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她自碎了神魂

第56章 第 56 章 她自碎了神魂

墨燭是在什麽時候見過他呢?

在他剛記事的時候。

騰蛇一族生長快, 他三歲之時與人族五歲的孩子相當身量,在虞知聆三歲便能拿劍的時候,墨燭三歲便可化為騰蛇真身騰雲駕霧, 一雙羽翼帶他遨游冥海, 他飛過寬敞的海域,那裏常年大雪, 嚴寒讓人族難以存活,對于血肉堅硬的騰蛇來說, 這裏卻是個最好的居所。

因為冥海詭谲多變的地勢為騰蛇抵擋殺敵,寬敞的冥海讓騰蛇有了隐蔽之處。

妙晚總是和他說:“阿燭, 不要越過冥海那條線, 外面的世界,我們去不得。”

可那一日,三歲生辰那日,他暢游在冥海之上,在雲層中飛了許久許久。

他有一個好朋友,是只千年的玄龜,那只玄龜要冬眠了, 他得去見它最後一面。

小墨燭并不會越過冥海, 他只是追蹤玄龜的氣息,發覺他在冥海邊界,雖然不知他為何要去到那裏,但小墨燭還是義無反顧去找了他。

然後, 他隐藏在雲霧之中, 看見那個身着暗紅長袍的青年慢條斯理,蒼白的手抽出玄龜的一根骨頭。

“還不說嗎,騰蛇一族, 在冥海哪處?”

小墨燭在雲層中與那只玄龜對上了眼,玄龜堅硬的龜殼已經被揭掉,皮連着肉,他血肉模糊,蒼老渾濁的眼睛分明看見了雲裏的墨燭。

只一眼,他淡然移開視線。

“沒見過,不知道。”

他一說話便吐出大口的血,身上的骨頭被抽出了大半,白花花沾着血,就放在他的龜殼旁邊。

小墨燭又氣又慌,見不得自己的朋友被欺負,便要沖出雲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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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血肉模糊的玄龜忽然起身撲了起來,抱住那黑衣青年的腿。

“回去!快走!騰蛇族有難!”

小墨燭與仰起頭看過來的男人對上目光。

即使距離很遠,他依然可以看清這個人的臉,陰柔蒼白,面無血色,彼時他還未見過鬼修,若是後來離開冥海的他再形容,只能想到一句話。

像鬼。

像只吃人不吐骨頭的厲鬼。

血紅的瞳眸像是看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他眉梢微揚,眼底笑意明顯。

“阿燭快走,騰蛇族有難啊!”

那只千年玄龜用金丹自爆的形式,拖住了魔修幾息功夫。

小墨燭反應很快,回身逃開,騰蛇的速度可日移千裏,他并未在第一時間回族群,而是借助冥海的雲霧和水勢兜兜轉轉了一大圈,迷惑了那魔修,見徹底甩掉他後才敢回去,因此也并未暴露族群的位置。

他化為人形,撲進妙晚的懷裏:“阿娘,龜爺爺死了!”

那晚,妙晚和小墨燭的阿爹召了全部能戰鬥的族人,一群人在一處洞穴裏商量了整整一夜,小墨燭在自己的房中哭了一晚,為自己好友的離世。

他忘不了龜爺爺以死拖住那魔修的模樣,也痛恨自己的無能,才三歲多的他什麽都做不了,只會滿冥海耍着玩,他為什麽沒有救下龜爺爺?

再後來,約莫一月後,族裏來了個陌生女人。

那是小墨燭第一次見到有陌生人來村裏,當時的他躲在房檐後面,探出小腦袋看過去。

那女子一身單薄青衫,背影纖細卻堅韌,脊背挺得筆直,單手握着一柄玄青劍,烏發僅用一根發帶松松挽起,風吹而過,她的發帶蜿蜒飛舞,衣衫獵獵。

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女子回了頭,可揚起的青絲卻擋住了她的臉,小墨燭并未看清她的容貌,只看到那一雙眼睛。

空洞,冰冷,淡漠,卻又讓人生不起一絲害怕。

似乎見到了他,女子彎了彎眼,眼底的霜冰化去,又顯得春風過境般溫和。

小墨燭羞赧,怯生生抱着蹴鞠回到自己的房中。

再後來,妙晚回了房中,抱着他問:“阿燭,你可願随爹娘一起離開冥海?”

