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現在,是我的師兄師姐了……
第70章 第 70 章 現在,是我的師兄師姐了……
回到穎山宗後已經很晚。
芥子舟剛落地穎山山腳下, 虞知聆便瞧見了山下的寧蘅蕪。
“二師姐!”
虞知聆站在甲板上朝寧蘅蕪揮手,笑得格外燦爛。
寧蘅蕪回身看過來,瞧見虞知聆後失笑, 看她登下芥子舟:“衣服又破了啊, 你四師姐新給你做的衣裳,穿一天就沒了。”
她扯扯虞知聆身上的飄帶, 說話似在打趣。
虞知聆抱住她的胳膊撒嬌:“那二師姐再給我做兩身。”
寧蘅蕪白了她一眼:“你就會想着辦法坑師兄師姐。”
虞知聆嘿嘿笑笑,仍舊是沒心沒肺的模樣, 眼神示意芥子舟上的蟬羅下來。
蟬羅走下來,發髻上的珠花被她撕碎, 虞知聆便将自己乾坤袋裏的發帶借給她, 滿頭青絲松松挽起,她不敢看寧蘅蕪,對穎山宗的人有種天然的歉意。
寧蘅蕪微微眯眼,看出來這是只妖,面上的禮貌仍然還在:“這位是……”
虞知聆清了清嗓子,示意蟬羅說話,可她始終低頭, 瞧着不敢說話的樣子。
在七絕地倒是挺能說的, 這時候倒是裝啞巴了?
虞知聆恨鐵不成鋼,抱着寧蘅蕪的胳膊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就是……你知道當年被斬殺于七絕地的三護法嗎,身旁那只金蟬便是她……”
寧蘅蕪的臉色瞬間變了,虞知聆慌忙跟她講清楚來龍去脈, 一再強調蟬羅是個好人。
“好人?”寧蘅蕪紅着眼看向虞知聆, 擡手指向蟬羅:“她是好人的話,你過去十年算什麽,算好人跟你聊聊天?”
“二師姐?”
“你傻不傻啊, 她就算沒替幽晝辦多少事,但你在魔淵的時候,是誰一再逼問你後悔嗎?是誰在折磨你?你怎麽就不記仇呢?”
虞知聆覺得寧蘅蕪似乎誤會了什麽:“二師姐,不是這樣,我覺得當年那件事有蹊跷——”
寧蘅蕪甩開她的手,眸光似刀,剜了眼垂首站在遠處的蟬羅:“她被騙了,她有苦衷,那你就活該承受她的牽連?”
她是真的生了氣,虞知聆這會兒有些慌亂,下意識要上前道歉:“師姐別生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當年的事情現在還未知曉——師姐?”
寧蘅蕪轉身就走,不看蟬羅,也不看虞知聆。
虞知聆看看蟬羅,又看看拾階而上的寧蘅蕪,山腳下鎮守的弟子們大氣也不敢喘,沒聽到虞知聆到底和寧蘅蕪說了些什麽,但知道兩位長老似乎起了矛盾。
蟬羅輕聲道:“你師姐說得沒錯,是我牽連了你,虞知聆,我很感激你願意開解我原諒我,但是我對不起你也是真的,我——”
“停。”虞知聆打斷她,看到低頭怯懦的蟬羅便氣不打一處來:“你覺得我傻嗎?”
蟬羅怯生擡眸:“什麽?”
虞知聆沉聲道:“我明明被困在魔淵,我夢到過,那時的我應當重傷了,成千上萬的魔魑在撕咬我,我為何沒死?”
蟬羅張了張嘴,卻并未說話。
虞知聆替她說了:“是你把我拉進了你的界中,對嗎?”
蟬羅低眸:“……嗯。”
“你想救我?”
“不是,我其實最初……是幽晝讓我去殺你的,我只是沒有動手,我也想你給我一個答案,所以我将你拉進了我的界中。”
“我最後瘋了,因為你?”
