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愛可以讓人瘋狂

第57章 第 57 章 愛可以讓人瘋狂

對面阿萦沉默許久, 并未回話,她明明面無表情,一雙眼無波無瀾, 不知為何, 虞知聆偏生就是能感受到她低沉的氣壓。

像是……生氣。

虞知聆猶豫了瞬,小心開口問:“前輩, 您沒事吧?”

阿萦喉口滾了滾,啓唇道:“沒事。”

她并未問虞知聆因何而死過一次, 而是垂眸打開木盒,清香撲鼻而來, 蓮花香濃郁純粹。

虞知聆茫然問:“這是……”

“朝天蓮。”

鬼魂無法碰觸活人, 但可以觸及死物,阿萦撫摸木盒上雕刻的紋路,神态溫和。

“這是我之前留下的,朝天蓮百年結一株,這一株只能幫你恢複一半的魂力,你得去拿另一株。”

虞知聆讷讷點頭:“……這樣啊。”

阿萦看向虞知聆,神情依舊冷淡, 但卻又不那麽冷淡。

“你想知道阿容和應塵的事情嗎?”

虞知聆道:“我不聽的話, 您也不會讓我走吧?”

“是,你必須知道。”

阿萦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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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知聆并未有被威脅的氣惱,端坐身子,溫聲道:“您說吧, 我聽着。”

阿萦将一枚璎珞交給虞知聆:“這是你阿娘的遺物, 我親自去撿回來的,它會告訴你。”

虞知聆握住那枚璎珞,眼前一黑。

***

驚鴻村隐居于靈幽道, 在這片全是荒漠的地方,有個世外桃源。

村裏的人不知自己的先祖如何出現在靈幽道,也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何種模樣,他們一直在這裏生活,世世代代。

