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你說得對,是甜的

第62章 第 62 章 你說得對,是甜的

驚鴻村人時常會想, 是先有朝天蓮出現,随後才有了驚鴻村,還是因為出現了驚鴻村人, 朝天蓮才誕生在靈幽道, 專程來庇護驚鴻村人。

江應塵聽阿容提過很多次朝天蓮,作為守護驚鴻村的聖物, 朝天蓮受所有驚鴻村人敬仰。

他非驚鴻村人,朝天蓮聖地無法進入, 或許這輩子也見不到朝天蓮的模樣,和阿容成婚的那夜, 他還問過阿容:“朝天蓮真的可以保護驚鴻村人嗎, 結界不會碎?”

阿容躺在他的懷裏,笑着撓撓他的下颌:“不會的,朝天蓮很強大的,聖地結界無人可進。”

江應塵那時只覺得阿容在說笑。

可後來,他拖着重傷的身子,跳入滿是魔氣的不忘河,河底的罡風将他劃得渾身是傷, 腰間江家的少主玉牌護了他一命, 他爬上岸,腳步蹒跚,三步一摔,幾乎是爬到了驚鴻村。

他懇求, 朝天蓮真的這般強大, 可以救下那些驚鴻村人,救下阿容。

但他只看到了滿地橫屍。

呼嘯而過的風似在嚎哭,往日生機勃勃的驚鴻村遍地瘡痍, 他拄了個樹枝,千層臺階,一步步往上爬。

他和阿容曾經住過的小院已經一月多未曾有人回來,院裏落滿了枯葉,還曬着幾件小衣裳,院角有阿容做了一半的搖床。

江應塵撿起掉落在地的小衣,哭得哽咽。

“阿容,阿容……阿容!”

他拄着拐杖踉踉跄跄接着往上爬,阿萦的家中只有院裏散落的一灘血。

他爬到後山,他為阿容做的那間小木屋裏,有人居住的痕跡。

他順着山路去找,找到了橫屍的阿萦,她的屍身旁散落了一個籮筐,那是他為阿容編的,裏面放的全是些絲線。

江應塵在那一刻,忽然想到了阿容或許會在哪裏,他踉跄搖晃,幾乎是摔下山的,樹枝劃爛他的衣裳,山石撞擊在他脆弱的人身之上,沿路盡是血跡。

從山上到朝天蓮聖地,只有二十幾裏,他實在走不動,雙腿被摔得扭曲,便一路爬過去。

出生便是天之驕子的貴公子,白衣上混的全是血和泥濘,髒亂污垢,宛若瘋子乞丐。

他拖着重傷的身子,爬了整整三日,頂着烈日,雙唇被曬得幹裂,眼前眩暈,撐着不敢昏厥,整整三十六個時辰,終于爬到了朝天蓮旁。

那一座小小的墳塚豎立在朝天蓮聖地外,聖地內,一株朝天蓮含苞欲綻。

江應塵這人從小便執拗,或許旁人看到這座墳,便知曉裏面埋的人了。

可他偏不,他要親自确認,那裏面到底是不是阿容?

他跪在地上,白花花染血的腿骨露出來,阿容最喜歡的那一雙手也被摔得扭曲,他用這兩只猙獰的手抛墳。

興許因為這裏都是沙子,埋葬的人怕風将沙子吹散,挖的坑很深。

他就這麽刨啊刨,刨了半日,眼淚落進沙地裏,他麻木落淚,男兒有淚不輕彈,江應塵這輩子也就哭過兩次。

一次是離開阿容之時,一次是回來找他的阿容之時。

到最後,他跪在坑底,呆滞看着面前裹屍的白布。

說是白布也不準确,這應當是一件女子的外衫,繡着精致的花紋,不像是阿容會穿的衣服,應當是埋葬她的人留給她的。

江應塵揭開了那件蓋着屍身的白布。

靈幽道雖然滿是黃沙,但沒有那些蜥蜴毒蟲之類的存在,阿容的屍身靠近朝天蓮,未曾被啃咬,也并未腐爛太過嚴重,她就像是睡着了般,除了臉上爬上的屍青,胸口處早已流幹了血的血窟窿,被鮮血染髒的下裙,緊閉的雙眼,她完完全全,還是那個阿容。