“你瘋了并非因為我,一開始你在我的界中很平靜,整日便是打坐,可後來……後來你忽然昏厥了許久,醒來後便不太對勁了,你似乎……看到了什麽東西……”
虞知聆從一開始便猜到,導致濯玉發瘋的不僅是黑暗與孤寂,能讓一個修明心道的心境崩塌,她定然看到了其它東西,或者經歷了其它事情。
她點點頭:“好,我明白了。”
這件事裏,蟬羅說不上有大罪,卻也不是無辜的,虞知聆自然知道寧蘅蕪為何生氣。
蟬羅喃喃道:“對不起,是我有罪,我什麽都做不好。”
虞知聆嘆了聲,瞧見蟬羅又低下了頭,恨鐵不成鋼:“你一個大乘滿境的修士為何總是這般自怨,在一個男人身上栽了跟頭就站不起來了?你的修為足夠吊打中州了,我當年都橫着走了,你別總是低頭怯生生的模樣,我見不得。”
是她自怨了嗎?
蟬羅瞧着她站在月影下,身後便是中州最高的山,她是中州最強的修士,無論是她被困在黑不見天日的界中,又或是她最後心境崩塌自戕而死之時,虞知聆似乎從未自怨過。
“我……對不起……”
太久了,已經六百年了,她在渾渾噩噩的六百年裏,恨逐漸磨去了愛,也磨去了她的自我,仿佛活着就只是為了要一個答案。
而虞知聆正愁怎麽安排她,難道住普通弟子的房舍嗎?
帶回聽春崖定是不行,那只蛇崽子亂吃飛醋,跟柳歸筝都能吵起來。
寧蘅蕪現在生氣,八成也不能去寧蘅蕪那裏。
至于燕山青和相無雪便更不行了,兩個獨居的男子,對蟬羅是種冒犯。
那就只剩下梅瓊歌了,虞知聆心下一決定,拿出玉牌準備和梅瓊歌說。
“小五。”
冷淡的聲音自青階上傳來。
虞知聆下意識回應:“欸,我在呢。”
她擡眸看去,對上寧蘅蕪冷淡的臉。
寧蘅蕪看了眼蟬羅,一言不發,随後轉身離開。
虞知聆秒懂,連忙推了把蟬羅:“跟上去啊,我二師姐同意了!”
蟬羅還懵着,被虞知聆推上了青階。
“去吧去吧,追上我二師姐,你先住在她那處,她那裏地方也大。”
蟬羅敏銳發覺,寧蘅蕪腳步慢了些。
她遲鈍的大腦反應過來,小心追上前,與寧蘅蕪并肩,中間隔了些距離,悄悄側眸看她,發覺她并未有厭惡和拒絕的神情。
“……謝謝。”
寧蘅蕪沒說話,一個眼神沒給她。
蟬羅又低聲說了句:“謝謝你,謝謝你們,以及……對不起。”
寧蘅蕪冷嗤一聲,腳步快了些。
蟬羅也只能加快步伐,走到盡頭的時候,回身望向山腳下的虞知聆。
她正在樂呵呵給守門的弟子們分糖,皎月的光落在她臉上,眉目彎彎,笑得肆意,十幾個弟子圍在她身邊,接過她的糖,似乎在和她說閑話。
蟬羅曾經不懂,為何她願意為了穎山做到這種地步,有膽子孤身跳魔淵,萬千魔族險些撕了她。
明明年紀不大,在中州高境修士中,她無異于是極為年輕的,閱歷也并沒有那般豐富,怎麽就有這麽勇敢的一顆心?