小墨燭問:“祖母和伯伯們也去嗎?”

妙晚紅了眼,摸摸他的鬓發,搖了搖頭:“不去,只有我們,阿娘,阿爹,還有我們小阿燭,以及……阿娘的好朋友。”

小墨燭糯糯點頭,抱住妙晚的脖頸:“爹娘去哪裏,阿燭去哪裏。”

他們在剛出冥海之時便遭到了追擊,可妙晚只是用披風裹住懷裏的墨燭,跟丈夫頭也不回離開。

他們不能回頭,能做的只有盡快逃到安全的地方。

小墨燭悄悄掀開披風縫隙,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回頭看去。

數萬的追兵前,一人單手執劍,烏發亂舞,青衫揚起。

是他阿娘的好朋友,替他們攔下了妖族布置在冥海外的追兵。

逃亡到中州之後,他再也未曾見過那女子。

直到他的爹娘一前一後相繼赴死,他帶着洄青蛇镯逃亡兩年,被虞知聆再次救下。

她救了他很多很多次,她手中的劍救過很多人。

不管是龜爺爺,還是祖母和伯伯姨姨們,又或者是他的阿爹阿娘,他這一路都在失去,年幼的他不懂為何他們一定要殺了騰蛇一族,也不懂何為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騰蛇渾身是寶,還有個神器洄青蛇镯,被惦記上是難免的。

他只會抱怨命運的不公,會怨恨所有人。

直到他被她救下。

他很小時候就發誓,倘若他能活着,他一定要守護好自己珍視的人,他一個人也不想失去了。

一晃,便是十年過去。

墨燭呼吸顫抖,執劍的手用力,骨節作響。

“龜爺爺是你殺的,冥海的八仞殺陣是你布下的,我的族人盡數死于八仞殺陣,我師尊……我師尊也是……”

青年挑眉笑道:“啊,你知道你師尊死過啊,不過她可不是本尊殺的。”

邬照檐剎那間轉身看他:“什麽意思,虞小五怎麽了?”

後者彎唇,語調散漫,像是在說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十年前四殺境,她可是随着本尊跳了魔淵,唔,應該是死了的,用風霜斬自碎神魂,可是好奇怪啊……”

他自言自語,腦袋微歪,嘀咕道:“她明明死了,為何卻好端端出現在穎山宗,害得本尊的計劃——”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他嗤笑了聲。

“虞知聆可真是讓本尊驚喜,在魔淵追殺了本尊一月,骨頭都被她抽完了,她估摸着以為本尊死了吧,啧,還真想再見見她,本尊可真是很喜歡——”

“閉嘴!”無回劍出鞘,凜然劈斬過去,墨燭眨眼間瞬移至他面前:“我師尊也是你配提的,下作的東西!”

青年側身躲開,赤紅雙眸彎起:“沒關系,你和她,我都找好久了呢,本尊先解決你再去找她。”

邬照檐厲聲低喝:“墨燭,回來!”

***

虞知聆盤腿坐在地上,手上拿了個樹枝有一下沒一下戳着泥土。

這裏還有螞蟻,彩蝶,甚至枝頭還有靈鳥,與靈幽道寸草不生的環境格格不入,像是另一個世界。

虞知聆瞥了眼對面打坐的雲祉,他這會兒還在療傷。

她也忘了在這裏待了多久了,也沒見過天黑,好像一直都是白日,她現在很懷疑這裏的生态系統是怎麽養出來的,跟中州幾乎一樣。

虞知聆嘆氣,摸出小徒弟剝好的板栗解解嘴饞,現在墨燭不在這裏,她還有些不太适應,習慣了他的照顧,也習慣了每日聽他喊上幾句師尊。

“嘆氣什麽?”雲祉睜開眼,溫溫柔柔問道:“不想和我在這裏嗎?”

