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端陽宴

端陽宴

陳守虛顯然瘋狂得很徹底,命暗探們當夜潛入林宅,監察清雪。

得到吩咐,暗探們照辦。當晚即在林府裏尋找合适的樹杈子,蹲在上面。

暗探們也很慶幸,幸好現在是春日,樹木的枝葉漸漸粗壯而茂密,還能藏身在樹叢之中。如果是冬日,恐怕只能挖個土坑把自己埋住,以便藏身。

多慘。

八十一位暗探潛藏在林宅四周,清雪并不知曉此事。

她還是照日常的作息生活,辰時起身洗漱後,練習樂曲至正午。正午用飯,小憩,申時讀書。晚飯後散步消食,臨睡前又吹一首笛曲,爾後便準備入寝。

暗探們連續監視了一個半月,實在看不出異常。只能将她的一個半月的作息記錄在冊,禀告給陳守虛。

陳守虛第一次翻閱記錄後,也沒看出什麽行跡詭異之處,似乎僅僅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妾罷了。但閱覽過第二次,卻察覺出不對,問一身黑的暗探甲一:“一個半月裏,她只有前半個月出過一次門?”

甲一恭敬回複:“是”。

本朝對女子管束寬松,并不限制女子在外行走。

陳守虛詳細查看本次出門的記錄,見清雪只是買過一個小銅燈,皺眉道:“怪事”。

甲一不知道陳守虛為何這樣說:“敢問陳禦史,怪在何處?”

陳守虛食指微弓,敲擊桌面。但很快,莫名意識到這是林辰慣用的姿态,火燒一般地停手。端正坐好,他讓甲一靠近,将紙卷上的記錄指給他:“她是個愛美的女子,一個半月出門一次,卻僅僅買了一個小銅燈,難道不奇怪嗎?”

甲一似有所悟:“一位愛美又有心邀寵的女子,難得出門一趟,不去胭脂鋪和裁衣坊逛逛,直接去東市裏買小銅燈,确是怪事。”

陳守虛見他明了,微一颔首。随後稍稍蹙眉:“你可知曉她為什麽買小銅燈?是她自己一貫喜歡?是小銅燈特別精致,一見動心?還是有其他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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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一垂首,細細回憶清雪房間內的布置。雖然只掃過幾眼,但記憶卻分外清晰:“如夫人屋內并沒有什麽燈形的器物,她應該對燈形物件沒有特別的喜好。至于小銅燈是否精致?下官印象裏就是最普通不過的小玩意”。

“既然如此,自然就是有其他緣故了”,陳守虛笑容收斂,“詳細檢查,這小銅燈的結構有沒有獨特之處。再詳細調查,這燈的制作者和賣家,一并線查探清楚,再作決定”。

“是”,甲一行禮,随後起身,便準備出屋。

陳守虛卻突然叫住他:“且慢”。

甲一回身:“陳禦史有何吩咐?”

陳守虛沒有回答,先蹙眉問他:“你們監察之時,是否被清雪察覺到蹤跡?”

甲一說:“暗探的藏身功夫,您大可放心。”

換言之,他們是專業的。

陳守虛不懷疑他們是專業的暗探,但如果清雪比他們更專業呢?

如果清雪早已發現他們的行蹤,那前半個月出門一次、後一個月再不出門的行事方式,或許是有意減少自己的行動以隐瞞身份。當然,這或許只是他的無端猜測,但在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不能放過任何一種可能。

陳守虛陷入沉思,良久眉頭舒展,吩咐道:“即日起削減暗探數量。只選最擅長藏身的二三人安排在林府,其餘緩緩撤下。切記不可急撤。”

甲一得令退下。

*

清雪心底安穩許多。

近日諸多事宜都是順風順水。林辰對她愈發寵愛,百依百順之餘,還特地宣布在端陽夜為她舉辦端陽宴,允許她廣邀親朋好友,見證風光。而不知道是誰安排的暗探,也都漸漸沒了蹤影。

或許,是時候進行下一步計劃了。

她垂首,眼底閃過一點寒星,稍縱即逝。随後便取出狼毫,親筆手書寄予舊日好友等的端陽邀請信。文采倒是極好,提筆立成。完成後,細細端詳一二,沒有漏洞,便吩咐下人将邀請信送出。

甲一發現此事,詢問陳守虛是否需要截了邀請函。

陳守虛彼時正在練字,聞言,頭也不擡,義正詞嚴:“我們禦史臺正大光明,豈能做此等龌龊的事”。

甲一沉默良久:“大人”。

陳守虛正直臉:“請說”。

甲一沒忍住露出嫌棄的表情:“您好做作……”

陳守虛斜睨他一眼,威脅道:“嗯?”