死他們都不怕,最怕的是生不如死,跳魔淵無異于如此。
現在她明白了。
因為愛的人有很多,這份情感支撐她走下去,再苦再難都會走下去,再恐怖的地方也願意去闖,只要能為他們搏一個永世安寧的機會,只要可以為亡師雪恨。
只要他們在,她就永遠也不會怕。
虞知聆是個很好的人,穎山于她而言,也是個很好的家。
家,實在太過美好。
***
虞知聆邊走邊錘肩,這幾日當真是将她累到了,白日幾乎都在鏟除魔魑,她再次回來後,還是第一次打這般持久的架。
直到看到了聽春崖上方燃起的炊煙,虞知聆站在臺階上,唇角彎了起來,興沖沖跑向墨燭的地方。
推開院門,她一頭紮進去,剛好撞上墨燭的懷抱。
“師尊,幹什麽?”墨燭悶笑兩聲,接住莽撞的師尊,順勢抱住她,下颌抵在師尊發間輕蹭。
虞知聆揉揉腦門,在他懷裏擡起頭:“你幹什麽忽然開門啊,我還想吓吓你呢。”
墨燭低聲道:“聽到師尊的腳步聲了。”
即使她刻意壓低,但墨燭聽覺靈敏,還是能聽出她回來了,剛準備拉開門迎接她,便被虞知聆一頭紮進了懷裏。
虞知聆悶悶道:“我身上髒。”
“水放好了,去沐浴?”
“……嗯。”
小徒弟很貼心,将虞知聆送去沐浴,師尊泡在溫暖的湯泉中,覺得人生也就這樣了,美好!
要是能把幕後大反派幹爆,那就更美好了!
她有一下沒一下拍着水花,忽然想到自己的功德值已經4150了,那麽第四階段的記憶應當快回歸了,似乎每一次記憶,都是為了讓她發現——
她和濯玉,是一個人。
那些痛苦和絕望,即使令人崩潰,卻也是系統必須要她想起來的,迅速漸進想起來更多,而不是一股腦全部扔給她。
虞知聆趴在湯泉旁,長睫微垂,低聲喚了句:“系統。”
系統從來不說話,只有播報任務和統計功德進度時候才會開口。
虞知聆說:“謝謝你,我知道你對我好。”
不管是在南都一再勸她離開,還是怕她承受不了,所以通過功德值來将記憶慢慢還給她,又或者只是簡單的一些小習慣,比如在她睡覺休息之時,系統從不會播報進度打擾她。
虞知聆看到窗外走動的人影,墨燭應當是在燒水,側影打在水房的軒窗上,映襯在薄薄的窗紙上。
很奇怪,他只要出現,總能給她無盡安全感。
可是任務完成後,又會發生什麽呢,她……還能繼續在這裏嗎?
虞知聆想不明白,系統的功德值到底是用來續命,還是有別的用處?
她泡在湯泉裏,熱氣缭繞,透過氤氲霧氣專注望着窗紗上映襯出的少年身影,即使只是個側影,他的五官也挺拔立體,墨燭生了一副不錯的皮相。
直到湯泉的水轉涼,窗外的少年開口:“師尊,要添水嗎,燒好了。”
虞知聆回神,揚聲回應:“不用,我洗好了。”
她迅速烘幹水珠套上新衣,拉開房門,墨燭正背對她,似乎要去拿柴火。
虞知聆興沖沖上前,一把撲在他背上:“墨燭!”
墨燭順勢把人背起來,她柔順的發垂了下來,掃在他的脖頸處,撓得人心裏癢癢的。
“今天怎麽這麽開心?”墨燭笑着問,他可以感受到虞知聆今日情緒不錯。
虞知聆趴在他的背上,兩條腿踢了踢,“我哪天心情不好?”
“師尊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但我大部分時間還是非常快樂的。”虞知聆趴在他的肩膀處,戳戳他的臉:“人得開開心心活着。”
墨燭背着她往外走,柔聲附和她的話:“開心就好。”
他希望她一直這樣,永遠開心。
今日是他的十八歲生辰,虞知聆盤腿坐在寬椅中,見墨燭在淨手。
他的話其實非常少,墨燭像是那種如果自己獨處,一天也不見得蹦一句話的悶葫蘆,起初也不怎麽搭理她,後來在南都認出來她之後,活像是被奪舍了一樣,句句有回應。
他心裏其實一直惦記着過去救過他的青衣仙子,因此原書裏,在燕山青他們告訴他真相,墨燭選擇了聽從掌門之命,追殺假濯玉,穎山滅門後,他也并未放棄。
只是救過他一次,他便可以拿命去報。
虞知聆鼻頭微酸,低頭喝口茶,墨燭便已經收拾好一切。
他坐在她身側,為她擺好碗筷,溫聲問:“想什麽了,怎麽又心情不好了?”
