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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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既然被一恒發現,向淵也就沒瞞着幾位老人家,隔天早餐就把好消息告訴了母親。向母激動萬分,打了無數個電話,把一圈親戚朋友都通知了遍。一恒睡到幾乎中午才幽幽轉醒,疲倦地下了樓,便看到父母都坐在客廳,向淵也沒到娛樂城去,而是頗孝順地陪三位長輩聊天。
一看到她下來,向淵就忙迎上前,“醒了?我給你端些吃的來。”
一恒茫然地看他一眼,視線又落到父母身上。他們的喜悅顯而易見,都懷着期待準備迎接她腹中的胎兒,不管她想不想要。許多話在她腦子裏過了一遍,她甚至想如果現在魚死網破拆穿向淵會怎樣,可是看到父母微笑的臉,她什麽都做不出來,只能僵硬地坐到他們中間,在他們的憧憬和幸福中呆滞地回答問題。
她已經夠苦了,沒必要再拉下其他人。正如她當初沒有選擇把真相告訴左易。
到醫院檢查顯示胎兒一切正常,由于擔心她,父母每到周末都住到向家來,向母也特地報了班,讓一恒和向淵去媽媽教室學習,長輩的關愛和新事物的吸收讓她沒有多餘的精力思考其他問題。
她也不想思考。
只是許多時候,聽到父母的關心,她會忍不住落下淚來,她一哭全家人就跟着手忙腳亂,問她怎麽回事,心裏不舒服就說出來。
可那些事說出來只會平添煩惱。
初秋的天氣,放眼望去的一片綠色夾上了淡淡的金黃,陽光溫潤,天空高遠,點綴着稀薄柔軟的白雲。一恒站在陽臺上,深深呼出一口氣,心中壓抑總算是被好天氣驅散了一點。隐約聽見了汽車馬達聲,她順着聲源望去,便看見熟悉的路虎行駛在林蔭道上。
它靈敏迅速地開入車位,随着開門的聲響,向淵走了下來,他似乎是有感應,拉扯領帶的動作一頓,忽然擡起頭。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他驚喜地勾起唇角,對她揮揮手。
樹葉在風中搖曳沙沙作響,一恒沉默地垂下眼,轉身走回屋內。
向淵的笑意凝在眉梢,又站了一會,才往前走去。
一恒這段時間開始出現孕吐,幾乎吃不下東西,甜點也入不了口。萍姐換着花樣煮湯給一恒喝,許母也隔三差五地來照顧,但體質問題他們也沒辦法,只能看着她虛弱地嘔吐幹着急。
向淵也心疼一恒,小心翼翼地守着她,只要她一皺眉,他立刻走到她視線看不到的地方去,不過今天例外,一恒喜歡的樂隊來港城開演唱會,下面的人給他送來兩張票,他要拿去讨好一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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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母見他還沒到下班時間就到了家,不禁疑惑,“怎麽這麽早?”
“要帶一恒出去玩。”向淵笑笑,就快步上了樓,隐約聽見母親在喊,“玩什麽,小心身體!”
走到放映廳,看到一恒正在學電視屏幕上的老師做運動,向淵靠在門邊看了會,直到一恒額角隐約滲出薄汗,才走進去按了暫停,“別做了,休息會。”
一恒看了他一眼,還有些氣喘,運動後的臉頰終于染上了紅暈,就是近來嘔吐,她吃的不多,身體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今天還吐嗎?”向淵擔心地問。
一恒坐到沙發上,喝着水,點點頭。
“有沒有想吃的?讓萍姐去做。”
“……不想吃。”
向淵心疼地摟住她,她猛地一僵,而後才強迫自己放松下來。他溫熱的大掌來到她的小腹,隔着衣料已經能感受到裏面孩子的脈動,胎兒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着,不久之後這個家裏就會響起他們孩子的啼哭。
“對了。”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信封,向淵吻了吻一恒的額角,“去看演唱會,今晚七點半。”
一恒抽出那門票,看清上面的樂隊名,眼底閃過些許亮色。
她是喜歡的。過去他搜集了她的全部喜好,記住之後就沒忘記過。
擡手看上腕表,向淵笑道,“才五點,先下樓吃些東西,換個衣服,我們就去。”
她拿着門票的指尖輕顫,順從地點點頭。
然而孕吐并不是她能控制的,被逼着吃了些肉到底還是完全吐了出去,最後只能喝些湯,吃了點水果就作罷。向母見她這樣,愁容滿面,“女人懷孕太折騰了,阿淵,一恒都這樣了你還帶她去看什麽演唱會,人山人海的,萬一被擠着了怎麽辦?她身體吃得消?”
