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起風波
起風波
陳守虛擔心此事會影響林辰。送走王隐,便快步趕到林宅,告知此事,問她是否需要提前準備?
林辰在中堂接待陳守虛,聽他說完,替他倒一杯茶:“準備什麽?”
陳守虛從她手中接過茶盞:“王隐預備向徐都護告狀,你難道不準備做些什麽?”送禮,道歉,補償,總之不能聽之任之。
但林辰的态度,就是聽之任之。
她為自己也倒一杯茶:“做什麽?阻止他?随他去吧。他這些年告狀的次數,沒有一千也有九百,徐都護都習慣了”。
“哦”,陳守虛微微颔首,專心品茶。
林辰見他品得認真,以為口感好。自己也抿一口,一般。随即問道:“他是說告我一個人的狀?還是告我們倆人的?”
陳守虛稍稍回憶:“應當是我們兩個人”。
林辰觀察他的神色,一挑眉:“不生氣?”
陳守虛笑道:“這有什麽值得生氣的?”斤斤計較,未免失了風度。
林辰唇角微揚,意味深長:“倘或生氣的話,總該取些小禮物”。
她的嗓音沙啞,說話語調極輕,但無礙于他将她的話聽進心裏。他微一揣度,懂了:“你的意思是……”
“天涼了——”林辰輕輕點頭。語氣是說不出的戲谑,“王氏雞窩又該亂了”。
陳守虛想吃嗎?想。但他回憶起王隐的悲憤,還是決定克制住自己的私欲:“王副都護說那些雞就是他的尊嚴,我不能再奪去他的尊嚴了”。
林辰輕撫下颌:“他的尊嚴做荷葉雞好吃,煲湯也是別有滋味。錯過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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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守虛眼神發亮,神情猶豫:“真的?”
林辰點頭,繼續引誘:“真的”。
陳守虛:“去!”
對不住了,王副都護。日後再幫你找回尊嚴。
當夜王隐清點雞窩中的雞,又少兩只。氣急敗壞,在趙無咎的鼓動下,他決定向徐都護告狀。
徐都護知曉此事的來龍去脈,啼笑皆非。他有意開解王隐,設宴與之同飲,王隐赴宴。酒過三巡,徐都護遞給他一杯酒,勸道:“你畢竟是位副都護,位高權重,度量要大。整日裏為這些雞鴨生氣,犯不着”。
王隐仰頭喝盡一杯酒,仍然怒氣騰騰:“徐都護,對你來說那只是普通的雞鴨。可對我來說,那些都是我的命。奪人性命,我絕不和她共事!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徐都護白須一抖:“她年紀尚小,你同她置什麽氣?幾只雞而已。她吃了多少?我補給你。”
王隐三角眼一耷拉,語氣沖:“什麽叫幾只雞而已?那幾只雞,在我眼裏,就跟你那新的寵妾是一樣的。你怎麽愛你的寵妾,我就怎麽愛我的雞!補?我問你,假如林辰那厮奪了你的寵妾,你覺得能用什麽補?”
牽扯到自己的愛妾,徐都護眉頭緊擰:“王隐,我警告你,你不要太過分”。
王隐三角眼一瞪,冷笑:“我随口打個比方就過分了?”
徐都護怒道:“你拿什麽去比方你的雞,都行。何必要牽扯到靈兒?用她比下等的家禽,太沒分寸”。
王隐八字眉擠在一起,也怒道:“我敬你是都護,你不要得寸進尺。什麽下等的家禽?要說下等,你那妾才是下等。青樓裏出來的髒東西,給我我都不稀罕”。
徐都護怒不可遏,猛地起身,一拍桌:“你閉嘴!”
王隐寸步不讓:“你跟老/子拍桌子?老/子敬重你年紀大,不代表老子怕你!想打架?來,往這兒來,老/子心情正不爽。”
聽他滿口“老/子”,徐都護一口氣差點沒喘勻。見他連連挑釁,徐都護怒不可遏,一拳頭打在他的左臉。
王隐幾個趔趄,摸着發熱作痛的左臉,難以置信:“他奶/奶的”。邊說着,拳頭一緊,沖了上去。
兩人先是站着打,後來你把我絆倒在地,我把你絆倒在地,誰也不讓誰起身,便直接躺在地上打。他們倆跟兩個車轱辘似的,在地上滾來滾去,滿身都是灰。
屋外人聽見他們的動靜,急急忙忙入門拉架。拉的是偏架,王隐臉上又多挨了幾拳,用毒蛇般的視線掃屋內人一眼,咬牙切齒地走了。
他回到自己家中,門子通報,說趙無咎已經在外舍等候多時。
王隐讓門子替他去取傷藥,引趙無咎進中堂。兩人在中堂落座,丫鬟将茶烹熟之時,門子也将藥取來了。
王隐接過藥,便揮手讓其他人退下。他邊給自己抹藥,邊對趙無咎狠狠罵道:“真不是玩意兒”。
明白他是在罵林辰和徐都護。趙無咎一捋兩撇小胡須,鷹眼透出精光:“王都護因何生氣?”
“因何生氣?”王隐指着自己臉上的傷,“看見沒?姓徐的打的。他娘老子的,不就是仗着比我年長幾歲?他那年紀,呵,指不定還有幾年活頭”。
他越是氣憤,趙無咎的鷹眼裏越是按捺不住的歡喜。他的手一時間竟有些微微顫抖。他感覺到,自己潛藏多年等待的時機,或許就在今日。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着急。徐徐引誘:“王都護不可這般說。徐都護年紀雖然大了,但體格健壯,是百歲的命格”。
王隐遷怒:“百歲命格?你說的是什麽鬼話!是說我一直九十歲,都要被他壓着嗎?”