“……沒有心情不好。”
“師尊或許不知道,師尊藏不住情緒。”
開心也好,難過也罷,輕易就能看出來。
虞知聆悶悶回應:“你這麽懂啊,那你猜猜我為什麽心情不好?”
墨燭慢條斯理為她剝蝦,沒有猶豫,精準點出虞知聆的心結:“想到了過去的事情嗎?”
虞知聆沒說話。
墨燭将剝好的蝦遞到她嘴邊,虞知聆熟練張嘴咬下,被徒弟投喂久了,都養出肢體反應了。
“七絕地埋葬了魔界三護法,他身旁有個金蟬,可我聽說,這只金蟬并非他的坐騎,加之師尊臨回來前問我的話,其實不難猜,您見到那只金蟬了?那只金蟬是不是告訴了師尊一些事情,師尊想多了?”
“……嗯,她叫蟬羅,跟着回了穎山宗。”
“她跟魔界護法是戀人?”
“……其實那個不是魔界護法。”虞知聆斟酌用于,沉聲說道:“他是妖域……現任妖王,就是你祖父的手下。”
墨燭剝蝦的動作頓了瞬,神情冷淡,在虞知聆以為他要生氣的時候,他卻又忽然繼續,将蝦肉遞到她嘴邊,機械性重複這個動作。
虞知聆拿捏不準他的情緒,他喂一個她吃一個,如今也不知道該不該接着開口。
等了許久,半盤蝦被他剝完了,虞知聆躲過他再次遞來的蝦肉:“能不能……吃點別的啊?我想吃菜。”
墨燭這才反應過來,別過頭閉了閉眼,低聲道:“抱歉,師尊。”
原來不是沒反應,有反應就好,這樣虞知聆也不至于那般擔心了。
虞知聆自己接過筷子,自食其力夾菜喂飽自己,瞅了瞅一旁的墨燭,遲疑開口:“墨燭,我們會殺了他的,你放心。”
墨燭應了聲:“嗯。”
他并未再說話,虞知聆慢慢吃飯,開始緩和氣氛。
“我今天還遇到可搞笑的事情,我不是被蟬羅卷走了嗎,然後幾個弟子活像丢了娘一樣,可可愛了,一直在找我。”
她說話輕輕快快,墨燭最受不住這般的虞知聆,唇角明顯松動。
虞知聆再接再厲:“不過再可愛,都沒我身邊的可愛,擔心你吃醋,我都沒讓蟬羅跟過來。”
見墨燭還是沒笑,她蛄蛹蛄蛹朝他身邊坐近了些,趴到他的耳畔道:“我說啊,家裏養了只愛吃飛醋的小蛇,聽春崖只能住我們兩個。”
墨燭側首吻住她的唇,一觸即離,眸中含笑。
虞知聆愣了瞬,看到他眼底的笑意,輕觸自己的唇瓣。
“……總搞偷襲,不講武德。”
墨燭捧住她的臉,湊上前來輕吻她的額頭,一下下輕啄,聲音很輕也很柔。
“因為喜歡,太喜歡了。”
他并未深入這個吻,虞知聆一手扣住他的手腕,仰頭問他:“到底是喜歡還是愛?”
“師尊覺得呢?”
