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她的家,和她的阿歸……

第36章 第 36 章 她的家,和她的阿歸……

一覺睡醒, 便聽到小徒弟在外練劍的簌簌聲。

睡到快正午的師尊沒有一點羞愧心,翻了個身挪到榻邊,果然看到小徒弟擺在小桌上的茶水和果子。

蛇蛇是個貼心蛇蛇, 虞知聆嘿嘿笑笑, 撈過茶水喝完,溫水滋潤了幹澀的喉口, 她頗為惬意躺平。

【叮,男主修得《破曉劍法》第四重, 宿主功德+30,當前功德值1920點, 請再接再厲。】

虞知聆:“!”

【叮, 男主修得《破曉劍法》第五重,宿主功德+30,當前功德值1950點,請再接再厲。】

虞知聆:“!!”

快兩千了!

她算是卡到系統的bug了,除了比較難的秘法,好像修煉一本普通劍法和心法,每過一重會加三十點功德值, 修完整本應當是加五十功德值。

《破曉劍法》一共是六重境界, 只要再督促他把最後一重境修夠,那麽她就能攢夠兩千功德值解鎖第二階段的記憶了。

躺在榻上安靜了會兒,她昏昏欲睡又要睡過去,房門在此刻被敲響。

“師尊, 您醒了嗎, 柳姑娘備好膳了。”

虞知聆猛地睜開眼。

“醒了醒了!”

墨燭推開門進屋,撥開隔絕內外兩廳的珠簾,瞧見虞知聆烏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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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人的時候很專注, 眼睛亮亮的,因為剛剛睡醒的原因,雙頰微微紅潤,錦被只蓋住肚子,渾身上下都是說不出來的慵懶。

見到他後朝他張開雙臂:“抱我去盥洗。”

墨燭喉結微微滾動,悶笑了聲,心想,很像只小貓。

一只很可愛又很粘人的小貓。

墨燭上前熟練打橫抱起她,正要抱着她去水房,又被她拍了下肩膀。

“把我放在輪椅上,千機閣的路平,不用麻煩你抱着我,推着我就行。”

墨燭目光落在窗戶邊放着的輪椅。

早晚他要砸了這玩意兒。

心裏雖這麽想,面上卻還是乖巧應下。

“好。”

等虞知聆收拾好,柳歸筝的飯也準備妥當,美人今日穿了身素白的長衫,更顯仙姿玉骨,虞知聆挪着輪椅來到她身邊,雙手比了比。

柳歸筝詫異:“阿聆,你幹什麽呢?”

虞知聆瞪大了眼:“你的腰就這麽一丢丢!”

她兩只手就能掐住!

柳歸筝愣了愣,一旁正為虞知聆盛湯的浮翠笑了起來。

“仙尊,我家主子身子不好,若非您在這裏,主子一年也不見得吃點東西,自然看起來消瘦了些。”

虞知聆臉色變了變,握住柳歸筝的手。

“你身子可有根治的法子?”

柳歸筝搖了搖頭:“若是有的話,過去你早便想辦法為我治了,我這是生來便不足,這般活了幾百年早也習慣了,無事的。”

虞知聆只能點點頭:“好,好,你多注意身子。”

墨燭也在此刻來到大廳,手上端了個盤子,放了些剝好的果子。

“師尊,吃點紅苕果。”

虞知聆一個激靈,“你還剝好了?”

墨燭颔首:“嗯,師尊不方便用力。”

他先是故意一般,偏要坐在虞知聆身旁,将她的輪椅往自己身邊拉了拉。

傻乎乎的師尊還沒發現不對勁,一個勁兒地誇自家好徒弟。

這紅苕果的果肉鮮甜,但是果殼堅硬,虞知聆之前在穎山宗還得求着他幫忙開殼,現在的小徒弟竟然會主動幫忙開了!

墨燭将果盤往虞知聆面前放下,黑沉沉的眼睛看向柳歸筝,只瞥了一眼,又輕飄飄挪開視線,全神貫注盯着自家師尊。

“師尊,我幫你剔刺。”

“嗚嗚你真是好寶寶!”