虞知聆嘴裏的板栗險些噎死自己,忙灌了幾口水。

“我開個玩笑,不好笑嗎?”雲祉笑了出來,本意是想緩和一下氣氛,沒想到虞知聆反而被吓到。

“你不适合開玩笑,像冷笑話。”

“冷笑話?”

虞知聆放下水壺,縮了縮肩膀示意:“就是你本意說了個笑話,但是這個笑話不好笑,會冷場甚至會吓到人,懂了吧?”

雲祉點點頭:“明白了,你以前經常說笑話,都挺好笑的,我也沒學會。”

虞知聆暗自爽快:“那可不是嘛,抽象是種與生俱來的天賦,不是誰都能輕易學會的。”

虞小五性子應當和她很像,所以燕山青他們無一人懷疑過她的身份,瞧着都将她當成虞小五了。

她從小就說很多奇奇怪怪的話,雲祉聞言也不覺詫異,他放松身子結束冥想,問道:“想出去了嗎?”

虞知聆猶猶豫豫:“我有些擔心墨燭他們,我消失太久了。”

雲祉道:“我身上的傷好了些,走吧。”

虞知聆遲疑問:“你确定能走嗎?”

雲祉笑了下,站起身走了幾步,步履平穩:“你看呢?”

虞知聆也跟着站起來,拍了拍身上沾的草根和泥土,來到雲祉身前半蹲下身。

“上來,我背你吧。”

雲祉一愣:“什麽?”

虞知聆回頭催促:“我背你啊,我扛兩個你都沒問題呢,一點不累。”

渡劫境修士力大無窮,扛個雲祉不成問題,她也沒覺得自己的話有問題,好朋友身受重傷難以行走,她幫一把也是正常的。

雲祉耳根微紅,後退一步搖頭道:“不了,我自己可以走的,沒事的。”

虞知聆皺眉道:“你別逞強,也別礙于面子,我雖然是個女子,但我如今力氣确實比你大啊,我是渡劫境修士,你沒必要太看輕我,你能做的我都能。”

雲祉一聽便知曉她誤會了,他清了清嗓子,別過頭磕絆解釋:“不是,我沒看輕你,我真的可以走路的,小五,你是主要戰力,我們遇到威脅還得靠你,如今積蓄些體力吧。”

虞知聆站起身,仔細觀察了他一番,問道:“你确定自己可以走路?”

雲祉颔首:“确定。”

仿佛為了印證自己的話,他在虞知聆面前走了幾圈。

見他确實狀态不錯,虞知聆心下緊張解除,招了招手:“那走吧,我們找出路。”

“嗯,好。”

雲祉依舊披上了他的鶴髦,跟随在虞知聆身後,看她負手吊兒郎當走路,雖然姿态閑散,但步調很快。

他其實知道她心裏着急,擔心外界的情況,不知道墨燭他們是否遇到危險。

雲祉低聲開口:“小五。”

虞知聆頭也沒回:“嗯哼?”

雲祉問道:“你和你那小徒弟是什麽情況?”

虞知聆腳步亂了一瞬,險些左腳把右腳絆倒,站穩後清了清嗓子,狐疑看了眼雲祉,又裝作若無其事收回目光。

“沒事啊,你怎麽這麽問?”

雲祉直接開口道:“我見過你們擁抱。”

虞知聆這次是真的将自己絆倒了,上演了一出平地摔。

“小五!”

雲祉慌忙将她扶起來,替她拍了拍膝蓋上的泥土。

虞知聆一個箭步後退幾分,臉色微紅:“你,你什麽時候見到的?”

雲祉誠實道:“在穎山宗,你那晚找我說話之時,我走了後又擔心你情緒不穩,拐回來後看到了你和墨燭擁抱。”

他真的很實誠,連說這種話都能面無表情說完,好像在說看到她和墨燭共同呼吸了一天般。

虞知聆尴尬笑了笑,裝作沒事人的樣子想糊弄過去:“我們那會兒吵架了,又和好了,我尋思是我先跟他吵的,就哄人嘛,抱着哄了會兒,沒發生什麽。”

雲祉自然是不信的,他記性好,清楚記得墨燭看虞知聆的每個眼神,那晚過後,他想了很久,也不得不得出一個結論,虞知聆或許和墨燭有些旁的關系,已經超過了尋常的師徒情。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邬照檐。

雲祉不否認自己的自私,如果虞小五身邊有個陪她一輩子的人,他更希望是邬照檐,是一起長大的兄弟。

他也知道,邬照檐喜歡虞知聆,他會難過。

雲祉小心問:“小五你……不喜歡照檐嗎?”