那條不忘河便是阻隔靈幽道與中州的交界,靈幽道也并不是中州傳的神明遺址,事實上,中州之人過不來,只是因為不忘河裏有結界,而驚鴻村歷任聖女肩負守護不忘河的職責。

每一個驚鴻村人受朝天蓮庇護,有強大的魂力,這種力量守護驚鴻村不被外人發現,也可以在人瀕死之時,救人一命。

虞相萦比虞相容大了十七歲,當阿萦十六歲那年,她的母親懷孕了。

十月後,生下了虞相容,因難産足足生了幾日,阿容順利誕生,可母親卻撒手人寰,父親也在三年後憂思過重而離世。

阿萦性子孤僻冷淡,驚鴻村人都知曉她不喜歡這個妹妹,很少主動和阿容說話,只會拼了命地修煉,卻也養大了小小的阿容。

而反之,阿容則自小性子熱絡,見誰都能笑呵呵,村裏人人喜歡她,可比起勤奮的姐姐,阿容稍顯懶惰了些,修為平平無奇。

在阿容十六歲那年,上一任聖女病故,不忘河無人鎮守,便只能擇出新任聖女,當時已成元嬰的阿萦魂力最為強大,毫無疑問勝出。

當了聖女之後,阿萦搬離了家,住在高高的山頭。

阿容獨自住在山下她們小時的家裏,兩個姐妹更是鮮少交流,所有人都說阿萦丢下了阿容,兩個姐妹分了家。

阿容撿到應塵是在她二十三歲那年。

彼時她和阿萦剛吵了一架,阿容摘了一月的山槐,做了香甜的槐花糕送去給阿萦,希望緩解兩人的關系,可阿萦卻避之不見,只讓阿容回家去,日後莫要來了。

阿容坐在小時候兩姐妹的房中,含着淚吃完了那盤槐花糕,險些把自己噎死,看到滿是兩姐妹生活痕跡的房間,她捂臉痛哭,不知道該如何緩解姐姐對她的恨。

阿娘阿爹相繼離世,姐姐疏離她,她孤身守在只有她一人的家裏,哭得哽咽。

可在這小小的家中,鄰居就住在隔壁,她連哭都不能大聲。

阿容離開了驚鴻村,順着自己幼時常走的路來到不忘河邊,洶湧的河水掩住了她的哭喊聲,她大哭了一聲,雙眼紅彤彤的,像只委委屈屈的小兔。

可哭完後,日子該過還是得過,阿容在不忘河邊洗了把臉,打算過幾日再做個別的點心給阿萦送去。

沒辦法,姐姐總是不吃飯,她做妹妹的很擔心,拿得出手也只有這一手廚藝。

她也是在這時撿到的應塵。

清澈的河面漂浮來一個模糊的影子,阿容吓了一跳,以為是河裏的魚死了,這條河裏有許多生物,魚蝦都有。

她本不欲管,死了的魚會被裏面的大魚吃掉,也不會污染水源,阿容站起身。

也就是這一站,她的視野遼闊,看到了河面上那道黑影。

一個藍衣青年,玉冠束發,清俊缥缈,腰間的玉牌在他周身凝結出一層薄薄的結界,這才沒讓他被溺死。

阿容是第一次見這種穿着打扮的人,她驚呼了聲,動作比腦子反應快,一躍而下跳入不忘河,她從小便會凫水,朝那個人游去,使了瞬身的力道才将他拖上了岸。

上岸後,阿容蹲在應塵身邊戳了戳他的臉:“你死了?”

一個昏厥的人自然是聽不到她的話。

阿容也感受不到他的脈搏,趴在他胸口聽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接受一個殘酷的現實。

她虞相容第一次救人,救的竟然是個死人。

應塵身上傷很多,像是與人發生了打鬥後墜入河裏的,阿容想了許久,在猶豫要不要把他重新扔回去,如果他死了的話,拉回家還得挖個坑給人埋了。

可驚鴻村是不能埋外人的。

阿容嘆氣,還是沒把他扔進河裏,那樣會被大魚啃噬,他長得這麽好看,留個全屍吧。

她吭哧吭哧在不忘河邊挖了個大坑,那裏都是沙子,埋人也方便些。

坑挖好後,阿容将應塵拖進坑底,抽抽搭搭擦了擦硬擠出來的眼淚。

“小公子,我以後會記得來給你燒紙的,你是我第一個見到的外人。”

阿容将坑邊的沙子推到坑中,漸漸埋葬了應塵的身子,她認認真真埋人,沒注意到坑裏的人臉色憋得通紅,忽然正開眼劇烈咳嗽。

“啊!”

突如其來的咳嗽聲将阿容吓了一跳,下意識将手上的沙子砸在了坑裏,恰好仍在應塵臉上。

大口大口呼吸的應塵的猛地吃了一口沙子,又險些将自己噎死。

“你沒死啊!”

阿容慌忙撲進坑裏,将已經埋了半截的人又挖了出來。

為了表達自己的歉意,阿容将應塵拖回了家。

她住的地方是小時候的住宅,只有三間屋子,除了一間書房外,便只剩兩間卧室,一間是她阿娘住的地方,一間是她和阿萦小時候的住處。

阿容不能讓應塵住母親的屋子,也不能讓他住自己的房間,便只能在書房裏用木頭搭了個簡易的床榻,抱了一床新的被褥給他。

應塵站起身,小聲道:“在下住在這裏是不是麻煩姑娘了?”

阿容瞄了眼他俊秀的臉,小幅度搖了搖頭:“沒事,我尋常也是自己住。”

應塵身上的傷很嚴重,幾乎到了要命的地步,不忘河有陣法,必須得阿萦打開後,應塵才能離開。

中州的人是過不來的,阿容猜應塵落入河內,沒被陣法絞殺,應當是他腰間那玉牌的緣故,瞧着像是件寶物。

應塵無處可去,只能在阿容家養傷,白日他也不會出去,驚鴻村并不知道這裏來了個外人。

家裏多了個外人,生活多少不太方便,阿容往日自己随意對付吃點便好,可如今有個病號,她便想做些好吃的給應塵補補,自己險些将人活埋,即使應塵說了沒關系,她仍舊有些過意不去。

連着吃了三日野雞,應塵也發覺不對了,家裏并未養雞,他看着沉默吃飯的阿容,垂下眼睫,默默将飯菜往阿容面前推了推。

第二日,阿容照舊起身準備上山打獵,剛拉開門,瞧見一人坐在院裏。

“應塵?”

