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春風绮約

春風绮約

少年身上的束縛被解開,他緩緩起身,向着蘇北歌深深一揖:“多謝小姐搭救之恩。”

蘇北歌微微颔首,道:“跟我走吧。”說着,轉身向集市外行去,恒升緊随其後,而姜奚則默默跟在她身旁,心中五味雜陳。

三人離開集市,步入喧嚣之外的寧靜。一路上,少年始終低頭不語。直到回到馬車旁,蘇北歌才開口打破了沉默:“你,可有姓名?”

姜奚擡頭,目光中閃過一絲警惕,随即答道:“在下姜奚。”

“姜奚……”蘇北歌輕聲重複,聽起來倒不像是尋常鄉野之人所有的名字。“你今年幾何?”

“離而立之年不過三旬。”

“二十七?”蘇北歌微感意外,他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模樣,卻已有如此年紀。

“你來自何方?又為何會淪落到這人市當中?”蘇北歌繼續詢問。

姜奚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鄙人祖輩皆為普通的平頭良民,家中原是清貧,家母覺得我有些天賦,便舉家之力供我讀書,并鼓勵我周游列國求士。然而,歷經中冠、寒昭等國家,因為朝堂無人舉薦,我始終未能得到錄用。家中本就貧窮,多年下來也無力繼續支持了,我也一度淪落到乞讨為生,更不用說入仕為官了。”

“不過幸運的是,在我快要絕望之際,遇到了一位豫國貴族公子信。他不僅欣賞我的才華,還舉薦我到豫國當了一個大夫。” 說到這裏,姜奚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但很快又消失。

“好景不長,虞國很快被中冠國征讨,随之也滅亡了。”姜奚目光飄向遠處,似乎觸及到那段悲傷的時光,聲音也變得有些哽咽,“國破之日,公子信守到最後一刻,因不願降服,最終自溢而死。而我,也因為拒絕在中冠國做官,被充作奴隸。”

恒升聽罷,覺得略有不妥,問道:“那你又是如何到了南璃國的呢?”

姜奚嘆了口氣,話語中盡是無奈與苦澀,“我本是作為中冠國公主陪嫁的奴隸,一同送往南璃國。在途中,我趁機逃跑,藏身于深山之中,原以為可以躲避追捕,卻沒想到又被南璃國的貴族當作山夷捉去。輾轉多次,最後便流落到了這奴隸市場。”

聽得姜奚的遭遇,蘇北歌的腦海中幾乎能浮現出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大夫模樣:歷經艱辛,年少得志,前途無量,卻在短短數年間失去了自己的祖國,踏上了逃亡的不歸路,最終淪為奴隸的悲慘命運。

她不由深深嘆了一口氣,重新審視起眼前這位青年。他雖當下落魄,但眼中的堅韌和傲骨顯然未被磨平。

“既然你求仕多年,且也一度高任大夫之職,想必也不甘于一輩子為人奴仆。”蘇北歌的語氣平和,“那麽,方才在跟随我們回來的路上,你為何不繼續逃走?”

*

姜奚神色坦然,直視着蘇北歌的雙眸,“實不相瞞,市集之中,初見小姐之時,我便心生一念,或許您是我逃離困境的一個希望。您的眼神中,仍有着對世間不公的悲憫、對弱者的同情那一刻,我便決定放手一搏。因此,當您轉身欲去,我拼盡全力掙脫束縛,只為引起您的注意。如若你未救我,我也願死在那刀下。但既然我賭對了,如今我便無需再逃。因為……”

姜奚的話語在此刻微微一頓,他望着北歌,眼神更加堅定而懇切。

蘇北歌微微一笑,替他補完了未盡的話語:“因為你知道,我會放你自由。”

姜奚身形一正,單膝跪地,雙手作揖,誠摯道:“求小姐成全。”

恒升在一旁,眉頭緊鎖,心中滿是不解與微詞,甚至覺得此人當真忘恩負義。既北歌已出手相救,他自應誓死跟随,以報恩情。

蘇北歌凝視着姜奚,她知道,像姜奚這樣的人,心中定有自己的傲骨和追求,假設自己真的留住他,他未必也不願,但終其一生會痛苦無比。而且,此人非池中之物,終有一日在這亂世之中會再次嶄露頭角。

想到這裏,蘇北歌不由輕笑出聲,她從袖中取出一物,輕輕抛向姜奚。“放你也可以,但是……”

姜奚接住一看,竟然是一個錢袋。他擡頭望向北歌,眼中閃過一抹複雜之色,有感激,有震撼。

“拿着上路吧。連同剛才買你的三百金,你總共欠我三百五十金。”

姜奚聞言,心中百感交集,眼眶也不由泛紅,聲音哽咽,“大恩大德,姜奚銘記于心,此生難忘。”緊接着竟雙膝跪地,朝蘇北歌重重地叩了三個響頭。

蘇北歌連忙上前将他扶起,語氣柔和了幾分:“這謝意我領了,但你要記住,這錢,十年之內,你定要還我的。”

姜奚擡起,迎上了蘇北歌那充滿信任與鼓舞目光,內心更是感動不已,信心和力量此刻重新被燃起。他深吸一口氣,再次向蘇北歌深深一躬,沉聲道:“小姐放心,姜奚定不負所望,十年之內,連本帶利,必将一并奉還。”

蘇北歌拍了拍姜奚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下來,“那你接下來準備前往何處?”

