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木楊城

木楊城

陳守虛被迫歡喜地跟林辰一同出發。他們扮作夫婦,帶着僞造的路引,奔波整日整夜,趕到突厥域內的木楊城。

燕然城是大唐極北的城池,木楊城是突厥極南的城池。如果将燕然城稱為大唐抵禦突厥的第一道防線,那麽木楊城無疑是突厥侵略大唐的第一個據點。

和燕然城一樣,木楊城盤查嚴格。但靠着一口流利的突厥語,林辰還是瞞過兵卒,順利進入城中。

進城以後,陳守虛低聲問林辰,是否要找客棧住宿?

林辰看他一眼,輕笑:“不必,早已安排好了”。

陳守虛疑惑。他們整夜趕路,她哪兒有時間安排?

林辰帶他往前走:“如果事到臨頭才開始準備,也太遲了”。

陳守虛越發不解:“如果事情連苗頭也沒有,如何準備?”

“以攻為守,先發制人”,林辰神色淡淡,桃花眼眼底閃過一絲冷意,“突厥在大唐安插細作,難道我們不會在突厥域內安排耳目嗎?只看誰的耳目更隐蔽罷了”。

陳守虛杏眼一眨,微微颔首:“那我們現在是去何處?”

林辰桃花眼含笑:“劉伶酒肆”。

管他什麽酒肆,陳守虛是不知道方位的。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便跟着林辰走。

七繞八繞,林辰帶着陳守虛走到深巷中。

遠遠地,陳守虛看見深巷中臨街的一戶人家挂着酒幡,幡子上書“劉伶酒”三個大字,他便知道是落腳的地方了。

走近之後,發現今日酒肆裏沒有客人。只有門前坐着一位中等身材的男子。須發盡白,年逾半百的年紀。圓眼,懸膽鼻,不至于說難看,但實在也指不出英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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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巷口有人靠近,中年男人拿圓眼一掃,看不清,先放棄。等來人靠近,他能看清之後,猛地跳起,圓眼裏的眼淚止也止不住。按住林辰的肩:“女兒,你終于回來了嗎?”

林辰清脆的嗓音裏含着一絲顫抖:“阿爹,我回來了。”

噓寒問暖,當真如同久別重逢的親生父女一般。

但果真是親生的嗎?陳守虛垂手站在原地,偷偷觑向中年男人。見他和林辰的容貌并無絲毫相似之處,便知道林辰又在演了。

她慣會騙人的,陳守虛想。

聽見動靜,估計有熱鬧可看,巷子裏的住戶都探出頭。姿态萬分明顯,卻試圖不露痕跡地偷偷打量。

陳守虛被他們盯得怪尴尬的,伸出食指,輕戳林辰的手肘,提醒她。

林辰不管他,兀自和中年男人表演久別重逢。

顯然,他無法阻止他們。

既然不能阻止他們,陳守虛決定加入他們,總之尴尬的不能只有他一個人。他緊緊地抓住中年男人的手臂,杏眼沾濕,聲線顫抖:“阿爹,您放心。日後,我便與娘子一起,在您膝下盡孝。”

中年男人一愣:“好”。

陳守虛繼續真情實感:“阿爹,您放心,我發誓一定會對娘子好。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的那種好。絕不辜負她。”

本來沒有這一段,中年男人也不知該如何處理,看向林辰。

林辰靜靜地看着陳守虛,面容平靜,但眼底卻是笑意。察覺中年男人的視線,給他一個手勢。不要打斷,配合。

中年男人只能硬着頭皮上,靜靜看着陳守虛表演。

陳守虛進入狀态:“倘或我辜負她,甘受天打五雷轟五雷打完風一吹,骨灰都揚了的那種轟。”。

中年男人:“嗯”。

陳守虛神色正派:“我會讓您相信,我便是她的歸宿。絕不會讓她受絲毫的委屈”。

中年男人:“嗯”。

陳守虛滔滔不絕:“我會用一生來證明,您且慢慢瞧着”。

中年男人“嗯”不出來了,敷衍幾句,請他們入內。林辰在前,陳守虛大踏步跟上。他二人入門之時,還聽見身後有住戶向中年男人道喜,恭喜他喜得佳婿。

陳守虛頗為得意,面色紅潤,看向林辰。

傻氣。林辰輕笑。

中年男人進屋,向林辰行禮。林辰回禮,介紹陳守虛。他又向陳守虛行禮,陳守虛回禮。随即他告知他們,說一樓是開放給客人飲酒用的,不便說話,請林将軍和陳禦史上二樓。二樓是睡寝,密閉性好,便于商談。

林辰颔首。

三人登上二樓,确認四下無人,關門。林辰坐在高位,神色平淡:“李丙,木楊城內情況如何?可有叛賊王隐的消息?”

李丙皺眉:“近來木楊城的突厥越發猖狂,好幾次我都聽見他們說要南下攻唐,直搗長安。至于王隐,暫時沒有他的消息,這或許也算是好消息?”

林辰食指微弓,輕輕敲擊幾案:“沒有消息,才是最壞的消息。我們的眼線都沒查探到他的蹤跡,唯一的可能性是他已經見到颉利可汗,颉利可汗掩去他的蹤跡。”

李丙聽完,眉頭皺得更緊,神色焦急:“是否要通知耳目們加緊查探?”