師尊的臉立刻垮了下來:“你什麽意思,你這像極了渣男語錄。”
墨燭又笑起來,小雞啄米般親她的唇,聲音格外喑啞:“騰蛇的逆鱗,只會贈給決定相伴終生的愛人。”
是愛人,不是喜歡的人。
虞知聆的臉又成功地紅了起來,躲開他的唇,支支吾吾說道:“吃飯,菜涼了。”
“我都說了自己的心意,師尊呢?”墨燭扣住她的腰,将正要端碗跑路的師尊拉了回來,“好不公平,師尊不愛我?”
虞知聆埋頭幹飯,從未覺得大米飯如此香過。
墨燭哼哼唧唧:“愛不愛?”
“別說話,食不言寝不語你不知道嗎?”
“愛不愛嘛。”
“別說話了!”
墨燭摟住她的腰,靠在她肩頭蠱惑:“我對師尊這麽好,師尊心裏有別人?”
虞知聆一巴掌捂住他的嘴:“閉嘴,吃飯。”
墨燭眼尾彎起,笑意明顯,哪還有方才的半分難過?
他知道的,她臉紅了。
所以他都清楚。
吃完飯他去洗碗,虞知聆便躺在遠離的竹榻,雙手交疊在小腹,她這會兒思緒異常安靜,聽到院裏窸窸窣窣的聲音。
直到身側坐了一人。
虞知聆挪了挪身子,往裏側躺去,将外側的地方讓給墨燭,清淡的沉香沿着鼻翼飄來,他靠坐在榻邊。
“師尊,我為您打個亭子吧?”
“嗯哼?”虞知聆仰起頭,撓撓小徒弟的腰:“為什麽?”
“風大,以後冬天落雪了怎麽辦?”
“三師兄打這處軟榻的時候,已經下了陣法了,它自動隔風隔雨,也能擋雪的,不過你要是願意打,我自然也願意。”
墨燭低頭看她:“以後我們可以在亭子裏睡。”
虞知聆又一個巴掌打在他身上:“閉嘴!誰要跟你睡!”
也不是沒睡過,他們已經同床共枕過。
墨燭也笑笑不說話。
直到一旁的虞知聆昏昏欲睡,她翻身摟住墨燭的腰,他身上的沉香讓她安心,虞知聆嘀咕了聲:“墨燭,我睡會兒……”
似乎朦胧中有人親了親她的唇。
“師尊,睡吧。”
***
蟬羅和寧蘅蕪回了朝雲峰。
她站在院外,輕聲道:“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寧蘅蕪回頭,冷聲道:“滾。”
蟬羅臉色微白,點了點頭:“好,我現在就——”
“沒說你。”寧蘅蕪看向蟬羅身後:“說你呢,給我滾。”
蟬羅茫然眨了眨眼,聽見身後輕佻的少年音。
“美人,你吃果子嗎,我剛摘了許多呢。”
伏召穿得花枝招展,興沖沖跑過去,将盤子端給寧蘅蕪,被她白了一眼。
寧蘅蕪很不耐煩:“別煩我行不行?”
伏召是個膽子大的,也是個臉皮厚的,又取出乾坤袋的其它果子:“那吃個這個,這個也好吃,很不錯的。”
寧蘅蕪沒理她,沖蟬羅道:“你住在對面的院子,自己收拾一下。”
語罷,寧蘅蕪推開自己的院門進去,将伏召關在門外。
伏召這才發現院裏來了一人,他眯了眯眼,望向對面的蟬羅,眉梢微挑:“是你?”
蟬羅神色詫異:“你認識我?”
伏召收起果子,雙手環胸:“前幾天偷摸溜回了妖域,我見到他了。”
不用點出名字,蟬羅也知道他指的是誰,臉色瞬間便變了。
伏召看在眼裏,懶洋洋說了句:“他過得風生水起呢,當上了妖王,不過似乎還念着你,這些年來并未娶妻。”
蟬羅嗤笑:“有何意義?”
“你要回妖域?”
“我不回去,他不會來嗎?”