應塵擡起頭,有些束手無措:“我……我不會做飯,只會幫你打些獵品,你看看我處理的對嗎?”

阿容看着院角擺放的三只野雞沉默,在應塵窘迫的目光下,她忽然捂嘴笑起來。

“可我們一日只吃一只雞啊,你把三只都殺了,如今天熱,不怕放臭嗎?”

應塵甚至不會殺雞,直接斬首處理,內髒也沒掏,雞毛也扒得七零八落。

“抱歉,我沒處理過,我可以用法決冰凍起來的……”

阿容搖了搖頭,回身去膳房燒了一壺熱水,端着熱水過來,将幾只雞在熱水裏過了一遍。

“用熱水燙燙才能拔得幹淨,內髒也是要處理的,你如今是病患,我們得吃新鮮的,那今日我便一只雞熬湯,一只做肉腸挂起來,一只做菜,我們可以多吃些。”

應塵盯着阿容專注清秀的小臉,唇角彎起,笑着道:“好。”

應塵和阿容之間有了一個默契的約定。

每日清晨,應塵上山打獵,所得的獵品由阿容做成膳食。

他修為不錯,人也機靈,總能獵到很多食物,兩人的夥食一日比一日好。

阿容可以猜到應塵家境很好,他的言談舉止,包括用膳之時,一舉一動皆是矜貴,很有教養,說話禮貌溫和,腰間挂着的袋子叫做乾坤袋,裏面放了很多中州的小玩意兒。

那是阿容從來沒見過的東西。

應塵會将酸梅小心喂到她唇邊,見阿容就着他的手吃下,臉頰微紅,溫聲解釋:“這叫糖漬酸梅,我很喜歡吃這個東西。”

應塵将中州的話本子讀給她聽,因為阿容并不認識中州的字:“我幼時呢很喜歡看話本子,可我娘總說我以後是要當家——當家的,不該沉浸于這些東西。”

阿容反駁:“可是你的快樂最重要啊,開心就好,修煉也要勞逸結合。”

應塵将一根精美的玉簪贈給阿容:“這是我阿娘贈我的禮物,說是留給……是給我的朋友的,我……我覺得你是最好的朋友,我贈給你。”

于是阿容每日都戴着那根玉簪。

直到應塵的傷好了。

阿容盼着他的傷好,也盼着他不要好,她希望他留下,也希望他能見到自己的家人。

兩相矛盾。

冬去春來,寒來暑往,一年過去了。

應塵在驚鴻村待了一年,這一年都無人發現他在這裏,他從不會在人多之時外出。

可阿容發覺,應塵似有話要說,兩人對視之時,他總是欲言又止,當她問的時候,他卻又閉口不言。

直到某一日,阿容做好飯,招呼應塵過來用膳。

應塵剛處理好一條魚,這是阿容打算拿來做魚幹的。

他淨了手笑盈盈走過來:“阿容,辛苦了。”

阿容為他盛了一大碗飯,将米飯放在他面前,笑着道:“吃吧。”

應塵驚詫:“我怎會吃這般多。”

阿容說:“這是最後一碗飯了。”

在應塵逐漸凝固的神情中,阿容眼眶越來越紅。

“我知道你在猶豫,你不想離開我,可你在中州還有家人,家人很重要,應塵,明日我便找阿姐說清楚,我會求她為你打開不忘河,你走吧。”

應塵呼吸顫抖,哆嗦問她:“走了後呢,還能來嗎?”

阿容搖了搖頭:“別來了,也不要說出驚鴻村的下落,你走了,便不要回來了。”

應塵近乎懇切問她:“阿容,你和我走吧,我娶你為妻,我江應塵這一輩子只有你一人,你便是江家家主夫人,我可以照顧——”

“你姓江啊。”

阿容呢喃道。

應塵忽然頓住,茫然眨了眨眼:“我……”

阿容埋頭吃飯,并未看他,低聲說道:“其實我也沒告訴你,我叫虞相容,那我們扯平啦。”

應塵哽咽問她:“我不回去,我可以一直在這裏嗎?”