虞知聆邊走邊說:“沒啊。”

“你不讨厭他?”

“真不讨厭,我只是喜歡跟他吵架,并不是讨厭他。”

她非常确認自己不讨厭邬照檐,只是見面後兩人總是吵架,但實際上,這次如果失蹤的是邬照檐,虞知聆依舊會義無反顧進入靈幽道尋他。

雲祉輕輕颔首:“好,不讨厭就好。”

她不讨厭,但也沒有比朋友更深的感情了。

雲祉知道,她和邬照檐只能做朋友,便沒有再開口。

虞知聆覺得他有些奇怪,回頭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沒多說話,收回目光接着走,比起其他事情,她現在更擔心的是外面的情況。

剩下的路便稍顯安靜了些,雲祉話不多,虞知聆也因為愁思比平日安靜許多。

這條路走了很久,他們沿着大路一直往前,走了約莫兩三個時辰,虞知聆仰頭望向高處的日頭,為自己擋了擋光。

“雲祉,這條路到底對嗎?”

雲祉搖頭:“我不确定,但這裏只有這一條路。”

因為這裏只有一條路,沒有多餘的岔路,他們便只能一直往前走,沒有其他選擇,可走了這般久了,似乎這條路永遠走不到頭。

虞知聆又拿出腰間的玉牌,不死心地拍了拍:“弟子玉契都被攔截了,這附近一定有陣法。”

雲祉呢喃道:“你已經渡劫了,能截斷你的弟子玉契,這不正常,當今中州應當沒有比你修為更高的修士。”

“魔尊呢?”

“他沒你修為高,我和他交過手,他似乎只是大乘中境或滿境的修為。”

虞知聆倒是樂了:“原來是個花架子,你等着,出去我就先打爆他的頭給你報仇。”

被她略帶稚氣的話笑到,雲祉面上原先尚嚴肅的神情忽然柔和。

“好,我相信你。”

虞知聆樂呵呵轉身:“那接着走吧。”

這條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走到頭,漫長又枯燥,直到又過了兩個時辰還是未曾找到出路。

虞知聆停下來:“我真覺得不對勁。”

雲祉颔首:“嗯,你不覺得我們一直在打轉嗎?”

虞知聆回眸看向一旁的巨樹:“這棵樹我見過兩次了,但只有它出現過兩次。”

雲祉立馬聽懂她的意思,利落拔出劍:“試一試就知。”

他擡劍劈過去,劍光落在樹幹之上轟然炸開,而那株本該懶腰折斷的樹卻并未倒下,依然伫立。

雲祉和虞知聆卻都看得清楚,在雲祉的劍光劈過去的時候,虛空中蕩出一圈圈漣漪,像是一滴水落在平靜湖面,圈圈漣漪散開。

虞知聆拔出腰間的逐青劍:“雲祉,你先退後。”

雲祉了然,也不多問,直接走到離虞知聆遙遠的地方,确保他們之間的距離是足夠安全的。

虞知聆單手橫劍,靈力聚集在劍身之上,劍氣橫秋,罡風肅殺,威壓成風帶動烏發和青衫飛舞。

她右腳後退一步,橫劍直接劈下,忽然爆發的威壓如驚雷般炸起,滔天的劍光狂風過境般席卷而去。

劍光依舊與雲祉的劍光一樣,落在樹身之上,可這次不同的是,虛空中的漣漪泛起,卻并未如方才那般自動平息。

那些一圈圈蕩開的漣漪像是蛛紋般擴散,平靜如圓鏡的鏡面被打碎,裂痕密密麻麻向外圍湧去,須臾之間,整個虛空盡是裂縫。

而後,一縷風吹了進來,帶來清甜的蓮花。

翠鳥鳴啼,花團錦簇,隐約可聞稚童嬉笑。

虛幻在面前瓦解,清風自對面吹來,虞知聆收起長劍,一人自身後走來。

“我們方才一直在幻境中打轉,小五,你擊碎了幻境。”