“師尊,吃蝦嗎?”

“吃,我要吃五個!”

“好,我幫師尊剝。”

少年低眉順目,自己沒動一下筷子,仔仔細細幫虞知聆剔刺剝蝦,瞧着俨然一副好徒弟的模樣,小傻子虞知聆樂呵呵的,飯來張口的模樣也是格外熟練。

柳歸筝又氣笑了,一筷子插進了雞肉中。

咔——

瓷碗碎裂。

嘴裏含着吃食的虞知聆:“……歸筝?”

柳歸筝咬牙切齒:“阿聆,你知道一句話嗎?”

“什麽?”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柳歸筝冷聲道,目光越過虞知聆看向她身旁的少年郎。

墨燭頭也沒擡,依舊在為師尊剝蝦,瞧着脾氣頗好的模樣。

虞知聆:“啊?”

她撓了撓頭,越過柳歸筝的目光看向身後的墨燭。

“歸筝,你是不是和墨燭有矛盾啊?”

怎麽說話陰陽怪氣的?

柳歸筝冷笑一聲:“我和他有什麽矛盾,一個孩子而已。”

她刻意加重“孩子”二字,果然見到墨燭剝蝦的動作一頓,漆黑的眼睛擡眸看過來,神情冰冷。

柳歸筝一點不怕,反而揚了揚下颌,眼神示意“是的沒錯說的就是你你個小屁孩還敢觊觎師尊?”

虞知聆:“……”

浮翠:“……”

虞知聆連忙拉住墨燭的手腕以防他暴起。

“歸筝這你就不對了,我徒弟都十七了,哪裏還是孩子呢,他已經長大了。”

墨團子最讨厭旁人喊他孩子了!

嗚嗚,這是她身為師尊的慘痛經歷!

浮翠也連忙按住自家主子的肩膀,勸道:“是是是,對啊,墨公子十七了,而且濯玉仙尊現在還傷着呢,确實需要墨公子貼身照顧,就剝個蝦而已。”

所以主子你先閉嘴吧,那孩子都要吃人了。

她家主子才金丹滿境的修為,瞧着便打不過那少年郎!

最後這場飯以虞知聆按着墨燭坐在了餐桌正南面,柳歸筝和浮翠坐在餐桌正北面,兩方隔了一整個桌子為結束。

虞知聆想不明白,柳歸筝為何對墨燭這麽大的敵意和戒備。

一場飯下來,墨燭給她剝個蝦,柳歸筝的臉色要黑上一分。

墨燭給她盛碗湯,柳歸筝的臉色更黑了。

墨燭為她擦了擦唇角的湯漬,柳歸筝直接拍桌站了起來。

“你幹什麽呢!碰她幹什麽!”

墨燭輕飄飄道:“師尊身子不便,作為弟子貼身照顧是應該的。”

少年微微擡眸,漂亮的眉眼彎起,笑盈盈問她:“怎麽了,柳姑娘生什麽氣?”

虞知聆雙手端着湯碗,讷讷問:“你們……能讓我先吃完飯再吵嗎?”

柳歸筝胃口不大,吃了幾口就尋了個理由回屋去了。

她走入鍛器室,浮翠跟在身後。

柳歸筝站在偌大鍛器爐前,她纖瘦的身形像是風一吹便能倒了般,這些年幾乎閉門不出,肌膚白若霜雪。

浮翠終究還是擔憂她的身子,小聲道:“姑娘,墨公子将仙尊照顧得很好,若不我們便別插手了吧?”

柳歸筝神色淡淡,桌上擺着虞知聆畫的簡筆畫,那只胖乎乎的小蛇。

她一邊調制要用的東西,一邊道:“墨燭身份來歷不明,我讓你查的東西你還是沒有一點線索?”

“沒,只知道墨公子年少曾經被追殺過,是濯玉仙尊救了他……過去幾年似乎有人在追着墨公子,不過他自己能解決,而且好像還有人在幫他。”

“所以你知曉我為何不同意了嗎?”