甲一嘴裏的話立刻大轉彎:“做作而不失文人風雅,機智而不失底線堅守,實乃吾輩楷模”。

一笑,陳守虛将狼毫丢給他。甲一接住,恭敬地放回桌面。陳守虛便吩咐,讓他一切随機行事,謹記不要擾動清雪。甲一颔首,也大致明白他想用的是誘敵之策。

誘敵是否有效,也得看“敵”配合與否,等到端陽宴,一切自然見了分曉。

還沒到端陽夜,全城的百姓都知道已經成為林辰将軍小妾的清雪仍然深受寵愛,甚至讓一向低調的林将軍為她大開盛宴。這一消息也不知道讓多少嫉妒的人咬碎一口銀牙,同時又羨慕地盯着林辰的府門。

端陽宴,不夜天,林辰的府邸燈火輝煌。林辰與清雪同居于正位,坐北朝南,左右手是二人的親朋好友。當然,林辰位尊,其來往之人都是燕然城的名将名士,他們的座位自然靠前。清雪位卑,又與人來往不多,她邀請的親友都是些籍籍無名之輩。

于是,無論從服飾着裝還是從談吐氣度來看,二人的親友泾渭分明,中間仿佛隔着一道無形的牆壁。牆壁的北方是氣度雅致的名流,牆壁的南方則是上不得臺面的窮酸之徒。

且不論清雪本人如何作想,其親友卻大都有些自卑與悒郁之感。他們偶爾端着酒杯上前,想與貴人攀談,最後卻都因無法融入而默默退回,只能你拍拍我的肩,我撞撞你的臂,互相低聲交談,言語中常常有埋怨清雪的話。

左看右看,座中只有一人,雖然是清雪的親友,但全然沒有谄媚或自卑的神色,一派灑落的神色。他既不理會旁人的敬酒,也無意上前攀附,自顧自地飲酒。

饒是遠遠處在高位的林辰,都注意到他的不同尋常,于是在清雪斟酒遞到自己唇邊時,她微抿一口,順手牽過清雪的柔荑,按在自己的膝蓋上方,笑言:“座中獨酌的,是清雪的什麽人?”

清雪擡眼掃去,随即低眉:“是妾的堂兄。”

“堂兄?”林辰重複一遍,帶着疑惑。

“是”,清雪道,“他姓徐,名清風,是妾的堂兄。”

林辰微微點頭,随即追問道,“那這位堂兄可曾入過學?學識如何?”

清雪稍稍思量,笑道:“家中父老重文,堂兄自然入過學。但我與他來往不多,不敢論斷學識如何。但未曾考中功名,想必學識僅僅一般。”

林辰睨她一眼。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又将酒杯推向她的身前。

“倒酒”,林辰吩咐。見清雪順從地擡手斟酒,酒杯漸滿,她彈了彈酒壺,示意停止。随即戲谑道,“旁人對我提及自己的父老兄弟,即便無才,也要誇成不世奇才。清雪也該學學這技藝。”

清雪将酒杯奉給她,淺笑:“将軍說笑了。妾既然已入了林府,便是将軍的人,既然是将軍的人,就沒有心往外偏的道理。所以妾不敢胡言,只能坦誠地說不了解,但推斷堂兄的學識一般。”

林辰聽罷,唇角微揚,擡起手臂,以大袖遮擋,輕吻她的額頭。

清雪在她的唇靠近時已然閉了眼。她平靜的心底泛起一絲幾不可查的波瀾,微微顫抖的睫毛卻洩露了內心的起伏。她感受到額間稍縱即逝的觸碰,心底莫名湧出一股古怪的情緒。

這人的唇,是否太軟了些?