虞知聆并未回話,心跳很快,喉口幹澀。

她忽然想到一個很貼切的詞——

世外桃源。

當他們破開險阻,進入一個完全不屬于現世的世界。

是并排坐落的房屋,玲珑有致,樹木繁茂,莊稼生長旺盛,遠處一彎瀑布從天倒灌,簌簌水流聲清脆悅耳。

這裏是一處充滿生機的地方,稚童嬉笑來往,女人三兩成群在河邊浣衣,男人則在莊稼地裏揮汗幹活。

雲祉卻毫不留情說出真相:“都是死人了,應當是鬼魂。”

是的,都是死人,虞知聆沒有感受到活人氣息。

說不清心裏的酸澀是怎麽回事,雲祉能保持冷靜,可她卻仿佛被控制了情緒般,鼻頭酸澀,心裏不上不下。

雲祉猶豫問道:“小五,你沒事吧?”

虞知聆搖頭:“……無事。”

她握緊手中的逐青劍,毫不猶豫走去。

雲祉并未阻攔,跟在她身後,或許他們無故出現在這裏,從這些人身上可以找到答案。

不斷有人朝他們看過來,虞知聆确認,這些人可以看到她和雲祉。

鬼魂分為厲鬼和明鬼,厲鬼慘死,沒有自己的意識,往往因為怨氣而成為殘暴的殺戮者。

明鬼往往不是橫死者,沒有怨氣,只是因為一些原因無法入輪回,卻也還記得事情,有自己的意識。

這些人對她無惡意,起碼虞知聆并未感受到。

有人聚集在一起,交耳說了些什麽,很快一人離去,應當是去尋人了。

虞知聆也沒繼續往前走,和雲祉安靜站在河邊,等待人來。

過了約莫一刻鐘,圍住兩人的人群默契散開,一人從人群中間走出,身量很高,烏發束成利落的馬尾,一身豔絕紅衣,姿容明豔,看人的眼神清明。

“聖女,這兩人是忽然闖進來的。”

虞知聆緊盯着那女子,握緊了手中的劍,忽然有些緊張。

女子先是看了眼雲祉,搖了搖頭:“你身上病氣太嚴重,身中劇毒。”

雲祉牽起唇瓣禮貌回笑:“是,晚輩身子不好,确實中了毒。”

紅衣女子又看向虞知聆,這次她停頓了一會兒,忽然道:“你不是阿容,你長得像她。”

阿容?

——她死前說自己叫虞相容,我便為小五取了虞姓。

那是拂春日錄裏提過的人。

虞知聆忽然上前一步:“您認識阿容?”

女子伸出手,摸向她的側臉,卻從她的臉頰旁直接穿過,她明明看到了,神色卻依舊平靜。

鬼魂是觸碰不到活人的。

“我是阿容的阿姐,名喚阿萦。”阿萦的手摸到虞知聆的眼尾,即使觸碰不到她,依舊在她的眼尾摩挲:“你是她的孩子,你喚什麽?”

虞知聆低聲道:“虞知聆。”

阿萦笑着道:“你本就該随母姓,虞相容是你母親,應塵是你父親。”

虞知聆後退一步躲開她的手:“我……我不知道……我為何會來這裏?”

雲祉像是也反應不過來,眉頭微蹙,警惕盯着面前的數十人。

阿萦收回手,不管何時她的姿态似乎都是平靜的,像是早便知道自己的死亡,對此不覺詫異,對虞知聆的到來也不覺驚訝。

“你來為何?”阿萦并未回答虞知聆的問題,而是問出自己的話:“是尋你娘嗎?”

她的阿娘?