浮翠神色一頓,忽然明白了:“您擔心墨公子會給濯玉仙尊帶來隐患?”

柳歸筝取出玉石細細刻畫,聞言頭也沒擡,聲音平淡:“來歷不明的人,哪一天帶來什麽更大的隐患也不一定,阿聆已經很累了,不能再為了他擔風險,陪在她身邊的人必須是一個知根知底的人。”

浮翠小聲問:“照檐仙尊?”

畢竟是青梅竹馬,邬家在中州根基穩定,邬照檐身份上起碼沒什麽隐患。

柳歸筝道:“可以不是他,但不能是那只妖,阿聆如今心若赤子,什麽都不記得,那孩子心思沉重,瞧着像是裝了不少事,我不喜歡他在阿聆身邊。”

她坐起身,将話題終結。

“浮翠,過來幫我融玉。”

浮翠知曉她要開始打虞知聆畫的那個小蛇了,于是果斷結束話題,上前一步來到她身邊。

院子裏的虞知聆一口一口往嘴裏扒飯,身邊的人雲淡風輕,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虞知聆想不明白為何柳歸筝不喜歡墨燭,難道是因為墨燭的蛇妖身份?

可柳歸筝自己也有一半妖族血脈,應當對妖族沒有這種偏見。

她晃了晃腦袋,想不明白便不打算想了,陪柳歸筝待上幾日便決定啓程回穎山宗了,她的傷勢再養傷半月便能走路了。

用完午膳,墨燭起身收拾殘局,刷刷洗洗,忙完後回頭看去,虞知聆推着輪椅來到了院裏。

今日天氣很好,她懶洋洋仰着頭,肌膚勝雪,日光落在身上,整個人更加剔透。

頭頂上方剛好是一株棠花樹,滿樹棠花綻放,風一吹,落花飄在她的身上,虞知聆沒動,閉着眼睛喜滋滋曬太陽。

墨燭知曉她很喜歡曬太陽,她喜歡一切有生命力的東西。

他沒上前打擾她,靠在門框邊安靜看她,聽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少年的悸動來得熱烈又難以自控。

忽然間她回眸看了過來,一雙翦水秋瞳對上他漆黑深沉的眼睛,墨燭還未掩去眸底的情意,呼吸一窒,險些以為自己露餡了。

并未等來她的懷疑,而是看到了她眉目彎彎大聲沖他喊:“團子,給我拿點果子!”

墨燭頓了頓,忽然笑了起來。

“好。”