阿容側眸看着他,問他:“什麽?”

應塵堅定點頭:“江家或許以為我死了,我家裏還有兄長,家人之間情分單薄,即使沒有我也沒關系,我陪着你好不好?”

阿容小聲問:“你真願意留下來?”

應塵松了口氣:“願意,真的很願意。”

那晚,阿容來到他的房中,問他:“我阿娘為我準備了成親的衣裳,我到了适婚的年紀了,你要不要和我……”

她将手遞給他,期盼看着他。

應塵喉結滾了滾,燭光下,她的臉一如既往清秀明媚。

“……好。”

他笑起來,清俊的臉更加溫和。

阿容并未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掙紮。

阿容和應塵在這間小院裏成了婚,天地為媒,沒有證婚人。

應塵說,中州成婚需要締結婚契,他教阿容如何結了婚契,兩個名字在婚書上顯露。

人這一生,總是要沖動一次的。

阿容和應塵過了三月的新婚生活,上山打獵,回家做飯,無人之時外出賞月,孩子也是在那三月裏懷上的。

日子太平,直到某一日。

應塵醒來後,下意識摸了摸懷裏,可卻撈了個空,往日醒來都在他懷裏的妻子不見了。

他急忙起身穿衣,拉開院門,看見了院外烏泱泱站着的人。

阿萦站在最前面,一身紅衣,面容冷淡,身後是驚鴻村的村民。

而阿容站在人群最後面,正安靜看着他。

應塵下意識要去尋她:“阿容!”

可卻被阿萦攔下。

驚鴻村的聖女冷淡道:“你一個外來人膽敢誘拐我阿妹,我不殺你已是容情,不忘河今日會開,你吃了這枚蠱蟲,驚鴻村的消息你若是敢傳出去,立馬毒發身亡。”

應塵沒接那所謂的蠱蟲,他聽出了阿萦的意思。

“你要趕我走?”他這話是在對阿萦說,可目光卻看着阿容:“是誰的意思?”

阿容面無表情看着他,對上他紅透的眼,冷聲道:“我的意思,你不是驚鴻村的人,你不該在這裏。”

應塵幾乎在求她:“我……我們成婚了呀,我願意為你留在這裏,我會和你一起守護這裏,真的,真的阿容。”

可不管應塵怎麽懇求,往日見誰都樂呵呵的阿容卻一反常态,漠然離開。

應塵在家裏等了阿容整整半月,她一直未曾回過家。

他去阿萦家裏找阿容,卻被阿萦堵在門口。

“我阿妹說了不見你。”

應塵沉默了許久,看着屋內那個黑影,喑啞道:“我可以和她說說話嗎,最後一次。”

阿萦同意了。

應塵看着阿容,她沒戴他送的那根簪子。

他問她:“不喜歡我了?”

阿容點頭:“我這人不太長情,做什麽都三分熱度,你确實長得好看,但我阿娘說過,我們不能嫁給外鄉人。”

“就……一點也不喜歡了?”

“應塵,你走吧,回中州吧,我有自己的生活。”

應塵說:“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擡起頭。”

阿容擡起頭,盯着他的眼睛,淡聲道:“你在打擾我的生活,我以後是有自己的日子要過的。”

應塵在那一天離開了驚鴻村。

是阿萦親自送他離開的,那枚蠱蟲也是他主動吃下的。

他走之前,留下一句話:“我愛她,我很愛她。”

阿萦将這句話複述給阿容,她哭着跪倒在地。

“阿姐,我不舍得,我不舍得啊……”

過去一直對她冷漠的阿萦跪在她身前,将痛哭的阿妹摟進懷裏。

“值得嗎?”

