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我要你和我去魔淵
第74章 第 74 章 我要你和我去魔淵
虞知聆站起身, 雲祉和邬照檐看了過來,三人對視,搖了搖頭。
無一人生還。
雲祉說:“還少一人。”
這些人中除了境微, 其餘人虞知聆都叫不出名字, 也沒有印象,她環顧一圈, 大殿內只躺了十二人,可仙盟是十三位長老。
虞知聆颔首:“是, 少了一人。”
雲祉道:“歲霁長老。”
虞知聆蹙眉:“他是誰?”
開口的是邬照檐:“他是邬家上上一任家主的夫君,邬家上一任家主是我小姑, 她死于六百年前那次大戰, 後來我爹不得已接任了邬家家主的位置。”
這點事情虞知聆倒是知道,中州志錄中寫過,邬家第三十二任家主名喚邬未凝,為守一城戰死,後其兄長連夜接任邬家第三十三任家主,于混亂中重整邬家,帶領邬家守住了地界。
邬照檐的父親并不喜歡當家主, 平生就愛養花弄草, 将邬照檐培養起來後,早早便将家主之位傳給了自己的孩子。
虞知聆擰眉,問道:“歲霁這些年可曾回過邬家?”
邬照檐搖頭:“從未。”
“他和你小姑感情如何?”
“那時候我尚未出生,但聽我爹說, 感情很好, 是歲霁長老追求的我小姑。”
“歲霁和你小姑……誰的地位高?”
“……什麽?”
邬照檐沒聽明白她的意思,罕見愣了一下。
虞知聆忙解釋:“我不是故意揣測啊,我只是想先确定一個可能性。”
邬照檐見她這般認真, 只能耐下性子解釋:“要說的話,其實是歲霁,他雖是個散修,來處不明,年輕時候還失憶了,不記得自己之前的事情,但位列大乘境,是仙盟最年輕的長老,我小姑那時候還沒繼任家主呢,甚至也還不是少主。”
虞知聆為自己揣測別人默默道了個歉,她看的新聞多了,聽到邬未凝和歲霁的事情,第一反應是這兩人不會是男方要攀高枝,主動追求女方,然後算計這些算計那些……
邬照檐接着說:“兩人感情非常好,歲霁長老娶妻的時候,紅妝鋪了百裏,宴請中州各方大能,那些年他反而是住在邬家,不經常回仙盟,我小姑出事的時候,他被召去死守仙盟了。”
“也因此……未能陪在我小姑身邊,回來後只剩下一具屍骸留給他,後來我小姑下葬,葬禮結束後他便消失了,但其實……歲霁長老人很好,我爹,我祖父祖母都挺喜歡他的。”
虞知聆垂眸沉思,墨燭看出了她的想法。
“師尊,您懷疑歲霁長老可能被替換了?”
虞知聆颔首:“嗯,這裏只少了他一個人,當年換顯魂鏡的應當也是他,可歲霁年紀輕輕當上仙盟長老,心性應當不會壞,他的夫人是被魔族殺害的,他既然與邬家主感情這般好,不可能和魔族合作。”
墨燭問:“當年歲霁長老消失了多久?”
邬照檐搖頭:“我不太清楚,我爹關于我小姑的事情很少提,他每次提都會哭,我也不敢問,我小姑……是自爆金丹與那位魔族女護法同歸于盡了,才守住了一城。”
他取出玉牌,急匆匆撥給邬家:“等一下,我問問我爹。”
邬照檐忙退開尋了個偏僻地方。
述風和邬家的弟子們在仙盟外等候,并未進來,此刻大殿內便只有他們幾人。
虞知聆回眸看向境微的屍身,在她的印象中,這位長老咄咄逼人,自視甚高,眼裏只有中州律法,甚至是有些自私的,禁止搜魂一術的最初目的也是保住他自己。
掌心中的鑰匙還帶着溫熱的血,他将這枚鑰匙塞進自己的傷口中,等着有人過來。
能當上仙盟的長老,需得經過層層挑選,無論心性還是修為都得壓過一大群人,中州這些年來,仙盟便沒有出過叛徒。
即使境微執拗,自私,卻也從來沒對中州起過壞心。
那麽歲霁,虞知聆同樣這麽認為。
邬照檐匆匆回來,沉聲道:“半年,他消失了半年,半年後才回了仙盟。”
半年,他為何能消失這般久,他去了哪裏?