小傻子師尊,一點都看不來他的心意。

墨團子為自家師尊端去了一盤紅苕果,依舊是貼心為她開了殼的,他搬了個凳子坐在虞知聆身邊,聽她嘎嘣嘎嘣剝果子。

如果不出意外,過一個時辰後該到了她睡午覺的時候了。

墨燭陪她待了會兒,便起身去了後院練劍,不會浪費任何一點時間,他想要變強的心比過去更加急切,想要光明正大站在她身邊,說出自己的心意。

虞知聆磕了一盤果子,懶懶打了個哈欠,聽到後院少年的劍氣劃破虛空帶來的肅殺聲,意識這會兒迷迷糊糊,無意識想,他雖是濯玉的弟子,但似乎修行是自己琢磨出的一套體系。

墨燭的劍意太過肅殺,不是濯玉那種救世的劍。

他的劍,就是用來殺人的。

不過小徒弟是男主,她還是相信男主的品行的,只要阻止他殘殺穎山宗,那他就不會崩人設。

對,她得阻止他ooc,不能讓他對穎山宗出手。

虞知聆有些困了,很困很困。

【叮,男主修得《破曉劍法》,宿主功德+50,當前功德值2000點,請再接再厲。】

虞知聆有些糊塗,想要睜開眼,卻又沒辦法睜開眼,意識越來越沉。

【功德值進度監測中,宿主功德值兩千點,第二階段已激活。】

***

冬至,下了一場大雪。

夜色已深,一道青影閃過,刮起的風吹過,青柏枝頭簇雪落下,細細的碎雪被風揚起,落在飄揚而過的青絲和綠衣上,迅速融化為洇濕水花。

濯玉烏發淩亂,只能聽到自己一陣比一陣急促的呼吸,得到消息後從除邪的地方瞬移趕來原本需要五日的路程,她一眼不眨跑了整整三日。

她頭也不回跑進幽暗深邃的三危山,山半腰聚集了成百上千的百姓,瞧見山下一人瞬移奔來,當是那魔修去而複返,吓得四散逃竄。

青影速度極快,無人看得清她的面容,眼前冷風一閃而過,只剩餘刮起的細雪迎面撲來。

濯玉穿過人群,從山下狂奔上山。

“師尊,師尊……”

她嗚咽出聲,淚水和着雪花融在臉上,夜風一吹,整個人冷得發抖。

跑了整整三日了,速度比芥子舟還快,她的雙腿早已快站不起來,可比起身體上的疼,心裏的慌亂幾乎讓她無法保持冷靜,只剩下向前、再向前。

快跑,快跑。

師尊一定還好好的,她只是沒空接傳信玉牌,她絕對還活着。

濯玉穿過密林,在圓月高升虛空之時,她沖出了密林。

與拂春締結的弟子玉契在瘋狂閃爍,濃重的血腥味兒讓人窒息,血融進霜雪中,融化了舊雪,卻又被新血覆蓋。

濯玉雙腿一陣疲軟,她摔倒在地,連續三日的奔跑讓往日整潔的人此刻狼狽不堪,她站起身走了幾步又跪倒,再站起身又走了幾步,再次跌倒。

一次兩次,重複幾次,不遠的路卻摔了許多次,身上的青衫沾上了雪。

“師尊,師尊!”

濯玉來到了拂春身側,抖着手要去握她的腕子,卻又不敢真的觸碰上。

如果她真的死了怎麽辦?

如果她……如果她真的死了呢……

“嗚……師尊,師尊……”

她啜泣痛哭,感受不到拂春的一點生機。

一雙手卻碰了碰她的小指。

“……小五。”

嗚咽的哭聲戛然而止,濯玉僵着脖子擡起頭,瞧見一雙混沌的眼睛。

她茫然眨了眨眼,反應過來後迅速撲上前,撕心裂肺哭喊出聲:“師尊,師尊我吓死了!我給您療傷,我現在就為您療傷!”

她真的吓死了,哭腔哽咽,話語淩亂,跪在雪地間便要抱起拂春為她療傷。

染血的手按住了她。

“……小五。”

濯玉情緒崩潰,大喊道:“有什麽話以後再說,我先為您療傷!”

拂春聲音沙啞,喉口似乎有血,一字一句像是擠出來的一般:“小五……你知道該怎麽做的……”

濯玉裝作聽不見,将拂春抱在懷裏握住她的手腕。

拂春眼眸半阖,看濯玉的靈力湧進她的經脈,卻又從破了的經脈中湧出來。

濯玉像看不見,毫不憐惜自己的靈力。

拂春笑了聲,輕聲道:“小五,師尊骨頭盡碎,經脈全斷,救不了的。”

濯玉依舊沒說話,她固執地輸送靈力。

“小五,你知道我傳你來是為何的……”

“小五,別這樣……”

“小五,聽話……”

濯玉崩潰痛哭:“你讓我怎麽聽話,你讓我怎麽聽你的話啊!我怎麽可能那麽做,我怎麽舍得啊!別說話了,師尊求你了,別說話了!”