伏召聳了聳肩:“會啊,墨燭在這裏呢,他巴不得殺了墨燭吧,這位妖域不少大能都在尋找的……騰蛇皇子。”
蟬羅轉身推開院門:“我等他來,赴死。”
院門即将關上的那刻,伏召揚聲道:“蟬羅,魔界似乎也有動靜了。”
他與蟬羅對視,目光灼灼。
“或許很多年的事情會再次上演,你在穎山宗,或許不安全。”
蟬羅面無表情:“那你呢,太虛赤犀為何不走?”
“我舍不得美人,我走了,到時候妖王和魔尊聯手對付穎山,美人怎麽辦?”
蟬羅笑了聲,關上門。
院裏傳來她的聲音。
“有的事情錯過一次就夠了,我願意拿命償還曾經犯過的錯。”
***
“逐青。”
虞知聆面無表情,召回逐青劍。
寬袖被震得獵獵作響,她的神情淡漠,長劍回到她手中,劍身青光瑩潤,殺意凜然,血水滴落。
幽晝躺在地上,半身骨頭被抽出了大半,白花花染了血,虞知聆一腳踩碎。
骨骼碎裂的聲音讓人膽顫,虞知聆冷漠看他,這幅蒼白陰郁的皮相被抽了骨頭,軟成了一灘爛泥。
幽晝還在笑,仰頭看她。
“虞知聆啊虞知聆,你怎麽就能這麽讓本尊驚喜呢,若你是個魔修,本尊可以将一半魔界都給了你,奈何你偏偏——”
虞知聆漠然操控逐青在他身上捅了幾劍,血窟窿爆發出噴射狀的污血,落在她的臉上,那張清麗淡漠的臉上多了旁的顏色,突兀,肮髒。
她像是在洩憤,也像是在發洩,抽了一根根骨頭,捅了他數不清的劍,将人戳成了個篩子,到最後眼看幽晝連喘氣的力氣都沒了,虞知聆收回逐青劍。
她結印的時候像是神女,眉心花钿閃爍出微微青光,滿頭淩亂青絲在身後飛舞,頭上的簪子盡頭應當是顆鲛珠,可那鲛珠卻生生破碎,無法再給她光亮。
細長的雙手翻轉,碩大的陣法在地底顯露,逐漸囊括延展,金色的篆文流動,映襯出她冷淡的臉。
虞知聆垂眸看他,聲音沉冷:“幽晝,下去向我師尊賠罪去吧。”
原先癱在地上的幽晝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忽然撲上前來。
“虞知聆,你知道嗎,你想要護住的人,本尊偏要一個個殺幹淨。”
“你師尊,你師兄師姐,雲祉和邬照檐,哦還有誰,柳歸筝?哈哈哈哈哈你朋友還挺多啊,本尊偏要——”
幽晝爛成泥的手糊上虞知聆的手腕,污血染髒她的青衫,他湊上前來,血眸似厲鬼。
“一個一個,都殺幹淨。”
虞知聆目無情緒,斬斷幽晝的手腕,勾唇冷然一笑:“我能殺你一次,就能殺你千千萬萬次。”
紅光大亮,戾氣爆發,陣法聚成,這是虞知聆花了幾十年獨創的陣法,絕對的誅魂殺陣,罡風會将人的魂魄切成碎屑,幽晝的神魂碎裂。
“虞知聆,你且看着……你且看着……”
虞知聆從始至終,漠然站在陣法之外,身上的血汩汩往外流,這身青衫破破爛爛,當陣法破碎,紅光消失,她頹然跪倒在地。
喘息聲沉重又磕絆,虞知聆茫然握緊手,看到一滴滴血花濺在泥地裏,逐青劍嗡鳴哀嚎,主人與本命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柄劍如今與她一般虛弱,劍靈甚至在發抖。
腰間的玉牌一閃一閃,微弱的光斷斷續續,虞知聆望向玉牌。
