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日升月恒

日升月恒

石室的門被粗暴地推開,一個粗壯的男子走了進來,手裏提着一盞油燈,突如其來的光線使蘇北歌的眼睛不自覺地眯起。

男子環顧了一圈,目光落在蘇北歌身上,粗聲粗氣地說:“醒了?新來的,我告訴你可別想逃,不然我就亂棍打死你。” 說完,他又用銳利的目光掃視了石室中瑟瑟發抖的孩子們,随後從門外搬來一些幹硬的黑面餅和幾袋水,丢在角落,顯然是給他們臨時維持生命所用。

人販子只是将衆人的雙手捆綁,雙腳卻任其自由,顯然是覺得這些羸弱的孩子無法反抗。男子留下食物後,便關上門離去,留下的食物很快便被饑餓的孩子們一搶而空。他們雖然動作迅速,但長期的囚禁和饑餓讓他們的動作顯得無力。北歌也感到腹中饑餓如絞,因此在男子關門之際,她眼疾手快地順走了一個面餅和水,緊緊護在胸前。

混亂之中,蘇北歌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石室最陰暗角落的一個瘦弱身影所吸引。一個小孩蜷縮在那裏,身體微微顫抖,仿佛連呼吸都顯得微弱。這種狀态,明顯是長時間沒有得到足夠的食物和照料。出于好奇和同情,她走向一旁正在狼吞虎咽的一個年齡稍大的男孩,指着角落裏的那個小孩,低聲問道:“他怎麽了?”

那男孩嘴裏塞滿了食物,勉強擡眼看了蘇北歌一眼,卻沒有回答。蘇北歌撇了撇嘴,只得撕下一小塊幹餅遞給他,“吶……”

男孩迅速接過,含糊不清地回答道:“聽說那小子病得厲害,賣不出好價錢。他們怕扔掉會被發現,就讓他在這兒自生自滅。好久都沒見他吃東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快死了。”

蘇北歌盯着角落那小孩的背影,不由地想到了哥哥的孩子慶兒,也就跟他一般大。慶兒在江家,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在江涴的悉心照料下,何曾受過一絲苦楚?而眼前這個孩子,卻與她有着天壤之別。北歌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公感,但随即又提醒自己現在不是同情別人的時候。她強迫自己閉上雙眼,朝着反方向坐下,大口啃食着手中的黑面餅……

然而,她的腳步卻不由自主地邁向了那個病弱的孩子。她蹲下身子,靠近了一些,輕聲呼喚:“喂……”

孩子沒有回應,依舊保持着原有的姿勢。北歌輕輕地推了他一下,只見小男孩猛地用手護住頭部,緊閉雙眼,滿臉驚慌失措,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見狀,蘇北歌從懷中取出剛才吃了幾口的黑面餅,小心地撕開一半,遞到他面前,語氣溫柔地說:“來,吃點東西吧。”

小男孩聽見她的聲音,慢慢地睜開眼睛,扭過頭看向她。此時,石室中微弱的光線透過小孔灑落,讓蘇北歌得以看清楚孩子的面容。

他的臉色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眼神雖然慌張,但卻清澈明亮,像是剛被驚吓的小鹿,令人心生憐愛。他身上的衣物雖然破舊不堪,但仍能辨認出曾是布料質地尚可的學子常服。蘇北歌猜測,這孩子或許是不幸與家人走散了。也許是他的糟糕狀況讓人販子也認為他活不了多久,因此連手腳都未曾捆綁。

見蘇北歌沒有惡意,小男孩放松了一些警惕。他看着北歌手中的食物,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北歌輕嘆了口氣,雙手往前再伸了伸,話語簡短而堅定:“快吃吧!”

小男孩終于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顫抖着接過食物。他嘗試着咬了一小口,但長久的饑餓和身體的虛弱讓他難以咽下。那幹巴的黑面餅如同硬石一般,尚未入喉,便刺激得他劇烈咳嗽起來,口中的食物也随之嘔出。

幹咳過後,小孩毫不猶豫地俯身去撿那嘔吐在地的食物,再次放入嘴中。盡管它已沾染了塵土,顯得污穢不堪,但在他眼中似乎就是難得的救命稻草。蘇北歌心中一陣酸楚,不由地将懷中的水遞到小孩面前。

小孩接過水,急切地飲下幾口,生怕灑出一滴。水緩緩流過他那因幹渴而緊繃的喉嚨,緩解了不适。随後,他再次拿起了那塊黑面餅,開始狼吞虎咽地啃食。蘇北歌看到這一幕,心中更是湧起一股強烈的同情。她坐在男孩身後,雖然雙手被綁,卻依然輕柔地撫摸着他的後背,語調溫和而緩慢,“慢慢吃,不用急。”

聽見這溫柔的聲音,小孩微微愣神,随即聽話地細嚼慢咽起來。他的身體逐漸放松,仿佛找到了久違的安寧。

蘇北歌看着他進食的模樣,肚子也不由自主地發出了抗議。她拿起自己剩下的小半塊黑面餅,邊啃邊問:“你叫什麽名字呀?”

