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細謀劃
細謀劃
在座的賓客都驚呆了。整個燕然城的人都知道二人兄弟情深,誰能想到在端陽宴上,陳守虛竟然這般不給他面子?
衆人的目光都看向身處正位的林辰。
林辰一時啞然。她想起陳守虛說在端陽宴上配合他,随機應變。好一個随即應變,竟然随即到這種程度?
借着飲酒掩蓋自己的笑,随後她板着臉起身,呵斥道:“陳禦史欺人太甚!”
陳守虛也陰沉着臉,怎麽欠揍怎麽來:“我欺人太甚?是你姓林的欺人太甚。我堂堂侍禦史,卻要和一個賤妾的表兄平起平坐。顏面何在?”
他這樣說,其他人都很理解,甚至開始低聲議論,支持陳守虛。其實他們也對林辰的安排不滿,達官貴人的妾也只是妾罷了,如何能與他們平起平坐。
林辰适時表現出難堪,歉意地望向清雪。
透過她眼底的歉疚,清雪明白了林辰的意思。她斂眉,知道自己最好的應對方法便是大大方方地向陳守虛行禮道歉,給衆人留下寬容大度的印象。于是她躬身行禮,黃莺啼啭:“是妾身的不是。妾身和表兄冒犯陳禦史,多有得罪,還望陳禦史見諒”。邊說着,兩行清淚滑過臉頰。
我見猶憐,何況他人?賓客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從對方的眼中看見憐愛。
徐副都護是最先禁不住的。雖然他為表明歉意将清雪送了出去,但這并不代表他心中對清雪沒有愛意。見此場景,他不由得想起清雪在自己身邊時綿軟的性子,那時自己對她百般呵護,她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一時間都有些後悔将她送出去。
林辰作無可奈何狀,安慰清雪,命她先去更換衣裳。自己又親自敬酒,向陳守虛賠罪。
陳守虛一本正經地接受她的道歉,兀自飲酒。
争吵的風波過去,堂內很快又恢複宴飲的和樂氛圍。百官觥籌交錯,只有須發半白的徐老仍有些悶悶不樂,酒入愁腸。
走向堂外的清雪也有些不樂。她的确向陳守虛道了歉,但這并不代表就她就認為陳守虛是對的。正相反,她總覺得陳守虛的行事莫名其妙,似乎是有意針對自己。因為什麽而針對呢?清雪不知道。可她知道的是,必須盡快除去這一障礙,以絕後患。
思及此,清雪頓住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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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僅跟的丫鬟小翠神色疑惑:“如夫人?”
清雪沖她輕笑:“無事。本來是該先去換身衣裳的,但我突然想起,堂兄受了陳禦史的氣,恐怕正懊惱着。這也怪我身份卑微,平白添了他一身辱。”
“身份卑微”這四個字,霎時間激起小翠的共情,心間也有一分惱怒。如果連林将軍的妾室都是卑微之人,那她們這些奴婢,又算是什麽東西呢?于是她急急地出言安慰:“陳禦史的話,如夫人不必放在心上。如夫人身份尊貴,氣度天成,是陳禦史沒瞧見罷了。”
清雪笑笑,語氣寬容:“不必怪罪陳禦史,或許他也有自己的道理。但無論如何,我堂兄受的氣是實在的。他一個文人,性情清高,哪兒能受得了這樣的氣?我不放心,先去看看他。”
小翠順從地點頭。但她自以為和清雪交心,将要離開之時,鼓起勇氣建議:“衣裳沾污去見旁人,總歸有些不妥。如夫人換身衣裳再去?”
寂寥的黑夜裏,清雪微微皺眉,懶得聽一個丫鬟置喙。但她還是勉強維持含笑的語氣,敷衍幾句:“你說的有理。不過,我堂兄與我關系親昵,并非旁人。況且事有輕重緩急,安撫我堂兄情緒為重,衣裳等外物為輕。”
小翠聽罷,沒有再勸,行禮告退。
眼見她走遠,清雪放松端莊的架勢,快步走至附近的水榭涼亭。還未走近,已然透過月華,看清他模糊的身形。等到越發靠近,便注意他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臉上,一如初見時的溫柔。
清雪忍不住快走幾步,壓抑不住心底的委屈,與他執手。但她剛觸上他溫熱的指尖,就猛地想起此處不是他們濃情蜜意的巫山,而是危機四伏的林宅。她迅速抽回手,行禮道:“堂兄”。
徐清風一怔,忽的反應過來,拉住她的手。瞧見她錯愕的表情,将她壓在自己的心間,低聲笑道:“我已查探過,四下無人,輕如不必緊張。”
是了,清雪靠在他的胸膛上,身心放松,才回憶起自己的并非什麽低賤的“清雪”,而是忍辱負重的“輕如”。她的鼻尖充斥他的熏香和酒香,眼眶竟有些濕潤。
徐清風察覺到胸口的熱氣,無言,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
清雪按捺不住惆悵,抵在他的胸膛,說話悶聲悶氣:“相公,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回突厥呢?唐人可惡,我讨厭死這裏了。”
原來他們并非堂兄妹,而是真正的夫妻。
提到可惡,徐清風不由得聯想到方才堂上之人對自己的折辱,眉間是壓抑不住的陰郁之色。他先是安撫清雪:“夫人莫慌,可汗大軍南下,近在眼前。等到大唐被攻占,你我二人再也不用變幻身份、東躲西藏,便可以堂堂正正地加官進爵。”
随後狠厲道:“像是今日堂上‘陳禦史’之流的勢利小人,日後給我們提鞋也不配。”
談到陳守虛,清雪的眼中也有惱意。她壓制住自己的厭惡情緒,抱怨道:“姓陳的這人,天生和我合不來。可姓林的偏偏與他關系好,即便他為難我,姓林的也只讓我道歉、寬容。一個四品官還要避着六品官,唐人的将軍好沒有骨氣!”