玉牌滅了,過了一段時間卻又亮了起來,似乎距離太遠,她這邊能接到玉牌,卻總處于要斷不斷的狀态。
虞知聆知道是誰打來的。
她仰頭望向幽黑虛空,除了周遭盤旋的鬼火外,魔淵是沒有光的,這裏像是人間所傳的十八層煉獄,只有想要吃人扒骨的魔。
玉牌響了好多次。
她一次也沒有接。
虞知聆看到幽幽鬼火中浮現出來的一雙雙血眸,密密麻麻,魔魑的嘶吼聲不絕于耳,她踉跄站起身,撿起爬上了裂痕的逐青劍。
長劍橫亘,劍勢如虹。
“師兄,師姐……我回不去了……”
這玉牌,她實在不能接了。
數十萬的魔魑,在她與幽晝大戰了一月後,争先恐後朝她撲來,撕咬她的血肉,抓傷她的臉,脖頸,胳膊和腰身脊背,血快要流盡。
劍修,可以戰死,但不能等死。
她知道絕無生機,可在死之前,也必須要放手一搏,直到她徹底沒了還擊的力氣,直到她不得不接受自己死亡的命運。
虞知聆躺在地上,深可見骨的血窟窿流了滿地的血,眼前視線模糊,濯玉仙尊虞知聆,三歲入明心道,此後修行一帆風順,大道坦蕩,橫行中州。
她第一次體會到瀕死的感覺。
沒有恐懼,沒有害怕,只有……
冷,和不舍得。
虞知聆以為,這些魔魑會活撕了她,左右她現在已經痛到麻木,那麽趁現在殺了她,似乎也算是個好的結果。
模糊的視線中卻并未倒映出那一雙雙血眸,耳畔似傳來清脆的腳步聲,有人在靠近她。
随後,那人蹲了下來。
虞知聆甚至睜不開眼,無論是誰,要救她還是要殺她,認識或不認識,她已經快死了,都無所謂了。
迷迷糊糊間,似乎有人觸碰上了她的額頭,虞知聆在那時候感受到了何為撕心裂肺的疼。
神魂被生生扯出,她完整的魂體迅速被拆開,有人抓住她的一縷魂魄毫不留情往外抽,像是千萬把利刃在識海裏旋轉,切割她的神魂,攪碎她的大腦,她沒有力氣,甚至連痛呼都喊不出來。
漫長的折磨下,她在最後,磕磕絆絆喊了聲:“師兄……師姐……”
有人在笑。
意識跌入黑暗之時,她聽到那人說了話。
“現在,是我的師兄師姐了。”
虞知聆睜開了眼。
大夢一場。
墨燭在一旁喊她:“師尊,您怎麽了?”
虞知聆的額上盡是汗水,尚未反應過來,墨燭觸碰她的側臉,俯身與她額頭相抵。
“不管夢到了什麽,師尊,那都是夢,都過去了。”
虞知聆閉上眼,抖着手蓋住自己的眼,滿腦子都是那句話:
——現在,是我的師兄師姐了。
虞知聆唇瓣顫抖,哽聲道:“我知道她怎麽替代我的了。”
墨燭微微撐起身體,安靜看她,在等她的回答。
虞知聆說:“不是奪舍,墨燭,不是的。”
墨燭拂開她鬓邊的發絲,“是什麽?”
虞知聆拿開捂住眼睛的手,與墨燭對視,她回憶起被抽出魂魄之時的痛感,她清楚記得,她只被抽了一縷魂魄。
人有七魂六魄,如果是奪舍,需要将原主的所有魂魄全部抽出,然後占據這種空殼,這種奪舍術只需要搜魂便能查出來,中州的顯魂鏡也是用來探查魔族奪舍禁術的神器。
可她只被抽了一縷魂魄。
“我懷疑,幽晝有種禁術,抽出人的一縷魂魄,便能将另一個人變成這縷魂魄的主人,并且奪取記憶,七魂六魄中,有沒有哪一縷魂魄存儲了記憶?”
墨燭撐在她臉頰一側的手悄然攥緊,呼吸沉重。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