雲祉問道:“他去追殺了魔族,要為自己的亡妻雪恨?可殺死邬家主的是那個魔族二護法,邬家主已經與她一起同歸于盡自爆金丹了,他要去找誰報仇?”
虞知聆搖頭:“那位魔族護法只是柄刀,執刀的人可還活着呢。”
比如魔尊幽晝。
邬照檐音量拔高:“你說他去追殺魔尊了,孤身一人?”
很不可思議,但是又格外合理,虞知聆眸色沉靜,淡聲道:“就像我當初一樣,有何不可?”
歲霁失去愛妻,選擇孤身去追殺幽晝。
虞知聆失去了恩師,也做出了與他一樣的決定。
從此他們活着,就只有報仇這一件事。
似乎想到虞知聆當年瘋狂的模樣,邬照檐噤聲,不知該說些什麽。
墨燭別過頭閉了閉眼,握住虞知聆的手腕,确認她還在身邊。
虞知聆察覺到了,并未掙紮,只是低聲接着梳理:“如果他消失半年才回來,那麽有沒有可能,回來的就完完全全是另一個人了?”
雲祉和邬照檐并未開口,一朝接受這般大的消息,同樣的局面不止發生了一次,他們都不知道的時候,竟然還有一次。
“就像當初我師尊被替換了一樣。”墨燭低聲接話:“我師尊是濯玉仙尊,權力大,可以自由出入穎山宗和仙盟,而歲霁長老更是仙盟長老,手握許多機密,取代他們兩人的位置可以得到很多。”
虞知聆握緊手裏的鑰匙,拉住墨燭往後殿走:“是與不是,去看看就知,境微長老既然藏起這把鑰匙,那裏一定可以告訴我們什麽。”
仙盟前殿滿地橫屍,後殿則相比之下空曠許多,一路來只能見到幾具弟子屍身,看橫躺的方向和姿勢,應當是來支援前殿,結果被屠殺于趕去的路上。
推開後殿的大門,橫躺的屍身皆是仙盟弟子,雜亂的書籍和卷宗掉落,這裏是整個仙盟最機密的地方,藏了各大世家的卷宗。
甚至,包括世家們的布陣,防守,戰力情況。
墨燭問道:“如果歲霁長老從一開始就被替換了,那麽那個人很可能已經知道中州布局了嗎?”
可雲祉和邬照檐臉色雖然沉重,但并未看到慌亂。
虞知聆搖頭:“不,自六百年前那件事後,涉及中州布防的卷宗都是有機密的,每卷都有法陣,你要取一卷卷宗,需得十三位長老同時開啓陣法,三位仙尊在場見證,少一個人都不行,為的便是保證中州卷宗絕對機密。”
雲祉颔首:“是,他如果不是真的歲霁長老,便沒有打開這些卷宗的權力,仙盟靈印不會認他。”
邬照檐在一旁開口:“可他在仙盟這些年,一直蟄伏是為了找什麽?”
中州布防并未被竊取,那個人翻箱倒櫃要找什麽?
虞知聆忽然頓住,想起了什麽,神情一瞬間凝重。
“當初四殺碑裏的結界是用什麽東西立下的?”
一句話,三人面色立馬變了。
“師尊,是六時篆。”
中州有三個神級法器。
中州第一刀,成風。
中州第一劍,逐青。
中州第一篆,六時篆。
成風是穎山開山老祖的本命法器,逐青被十六歲的虞小五拿走,只有一個六時篆被存放在仙盟之中。
“他在找……六時篆?”
中州的機密卷宗他沒有權限看,十幾位長老橫死,明顯是惡戰一場死守仙盟,守的又到底是什麽,為什麽連傳信的機會都沒有?
虞知聆急匆匆往前走:“境微長老給了我這個鑰匙,六時篆說不定還在。”
墨燭反應很快迅速跟上,雲祉和邬照檐對視一眼,也急忙跟上她。
整個後殿只有一排排摞起的書架,存儲了各個宗門的機密,虞知聆将整個大殿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一處需要用鑰匙的地方,這裏完全就是被鑿出了一間屋子用來存放卷宗,似乎僅此而已。
虞知聆清理了鑰匙上的血,墨燭來到她身側,見她神色凝重,低聲詢問:“師尊,怎麽了?”