林辰沒有察覺清雪的異樣,輕拍她的手,言笑晏晏,又嘆道:“古人說娶妻娶賢,如今來看,何止是娶妻?納一位如夫人,也得納賢才好。清雪單純善良,既然你以誠待我,我又怎麽能辜負你?”

清雪聽她如此說,收回滿腔的心思,含羞看着林辰。

林辰端起酒杯:“清雪如今雖然還只是如夫人,但府中既無正室,你便和我的正妻是一樣的。那麽,清雪的堂兄自然也是我的堂兄,既然是我的堂兄,來我府上,又豈能苛待?”

清雪攬住她的手臂,遮住眼底的得意,羞道:“将軍言重”。

“理所應當之事,何來言重?”林辰擺擺手,吩咐小厮将清雪堂兄的座位移動到離自己最近的位置。

小厮得令,走至徐清風的身邊,躬身低語,随後将他的幾案往前擡。即便是獲此殊榮,徐清風仍然是不卑不亢。他從容地起身,遠遠地朝林辰一拱手以表謝意,随後便緩步走至新座位,泰然坐定,與陳守虛相對而坐。

陳守虛看他一眼,眼睛裏含着捉弄人的壞笑;他也看陳守虛一眼,神色漠然。

林辰在正位,掃見陳守虛的表情,借酒杯掩蓋住自己唇角的笑。

陳守虛沒有注意林辰,他盯着清雪的堂兄,佯作神色輕蔑,高聲道:“那個新來的誰,過來,給我倒酒”。

徐清風一怔,心底閃過狠勁,但面上卻掩蓋地極好,漠然道:“無論權位高低,今夜我與兄臺都是林将軍的客人。既然都是客人,哪裏有讓我為您斟酒的道理?”

“強詞奪理”,陳守虛冷笑,“照你的說法,倘若林辰同時邀請你和一個臭乞丐,難道你與乞丐還平起平坐?既然這般,那我現在就在街上找個乞丐,與你坐在一處。”

徐清風心下大怒。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現出怒氣,于是便站在原地,捏緊拳頭,垂首,一動也不動。

賓客們注意到前方的争執,全都安靜下來,看了過去。

清雪眼見堂兄的表情越發難看,輕搖林辰的手,似在抱怨。

林辰咳嗽兩聲,對陳守虛道:“陳禦史,看在我的面子上,寬容幾分。”

陳守虛卻沒給她面子,眼皮子一掀,冷笑道:“寬容?姓林的,禦史臺的官,哪兒有寬容的道理?我的話放在這兒,他今日必須給我倒酒,叫他認清自己的身份。”

清雪看着林辰。林辰嘆氣,搖頭表示自己的無奈。

清雪只能看向徐清風,示意他忍讓些。

民不與官鬥。徐清風的拳頭松了又緊,反複三四次,他終于松開拳頭。端起酒壺,上前兩步,躬身為陳守虛倒酒。

趁其不備,陳守虛的腳在幾案下,徑直踢向他的小腿。

徐清風反應極快,下意識後退一步,閃避。

旁人沒有看見陳守虛的動作,只看見徐清風猛地向後一退,幾滴還未入杯的酒液便灑在陳守虛的衣袍上。

衆人驚愕。

陳守虛看看自己衣袍上的濕點,傲慢道:“這等衣裳,想必你是賠不起的。”

徐清風知道他是故意為難。怒發沖冠,正欲上前幾步,清雪卻呵止道:“堂兄,不可無禮”。說完,便命人趕緊帶他去後花園醒酒。

徐清風憤憤不平地被帶出正堂,咬牙切齒,回首時仍帶着怒意。

清雪心底嘆他急躁,又知道陳守虛是因自己而故意為難徐清風,心底便有了謀劃。但現下還不能發作,于是她掩住心底的情緒,徐步走至陳守虛幾案前,行禮道歉:“堂兄莽撞,妾身代他向禦史道歉。”

陳守虛卻只是冷冷地瞧她一眼,随後,一杯酒直接潑灑在她的衣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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