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夫人
第33章 夫人
“你問我是誰?”那男人哈哈大笑,向林昭昭自報家門,“我是黑戎部的赤兒思,由科列奇部族王汗親封鎮守巴魯山百姓的千戶。”
“科列奇部王汗親封的千戶……”林昭昭神色沉重。
蠻族,是大夏對草原人籠統的稱呼。
包括以旭烈格爾為首的血狄族,曾經交好的水夷族,以及早年被旭烈格爾剿滅的旱蠻族,這片草原上一共有着七十二支部族。
然而在瓊朝分裂前,瓊朝曾封人口最多的科列奇部的首領為“王”,故被尊稱為“王汗”。
也就是說,王汗相當于烏拉草原上的“皇帝”。
“夫人,赤兒思是王汗兒子鐵力金的義兄弟。”薩日莎緊抓着林昭昭的衣袖,“他帶領黑戎族投靠了科列奇部後,被王汗封為了巴魯山的千戶。”
“我們血狄難道也歸他管治嗎?”林昭昭皺眉。
“在科列奇部他們看來是這樣的……”薩日莎顫聲說,“雖然這些年血狄族已經日益壯大,但還不足以和科列奇部這樣的大部族相比。”
“所以說,這人有王汗撐腰,我們還惹不起了。”
還真是大事不妙啊。林昭昭喉頭滾動,眼睛掃過那一隊手握鐵刀的騎兵。
雖然也就是十來號的人,但對付他們營地裏的這些老弱婦孺綽綽有餘了。
眼下他能做的,就只有穩住這個不知來意的千戶,盡量拖延時間,等旭烈格爾他們帶人趕回來。
“原來是赤兒思千戶。”林昭昭收斂住神色,對來人行了一禮,打算先探探對方來意。
“夫人客氣。第一次見面,我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夫人您呢?”赤兒思倒也收起剛才粗魯暴力的模樣,朝林昭昭走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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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林楚楚。”林昭昭回答。
“哦,是楚楚夫人啊。真是個美麗的名字,和您的容貌一樣美麗。”
被男人色眯眯的目光注視着,林昭昭只能忍住憤怒,面上不動聲色地問:“不知道赤兒思千戶遠道而來我們血狄族是為了什麽?”
“為什麽?當然是為了楚楚夫人你啊。”說着赤兒思便想去牽林昭昭的手,幸好林昭昭一直留意着,往後連退幾步,才堪堪躲開。
“赤兒思千戶,你這是在做什麽?我是血狄族首領旭烈格爾的妻子。”
林昭昭也是被吓了一跳,勉強穩住聲音呵斥。
雖然早知道草原上經常會出現搶奪別人妻子的惡行,但他沒有想到這個色膽包天的赤兒思居然敢打他的主意。
“在我投靠科列奇部後,得了王汗口谕。王汗答應我可以在整片烏拉草原選十五個老婆。”赤兒思笑着說,“如今我已經娶了十三個老婆,還剩下最兩後的個……正好今日我路過血狄,又恰巧碰見了夫人您和您身後的小丫頭,這大概就是長聖天對我的指引吧。”
真是欺人太甚。
林昭昭臉色煞白,萬萬沒想到還會遇到如此荒唐惡心的事。
“好了,你們兩個美人就乖乖同我一起回去吧。”說着赤兒思伸手就抓林昭昭和薩日莎的手。
林昭昭将薩日莎護在身後,蘇合上前想要阻攔。可赤兒思身寬體壯,身材清瘦的蘇合對上他根本是蜉蝣撼樹,不自量力。
“滾一邊去!”赤兒思手臂一揮,就将蘇合狠狠推倒在地上。
“蘇合!”林昭昭想去攙扶蘇合,但沒等他靠近,赤兒思那張淫賤的醜臉就湊了過來。
林昭昭只能護着薩日莎往後退。
“女主人!我們來幫你了,女主人!”就在林昭昭退無可退的時候,本在耕地的血狄婦孺們拿着農用的器具沖了出來圍在了他的身邊。
“你們想幹什麽?你們知道自己在和誰作對嗎?”被一堆器具頂着,赤兒思只能往後退了幾步,臉上露出譏諷不屑的神情,“一群女人和奴隸還想反了天不成?”