“……沒事,我只是覺得,境微長老死前似乎有話要告訴我。”
可是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
墨燭接過她手上的鑰匙翻看,足足有一刻鐘,終于找出了些跡象:“這把鑰匙上有靈印,似乎是……”
虞知聆蹙眉,立馬接過來感知,片刻後神情一僵。
“師尊?”
“是……明心道的靈印。”
自這片大陸誕生以來,修明心道的人不足三十人,近幾百年來只有虞知聆和拂春,明心道的術法極其好辨認,靈氣純粹,留下的靈印毫無雜念,若下在器物上,幾百年都不會褪去。
雲祉和邬照檐也從另一側搜尋完畢趕了過來。
“小五,沒有找到暗室。”
金黃的靈力自虞知聆的指尖湧出,探向這把鑰匙,曾經被埋下的靈印緩緩浮現,這是一道自六百年前留下的靈印,虞知聆的靈力在與這道靈印相碰之時,便知曉這是誰留下的了。
時間迅速倒轉,身旁的雲祉邬照檐和墨燭盡數消失,她的識海中浮現出不屬于她的記憶。
拂春的容貌永遠定格在她二十六歲的模樣,修士容貌不會改變,但眼神和周身的氣息會随着時間推移發生明顯改變。
六百年前的拂春,還只是穎山掌門的弟子,仙盟預備的下一任仙尊,眸光溫和,周身氣息柔軟。
她捧着木盒走進大殿,身後跟了個白發老者。
境微道:“确定六時篆要留在這裏嗎?”
拂春颔首:“中州世家死傷慘重,并不安全,六時篆是打造四殺境,建造四殺碑的神器,若真得到它,那麽四殺境便很難困住魔族了,仙盟是最安全的地方。”
境微臂彎間搭了個拂塵,聞言颔首:“你放心,仙盟外的陣法非渡劫境是絕對破不開的,你若決意放在這裏,我會守住它的。”
拂春将木盒放在地上,擡手結印,虛空中裂開一條縫隙,她操控靈力越撕越大。
撕裂虛空,生生鑿出一個空間,不過才撕了一點,只夠放下一個木盒,便将拂春累得吐出口血。
她将木盒放進去,又将撕開的空間合上,這些事情辦完,拂春晃了晃身子,陡然暈倒在地。
“小五!”
“師尊!”
虞知聆清醒過來。
雲祉,邬照檐和墨燭三人齊齊圍在她身前,神色焦急。
虞知聆搖了搖頭:“沒事,這是我師尊留下的靈印。”
她握緊鑰匙,低聲呢喃:“我知道了,我知道她放在哪裏了。”
一微塵裏八千界,修士修到一定境界,便是徒手撕天也未必不可能。
比如洄青蛇镯就有撕開空間的能力,拂春那時候已經大乘滿境了,耗盡靈力也只夠撕開不足兩尺寬的地方。
虞知聆推開墨燭,擡手迅速結印,靈力加持在雙手,她兩手拉開,像是抓住什麽東西生生往外掰,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完整的空間被撕開,露出一角檀木花紋。
裂縫越撕越大,她的靈力洪水般洩出,額上隐隐有汗水,在最後關頭一鼓作氣加大靈力,強行撕開了結界。
小木盒完全露了出來,眼見虞知聆堅持不住,墨燭反應很快,趕忙上前取出檀木盒,虞知聆收回手,裂縫轉眼間關閉。
虞知聆身子一軟,墨燭一步上前接住她:“師尊?”
她搖了搖頭,擦去額上的汗:“沒事,能站。”
神情依舊淡定,除了臉色白了些,她完全看不出任何異樣,可也只有虞知聆知道自己的心跳多快,她望向手腕間的洄青蛇镯,一個渡劫境的修士撕開空間用了半成的靈力,也只夠撕開那麽小的一處地方。
如果她真是靠這镯子來到這個世界,那麽能撕開兩個世界,洄青蛇镯到底有多強悍?
