握住了她,帶着夏末夜風的涼意,熟悉急切的聲音跟着入耳,“楠楠。”
她又被這一聲呼喚拉回來,想睜眼叫他卻發現自己怎麽都做不到,意識沉沉浮浮,喉頭火燒火燎,她仿若置身在火海中。最後,她只能拼盡力氣想握住那只手,可再用力那力道都是軟綿綿的,這讓她覺得分外絕望。
蕭焓卻像是意識到什麽,擡起另一只手,用雙手握了她,淩厲的目光看先旁邊的大夫。
張大夫只好又将沈楠的情況重新說了一遍方坐下來寫藥方,桑臨青适時地退到外間。
蕭焓自見到沈楠那刻,心便驀地被揪起,他拉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感受着她手心灼人的溫度,心疼地誘哄道:“是我不好,來晚了。孩子沒事,我也無事,鎮北軍勝了,楠楠……”
“将軍!不好了!孩子……孩子不見了!”鈴铛跑得太急,被門檻住,一下子撲到桑臨青腳下,已經急哭起來:“奴婢找遍了房內所有地方……沒……沒有小世子的身影。”
“跟着的人呢?!”
“小雯……小雯倒在搖床前,其他丫頭們都在門外守着。”
裏間的珠簾被嘩啦一聲撩開,蕭焓一個箭步上前抓起鈴铛的衣領,面上一片冷然的肅殺之氣:“誰去過?”
“将……将軍房裏的綠……綠蔻夫人。”
蕭焓凜然的目光看過來,桑臨青臉上也凝了霜,不待他說話已擡步往外走去,同時迅速張口吩咐道:“侯府近衛留下看護表小姐,其他人随我去尋人。”
桑臨青已經出了門,蕭焓卻又快步折返回裏間,他伏在她耳邊,說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認真,铿锵有力的聲音傳入沈楠耳中,他說的是“我一定會帶孩子回來,楠楠,等我。”
微涼的唇瓣又貼了貼她的額,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沈楠産子的時候是戌時三刻,那個時侯府的各處角門都已落了栓,只有正門外有人守着,更不消說戰時宵禁提早,城門也早就閉了。其實搜索追蹤起來,并不是難事。
城門前的一輛馬車裏,姜玉響正出神想着什麽,馬兒卻忽然激烈地嘶鳴一聲停了下來,車內劇烈晃動一下,阿茗一個趔趄忙來扶她,不待她說話已替她向外訓斥道:“怎麽趕車的?險些摔了王妃!”
“王……王妃……前面……”
“前面怎麽了?”阿茗只當是守城的護衛攔住了去路,便将滕王府的令牌遞出簾幔:“拿這個給守城的一看便是。”
“不……不是,前面有人……有人攔住了去路。”
姜玉響隐約覺出什麽,越過阿茗掀簾的手看出去。在看到來人時卻不自覺地眯了眯眼,那個騎在馬上的男人在城牆火把的照映下周身都鍍了一層金色的光,金甲閃耀,墨發翻飛,踏月而來。這正是她意中人的模樣。
可無法忽略的,卻是他眼底的那片肅殺之色,這殺意,是對她而來……
男人沒有她那樣的耐性,淩厲的長槍倏然劃破空氣,已抵上她的頸間。
“孩子呢?”他的聲音冷得要凝出冰來。
她卻輕輕笑了:“王爺說什麽?”
蕭焓不欲與她多費口舌,長槍破空一挑,嘩啦一聲,馬車頂便被他整個掀翻過去。
“啊!”阿茗驚呼出聲。
馬車內一覽無餘,男人再次抵上女人的喉,“本王再問你最後一次,孩子呢?”他聲音狠厲,雙眸似要淬出火來。
“妾身不知道王爺在說什……”她一句話未完,長槍已刺破她的肌膚,血珠滾落,那女子卻仍是笑着:“你如此愛她……”
“王妃!”阿茗急道。
“說不說!”提槍的男人喝道。
姜玉響絲毫不見懼意,甚至笑地愈發開懷:“妾身說了,不知道王爺在說什麽呀。”
“你找死!”男人目眦欲裂。
“她并不愛你!”她在男人再欲刺下時喊出這句話,面上已是一片冷然。
男人提槍的手果真一頓,卻接道:“你說什麽?”
“哈哈哈哈哈,”女子仰天常笑起來,“蕭焓你也有今天啊,我愛你,死在你的劍下也無悔,”她笑着流下淚來,“可是沈楠讓我将孩子抱回王府撫養的。她說,她根本不想回滕王府,她根本就不愛你!她不過同王爺做戲,王爺卻當了真!”
她幾乎哭喊道,“你別傻了!她早就厭棄了你!厭棄到連你的孩子都不願意要!”
蕭焓只覺腦中一根弦被倏然崩斷,腦海內傳來“铮——”的嗡鳴,震地他頭暈目眩氣血上湧,當下已什麽都顧不得了,“滿口胡言!”他手下只卯了狠勁向她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