拂春的身子滿是傷口,濯玉的靈力輸進去又流出來,她越來越虛弱,拂春的氣息也越來越弱。

直到拂春再次開了口:“沒用的,聽話,小五。”

濯玉的手在抖,身子也在抖,她哽咽到呼吸困難,頹然坐在地上,拂春枕在她的膝蓋上。

“師尊,師尊對不起……我來晚了,我來晚了啊……”

飄揚的雪落在拂春身上,也落在濯玉身上。

弟子隐忍痛哭,拂春卻無法再為她擦一滴淚,更沒辦法将她摟進懷裏像幼時那般哄她。

她的目光越來越潰散,聲音也越來越低。

“小五,你知道的,師尊……神魂內有魔種……它在吞噬我的神魂……若我死了,這魔種會占據師尊的身子……你,你幫幫師尊,碎了師尊的魂吧……”

濯玉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中溢出。

她哽咽懇求:“求您了……求您了師尊,別這樣對我……”

拂春眼角一滴淚滑過,喉口梗着的血越來越多,她說話已經開始大喘氣。

“我不敢死,等着你來……小五,你來得不晚……一點都不晚……”

她努力擡起手,想要撫摸身旁的人,濯玉俯下身将臉頰送到她的身邊,讓拂春可以摸到她的臉。

“小五,師尊死後……中州無人,可否……可否替我守中州?”

“只有你……只有你可以守住……只有小五……”

濯玉哭到根本看不清拂春的臉,大腦像是缺氧了般,她頭疼欲裂,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眼淚成串落下,滴落在拂春的臉上。

“師尊……別死,求您了……”

即使知道她的懇求是不可能有結果的,拂春一定會死。

第三次風霜斬揮出,拂春心神俱碎,經脈寸斷,體內被種下了魔種,那魔修想要榨幹她最後一點價值。

當拂春再無抵抗的能力,瀕死之時,魔種會瞬間吞噬她的神魂,占據這具軀殼,這是魔修慣用的套路。

從此,拂春便是魔。

拂春的目光潰散,瞳仁越來越暗淡。

“小五,師尊希望你走的路,是一條……永遠,永遠,永遠也不要回頭的路……”

“做你的事,不要去複仇……和師兄師姐們……守好中州……活下去……”

“小五……小五啊……”

濯玉一動不動,聽她的聲音一點點低下去。

除了她自己的呼吸聲,除了冷風吹過的聲音,除了她一點點歸于平靜的心跳聲。

她茫然跪坐了許久,許久後,才發抖喊了句:

“師尊?”

她能感覺到懷裏的人在動,她低頭看去。

拂春慘白的臉上爬上寸寸魔紋,原先睜着的暗淡瞳仁旁也爬上了一圈圈紅線,她在掙紮,想要拒絕魔種吞噬自己的神魂,可那魔紋在她的身上攀爬,一根根黑紋往她的識海處湧去。

她的額心浮現出點點白光,明心道修士,連神魂都是聖潔不可玷污的。

那些黑線纏上她的神魂,想要吞噬她的魂魄,占有這具身體。

濯玉面無表情看着。

其實,其實這魔種吞噬她的神魂,這具身體會活下來。

她的神魂只是變成了魔魂,她的師尊還在。

只要她找個地方将變成魔的拂春藏起來,不要讓旁人發現,拂春不會出去殺人,她和燕山青他們會一直陪着拂春,就這樣一直一直陪着她。

她就這麽一點點看那魔氣吞噬拂春的神魂,身體以一種詭異的姿态從她的懷裏站起來。

濯玉跪在地上,仰頭望着她。

咔嚓咔嚓,是拂春的手腳在扭動,那魔種将要綻放,會有一個新的生命誕生,只不過是變成魔的拂春而已。

“師尊……”

“師尊,您會怪我嗎……”

“師尊,師尊啊……”

可無人回答她的話。

在拂春額心的那抹白光将要徹底被魔種吞噬之時,濯玉忽然笑了起來。

她越笑聲音越大,明明在笑,眼淚卻一滴滴落下,似哭似笑,盡是瘋魔。

逐青劍嗡鳴,察覺到了主人的殺意。

濯玉閉上眼,對逐青下了最高的殺令。

“逐青……碎魂吧。”

她聽到耳邊呼嘯而過的劍聲。

年幼之時拂春教她的劍招,最終被她用來親手碎了師尊的魂魄。

魂魄被碎,魔種無處可遁,被逐青瘋狂碾壓成粉末。

那具身體從虛空落下,濯玉接住了她。

可這只是一具空殼,連一片魂魄都沒了。

身死道隕,魂飛魄散。

濯玉坐在茫然大雪之中,抱着拂春的屍身。

她還是沒舍得,讓修明心道的拂春成為魔,對拂春太殘忍了。

可親手碎了拂春的神魂,對她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拂春撐着最後一口氣不敢死去,等着自己的徒弟趕到這裏,親手送她最後一段路。