她的臉頰邊放了幾塊碎玉,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他留給她的玉簪,被擊碎了,又被那個下葬的人一塊塊撿起來,随她一起入了葬。

他瘋了。

他看着她的屍身,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因為剛生完孩子便死去,肌膚失去彈性,她看起來仍像是懷了三月孕的模樣。

他又笑又哭,用扭曲的手去碰觸她的臉,用幹裂的唇去吻她的額頭,用瘋狂的聲音去喊她。

“阿容,阿容,阿容啊。”

江應塵試圖喚醒她,将她摟進懷裏,他想要聽她喊一次他的名字,為此他懇求她,瘋狂向她道歉。

“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走,是我辜負你,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啊!”

“我求你了,我求你了阿容,別這樣對我,別這樣對我,我會瘋的,我真的會瘋的!”

“阿容,阿容!”

他痛苦想要喚醒她,可喚不醒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神智混亂,一會兒去親她的唇,一會兒握着她的手打自己,一會兒道歉,一會兒又訴說愛意。

可沒人能聽到他的話,也沒人可以為他擦一滴淚。

他總要清醒的。

他在眼淚流幹的時候,意識到她真的死了。

最後,他想到了如何殺死自己。

阿容被捅穿了心脈,他便握着她的手,将一根尖銳的樹枝插進自己的胸膛,受她受過的苦。

阿容撐着被震碎的心脈忍痛生下了孩子,每一次呼吸牽扯四肢百骸的痛,每一次用力都是生不如死。

江應塵也碎了自己的心,一根根切斷千絲萬縷的心脈,躺在坑底,摟着阿容,他們面對面相擁。

他吻上她的額頭,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扭曲的五指與她相扣,阿容的臉頰埋在他的懷中,一如他們過去夜夜相擁而眠。

江應塵為自己的本命劍下了最後一道命令。

埋了他和阿容。

本命劍推着兩邊的土堆,一縷縷沙子落入坑底,他已經沒有靈力了,與一個凡人沒什麽區別。

随着身上的泥土越來越多,他先是感到窒息,每一次用力呼吸都會牽起碎裂的心脈陣痛,他像是自虐般滿足,摟住他摯愛的妻子,在沙子埋葬他的臉頰之時,他閉上眼。

“阿容,阿容啊。”

江應塵五歲入無情道,并非江家長子,卻以堅定的無情道心力排衆議當上江家少主。

為阿容碎了一顆無情道心,第一次見面,便注定了他們的悲劇。

死亡已既定,殉情,是他唯一能給她的交代。

朝生暮死不過一瞬,從今往後,他會和阿容永生永世。

聖地內的朝天蓮在此刻綻放。

可需要它守護的驚鴻村人,一個不剩。

虞知聆睜開眼,仰頭望向面前這株朝天蓮,它的花骨朵輕顫,微微彎下來輕蹭她的額頭,這是它唯一能感受到的驚鴻村血脈。

朝天蓮告訴她的記憶,是她從一開始就猜到了的。

在阿容的記憶裏,江應塵的愛濃重到溢出,就如同阿容願意為了他們的孩子能誕生,承受常人難以忍受的劇痛,他也願意為了和阿容的未來,碎了無情道,拼死博一個再次回到她身邊的機會。

如果已經無法活着與她厮守,那麽同死便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虞知聆側首望向結界外,那處墳堆在茫然大漠之中孤零零伫立,墨燭席地坐在不遠處,察覺她的目光後看過來,少年眸光平靜,似乎已經猜到了結局。

她站起身,撫摸這株等候了百年的朝天蓮,它親自将自己折斷送到了她的手中。

這一株朝天蓮,可以幫她完全修複阿容留下的魂力。

虞知聆走出朝天蓮的結界,來到了墳堆旁,墨燭站起身,從乾坤袋中取出了一些紙錢。

她失笑,問他:“你什麽時候買的?”