他擡手揮了揮,身後的那一隊騎兵紛紛拔出腰間的彎刀,嗜血的青光刺人眼目,讓人心生膽寒。
“再敢妨礙老子,信不信老子将你們腦袋砍了喂野狼!”赤兒思兇神惡煞地威脅起來,想要将眼前的這群婦孺給吓退。
然而他實在是小看了血狄人骨子裏的血性。
“就算是死,我們也要保護女主人!”
“對!我們血狄族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不怕死!”
“滾出我們的營地!滾出去!滾出去!”
林昭昭愣住了,看着将他團團護住的婦人們,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林昭昭沒有想到她們竟然願意不顧安危,挺身而出來保護自己這樣一個外鄉人。
林昭昭眼睛略有些濕潤。
他想這世上究竟是個什麽道理?
他的血脈至親為了保命,可以跪在地上求他走向他們眼裏生不如死的荒蠻地獄。
而眼下這樣一群與他林昭昭非親非故的人們,卻願意拼上性命來保護他一個人的安危。
這世上的事有時候當真是諷刺。
“真是反了,真是反了。我要将你們全都抓走帶回去,讓你們這些人全都變成我們科列奇部的奴隸!”赤兒思也是惱怒了,“給我将她們全都綁起來,誰敢反抗就将他殺了!”
“是。”那些全副武裝的騎兵,手握彎刀,翻身下馬。他們臉上都是輕松的笑,顯然是不将林昭昭等人放在眼裏。
看着就像是一群入了羊圈的餓狼。
“住手。”林昭昭說。
“楚楚夫人想說什麽啊?”赤兒思望着林昭昭的臉,面色得意,像是在等着林昭昭向他求饒了。
“赤兒思千戶,你要我做你的老婆,是嗎?”林昭昭面無表情地問。
“當然,還有你身邊的這些女人,我要将他們一同帶回去,送給我的兄弟們、族人們。”赤兒思貪婪地說。
“我可以同你走,但你只能帶我一個人走。”林昭昭冷聲說。
“哦?這可不是楚楚夫人你能說得算的。”赤兒思搖搖頭,語氣咄咄逼人,“無論是你,還是這些想反抗的女人我全都要帶走。”
“是,我說了不算。”
林昭昭拔下了頭頂的玉簪子,黑色如墨的長發傾瀉而下。
青絲飄拂将林昭昭的臉又襯白了幾分,也讓色欲熏心的赤兒思呆愣愣地看直了眼。
林昭昭握緊玉簪,用鋒利的尖端抵在了自己白皙的脖子上。
“至少我的命我自己說的算。”他語氣冷冰冰的。
“楚楚夫人,你這是什麽意思啊?”赤兒思喉頭吞咽,連忙勸慰,“快将你手上的利器放下,別傷着自己。”
“讓你的人退下。不允許傷害任何一個血狄人。”林昭昭繼續說,“不然你就拿我的屍體當老婆吧。”
“楚楚夫人,你不要亂動……”赤兒思一邊說着軟話,一邊慢慢靠了過來。
林昭昭當然知道這個惡心的男人在打着什麽意思。
他二話沒說,用玉簪子戳破了自己的皮膚。
一小流血如細細的枝丫沿着蒼白的脖頸流下來。
“好!好!好!我答應你!”
見有血流下來,赤兒思頓時舍不得了。草原上的女人雖然金貴,但眼前的美人更是難得一遇的絕世珍寶。
大夏最美的女人,那就是這世上最美的女人。
要是錯過了,那他赤兒思這輩子都不會再碰見比這兒更漂亮的女人了。
如此美人,如果今天真是被他不小心逼死了,那實在是太可惜了!