拂春仙尊死在熹清五百一十年的冬至。

虞小五也死在了那天。

***

虞知聆睜開眼,目無情緒,但清晰感受到自己渾身的冷。

她有些呼吸不上來,心口抽疼,好像上一輩子病發之時的感覺又回來了。

虞知聆蜷起身子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的空氣被吸入肺腑,可心口的疼愈演愈烈。

她想知道濯玉為何會變成那副冷心冷清的模樣,想知道燕山青他們最喜歡的虞小五是怎麽消失的,僅僅只是拂春的死,為何會帶給她幾乎毀滅性的打擊?

沒心沒肺的虞小五,怎麽會變成話少孤僻的濯玉仙尊?

可如今真的親眼看到,又覺得還不如不看。

為了保護師尊不成為魔,在她瀕死之時親手碎了自己師尊的魂魄,斷絕她轉世的可能,虞小五怎麽承受得住?

可虞小五又能怎麽辦呢,看拂春成為被魔族驅使的傀儡魔修,這對于一個修明心道、懲惡揚善的中州仙尊來說,是侮辱,更是殘忍。

虞知聆情緒崩潰,心口疼得要命,越想越是委屈,厲聲罵道。

“我要回家,我不要做你這狗屁任務了,你把我送回去!死了也好,我不要在這裏了!誰要做你這破任務!”

“你憑什麽這麽對我,我做錯什麽了要被你拉到這裏來!死系統你出來啊!”

“什麽功德值,什麽任務,不做了!我不幹了!你讓我看到那些東西幹什麽,這又不是我的任務!”

墨燭聽到她的聲音,連忙結束練劍來到前院,看到她躺在椅中捂着心口。

“師尊,師尊怎麽了?”

他吓得撲上前,單膝蹲在她身前,捧起她的臉,看到她滿臉的淚水。

她很委屈,哭紅的眼睛在見到他後,忽然開始嚎啕大哭。

“我明明什麽都不知道,一直讓我看到這些東西幹什麽,這又不是我的事情,我想回家,我想阿歸了……”

回家,是穎山宗嗎?

阿歸,是柳歸筝嗎?

墨燭連忙抱着她哄:“是不是想回穎山宗了,還是想柳姑娘了,我去把她叫出來好不好?”

虞知聆還在哭,她拍打他的肩膀,像是在發洩自己的委屈。

“不是穎山宗,不是她,是我的家,是阿歸,你什麽都不知道,你們都不知道,你們對我的好都是假的!”

“什麽魔種,為什麽要讓我親手殺了你,師尊……”

他們所有人一直在乎的都是虞小五,壓根不是她虞知聆。

在乎她的只有阿歸,她的家也只有那個小窩。

她就像占了屬于別人的東西,還要時刻謹慎自己會不會被墨燭殺掉,會不會被穎山宗的人發現不對勁,會不會突然就一無所有了?

她哭得實在太慘,墨燭抱着她,将她摟進懷裏,一手在她脊背上輕拍,心跳慌亂不成樣子。

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哭,不知道她說的家是哪裏,不知道她口中的阿歸又是誰?

她有好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就像她現在哭成這個樣子,他連一句哄她的話都不知道怎麽說。

不知道她為什麽哭,要怎麽哄?

他唯一能說的只有一句蒼白無力的安撫。

“師尊,不要哭了,我在呢。”

可虞知聆不需要他,她要的不是他。

她一遍遍說想回家,說想阿歸。

她的家到底在哪裏,她的阿歸又到底是誰?