墨燭蹲下身點燃了火訣:“昨天晚上,我去城內的香燭店拿了些紙錢,放心師尊,我留了靈石的。”

不管是修士還是尋常凡人,祭奠死者都是會燒紙錢和香燭的。

他知道虞知聆回來是為了什麽,也知道江應塵大抵死了,能做的,只有為她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

虞知聆蹲下身,抱着雙膝接過他遞來的一沓紙錢,安安靜靜随他一起燒了。

墨燭問:“屍身準備如何辦,要遷走嗎?”

虞知聆垂下頭,低聲道:“嗯,帶回驚鴻村埋葬起來,這裏全是沙子,他們不會喜歡的。”

“不帶回中州嗎?”

“不帶回去,就在驚鴻村吧,在虞姨身邊。”

阿容與阿萦不一樣,她将所有魂力給了早産的孩子,連化為鬼修的機會都沒。

江應塵更不可能了,他不是驚鴻村人,與中州人修一樣沒有魂力,死了就真是死了,哪有可以救他一命的魂力?

墨燭沉默燒紙,等她站起身,走到墳塚旁邊開始挖。

一柄劍浮現出來,劍柄上雕刻了江家的花紋,那柄劍身下壓着一塊碎布。

江應塵割下了衣袍,用血寫下了三個名字。

虞相容,江應塵。

最下面,一個珍重的名字,虞年。

虞知聆在阿容的記憶裏,看到過他們商量未來孩子的名字,因為不知會是男是女,阿容起了個中性的名字,虞年。

雖然這個名字最後被阿容列為暫定,她要慢慢起,選出來最好的名字。

江應塵一直記得,她随口提過的一個名字,他也記得。

他們沒有機會起更多的名字了,這一個曾經提過的名字,成為他唯一可以為孩子留下的。

不知孩子被誰救走了,不知是男是女,不知她長大後會不會回來這裏,不知那個養大她的人會不會告訴她這些事情。

他能留下的,還有這塊碎布。

如果那個孩子在中州長大,一定知道江應塵的名字,這便是他留給孩子的東西。

江家少主的孩子,拿着這塊布去找江家,中州四大家族之一的江家便是這個孩子的靠山。

那柄劍像是在等人來,這張布條到了虞知聆的手裏,劍身忽然爬滿了鏽紋,忽然出現,直至吞噬整柄劍。

主人死後,劍靈會徹底沉睡,在百年,千年後完全隕滅。

這柄劍的劍靈已經死了。

虞知聆實在太安靜了,墨燭在一旁看了會兒,還是心疼她,小心開口:“師尊?”

她終于有了反應,眨了眨眼,收起那塊碎布疊好,淡聲道:“我想自己坐會兒。”

墨燭抿了抿唇,輕輕颔首:“好,我在遠處,師尊有事喚我。”