“你們!都把刀收起來,回到馬上去。”赤兒思吩咐完後,看向林昭昭,“這樣可以了吧,楚楚夫人。”
“往後退,讓你的人退出營地的外面。”林昭昭說。
赤兒思擺擺手讓自己的人往後退:“不必這麽戒備,楚楚夫人。你們血狄的男人都不在,我的人就算是退到十裏開外,回來也就是一陣風吹來的時間。”
這些人果然是趁着旭烈格爾不在才來趁火打劫的。
林昭昭不動聲色,只能盡量拖延些時間,希望有人能盡快給旭烈格爾報信。
“我不會騎馬。你去給我備一輛馬車。”林昭昭說。
“楚楚夫人,我上哪給您找一輛馬車。”
“這不是我關心的。”林昭昭微仰着下巴,也不管自己脖子上的傷,語氣冷傲,絲毫不弱下風,“你既然要娶我回去,這是最起碼的禮數。當初血狄首領旭烈格爾娶我也是用六匹紅花大馬将我迎來草原的,你若是連輛馬車都找不來,那我是斷然不會願意和你走的。”
“行。”看着林昭昭梗着脖子,無所謂生死的模樣,雖然心裏不滿,但赤兒思還是讓步,“楚楚夫人且在這兒等一會兒,我讓人去找馬車。”
***
暫時回到了王帳裏,薩日莎在幫林昭昭擦拭脖子上的血跡。看着血汨汨湧出來,薩日莎忍不住落淚。
“別怕,沒事的。”林昭昭輕聲說着。他讓蘇合幫忙摁住自己的傷口,然後用布條将脖子一圈圈綁住,“首領他們一定趕回來的。”
“馬騎得再快,從陵墓到營地也要兩日的路程……”薩日莎跪在林昭昭的腿邊,悔恨地哭泣,“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被赤兒思看見的話……”
“傻姑娘,這不是你的錯。”林昭昭看向薩日莎,安慰地摸了摸少女的腦袋。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了。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趁着旭烈格爾帶着人去陵墓祭祖的日子。
毫無疑問,這赤兒思就是有備而來的,就是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得來消息……
“要不我們現在趕緊跑吧。”蘇合咬着牙說。
“我們身邊連一匹馬都沒有能跑哪裏去。”林昭昭語氣平平,“且不說赤兒思必定留了人在營地外看守,就算我僥幸跑了,族裏的其他人該怎麽辦?誰都無法保證這個赤兒思不會做出什麽喪心病狂的事。”
“可是……”可這些血狄人的死活和少爺您有什麽關系呢?蘇合掃了眼薩日莎還是将這話止住了。
“我替您去吧,夫人……讓我替您去……”薩日莎顫抖着說,即使林昭昭說了不怪她,她心裏還是非常愧疚,“我跟赤兒思走,我求求他,讓他放過您。”
夫人是首領摯愛。首領救過她的命,夫人照顧教導過她。薩日莎不想這樣溫柔的人被赤兒思那個混蛋侮辱。
“赤兒思就是個吃肉不吐骨頭的豺狼,你去求他,只會中了他的圈套。”林昭昭拍了拍薩日莎的手背,“放心吧,我有法子,肯定不會讓這老混賬得了便宜。”
“夫人。”有仆人在帳外緊張地通報,“赤兒思……要您出去……”
“讓千戶再耐心等一會兒吧。”林昭昭淡淡說,“就說再婚禮儀也不能含糊,請他沐浴梳理換身新衣服。”
“是。”仆人退下。
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林昭昭找了不少理由刁難赤兒思,直到對方急不可耐要沖進來搶人了,他才穿着一襲白色的長裙,頭蓋着殷紅的喜帕,在蘇合的攙扶下來到了赤兒思的面前。
“這是楚楚夫人嗎?你們不要想着用其他醜女人來騙我!”說着赤兒思就要去掀喜帕。
“禮成前摘帕不合禮數。”蓋着喜帕的人說,“赤兒思千戶,您難道聽不出我的聲音嗎?”
“聽得出,聽得出。”赤兒思收回手,穿着不知哪搶來的新袍子,“楚楚夫人,您要求的我都做到了。現在您能和我走了吧。”
“蘇合,扶我過去。”
看着蓋着喜帕的人終于上了馬車,赤兒思頓時喜笑顏開,恨不得馬上長出翅膀,飛回自己的領地去。
“走了!回營!”赤兒思得意洋洋地揮舞着馬鞭,率着自己的那一隊騎兵離開了血狄的營地。
***
“恭喜千戶抱得美人歸啊!這樣漂亮的女人就是王汗都沒有擁有過啊!”路上有人恭賀赤兒思,“您真是好福氣啊!”