孩子擡起頭,聲音微弱:“我叫恒升。”

“恒升?”北歌好奇地追問,“是哪兩個字?”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他的聲音雖小,但字字清晰,如同珠落玉盤。

蘇北歌輕輕點頭,這是出自前朝的詩詞,意蘊像明月在天恒,像太陽正東升,真真是一個好名字。這孩子的家人們想必對他也是寄予了無限的厚望吧。

正當她想要繼續詢問時,恒升突然身體痙攣起來,他滾倒在地,痛苦地呻吟着。蘇北歌急忙蹲下身去查看情況:“怎麽了恒升?你哪裏不舒服?”

恒升顫抖着說:“我...我很冷。”

北歌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現體溫并無降低,而是在發熱,但恒升此時卻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冷得直打顫。

這種症狀讓她想起了曾經桑粒所患的瘧疾。那時桑粒也剛到蘇府不久。在一個酷熱的夏日裏,桑粒突然病倒,身體忽冷忽熱,府中下人無知,以為她是被“邪氣”侵體,欲将她逐出府去。蘇北歌堅決反對,她親自将桑粒移至自己房中,日夜守護,直到數日後,蘇澹和于淵的商隊歸來。他們憑借多年的游歷經驗,一眼便認出這是瘧疾的症狀,立刻命人采集青蒿,每日浸泡、搗碎、過濾,将藥汁喂給桑粒。沒多久,桑粒便康複如初了。

蘇北歌看着恒升痛苦的模樣,心中焦急萬分。她知道,要救恒升,必須盡快找到青蒿。青蒿生長在溫暖濕潤山間,在南方并不罕見,巴蜀、南璃之地皆能尋到。若這石屋離她被迷暈的地方不遠,那麽周邊應當也能找到。然而,如何讓人販子放她出去尋找青蒿呢?

蘇北歌靈機一動,她捂住肚子,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大聲呻吟起來:“哎喲,我的肚子,疼死我了!我快受不了了!”

聽到她的叫聲,石門被打開,方才那粗壯漢子疑惑地走了過來。他看到蘇北歌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樣,不禁皺起了眉頭:“你這是怎麽了?可別是得了什麽重病吧?”

蘇北歌趁機表演起來,她的演技逼真,加上她天生膚色白皙,此刻更顯病态。她呻吟着說:“我……我以前也有過這樣的病,時常肚子疼得厲害。我爹爹會采一種草藥給我熬水喝,喝下去就好了。”

那人販子一臉嫌棄地看着她,似乎在考慮要不要理會她。蘇北歌見狀,連忙軟下語氣,加重了幾分哀求:“那種草藥附近應該有的,我認得它。它叫青蒿,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去摘一些來?”

那人販子眉頭緊鎖,顯然在猶豫。蘇北歌趕緊裝出柔弱無依的樣子,聲音也帶着幾分虛弱:“我真的很痛苦,哥哥。你看我細皮嫩肉的,模樣又好看,肯定能賣個好價錢。要是就這麽痛死了,多可惜呀。”

見那男子還在猶豫不決,蘇北歌又補充道:“那青蒿是暗綠色的,頭狀花序,帶着點香氣。它就在地上長着,很容易找到的。求求你了哥哥,救救我吧。我爹娘說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而且還能發大財、逢賭必贏呢!”

這番話終于打動了那人販子。他眼神動搖了幾分,最終點了點頭:“好吧,我去看看。”

蘇北歌在心頭重重舒了口氣,目送人販子匆匆離去的背影,她轉首望向地上,恒升仍在痛苦中掙紮,那雙微閉的眼眸中閃爍着不屈的光芒。她輕步走至恒升身旁,柔聲安慰:“忍耐一下,希望就在前方,很快就會有藥了。”

恒升艱難地擡起眼皮,那虛弱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感激。蘇北歌在他身旁坐下,靜靜地守候,心中默默祈禱着人販子能盡快找到那救命的青蒿。

夕陽的餘晖漸漸消退,夜色悄然降臨。蘇北歌的心随着天色的暗沉而愈發焦急。終于,在天色幾乎完全陷入黑暗之際,人販子帶着一束青翠的青蒿回到了石室。

北歌眼中閃過一絲喜色,急忙接過那束青蒿,聲音中充滿了感激:“謝謝哥哥,好人有好報,你一定會發財的。” 她的語氣堅定而真誠,把人販子哄得一愣一愣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情,臨別時還笑着回應:“不夠再跟哥說,這草附近多的是,我再給你拿點。”

簡陋的石室內,并沒有可以搗碎青蒿的工具,蘇北歌只能用手将青蒿一片片撕碎,然後塞到恒升的嘴裏,用命令的語氣說道:“嚼着吃。”

恒升也甚是聽話,二話不說,只是默默地嚼着那些碎草,絲毫不怕被毒死。不過蘇北歌轉念一想:也對,這小子左右不過是死,無非是痛死病死或是毒死,何不抓住那渺茫的生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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