他尋了個稍遠的地方,背對她坐好。

虞知聆在墳前席地坐下,點了兩根香燭,一張張紙錢燒下。

墨燭離她大概有幾十丈遠,他低頭看着反射金光的細沙,聽到身後傳來壓抑的哭聲。

她的聲音其實非常小,像極了嗚咽,尋常修士隔這般遠或許聽不見,但墨燭是騰蛇,聽覺遠超過人修。

他即使背對她,也可以猜出她的模樣,雙手捂嘴啜泣,身子佝偻,用力壓住自己的哭聲,連哭都需要忍。

墨燭忽然在想,她自從再次歸來後,好像真的哭過好多好多次。

她沒有為疼痛哭過,沒有為傷重哭過,她因風霜斬的反噬,傷到翻個身都難的時候,也會笑盈盈說不疼,她一點都不怕疼。

她每次哭,都是因為想起了一些記憶,拂春的死,濯玉的過去,以及爹娘的相繼離世。

墨燭和虞小五身邊的所有人一樣認為,有些事情,忘了就幹脆不要想起來,一輩子都不要想起來。

因為活着的人更重要,總得活下去啊。

他仰頭望天,日頭刺眼,目光眩暈,看不清東西,身後的哭聲卻越來越清晰。

可是似乎有人希望她想起來一切,她的記憶不受控制逐漸恢複。

虞知聆遲早會想起來的,那麽過去曾經讓她心境崩塌,痛苦到自戕的記憶……

也會回來。

墨燭呼吸困難,喉結滾了又滾,從未害怕過什麽,可如今,他清楚感受到自己在害怕。

他怕她真的想起所有事情。

***

阿容和江應塵的屍身被遷到了驚鴻村的後山上。

虞知聆跪在墳前磕了幾個頭,阿萦就站在她身後。

“要走了嗎?”

虞知聆點頭:“嗯,我得回去。”

阿萦看着那座墳塚,眼圈發紅。

“我以為他沒來。”可不等虞知聆回答,她又開口:“其實是我天真,他怎麽可能不來呢?”

他們締結了婚契,阿容死的那一刻,在江家重傷瀕死的江應塵便知曉了,因此拖着傷匆匆趕來,爬去找了他的阿容。

阿萦低聲喃喃:“我不該趕他走的,不,當初我應該讓阿容和他一起離開的。”

可誰又知道後來會發生的事情呢?

虞知聆和墨燭沉默不語,阿萦仰頭長嘆,擦去眼角的淚花。

“孩子,你知道驚鴻村為何遭此劫難嗎?”

虞知聆垂下頭,将有些亂的鬓發撥了撥,低聲道:“知道。”

為了不忘河,以及朝天蓮。

被中州所有人忌憚的靈幽道外有一條幾百裏寬敞的河道,這裏不會有人來,這裏可以養出起碼十幾萬只魔魑。

同樣,靈幽道內的朝天蓮有穩固魂力的作用,像幽晝這樣分了三魄造出三具分身的,魂力被分成三份,那麽本體便會虛弱大半,他急需朝天蓮。

阿萦冷笑道:“驚鴻村只有一株朝天蓮,被我藏了起來,他問了整個村子的人,我們無一人說,他也找不到,聖地裏的那株快要結好的朝天蓮,他更是沒辦法摘到手,他進不去。”

所以幽晝殺了所有人,既然這些人不願意幫他拿到朝天蓮,那也沒必要活着了。

虞知聆問:“外面的結界是怎麽回事?”

阿萦神情茫然,沉思了瞬搖了搖頭:“不知,我們也是在幾十年前忽然醒來的,醒來就成了這個樣子,外面那個陣法也不知是誰留下的。”

虞知聆紅唇微抿,也就是說還有個人來過靈幽道,不僅要有能力穿過不忘河,還能想辦法将這些死去的人亡魂收起,将他們喚醒,并且為了保護他們,在外留下了便是大乘初境都無法擊碎的陣法。

幾十年前,應當不是拂春,拂春或許根本不知道驚鴻村的存在。

那麽……

虞知聆只能想到濯玉。

是濯玉她自己。

修為高,來過靈幽道,能找到驚鴻村,這人只能是濯玉。

她或許當時因為阿容渡給她的魂力而想起了一些事情,因此才來了靈幽道。

阿萦蹲下撫摸墓碑,聲音低沉:“有人幫過我們,如果有機會,我也想對那人說聲謝謝。”

虞知聆沒說話,也并未在驚鴻村久留。

她随着阿萦下了山,向阿萦告別,沿着青階往下走,越過那間院落的時候停了下來。

身後的墨燭問:“要進去看看嗎?”