趙無咎越發欣喜,想到王隐素來的蠢笨,也不必再講什麽謹慎。他起身告罪,鷹眼裏閃着光:“某的意思,只是說徐都護能活到百歲,但一直壓着您?某今日就有辦法,能讓您從明日起,再也不受他的氣”。
王隐八字眉舒展,轉怒為喜:“趙君快說,什麽辦法?”
趙無咎鷹眼低垂:“只要您不在他手下做事,不就可以了嗎?”
王隐皺眉:“你是說辭去官職?這怎麽能行?辭去官職,我便是庶民,更比他低了一等”。
趙無咎小胡須一抖,緩緩問道:“倘或辭去此處的官職,還有別處的官職呢?”
“趙君糊塗。辭去此處的官職,哪兒還有……”王隐先是大笑。但盯着趙無咎嚴肅的神情,他漸漸察覺到話裏的深意。
王隐的笑容收斂。他立即起身,确認四下無人,關閉門窗。回身,神色嚴肅地看向趙無咎:“你是讓我投靠突厥?”
“正是如此”,趙無咎大喜,“您投靠突厥,便不必再受林辰和徐都護的閑氣。況且,突厥當權的可汗,颉利可汗,最是重視人才。您在大唐已是身居高位,假如前去投奔,可汗難道會虧待您嗎?”
王隐一向信任他,此時靜心忖度,竟也覺得有理。但随即,他以拳擊掌,長嘆一口氣:“不可,不可”。
眼看到手的魚兒快逃了,趙無咎急不可耐:“有何不可?”
王隐似是沒有注意到他的急切,搖頭道:“我倒是願意投奔。可問題是,我本是大唐将領,又鎮守燕然城十餘年,從未有反叛之心。現下突然投奔突厥,颉利可汗會相信我?只會把我當奸細罷了。不可。”
趙無咎聽過,拊掌大笑。
王隐不解:“趙君何事發笑?”
趙無咎鷹眼閃出精光,壓低聲音,緩緩道:“倘或有人能将都護引薦給颉利可汗呢?”
王隐面色一喜,拉住他的手腕,急急追問:“是誰?趙君能不能帶我去見他?”
“王都護,王都護,此人……”趙無咎大笑,伸出食指,慢慢指向自己,“看似遠在天邊,卻是近在眼前”。
王隐驚訝,立即起身:“趙君如何能将我引薦給颉利可汗?”
确定他已經上鈎,趙無咎放松警惕,坦誠道:“王都護有所不知。颉利可汗英明神武,耳目遍布燕然城。我即是其中之一”。
王隐三角眼半垂:“趙君是突厥耳目?我不信”。
要讓你看出來,我也不必混了。趙無咎心底蔑視,面上輕笑:“我有證據。王都護雖然不負責管理耳目一事,但也應當知曉,突厥耳目皆在腿間刻有刺青”。
王隐猶豫:“你有?”
“容我冒犯”,趙無咎說完,褪去外褲,向王隐展示腿間的刺青。
一行極小的突厥文。
魚兒上鈎了。
王隐垂首,斂去眼底的歡喜,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暗光。但一擡頭,暗光消失,他露出傻笑,行禮:“那就有勞趙君了”。
*
王隐叛逃的消息,當日就傳遍了整個燕然城,滿城嘩然。
徐都護消息滞後,第二日才知曉此事。他本不相信,但王宅的門子說王隐一夜未歸,即便再不願相信,他也必須要相信了。
荒謬,簡直荒謬至極。因為幾只雞,四品官叛逃到突厥,何其可笑。
徐都護喚來林辰,一拍桌案,将她痛罵一頓。
林辰挨了他半日的教訓,依然是神色淡淡,一句反駁的話也沒有說。只是等他教訓完了,她平靜地建議:“與其追究禍因,不如早做防備。王隐熟悉燕然城的守備,假如當真叛逃突厥,必為大患”。
徐都護聽罷,即刻命令各處加強防備,又令使者傳令各處關隘,如見到王隐,立即擒拿。吩咐完這一切,他仍然覺得如在夢中一般。
沉默良久,徐都護吩咐林辰:“王副都護是否叛逃尚未可知。飛星,我要你去突厥處查探,倘若是謠傳,王副都護必然身處險境,勒令你将其救回。倘或他當真叛逃,如有機會,盡快斬殺”。
林辰領命,随即便要出門。但還沒邁出,忽然轉身道:“都護,下官想帶上侍禦史”。
王隐一事的餘波未平,徐都護再也不想幹涉太多,只說讓她自己安排。
林辰得令,去見陳守虛。
陳守虛得知自己也将去突厥地域,頗為驚訝:“帶上我?我什麽忙都幫不上。”
林辰向他解釋:“從大唐進入突厥,最合理的身份便是商人。所以我需要一位單純、善良、帶點傻氣的……”。
“懂了”,陳守虛打斷她。知道她的意思是讓自己扮作商人。不由得回憶起剿匪的時候,驚險裏又摻雜一份驚豔。他略有猶豫。
林辰瞧出他的猶豫,微笑着把手放在他的革帶上,溫柔道:“不去?”
陳守虛看着她的手,看着自己的革帶,汗毛乍起:“我去。”
林辰收回手,滿意點頭。
陳守虛沒忍住,借機怒吼兩句:“我去!我去!”
桃花眼冷冷掃來。
他的氣勢又弱了下去:“我去,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