聽向母這麽說,上樓換衣服的腳步一頓,似乎想要說些什麽。
向淵了然道,“沒事的,有我護着她。”
一恒這才繼續爬樓。
向母便又開始數落起向淵做事如何不靠譜,自己恣意還連累老婆,等一恒從樓上下來,向淵已經被母親念叨得焦頭爛額,只能苦笑。
為了方便走動,一恒穿了襯衣和休閑衛衣,黑發束成馬尾,□是寬松的背帶褲和帆布鞋,這樣的打扮很好地遮掩了肚子的隆起。
向母一看見就笑了,“哎,這穿的,還像個高中生。阿淵,你出去沒人說你拐帶未成年?”
向淵走上前牽住一恒的手,視線中她白皙幹淨,說不出的可愛,就忍不住親了她一口,才回複母親,“說就說去,有本事他們也拐一個。”
在向母的千叮咛萬囑咐中,向淵載着一恒往體育館開,還沒到就明顯感覺到道路的擁堵,等好不容易找到車位停下,向淵已經開始後悔。人的确太多了,一個不小心,一恒都會被擠到。然而事到如今他又不能反悔,尤其是一恒難得露出些許笑臉。
下了車,要走一段路,過個斑馬線才能到體育館,所幸人流都是往體育館湧,他們手牽着手,倒是沒被推搡到。進了體育館就好多了,還沒到檢票的時候,歌迷們便找到對應入口排隊等待。
見人家身上都帶着熒光棒,向淵也牽着一恒去買了兩個,見那閃爍的紅色惡魔角發箍效果不錯,也買了一個強行給一恒戴上。
“嗯,好看好看。”場館外燈光亮如白晝,向淵滿意地打量她,“我老婆真好看。”
一恒柔軟下來的眉眼倏地緊繃,她聽到那兩個字眼就像被針紮到一樣。
向淵得到的票自然是第一排,檢票入場時,向淵好好護着一恒,生怕她被擠到,等找到座位,就讓她坐下。演唱會還沒開始,但音響中已經在放歌預熱,那聲音震耳欲聾,世界都在晃動一般,向淵不由問,“受得了嗎?”
“沒事。”一恒點點頭,聲音小小的,完全被其他人的尖叫和歌聲遮蓋掉。
等演唱會開場,狂熱的歌迷們放聲尖叫,在音樂聲中瘋狂搖擺時,向淵下意識就要去幫一恒堵耳朵,卻見她跟着音樂輕輕唱,執着地仰望着舞臺。搖滾一直都是振奮人心的,現場幾乎沒有歌迷是坐着的,一恒舉着熒光棒随着節拍搖晃,她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到樂隊成員,近得甚至能看到他們飛揚的汗水。
她聽到他們在唱那年夏天吻過他的臉以為這就是永遠,又聽他們唱傷心的全都忘了吧,我們還有明天。
真的能忘了嗎?她偶爾聽到餐廳裏傳出的曲調,就能想到當初和左易手牽着手壓馬路,那場景歷歷如畫,深刻在腦中,想忘也忘不掉。與之相對的還有抹不去的不甘。
她小聲地跟着唱那些仿佛從心尖碾壓出去的歌詞,眼淚就落了下來,突然間有人幫她擦了眼淚,她淚眼朦胧地看去,那近在咫尺的輪廓分明是向淵的。
他眸光晦澀,捧起她的臉細細地吻她,“一恒……”
音樂聲好大,可他的話還是被她清晰地捕捉到。
“一恒,別哭。”他啞聲說,“我心疼。”
他心疼,她就要管嗎?他都從來不管她心疼不疼。
演唱會還沒結束,一恒就被向淵帶了出去,場館外空無一人,只有喧鬧的歡呼和音樂回蕩在半空。一恒站在臺階上,頭重腳輕,數十層臺階充滿誘惑,她真想就這樣一頭栽下去,一了百了。
可是她不敢。不敢死,活着又不開心,就這樣行屍走肉般地過着每一天,心如死灰。
向淵看她怔忪地凝視着樓梯,心頭猛地一跳,忙将她橫抱起來,“我們回家去。”
一恒疲憊至極,窩在他懷裏,秋夜裏他無疑是唯一的溫暖。
她流着眼淚,“我困了。”
“困就睡一會。”他吻她的額角,哄她閉上眼睛,“睡吧。”
回家又喝了些湯,這次倒是能吃下些雞肉,加上萍姐熬的皮蛋瘦肉粥,一恒吃了久違的一頓飽飯,她上樓就泡進浴缸,過了半個鐘頭,水有些冷了,才不情不願地站起身,穿上睡衣,吹幹頭發,到了卧房倒頭就睡。
迷糊間聽到向淵也去洗了澡,而後在她身邊躺下,帶來一陣濕熱,他小心地把她圈在懷裏,手掌習慣性地放在她凸起的小腹上,“難受嗎?”