“……值得,他得活着啊。”

江應塵,江家少主。

中州江家,修的是無情道。

可以成婚,但不能有情,道侶之間只是聯姻和延續後代的關系。

阿容已經見過很多次江應塵背着她吐了血,情根越深,道心越碎,他曾經耍了一手好劍,後來的劍風一次比一次弱。

他真的不能留下來了。

阿萦只能拍着她的脊背安撫她。

“妹妹,都會過去的。”

阿容又怎麽會知道,阿萦從一開始就知道應塵住在她家裏,在兩人成婚那日,她就站在遠處的山上,望向那方點了紅燭的小院,為自己的阿妹見證了這場一生只有一次的婚宴。

阿萦知道應塵不壞,因此放心妹妹嫁給他,卻不知道應塵姓江。

是後來阿容見到應塵吐血,趕來問她拿藥之時說漏嘴的。

阿容不知道中州江家代表什麽,但阿萦知道。

所以應塵必須走,為了他能活着。

阿容是在應塵走後的第十天發覺自己有孕的,彼時已經兩月了。

她又驚又喜,可更多的,卻是難過。

孩子父親已經不在身邊了,這個孩子來得太不巧了。

阿容同時慶幸,還好應塵不知道孩子的存在,否則便是将他的腿打折,他怕是也不會走。

阿萦勸她不要留下這個孩子,阿容第一次和她吵架。

“你不親近我,我夫君走了,阿娘也死了,我身邊一個人都沒了,我就只有它了啊。”

“阿姐,是你先不要我的,是你先不要我的!”

阿萦這輩子也忘不了阿容那時候的眼神,她在院裏崩潰大哭,那些過去壓抑許多年的情緒爆發。

“阿姐,我有罪,我生來就有罪,可我們是親姊妹,我那麽喜歡你,你為何……你為何就不喜歡我呢……”

阿容不懂,阿萦也不能說。

到最後,阿萦轉過身。

“生下來吧,我們一起養。”

***

阿容有孕的第七月,正值秋季,山上的梭楠木開了枝葉。

那種樹的葉子經過特殊的處理可以提取出一種絲,質地柔軟,特別保溫,最适合做冬衣。

孩子要出生了,她得提前準備冬衣。

阿容在山上的木屋裏住了三天,每日天亮去摘梭楠葉,天黑回到小屋,挑燈處理葉子。

這間屋子還是應塵為她打的,因為阿容喜歡看月亮,兩人成婚後沒少在這裏住。

她用了三日摘葉,又在木屋裏待了七日取絲,提着這些葉子下山太沉,她便想在山上抽完後再下去。

十日,驚鴻村卻物是人非。

阿容拎着籮筐裏的絲線走在山路上,迎面跑來一人。

瞧見來者後,阿容手裏的籮筐掉落在地。

“……阿姐?”

阿萦渾身是血,捂着腰間的血窟窿上前。

“走……去,去朝天蓮……你去,去那裏……”

阿容撲上前抱住她:“阿姐!”

她渾渾噩噩捂住阿萦的腰腹,可阿萦卻一直在推她:“走啊,中州……中州來人了,兩個人……都是魔族,你走啊!”

阿容瘋狂搖頭:“我不走,我不走!”

阿萦甩了她一個巴掌:“驚鴻村沒了……都沒了,阿容,你腹中還有孩子……”

腹中的孩子在這時踹了阿容一腳。

她捂住小腹,滿臉淚水。

阿萦又甩了她一個巴掌:“還不走嗎!去找朝天蓮,去那裏!應塵若得到消息一定會來,你去那裏躲着等他!他們進不去朝天蓮的結界!”

“阿妹,你走吧,活下去。”

阿容忘了自己是何時走的。

她的手上都是血,捧着高高隆起的小腹,飛快狂奔在下山的小路上,狂風吹在臉上像是刀割,小腹很疼很疼,她不敢回頭,她奔向朝天蓮的地方。

朝天蓮是守護驚鴻村的聖地,那裏的結界只認驚鴻村人。

只要跑到那裏,她就可以帶着孩子躲着,如果應塵知道有人碎了不忘河的陣法進來了,他一定會來的。

她可以死,但是這個孩子不能死。

不能死。

不能——

脊背汗毛豎起,阿容的求生欲讓她在剎那間反應過來,她迅速躲開,抽出腰間的軟劍。

“呦,原來人在這裏啊。”

一人自遠處走來,芙蓉色的衣裳鮮豔奪目,她生得格外美豔,眉心一抹海棠花钿,整個人像是妖嬈綻放的花,美麗,但渾身是刺。

阿容不動聲色往後退,冷聲問:“你是誰?”