姜奚擡頭望向遠方,沉思片刻,回答道:“歷經輾轉,天下之大,如今我的目标,只剩下東風國和北淩國。”

北歌挑眉,“南璃國呢?”

姜奚沉默片刻,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北歌:“小姐是否通曉商賈之道?”

蘇北歌一愣,随即笑道:“家中恰巧是行商的,自然略知一二。”

“小姐既通此道,那便應當明白‘貨賣識家’的道理。”

蘇北歌心中頓時明了姜奚的意圖,不由得自嘲一笑,她方才的想法确實有些天真了。正所謂君擇臣以才,臣擇君以明,方能事成。姜奚與吳荀不同,他要的不僅僅是做事,而是想要事成!因此,從一開始選擇跟随的人和路便至關重要。于是,她便不再多言。

“姜奚,前路漫漫,祝你終得所願。”

言罷,她轉身與恒升一同步入馬車,車輪滾動,駛離了這片嘈雜之地。

姜奚則站在原地,目送着馬車漸行漸遠,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懊惱。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他竟忘了詢問恩人的姓名。

*

等馬車趕至約定的場所時,已近未時。這是一片寬闊的草地,翠綠的嫩葉在陽光下照射下透出細碎的光,側旁就是一條蜿蜒的江水,江面波光粼粼,時而幾只小船悠然劃過,留下一道道淺淺的漣漪。背後則是一片茂密的山林,樹葉輕吟,枝葉繁茂。

不遠處,吳荀與魏子原正沉浸于一場捶丸之戲中,歡聲笑語随風飄來。

蘇北歌步入草地,目光在兩人間流轉,“于老與東珠呢?怎未見他二人身影?”

魏子原揚起嘴角,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望向遠處,“哦,東珠那丫頭,纏着于淵去後山賞那春日裏最後的繁花了,說是要采些花瓣做香包。”

恒升從未玩過捶丸,此時怔怔望着吳荀與魏子原手中輕盈舞動的贅木球杖,目光中不由露出閃爍着躍躍欲試的光芒。吳荀見狀,嘴角勾起一抹溫和的笑意,便主動請纓教導恒升這捶丸活動的玩法。

“來,恒升。看那邊,地面上那個小巧的窩邊插着旗幟的小洞,那便是我們的目标——球穴。現在,我将這木球置于地面,你且看仔細了。”說着,吳荀輕輕一揚手,球杖精準地擊中了木球,只見它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穩穩落在離小旗不遠之處,激起一陣細微的塵土。

他邊示範邊講解:“記住,球杖只能以棒頭擊球,力度與角度的把握至關重要,球落入窩中,那便是勝利。”

恒升雖初涉此道,卻展現出了非凡的悟性與靈巧,吳荀稍加指點,他便已迅速掌握擊球的要領。他接過球杖,學着吳荀的樣子,屏息凝神,首次揮杆便幾乎讓木球直接飛向了球穴,雖未完全入洞,卻也引得周圍人一陣驚嘆。

蘇北歌都不由得鼓起掌來,心中頓生一股玩樂的沖動,提議道:“看來咱們恒升是個天生的高手嘛!既然如此,不如我們來場比賽如何?子原兄,你說呢?”

魏子原哈哈一笑,應道:“好主意!那便不‘單對’了吧,咱們四人剛好可以湊成‘一朋’,分作兩組,來個雙打,豈不更有趣味?”

魏子原的提議立刻得到了衆人的響應。分組之際,恒升幾乎未加思索,便直接移步至蘇北歌身側,“北歌,我要跟您一組。”

此語一出,吳荀與魏子原相視一笑,打趣道:“你倆若成一隊,豈不是讓我們這些老手欺負了小孩子?”

蘇北歌秀眉微挑,眼中閃過不服輸的倔強,“哼,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恒升,咱們就讓他們瞧瞧,什麽叫做默契無間。”

于是,四人正式分為兩隊,比賽随即拉開帷幕。比賽中,恒升展現出了超乎年齡的沉穩與力量,他雖年幼,但臂力驚人,每一擊都勢大力沉,而蘇北歌則巧妙地利用她的智慧與技巧,配合恒升的每一次發球,引導着球路,調整着自己的步伐與力度。

草原之下,氣氛愈發緊張而熱烈,周圍的景致似乎都成了陪襯,只餘下那四只揮動的球杖與跳躍的木球。最終,三局戰罷,竟是蘇北歌與恒升以微弱的優勢勝出,兩人相視一笑,眼中滿是喜悅與自豪。

魏子原笑道:“今日可算見識到何謂後生可畏!吳兄,看來吾輩老矣。”

吳荀也連連贊嘆,“捶丸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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