怨不得幽晝追殺騰蛇一族那麽多年,甚至還讓自己的手下來到穎山宗潛伏,費了一番心血想要得到洄青蛇镯,這般強大的東西,似乎人人都想要。
虞知聆握緊鑰匙,沒聽到耳畔的墨燭在說什麽,她怔然望向墨燭左手托着的木盒,而她自己的右手裏攥緊了那柄鑰匙。
“墨燭,放下六時篆。”
身旁有個桌子,墨燭并未多問,直接将木盒放在了桌上。
虞知聆看到了木盒外的鎖芯,這把鑰匙便是用來開六時篆的,她深吸口氣,這會兒不知為何,心跳倒是有些快。
鑰匙對準鎖芯,虞知聆緩緩打開了鎖了這麽多年的木盒,随着木盒緩緩打開,自設立四殺境後便被塵封的六時篆再次現世。
迸發的光亮自打開的木盒中溢出。
刺眼的光讓人睜不開眼,墨燭偏過頭皺了皺眉,一旁的雲祉和邬照檐也下意識擋住自己的眼睛,緩了許久才等到光亮微弱。
“師尊,您沒事吧?”
墨燭能睜開眼的第一件事便是詢問虞知聆的狀況,可這一次卻未得到回應。
身旁方才還站着的人,不過幾息工夫消失不見。
寒意自腳底上湧,一路竄到頭頂,不久前在靈幽道,她也是這樣忽然消失,可後來證實是被傳送到了雲祉的身旁。
但如今不一樣,雲祉和邬照檐都在這裏,他們進來四個人,如今只剩下三個人。
“……師,師尊?”
“小五?”
木盒中的六時篆是很小的一枚玉環,穿個繩子後便是挂在脖子上也無人會認為這是件法器,通體碧綠,用玉石打造,镂雕卻并非花紋,而是一道道繁雜的篆文。
***
虞知聆反應很快,在那股力量要拉她進來的時候便察覺到了,要想掙脫其實不難,可那時候,心裏有個直覺告訴她,不要拒絕這股力量,它可以告訴她很多事情。
她的周圍一片虛妄,并不是黑,而是白蒙蒙的一大片。
周圍好似雲層,腳下卻像踩在潭水之上,虞知聆一瞬間便知曉,自己被器靈拉了進來。
當年中州與魔族大戰之後,魔族戰敗,中州在極北魔域通往中州的唯一道路,也就是魔淵外設立了四殺碑,用六時篆之力設立了上前道殺陣,并将方圓百裏囊括起來,用六時篆在外設立堅不可摧的結界。
洄青蛇镯是妖族至寶,而六時篆則是中州三大至寶之一,神級法器是一定開了靈智的,甚至虞知聆腕間的洄青蛇镯應當也有器靈存在,只是它從未蘇醒過。
有人自遠處踱步走來,白衣翩跹,走路間踩在潭水上如履平地,每一步帶動水花泛起漣漪,拖曳在水面上的衣擺卻未被沾濕,腳下看起來是水,實際上只是靈力的實體罷了。
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虞知聆面無表情看他越走越近。
他走到身前,虞知聆想起了他。
“……歲霁長老?”
男子垂眸,低聲回了句:“嗯。”
虞知聆覺得這個世界終于還是颠了,她來到這裏什麽都見過,這種場面還是第一次見到,到這種時候,驚詫與震撼之際,竟然笑了出來。
“器靈?”
“嗯。”
“你不是人嗎?”
“算是,也不算是。”
“那是先當了器靈還是先當了人?”
“有記憶起便是器靈了。”
那就是當人在後了。
虞知聆一言不發,表面風平浪靜,心裏翻江倒海,玄幻世界什麽都有可能發生,可一個器靈是怎麽變成人的?
歲霁席地坐下,安然看過來:“坐吧,地方簡陋,你多見諒。”
虞知聆盤腿坐下,目光灼灼盯着他,等他先開口。
歲霁看起來不過三十歲出頭的樣子,模樣周正硬朗,不是一眼出挑的俊美,可他只要出現便讓人無法忽視,周身的氣息……正得發邪。
虞知聆回憶自己在鐘離家見到十三位長老之時,怎會沒有注意過歲霁呢?