“這女人确實漂亮!我真恨不得現在就嘗嘗她的滋味。”赤兒思忍不住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可惜啊,她非說要在氈包榻上,才準我碰上。”
“漂亮的女人多少難伺候些。”那人寬慰,“就像珍貴的汗血寶馬。”
“從這回領地,還要個十來日時間。我恐怕是忍耐不了這麽久了。”赤兒思也在猶豫,他想強了車上的人,但又怕對方性子剛烈真和自己魚死網破。
見赤兒思犯難,那人想出了一個兩全的法子:“千戶,我們不如先回烏拉達金那裏休憩幾日。烏拉達金的營地裏有氈包,有床榻,離這裏也就不過五日行程,您覺得如何?”
赤兒思眼睛一亮,用力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好啊!你這個主意好!就這麽辦!馬上改道!去水夷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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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傍晚,血狄陵墓,長聖天祭壇。
血狄勇士們正在進行祭祖儀式,首領旭烈格爾跪在放上貢品的祭桌前,腰背挺直,神情肅穆,目視前方。
他的頭頂挂着剛砍下的山羊頭,尚未凝固的羊血像是記數,一滴滴墜落到地上。
大巫手上沾染着赭石粉末,在岩石壁上塗抹,繪制出神秘的血狄族符文。
幾個披着白卦的男人在外圍跳着熱情洋溢的娛神舞蹈,手裏握着血淋淋的羊腿,與附近其他人的沉重壓抑形成詭異的神聖感。
“長聖天保佑!”
直到大巫念完冗長的悼詞,這第一日的頂禮膜拜才總算是結束。
旭烈格爾緩緩站了起來,在堅硬的土地上跪了整整兩個時辰,縱然是他腿腳也難免感到麻木。他身後的其他人更是都坐在地上,一時半會兒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嘎力巴走上祭壇,将自己年邁的父親小心攙扶下來。
“看到了嗎?”大巫将自己的手放入銅盆裏清洗。
“看什麽?父親。”嘎力巴回頭望了望,并不知道自己父親在問什麽。
“長聖天的力量。”
“長聖天……?”嘎力巴仰頭望了望天,“父親,您是看見什麽神跡了嗎?”
望着自己兒子不開竅的模樣,大巫長長嘆了口氣:“不是看天,是看人。”
“看什麽人?”嘎力巴又東張西望。
“旭烈格爾和他的那些追随者們。”大巫說,“他們今天已經在地上跪了兩個時辰了,接下來他們還要在這裏跪上整整三天。”
“即使他們比我強壯有力得多,也依舊無法違抗我說的話,這就是長聖天賦予我們家族的力量,你能明白嗎?”
“應該……明白了吧。”
瞧着嘎力巴一幅似懂非懂的模樣,大巫只能無語地搖了搖頭。
“我明白了,父親。我真明白了。”瞧見父親失望的表情,嘎力巴連忙着跟着點頭。
“記住,嘎力巴,旭烈格爾就是一只窮兇極惡的惡狼。”大巫望着那道高大強悍的身影聲音低沉,“只有傻子才會去惡狼搏命,真正聰明的人會想辦法驅使老虎來吞滅惡狼。”
旭烈格爾走出陵墓,他回頭望了望那座神秘的祭祀祭壇,眼神晦暗。
沙拉裏格跟在他的背後,将他這一眼神看在眼裏。
“每次都跪那麽久不感覺很蠢嗎?”沙拉裏格雙手抱頭,“而且每次老頭和他那一家子都不用跪,這樣就顯得我們看起來更蠢了。”
旭烈格爾不冷不熱地掃了沙拉裏格一眼,像是在警告對方不要亂說話。
“切,你不也對那老頭很不滿嗎?真當我看不出來啊。”沙拉裏格小聲在嘴裏嘀咕。
兩人往外面走,忽然見帖薩爾神色匆匆地跑了過了。
“首領。”
“怎麽了?”
帖薩爾湊過到旭烈格爾耳邊低語了幾句。
“阿古蘇?她怎麽會暈倒在山坡下?”旭烈格爾沉着臉說,“走,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