虞知聆沉默不語,似乎在猶豫。

墨燭輕嘆,上前一步先行推開了院門,回身牽住虞知聆的手往裏走。

“總得看看的,這裏是師尊的家。”

阿容是在這裏和江應塵相戀,兩個人組成一個家庭,孕育一個小生命,她期待這個孩子的誕生,母愛讓她将唯一活命的機會留給了孩子,那麽強大的魂力,如果她不給孩子,即使她只剩一片碎魂,也能活下來。

可在那種時候,她看着拂春懷裏奄奄一息的嬰孩,只有七個月大的孩子還未完全長大,根本活不下來,這是她和江應塵的孩子,她沒有猶豫,将活命的魂力給了虞知聆。

院裏早已被阿萦收拾幹淨,連做了一半的搖床也被阿萦完工了,姐姐收拾妹妹的這間小院之時,又在想些什麽呢?

阿容摘了許久的梭楠木絲整齊躺在正屋的桌上,那麽多葉子,抽出了一籮筐的絲線,是用來給小孩子做冬衣的,可用到成年人身上,或許只夠做一件外衫。

虞知聆還去看了江應塵住的那間書房,她指着那張小床:“我爹那時候縮在這裏睡,可委屈了,他生得高,這裏都住不下他,還不如睡地上呢。”

她一路走過,單手滑過檀木桌,低聲道:“我爹會讀很多書,他就教我娘識字,我娘不認識中州的字,也看不懂中州的話本子。”

她摸了摸牆上挂的香囊:“這是艾草囊,熏蚊子的,我娘做的,夏天蚊子很多,咬人很疼,你被咬過嗎?”

虞知聆轉過身,看着墨燭問:“我其實也可招蚊蟲叮咬,我以前夏天出門都會戴驅蚊的手環,跟這種香囊成分差不多吧。”

墨燭搖頭:“沒有,我沒被咬過。”

騰蛇的血,沒有毒蟲敢吸。

虞知聆癟癟嘴:“那你有福了,以後跟我出門,保準師尊給你招來大群的蚊蟲。”

房子實在太小,小到兩刻鐘便能看完。

她站在院門口,回頭看了一眼,随後頭也不回轉身:“墨燭,走吧,我們回穎山吧。”

“好。”

墨燭關上院門鎖好,追上虞知聆的腳步。

她來到驚鴻村外,回頭看過去,沿途的臺階上皆站滿了人,阿萦站在最高處,送她離開。

虞知聆垂下頭,擡手聚陣。

她更加确定這陣法是濯玉留下的。

虞知聆只是擡手,便知道自己該結什麽陣,這陣法是怎麽結的,她布下結界,看着結界一點點囊括了驚鴻村,遮擋了她和驚鴻村人的目光,直到徹底合攏,出現在虞知聆面前的,仍舊是一株樹。

好像沒有驚鴻村存在一般。

如今渡劫期的她留下的陣法,比當年大乘滿境的濯玉留下的陣法更加強大,保護驚鴻村不被人發現,保護這些死去的村民繼續以魂魄形式活在裏面。

“走吧,墨燭。”

他們離開驚鴻村,跨過不忘河,出了靈幽道。

出去之時,中州正在下雨,蒼穹暗不見光,壓抑又厚重,烏雲濃重到讓人喘息不過來。

墨燭跟在她身側,為她撐起一柄傘,傘面向她傾斜,他的右肩濡濕大片,低頭觀察她的情緒。

他們回了城,虞知聆在街邊買了袋湯漬酸梅,邊吃邊走,嘟囔道:“我算是知道為什麽我也這般喜歡吃酸的辣的了,我娘喜歡吃辣,我爹喜歡吃酸。”

墨燭聞言笑起來:“我和我爹娘口味也像,我爹娘口味都清淡,我便也吃不慣重口的。”

虞知聆将一顆酸梅遞到他唇邊:“那酸的呢?”

墨燭張嘴咬下,眼眸彎起:“是甜的。”

虞知聆皺起眉:“你味覺有問題吧?”