林辰細細思量。半晌,手一揮:“不必。已經于事無補,貿然行動反而會暴露耳目的身份”。

李丙點頭,随即詢問林辰的吩咐。

林辰面色平靜:“其他眼線一切如常,切勿妄動。我和陳禦史扮作你的女兒女婿,先同你一起賣酒,打探消息”。

李丙見她神色泰然,似乎一切盡在掌握中,內心的躁動稍稍平息。她身上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一如以往的每一次,李丙毫不懷疑她能達到預設的目的。

見林辰再無其他吩咐,李丙笑笑,躬身告退,準備替陳守虛和林辰整理睡寝。

陳守虛提醒:“備兩間房”。

李丙略有猶豫,看向林辰。

林辰看出他有話想說:“直說便是”。

李丙恭敬道:“您當初教導我們,做戲要做全套。即便是四下無人,也要想象被無數雙眼睛緊緊盯着。您與陳禦史扮演的是情誼篤厚的夫婦,既然如此,又怎麽能分房而睡?”

說得有理。林辰看向耳尖泛紅的陳守虛,桃花眼裏蘊藏着淡淡的笑意:“害羞?是你自己挖的坑。”

陳守虛不服:“我哪兒有?”

林辰讓李丙告訴他。

李丙撓撓頭:“最初是為您安排的身份,是與林将軍感情不和的丈夫。但您方才……太過投入,街坊四鄰都知道您對林将軍情深義重”。

陳守虛一偏頭,追究道:“是林飛星不曾告訴我。她如果早些告訴我,我如何會犯這等錯?”

李丙低頭道:“木楊城裏人多眼雜,是想進屋後在告訴您的。但您搶先一步”。

陳守虛不語,梗着脖子,也不認錯。

當真傻氣。林辰輕輕一笑,吩咐道:“現下已經如此,追究是誰的錯也沒有意義。李丙,就按你說的辦,我與陳禦史同居一室。”

“是”,李丙領命。離開屋內,替他們安排睡寝。

林辰看陳守虛仍有羞澀的神情,坦然勸道:“都是男人。同處一室而已,何必羞羞答答?”

陳守虛不說話,心想,但凡你長得王隐一點兒,我也不會緊張。

她實在太過特別,男裝俊朗,女裝清冷,是男女莫辨的美。哪怕心底一遍遍告訴自己,她是男子,但偶爾一晃神,還是會懷疑。

以攻為守,先發制人,跟她學的。他說:“同處一室時,你安穩點,保持距離,尤其不要跟我動手動腳。”

林辰聽他的要求,真不知道是誰在女扮男裝。輕笑:“好”。

拍定。恰好李丙也來告知,說睡寝收拾好了。

奔波整日整夜,饒是少眠如林辰,也難免露出疲倦的神色。她說早些洗漱後歇息,陳守虛認同,立即行動,将水打好燒好,洗漱完畢後搶先一步跑進睡寝。

林辰好奇,他為何突然變得積極活躍?但不急着問,慢慢悠悠洗漱後,走進睡寝。剛入房門,透過薄薄的一層床帳,隐約瞧見陳守虛正跽坐在睡床上,身邊是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書籍和衣裳。

他的神色嚴肅而謹慎,小心翼翼地在睡床中央擺出一條分界線。

林辰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活躍了。她走近,撩開睡帳,看清他設的分界線:“還挺公正。”正中央,不偏不倚,一人半張床。

陳守虛還在壘衣裳,專心盯着分界線,沒有看她:“夜晚睡覺,誰也不許跨過這道線”。

林辰追問:“跨過又如何?”

能如何?好似也不能如何。陳守虛苦思良久,以不确定的語氣試探:“誰跨過,誰是狗?”

見他表情正經,林辰唇角上揚。卻沒有認同他的話,反而開始收拾睡床上的書籍和衣裳。

陳守虛炸毛,捍衛自己的成果:“做甚?”

林辰桃花眼一眨:“做戲做全套。情深意篤的夫婦,睡覺時中間怎麽會隔着一道牆?不妥。不過,陳禦史大可放心,我夜裏睡覺安穩得很,不會過界”。

陳守虛無言,不情不願地和她一起收拾書籍和衣裳。

早早地吹燈,睡了。

躺在睡床上,陳守虛感受到身邊人的存在,無端面紅。心神不寧,如何入睡?在心底反複默念:她是男子。可是一閉眼,眼前都是她言笑晏晏的神态。

正心,正心,心不正,看一切都是歪的。

陳守虛深呼吸,壓制住內心的躁動。或許是因為夜色深重,也或許是因為耳邊輕微平緩的呼吸,他漸漸有了睡意。

也不知道是誰先過界,他觸碰到她的手。

昏昏欲睡之時,神思也是恍惚的。他隐約感受到指尖觸碰到的手背,是凝脂一般的滑嫩。無意間一翻手,又隐約觸摸到指腹和虎口粗糙的繭。

迷迷糊糊,似有所悟。

“我得提醒她”,他大手覆蓋住手中的柔荑,心想,“兄弟,就應該互相幫助。明日送她一盒手脂。告訴她,男人的保養,是從手開始的”。

“她一定會感謝我,我會告訴她……”陳守虛意識漸漸散去,腦海裏最後飄過六個字。

好兄弟,不言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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