“他們沒有骨氣,不正便宜了我們嗎?是好事”,徐清風笑笑。随後繼續道,“只是你說姓陳的為難你,會不會影響安排?雖然可汗吩咐過盡量不要見血,但如果他擋了我們的路,說不定某一天在池塘邊,一不留神就掉進水中淹死了呢?”
清雪搖搖頭:“姓陳的不能殺。依我來看,林辰對他多有照拂,二人應當是有些情分在。如果貿然動手,恐怕會讓姓林的防備,反而得不償失。”
徐清風細細思索,覺得她考慮的周到:“還是夫人思慮周全。”
“不能見人命,但不代表不能毀了他”,清雪笑了笑,本就顯得精明的眼睛裏更添了幾分算計。她讓徐清風附耳過來。
徐清風上前,聽她耳語,拊掌大笑。但想起此地是在林宅,于是戛然而止,壓低聲音:“夫人妙計。”
清雪伸出食指,輕戳他的肩膀:“妙不妙,還得看夫君配合得如何。不知道夫君近來還飲酒嗎?”
徐清風握住她冰涼的手:“聽夫人的勸告,近日裏已極少飲酒。今日特殊,端陽盛宴,免不得大飲特飲一番。尤其是,方才與陳禦史鬧了些不愉快,更要以酒賠罪,希望陳禦史能原諒我才好。”
清雪精明的眼中閃過狠勁:“陳禦史寬宏大量。只要夫君稍微忍讓,姿态放得低些,陳禦史一定會原諒夫君。”
徐清風勾唇,輕輕将她摟在懷裏。随後二人分開,清雪在水亭中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徐清風則大踏步地走入堂中。
堂中人仍在飲酒,但多少都有些醉意。見到徐清風入內,都只是擡眼一瞧,無關緊要,便又喝自己的酒去了。
徐清風一眼瞧見面目可憎的陳守虛,他正坐在堂前,自顧自地酌酒。雖然面沉如水,但隐約泛紅的臉卻表明他已經有了些醉意。
時機正好。
徐清風上前幾步,站在陳守虛幾案前。
陳守虛的頭頂被一片陰影籠罩,仰首,發現徐清風正端着酒壺和酒杯。他的眼底毫無波瀾,平靜地凝視徐清風:“你擋住我的光了。”
一改此前的惱怒,徐清風勾起一個真誠的微笑。他将陳守虛的酒杯斟滿酒,又給自己斟過一杯:“草民向陳禦史道歉。陳禦史胸懷寬廣,應該不會不原諒我吧?”
說罷,一飲而盡。
陳守虛沒有多說,定定地瞧他半晌,随後舉杯,淺嘗。
徐清風微笑:“養魚呢?”
陳守虛盯着他:“你說什麽?”
徐清風微笑:“沒什麽,是草民冒犯了。陳禦史酒量淺也可以理解,畢竟年紀輕。”
陳守虛挑眉,一飲而盡。
“陳禦史好酒量”,徐清風捧場。随即他将自己的酒杯倒滿酒,一飲而就。酒杯倒轉,無聲挑釁,并保持着不落的假笑,“陳禦史飲一杯,果然好酒量。”
陳守虛掃他一眼,無言,給自己倒一杯酒,飲酒。
二人盯着對方,默然不語,手上倒酒的速度和飲酒的速度卻越來越快。
原本徐清風只是抱着要把陳守虛灌醉的想法,但越喝越發現,他的酒量不比自己差。氣性一上來,也忘了原本的安排,只想着要把他比下去。于是,你一杯我一杯,誰都不能服誰,喝到最後,兩個人都暈暈乎乎,勾肩搭背,就差結拜為兄弟了。
但總歸還有點意識,徐清風打了個酒嗝:“兄弟,走,醒酒去。”
陳守虛也很友善,暈頭晃腦:“鵝子,走,醒酒。”
徐清風眼皮半耷拉,沒有精神:“兄弟你這......我叫你兄弟,你占我便宜?”
陳守虛也沒精神,但仍然占着歪理不放:“鵝子,咱倆各論各的,你叫我兄弟,我叫你鵝子,不吃虧。”
徐清風意識恍惚,也無法思考。呆呆地在腦子裏把這話過了一遍,沒覺得有什麽問題,于是歡喜地和陳守虛出門醒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