她搖搖頭。
“那就好。”他放心地說,而後又嘆息道,“早知道讓你這麽難受,就……就不如不要他。”
她背對着他,眼睛仍未睜開,只是覺得冷,他便把她往懷裏帶了帶,炙熱的溫度一點一點地從他身上蔓延過來,漸漸就溫暖了她。
孕吐持續了一個月終于有所緩解,身體的不适減輕,心情就跟着好轉一點,現在每天早上一恒都要起床和向父一起在院子裏打太極拳,據說這樣也有助于生産,早鍛煉結束就擺弄花草,到廚房和新來的甜點師傅學些手藝,日子看起來平靜順遂,她不吵不鬧也不傷心了,那根本沒用,不如就強迫自己忘掉,一遍遍地自我暗示,心頭郁結居然真的散了些。
轉眼就要到農歷新年,再怎樣忙碌左易和向涵也會回港城過年,向淵早早拜訪幾位長輩之後,就帶着一恒去了平都。兩城之間不過四小時車程,風景卻全然不同,港城地處南方,難得下雪,平都在臘月裏已經迎來了大雪。
向淵在平城的房産就在河邊,早晨醒來從落地窗看過去,整座城市都被白茫茫的積雪覆蓋,安穩安寧。廣闊的河面并沒有結冰,徐徐湧動的河水盛載着一艘艘船只駛向遠方。
冬天兜風也沒什麽意思,雪天地滑,他出事倒沒關系,萬一傷到一恒就麻煩了。在這陌生的地方每天看書消遣,到住宅區周圍閑逛片刻,等人少了再去古街找特色美食,小半個月住下來,一恒的心情意外順暢。
大年夜這天一恒準備煮些簡單的食物,她已經不排斥油煙,向淵卻生怕她會有什麽不适,不讓她進廚房,訂餐覺得誠意不夠,他就挽起袖子像模像樣地照着菜譜做出四菜一湯,還拌了沙拉。結果只有沙拉能夠入口,其他的不是太淡就是太鹹,好險他沒做出黑暗料理。
最後還是一恒去煮了面,吃完後在熱鬧的大年夜裏兩人一邊看節目,一邊給長輩們拜年,在新年倒數前,向淵去煮了湯圓,端出來放到茶幾上,“吃,團團圓圓。”
一恒看了幾秒,猶豫地舀起一顆,一嘴咬下去豆沙餡還是冷的,就忍不住輕扯唇角,露出一絲類似微笑的表情,“沒熟。”
“不會吧,我特地煮了很久……”向淵喃喃,傾身向前,嘴唇在碰到瓷勺前突然換了方向,轉而印在了她的腮邊。
屋外響起煙花燃放的聲響,在墨蘭星空中絢爛的煙花尤其美麗,電視上也出現倒數十秒,衆人齊聲倒數,一聲比一聲響。
向淵沉默地凝視一恒,她被突如其來的吻吓到,終于不再像個空殼子。她不知道剛剛那一個笑讓他有多開心。
輕撫一恒的臉頰,向淵低聲說,“新年快樂。”
一恒眼睫輕顫,許久,動了動唇角,“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