她不信邪又往嘴裏塞了幾顆,瞥瞥一旁的墨燭:“明明是酸的。”

墨燭彎下腰與她平視,搖搖頭道:“不,就是甜的,不信師尊試試。”

他唇上沾着糖砂,虞知聆與他對視,少年眼底全是笑意和情意。

雨珠淅淅瀝瀝落在傘面上,噼裏啪啦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逐漸與她的心跳聲混合在一起。

墨燭刮了刮她的鼻頭:“我聽到師尊哭了。”

虞知聆也不知道那時候怎麽了,鼻頭忽然便酸了起來:“怎麽總是被你聽到。”

“被我聽到又怎麽了,師尊也可以哭的,聽到很多次了。”

“……別誣陷師尊,我其實輕易不哭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墨燭輕觸她的眼尾,那裏還殘存淚痕,他努力放輕聲音不要吓到她:“師尊是我見過最堅韌的人了,那些事情如果發生在我身上,我大抵也不如師尊這般頑強。”

“哭沒事的,人非草木,哪會沒有七情六欲呢?以後沒必要背着我了,想哭就哭,在我面前哭,我還能尋個理由哄哄師尊。”

就怕的是她躲着他,尋個沒有他的地方偷偷哭,

他不知道,也無法哄她。

虞知聆擡起手,輕觸他的臉頰,輕聲道:“墨燭,你與我認知的墨燭真的不一樣。”

墨燭問:“師尊覺得我該是什麽樣子?”

虞知聆沒說話。

他應該是冷漠話少,毫無溫情的少年郎,是追殺反派十數年、必要親手弑師的逆徒。

虞知聆看書的時候,一直覺得他像是個石頭,沒有情,也不會愛一個人。

“可我現在覺得,你其實是個很好的人,也很溫柔。”虞知聆開口了,擡手觸碰上墨燭的眼睛:“你只是話少,但你很好。”

墨燭扣住她的手腕,油紙傘将她擋得嚴實,他身上衣裳濕了大半,卻還笑盈盈問她:“在師尊眼裏我是這樣的人?”

虞知聆說:“在穎山宗所有人眼裏,你都是這樣的人,你是個好人。”

墨燭沒想到她會給這樣的回答,唇角笑僵了一瞬。

虞知聆走近了一步,專注看着他:“我有很多事情瞞着你,墨燭,很難有人可以一輩子在彼此身邊,不管以後你我相隔多遠,你都要當這樣好的人,和穎山宗好好的。”

墨燭眉頭微蹙:“師尊?”

虞知聆捧住他的側臉,踮腳附上他的唇,舌尖卷走他唇上的糖漬。

她離開一寸,鼻尖依舊與他相抵,目光對視,他眼底的眸光逐漸晦暗。

“你說得對,是甜的。”

“你說的都對,我确實對你動情了,這是我第一次對一個男子有情。”

“墨燭,你對我太好了,我很難不動心。”

虞知聆打掉他手上的傘,抱住他的脖頸。

“墨燭,這次還是我主動的。”

她吻上他的唇,踮腳将自己送進他懷裏。

墨燭反應很快,推着她進了身後無人的巷道,攬住她的腰身回吻她,吸吮她的舌尖,在她唇中攻城掠池,不放過每一寸地方,糖漬酸梅的滋味在彼此唇舌上蔓延,酸酸甜甜,甜到心頭,酸在心底。

不知道她為何忽然親他,但他從不會拒絕她的親近,他欣喜若狂,心跳劇烈,與她唇舌交纏,感受她的回吻,然後用力吻她,渾身血液沸騰。

虞知聆在與墨燭的纏吻中,感受到他的喜歡,有了許多的安全感,由忽然想清楚的事情而帶來的慌亂感似乎也漸漸消失。

她在朝天蓮聖地中,看到江應塵的記憶,也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一些之前刻意被她忽略的事實。

系統為什麽選擇她來到這個世界,為何逐青會認她,為何她會這般在乎這些虞小五身邊的人。

那些喜歡,依賴,崩潰和難過,都不該是虞知聆的情緒,卻快要把她逼瘋了。

她擁有如此強大的情緒。

她和虞小五,真的是兩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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