他什麽都不知道。

***

柳歸筝坐在殿外,面色陰沉,纖長的手緊緊攥起。

桌上放了個小蛇玉墜,這東西簡單,她一個時辰就能打好。

屋內的少年替虞知聆掖好被子,摸了摸她洇紅的眼尾。

“師尊,睡一覺吧,沒事的,都會好的。”

虞知聆聽不到,像是情緒忽然崩潰,墨燭也不知她夢到了什麽,就像上一次在鐘離家,她夜半忽然驚醒,也像是夢到了什麽一般,抱着他低聲啜泣。

但這一次,她比上一次更加難過,幾乎是嚎啕大哭,打了他好幾下,失去理智,朝他發洩她自己的委屈。

打完他後,身上還未完全愈合的經脈又隐隐疼痛,墨燭看她臉色疼到煞白,實在沒辦法便給她下了昏睡決。

墨燭撥開珠簾走出去,來到柳歸筝的對面坐下。

少年沉聲問:“阿歸是誰?”

柳歸筝深吸口氣:“我不知,不是我。”

“我師尊曾經有過旁的家嗎?”

“她從小在穎山宗長大,性子活潑,三宗四家都對她格外寵愛,到處都有她的朋友,她在哪裏都可以有個落腳的地方,但你要說家,只有穎山宗。”

可她方才說要回家,要阿歸。

不是穎山宗,不是柳歸筝。

那是什麽?

墨燭深吸口氣,這種對什麽都不知道的未知感讓他空前恐慌,好像……他真的對她了解太少。

柳歸筝問他:“她方才夢到了什麽?”

墨燭道:“沒說,但……她提了魔種。”

柳歸筝将手裏的茶盞生生捏碎 ,瓷片嵌進掌心,鮮血流了滿手。

“主子!”

一旁的浮翠急忙上前要為她包紮。

柳歸筝卻厲聲道:“魔種?那是歷任魔尊用來控制俘虜的東西,泯滅神魂,将人或者妖變成魔修為他驅使,只有魔尊可以用,魔尊在極北魔域,中州怎麽會有魔種出現?”

她的話像是當頭一棍,墨燭忽然擡起眼,陰沉問道:“你說魔種只有魔尊才能用?”

“是,中州鮮少有人知曉魔種是什麽,但我知曉,當年那場大戰,你以為魔族為何有那麽強大的兵力,中州失蹤的修士和被抓的俘虜大多被他在神魂中植入了魔種,在其瀕死的時候,會吞噬掉原主的神魂,變成為他所驅使的魔。”

墨燭一字一句道:“如果魔種只有魔尊才能用,可魔尊六百年前便被關進了極北魔域,四殺碑這些年并未碎裂,魔尊不可能來到中州,那我師尊如何會知道魔種?”

“不對,還有拂春仙尊……我師尊剛才說了一句話。”

虞知聆說。

——為什麽要讓我親手殺了你,師尊。

墨燭緊握的拳頭在發抖,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在此刻有了答案。

他的呼吸顫抖,渾身冰冷,目光僵硬看過去,透過珠簾望向裏間的床榻,她安靜躺在榻上。

他想起她方才瘋癫的模樣,他何時見過她這般崩潰?

柳歸筝的長睫眨了眨,在此刻也反應過來了。

她的臉色更白了些,一旁的浮翠不懂她為何忽然這樣,慌亂得想要帶她去休息。

“主子,主子您怎麽了?”

柳歸筝沒有回她的話,而是低聲呢喃:“阿聆啊……”

墨燭的拳頭捏得聲響,骨節泛白,眼底微紅,抖着唇問:“當年魔尊被關進魔淵,有人親眼見到嗎?”

“沒有。”

墨燭忽然轉過頭看她,沉聲道:“沒人看到,你們怎麽能确定他真的被關進魔淵了?”

柳歸筝紅唇微抿,并未回話。

墨燭冷着臉道:“他根本就沒被關進去,一直在中州的那魔修便是他,是嗎?”

如果七十年前拂春仙尊被種下魔種,被虞小五親手斬殺。

可魔種只有歷任魔尊可以操控,魔尊在六百年前魔族戰敗之時便已經被關進了魔淵。

那七十年前出現在三危山,為拂春仙尊種下魔種的人,是誰?

柳歸筝呢喃:“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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