女子掩嘴笑道:“我?我是……來殺你的人啊。”

語音落下,她飛身上前,迅速與阿容纏鬥在一起。

阿容那時格外痛恨,為何她不好好修行,只是金丹的修為只扛了幾招,她還要護着腹中的孩子,根本沒辦法抵抗。

頭上的發簪被擊碎,那是應塵送她的東西。

玉簪落地的剎那,阿容瞳仁驟縮,下意識要伸手去接。

彎刀也是在這時捅穿了她的胸口。

她吐出大口的血,咬牙飛身後退,拔出胸腔內的長刀,撐着搖搖欲墜的身子要往朝天蓮的結界裏奔去。

她沒空管身後襲來的殺招,她根本打不過這女子,唯一的活路只有朝天蓮。

她不能死,她的孩子還沒出生。

殺招到了身後,阿容離朝天蓮還有三步的距離,她近乎絕望。

預想中的疼痛并未到來,身後傳來劇烈的打鬥聲。

阿容回身看去,兩個女子打鬥在一起。

準确的說,是一人單方面打另一個人,方才與阿容交手的人修為明明很高,在來者面前卻只過了幾招便被砍了數劍。

來者一身白衣,外罩绛藍色薄紗,招式從容,卻帶了凜然殺意。

阿容堅持不住了,頹然跌倒在地,大口喘息。

拂春聽到了身後墜地的聲音,殺招松懈一息,讓那女魔修找準機會逃了。

她并未追,而是回身趕到阿容身邊。

拂春将她攬進懷裏:“我為你療傷。”

阿容握緊她的手,張嘴便在吐血:“你……你會接生嗎……”

拂春冷聲道:“你的孩子還未足月,它活不下來。”

阿容眼角滑下一滴淚:“你……你會接生嗎……”

拂春探了她的脈搏,神情僵硬,知曉她沒救了,心脈被穿了。

阿容哭了,卻并不是為自己哭的,她只是又問了一句:“姑娘,你會……你會接生嗎……”

拂春其實不會。

但那時面對一個救子心切的母親,她強撐咬牙:“會,我會。”

拂春将她放平,為她渡了靈力:“我給你傳送靈力,吊住你的心脈,你能用力嗎?”

阿容笑起來,點點頭:“我,我能啊,我能的,我可以的……”

一個心脈已碎的人,每一次用力呼吸,牽起渾身的疼,她的眼淚流幹了,血也快流幹了,拂春滿頭是汗,中州仙尊手忙腳亂,在一個時辰後,懷裏多了個渾身是血的孩子。

可孩子臉色蒼白,任拂春如何拍她,她也不哭。

拂春脫下外衫将孩子包裹起,眼眶紅了,以為這孩子活不了了,拿給阿容看:“你看一眼吧,她太小了。”

阿容擡起手,摸了摸那嬰孩的額頭,笑着道:“阿姐啊……”

拂春不知她為何忽然喊阿姐。

“我……我叫虞相容……能否請您……請您帶她……帶她去找……找……”

剩下的話并未說完。

阿容的氣斷了。

那個本來不該活下來的孩子,才七月便誕生的嬰孩,只被母親摸了下額頭,竟然奇跡般嚎哭出聲,一個新生命來到了這個世界。

拂春将她埋葬在朝天蓮旁。

***

虞知聆睜開眼。

她低着頭,阿萦盤腿坐在對面。

兩人沉默,彼此都沒說話,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後,虞知聆唇瓣抖了抖,翕動幾下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其實我阿娘想說的,是讓我師尊帶我去江家,以及……我能活下來,是她最後将魂力給了我。”

那是一個被朝天蓮庇護之人最強大的魂力,可以救人一命的魂力。

而她是江家血脈,她只要活着,江家必然會照顧她,可拂春沒聽見阿容後來的話,也不知阿容和江家的關系,她選擇收養了虞知聆。

阿萦道:“你師尊是個好人。”

虞知聆苦笑:“她就是好人啊,大好人一個。”

阿萦問:“她還在嗎?”