因為當時那個歲霁,躲在人群最後,根本沒說過話,扔進人群中便看不到,氣息太過普通。
歲霁正襟危坐,淡聲道:“我有記憶就已經在六時篆中,中州三大神器,成風是天女玄鐵所做,逐青集蠻荒殺氣而成,可在我面前,它們都不配和我相提并論,中州無知,将它們和我并列。”
虞知聆腰間的逐青平日倒是頗為自大,不允許任何人看輕它,這時候一句話也不敢反駁,慫得像個鹌鹑。
歲霁說:“六時篆集萬羅天象而成,我可以打造出任何空間,也可以将整個中州囊括進六時篆中,我是這片大陸誕生以來第一個出現的神器,在還沒有人魔妖出現之時,我便已經在了。”
虞知聆點點頭:“那後來呢?”
“後來魔族和中州大戰,六時篆被魔族搶走,那群魔族身上血氣太重,你們中州忙于戰争,一直也沒把我奪回來,我當時實在厭惡,只能從六時篆中出來化為人形,自己帶着六時篆跑了回來。”
他面無表情說出這種話,虞知聆聽得有些想笑。
“自己跑回來的?”
歲霁冷臉點頭:“嗯。”
虞知聆仔細一琢磨,想象歲霁一臉冷漠揣着自己的本體從魔族跑回中州,路上怕是還将中州那群沒用的小輩罵了個遍,怕是誰也想不到,這神器能自己長腿跑了。
再看一眼歲霁現在頗為嚴肅的臉,虞知聆唇邊的笑怎麽都壓不下去。
歲霁看出來她想笑,淡聲道:“想笑就笑,憋着不好。”
虞知聆低聲笑了幾下,又連忙豎起手道歉:“抱歉,真的有些好笑,我實在有些忍不住。”
歲霁說:“當年我和阿凝說的時候,她也是這個反應。”
虞知聆将笑憋了回去,只是眸中還有笑意,忍笑問道:“是邬家上上任家主,邬未凝?”
“嗯,好多年沒見了,她笑起來很好看,我便總拿這件事逗她。”
可邬未凝也已經死了。
虞知聆收起笑,沉默了會兒,等歲霁主動說話。
歲霁低下頭,右手轉動自己左腕間的紅繩,是同心結,道侶間經常贈送彼此的小禮物,虞知聆也送了墨燭。
他的神情依舊淡然,只是觸摸紅繩的動作格外溫柔,似乎透過這根紅繩,看到的是另一個人。
那個送紅繩的人。
“那場戰争很嚴重,中州被兩族進軍,兵力損失慘重,仙盟長老也死了許多人,三宗四家短短二十年便死了足有百位大能,你們應付不來,急需支援,我便再次從六時篆中出來了。”
“我裝作失憶,只說自己是個散修無門無派,我的修為很高,帶你們打贏了幾場仗,當上長老也是境微推我上去的,我當時想着,戰争結束,我便自己偷摸回了六時篆,直到我被派去支援邬家。”
歲霁骨戒分明的手按在紅繩上的玉珠。
“萬物有靈,有靈便有七情六欲,我也同樣如此,難以想象,一個器靈見到了一個女子,竟然再也不想回去孕育自己的靈器中了,我讨厭中州之人不純的氣息,但卻喜歡上了一個鮮活的女子。”
虞知聆垂眸,并未說話,安安靜靜聽他傾訴。
“我追求她,和她成婚,和她經營一個家庭,她知道我是器靈,見面第一次我便告訴她了,我們這輩子不能有孩子,我也無法飛升成仙,可她還是願意嫁給我,嫁給一個沒有身份、背景,甚至沒有心跳的人。”
“我想一輩子守着她,我也想她守着我,可是對于她來說,中州更重要,因此她選擇用同歸于盡的方式守住了邬家的主城,死前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有沒有猶豫過?”
一滴淚自他的眼眶墜落,落到左手腕間,浸濕了那根紅繩。
“可我是器靈,除非六時篆碎,否則我連死都死不了,我甚至無法去殉她。”
歲霁聲音平靜,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在講別人的事情。
他擡眸看過來,與虞知聆對視。
“如果是你呢,你會猶豫嗎,為心愛的人活下來,而不是為了不相幹的人去死。”
虞知聆喉口滾了滾,指節微蜷,在歲霁安靜的注視下,低聲開口:“你覺得那些人對她不相幹,可實際上,她是邬家家主,這些百姓和弟子敬仰她,信任她,對于她來說,這些便不是不相幹的人。”
“那你呢?”