虞知聆看到她眼底的期待,她其實不懂她在期待什麽,難道期待她來找阿容嗎。

可她必須否認:“……不是。”

阿萦長睫顫了顫,神色有一瞬間的瓦解,身後的村民們也難掩失落。

虞知聆紅唇微抿,猶豫道:“我進入靈幽道尋自己的朋友,可我這朋友不知為何被帶來了這裏,我也以為因為他來了這處地方,外面的幻境是你們做的吧?”

阿萦颔首:“是,這裏喚作驚鴻村,村外有迷惑人的陣法,目的是為了讓人找不到村裏的入口,如今這陣法被你碎掉了。”

“抱歉,我并不知道,我可以幫你修複陣法的,我只是想離開那裏,外面有我很重要的人。”想到墨燭他們,虞知聆有些焦急,上前一步懇切道:“您可以告訴我離開這裏的法子嗎,我得去找他們,陣法我現在就幫您修。”

阿萦站在比虞知聆高一階的臺階上,垂首看她,比起虞知聆的焦急,她淡然許多。

“外面的人重要,你便不想問問你的爹娘嗎,他們不重要嗎?”

虞知聆唇瓣翕動幾瞬,呼吸一梗:“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先去救人,等救下人之後,我馬上回來好嗎?”

“不行,我只能等你一次。”阿萦轉身離開,聲音自前傳來:“跟我來,在送你離開之前,有些事情我必須做。”

虞知聆和雲祉并未動,兩人依舊站在河邊。

阿萦到了最高層的臺階,居高臨下看着虞知聆。

“孩子,你不過來,我是不會送你走的,沒有我的幫助,你離不開這裏。”

明明是威脅的話,可從她的口中說出來,虞知聆卻沒有半分的生氣,對上阿萦目無波瀾的雙眸,似乎滿心只剩下酸澀。

雲祉低聲詢問:“小五,要去嗎?”

虞知聆颔首:“去。”

她相信墨燭可以撐住,等她來救他。

但她在是墨燭師尊之前,首先是虞知聆,她占了這具身子,便必須得為原主做些什麽。

虞知聆跟上前,雲祉嘆息一聲,也跟在她身後。

一路上,身後跟了烏泱泱的人群,男女老少皆在打量他們,目光并無冒犯。

看雲祉的眼神是好奇,看虞知聆的眼神,則是帶了些旁的情緒。

似感慨,似歡喜。

随阿萦來到一處,她停下了步子,道:“孩子,你跟我進來,那位公子在外等候。”

雲祉立馬否定:“不行。”

阿萦淡淡看他一眼,并未說話,也并未氣惱。

虞知聆利落道:“好,我跟你進去。”

“小五——”

“沒事,不會有事的。”

她不覺得阿萦會傷害她,何況她是渡劫修士,這中州單靠打鬥,無人可以傷她。

虞知聆安撫笑了下,示意雲祉在外等候,她跟在阿萦身後進入院內。

穿過長廊,草屋,池塘,來到盡頭的一間屋子內。

阿萦點了屋內的燭火,盤腿坐在莆田之上,示意虞知聆坐在她對面。

虞知聆立馬乖巧席地坐下,面對這個長輩,她莫名有些拘謹。

“前輩,您要和我說什麽?”

阿萦搖了搖頭:“我們先做另一件事。”

虞知聆困惑不解:“什麽事情?”

阿萦從一旁的小桌內抽出一個木盒:“先幫你修複你阿娘留給你的魂力。”

虞知聆:“……修複,魂力?”

阿萦面無表情:“你體內魂力少了近乎三分之二,孩子,你何時用了它,關鍵時候它可以保你的命,只要你還剩一絲碎魂,它都可以留住你的命,你曾經有過生死一線之時嗎?”

“或者說……你被人殺過嗎?”

虞知聆雙手捏緊衣裙,呼吸梗塞。

她指的是拂春仙尊和雲祉說的那股莫名出現的力量嗎,她擁有那股力量,雖助她修為節節攀登,同時也在沖撞她的經脈,她險些因承受不住而死去。

可如今阿萦卻說,她缺了很多。

雲祉也說,她出關後身子好了許多,在她身體裏察覺不出那股強大到紊亂的力量。

虞知聆呢喃道:“應該是在魔淵之時,我或許死過一次。”

她用風霜斬自碎了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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