虞知聆搖頭:“不在了。”

兩人之間又安靜了一會兒,阿萦嘆了聲:“人死不能複生,節哀。”

虞知聆擡起頭,問她:“那您呢,您分明很關心我阿娘,難道就只因為外祖母是因為我阿娘死的,您便恨了她這麽多年?”

阿萦眼眶微紅,唇瓣抖動:“怎麽會呢,我的阿娘是因為生阿容才死的,我是恨過她,可她就那麽小一點,是我養大的,她會走路後便追在我身後,她會說話後便磕磕絆絆喊我阿姐,那麽可愛的一個孩子,我怎麽可能還恨?”

“那為何不親近她?”

“我不能親近她,你可知道,不忘河的陣法是如何維持的,那是每一個聖女的魂力在維持的,只要河流存在,聖女便沒有活過一百歲的。”

虞知聆好像明白了些:“您……您故意争奪聖女之位,疏遠我阿娘,是因為您知道自己當了聖女後活不久,也不想我阿娘難過?”

“我希望她恨我,希望她疏遠我好好生活,可她就是很傻。”阿萦笑起來,眼裏水花明顯:“她一點也不恨我,我明明對她那麽不好,她怎麽就是不恨我呢?”

虞知聆想到自己身體裏的魂力:“我體內的力量很強大……”

阿萦慘笑道:“對啊,阿容的魂力是歷任聖女最強大的一人,她是最适合守護不忘河的人。”

在阿容瀕死之前,慘白着臉喊了一聲:

——阿姐啊。

虞知聆忽然明白:“您壓制了她體內的魂力?”

阿萦捂着臉,哽咽道:“不然她就會是新一任聖女,她活不過百年。”

當阿萦死後,禁制消失,阿容的魂力爆發。

她明白了一切,因此才會在瀕死之時喊出那句“阿姐啊”。

姐姐隐瞞了她一輩子,她到死才明白,其實她的身後,一直有人。

可世事無常,有些曾經因各種原因無法開口的話,到死也沒能說出。

阿萦擦了擦眼淚:“都過去了,沒辦法改變了。”

虞知聆無意識蜷起手,沉默了一瞬,又問道:“那……我阿爹呢?”

阿萦搖頭:“我不知。”

“他死了嗎?”

“或許沒死,也或許死了。”

虞知聆忽然站起身,飛也般地往外跑,拉開院門,一把拽住等候在外的雲祉:“你知道的,你知道中州的事情,江家是不是有個少主叫江應塵?”

雲祉茫然點頭:“是,上一任江家少主,當今江家掌門的三弟。”

虞知聆問他:“他人呢?”

雲祉抿了抿唇,遲疑道:“死了。”

虞知聆握着他的手一松,喉口梗塞,張了張唇卻發不出聲音。

雲祉忙扶住她:“怎麽了,小五,你問這個幹什麽?”

“江應塵怎麽死的?”

問的人是阿萦。

雲祉搖了搖頭:“我不知,中州無人知曉,那江家少主曾經消失過一年,回來後自廢經脈棄了無情道,聽說重傷瀕死,可忽然有一日,他就消失了,然後沒過多久……江家屬于他的命燈便滅了。”

命燈滅了,證明死了。

可屍身呢?

虞知聆臉色煞白,雲祉看着便心慌,忙問道:“到底怎麽了,你們說什麽了?”

她想起江應塵離家之時的話。

——我愛她,我很愛她。

愛可以讓人瘋狂,做出自己都無法想象的舉止,自廢經脈,棄了無情道,扛過去便能另擇大道重新修行,抗不過去便是死。

虞知聆低聲道:“其實他知道阿娘為何趕他走的。”

應塵從不懷疑阿容對他的愛,最後對視的那一眼,他便明白了她的用心。

雲祉輕聲開口:“小五?”

虞知聆擡起頭,站直身子,看向阿萦:“虞姨,請您幫我修複魂力,剩下的事情,我已經知道該怎麽做了。”

“我需要去救人,我需要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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