“會。”虞知聆再次回答:“我會。”
歲霁自嘲一笑:“對啊,忘了,你為了穎山死過一次。”
兩人相視無言,歲霁神情逐漸冷漠,看虞知聆的眼神宛若寒冰。
“願意為了旁人去死,卻不願意為了愛你們的人活下來,愚昧,無知。”
“我那麽愛她,她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她愛過我嗎?”
“穎山宗那麽愛你,你為什麽要去赴死,你愛過他們嗎?”
周圍氣壓陡然加重,像是千萬斤重的巨石壓在虞知聆身上,她方才還挺直的脊背一瞬間被壓彎,艱難匍匐在地,吐出大灘的血。
在神器中,器靈便是神。
虞知聆聽到自己肋骨斷裂的聲音,強行調動靈力盡可能護住自己,眼眸因為窒息憋得通紅,她費力道:“可在那種時候……死,才是保護所愛之人的唯一方法,我們……我們該怎麽做?”
她幾乎跪在地上,不斷吐血,磕磕絆絆道:“我想活,可我……可我怎麽活,師尊死了,仇人逍遙……還妄圖進攻中州……穎山六百年前死了近一半人……若當年慘案再次發生……我師兄師姐怎麽活?”
“你告訴我,犧牲我一人,換他們平安……不值嗎,不可嗎?”
她的回答并未讓歲霁滿意,因此歲霁不斷加大威壓,虞知聆肋骨被壓斷幾根,嘴裏全是血,張口便吐出血沫。
“我愛他們,所以我願意為了他們去死,重來一次,我仍舊願意……”
“她愛你……所以想守住……你們的家……主城……是你們的家……”
身上壓制的威壓瞬間消失,虞知聆趴在地上不斷咳嗽,血沫堵住嗓子眼,手腕被人攥住,森涼的靈力自腕間灌入,替她療愈了些許傷勢。
虞知聆能動的時候,第一件事便是甩開了歲霁的手。
“滾!”
歲霁沉默收回手,依舊端坐在她的身前,看她的眼神沒有歉意,只有冷漠。
可虞知聆沒辦法不生氣,任誰莫名其妙被拉進來,還被壓斷幾根骨頭都不會沒怒意的,她望向歲霁那雙冷淡的眼,忽然便知曉了,這種看似無情的人一旦動情,比任何人都要執拗。
就如同江應塵做出碎無情道心,活埋自己的事情。
歲霁竟由愛生恨,開始懷疑邬未凝到底愛過他沒?
虞知聆冷着臉:“你既然這般愛她,為什麽這些年明明知道有人頂替你,你卻縮在這裏沉睡,不去報仇?”
歲霁面無表情道:“我出不去。”
“為何出不去?”
“阿凝死後我追殺幽晝,可幽晝一直躲在後方,我始終找不到他,後來魔族戰敗了,你們中州要設立四殺境,設下這麽大個空間必須要用到六時篆,沒有器靈在的六時篆就是個廢品。”
“你回了六時篆?”
“嗯。”
“後來呢?”
“你師尊把我關起來了。”
虞知聆:“……”
虞知聆沒想到是因為這個原因。
歲霁竟然一點不生氣,要換成虞知聆怕是得氣死了,不得不說,他其實在其他事情上面,情緒還是挺穩定的。
虞知聆小心說:“我師尊應當不知道你是器靈,只是擔心六時篆被竊取,可你就……這樣被關了六百年?”
“嗯。”歲霁淡聲回應:“六百年,也就是睡幾覺的功夫,我知道有人頂替了我的位置,當年幽晝知曉我在追殺他,後來我忽然失蹤了許久,他估摸着以為我死了,才讓人易容成我的模樣回到仙盟。”
“那你要出去嗎?”虞知聆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是自家師尊陰差陽錯把人關起來的,她說話語氣也好了些:“我将六時篆拿出來了,你現在應該可以出去吧?”
“我找你有事。”歲霁說。
虞知聆:“……什麽事?”
“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事情,但需要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歲霁神色寧靜,淡聲道:“魔淵。”
“虞知聆,我要你和我去魔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