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夢與現實

夢與現實

蘇北歌做了一個夢。

一條滔滔江河奔騰不息,岸邊伫立着一抹朦胧的人影。他手持一壺濁酒,對月獨酌,身影在銀輝與波光中搖曳,顯得既寂寥又蒼涼。半晌之後,那身影毅然步入江心,水流浸濕了他的衣袍,江水漫過他的膝蓋、腰部,直至胸口。他猛然回頭,蘇北歌驚恐地發現,他的面上沾滿了鮮血,眼眸深處,是化不開的哀傷與憤懑。

恐懼瞬間襲來,蘇北歌猛然驚醒,額頭上滿是冷汗。她試圖回憶夢中的人的模樣,卻怎麽也看不清,只能記住那雙充滿痛苦的眼睛。她深呼吸幾次,試圖平複心情,卻發現自己無法再入眠。她披上外衣,走到窗邊,望着外面的夜色,心中隐隐不安。

*

自上次郊外踏青歸來,已半月有餘,府中的日子依舊平靜無半絲波瀾,除了前日自洛京的傳來的家書。

“北歌吾妹鑒:

今日之中冠,內憂外患。近日聞得南璃與東風蠢蠢欲動,大有聯手攻伐之意,致使政局微妙、愈發不穩,族中大小事務待決斷,吾需留守洛京,以穩大局,歸期難定,特此告知。

關于江氏之事,吾雖未知曉,但聞妹所受之委屈,中愧疚難當。身為人子、為夫、為兄,吾皆未盡責。

為免家族紛擾,已托蒼梧長老李叔代為整肅,望能平息風波,且吾之立場,還你清白。

父親遺訓,母親之事或成他人之柄,家族立場與初心不可忘。蘇家基業,乃父母心血所鑄,我絕無獨占之心。望妹勿憂,昔日有父護佑,今朝有兄為盾,定護你周全。

于淵乃可托之人,有他相伴,我心稍安。望妹在丹邑安心修養,勿憂勿慮。

兄,蘇南辰書”

蘇北歌手中緊握家書,凝視着窗外未明的天際,輕聲嘆息。随着在丹邑逗留的時間越長,她的焦慮也愈加嚴重,夢境頻繁而混亂。仍有太多的謎團未被解開,繼續留在這裏,不過是逃避現實,心結始終難消。根據情報,桑粒的蹤跡現已排除南璃、巴蜀、北淩三地,剩下的無非是東邊或北邊,繼續幹等下去恐怕也不會再有更多信息了,這也使得蘇北歌想要前往東風國的念頭愈發強烈。

然而,如何向于淵與恒升開口,卻成了難題。之前發生那麽多事,于淵定不願她孤身涉險。而恒升在于府跟着六叔習武,正是充滿幹勁的時候,帶他同行反倒阻礙其成長。

想到這裏,蘇北歌心中更是煩躁不已。她回到床榻上,重新躺下,試圖用睡眠來平複內心的紛亂。然而,夢境卻再次悄然而至。

這次,夢境轉換,蘇北歌發現自己身處一片喧鬧之中。眼前,是一片盛大的婚禮現場,紅綢翻飛,鑼鼓喧天,浩浩蕩蕩的人群簇擁着新人的花轎,氣勢浩大無比。

然而,當花轎的簾子被輕輕掀起,露出新娘的容顏時,蘇北歌的心卻猛地一沉。那面簾後的新娘,雖然妝容精致,卻掩不住一臉的心死如灰。她的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被抽空,只剩下軀殼在機械地完成着婚禮的儀式。

蘇北歌定眼一看,驚覺那新娘竟然是魏東珠!她的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既有震驚,又有心疼,她在人群中拼命呼喊魏東珠的名字。

魏東珠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存在。她緩緩地轉過頭,眼中滿是絕望與苦澀。她望着蘇北歌,嘴角勉強扯出一絲苦笑,似乎在訴說着什麽。

蘇北歌欲伸手抓住她,帶她逃離,卻發現自己竟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着魏東珠步入那金碧輝煌卻如牢籠一般的殿堂。絕望與恐慌交織,她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呼吸都變得困難。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劃破夢境,将蘇北歌拉回現實。她猛然坐起,胸口劇烈起伏,額間汗珠滾落。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依然在那熟悉的房間裏。

“姑娘,您可是醒了?魏公子來訪,此刻正在廳堂等候。”

蘇北歌心中一凜,魏子原此時來訪,必有要事,否則婢女定不會在她休息時打擾。她迅速整理思緒,簡單梳洗一番,便匆匆步入廳堂。

踏入廳堂,便見魏子原正端坐在客座上,面容凝重。一見到蘇北歌,立刻迎上前去,神色焦急:“快,随我去見東珠。”

蘇北歌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東珠怎麽了?”

魏子原壓低聲音,“路上我再詳細告訴你,你先跟我走。”

*

晨曦初露,薄霧籠罩着丹邑,一輛馬車在空曠的街道上疾馳而過。

蘇北歌坐于車廂之內,聽得車輪與石板路輕輕碰撞的聲響,如同細碎的鼓點不斷敲打着自己。她心緒紛亂,“魏子原,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魏子原深吸一口氣,緩緩啓唇:“君上已下旨,将東珠許配給了公子起。”

“‘公子起’是誰?”

“旻莊王之四子,與三公子一同,皆是南璃國太子之位的熱門人選。”

蘇北歌秀眉微蹙,“那,東珠她……可願意?昔日她曾拒婚過司馬家,此番……”

“時局已非往昔。”魏子原輕嘆一聲,“令尹家原有一獨子,早年便為國捐軀,莊王因而更加補償和看重魏家。東珠,本就是老來得女,自幼受盡寵愛,原先堂舅也僅打算為她擇一良婿,以保她後生無虞即可。”

“然近年來,楚家勢力日盛,多處壓制我魏家,甚至近期還抓住堂舅的不少痛處。此節骨眼上,楚家更傳出嫁女與三公子之消息。若魏家再無動作,恐日後勢微。”

魏子原頓了頓,續道:“這些事本欲瞞住東珠,然短時間內接連發生,堂舅壓力巨大,終究瞞不住……中間詳情我亦不甚了了,前日我得消息時,君上已賜婚。”

蘇北歌急問:“那東珠此刻如何?”

“昨日我探望她時,見她面色蒼白,形容憔悴,神情恍惚她已數日不思飲食,偶有進食,亦随即吐出。這丫頭,自幼嬌寵,婚事本以為可自主,如今突遭變故,自是難以接受。但昨日面對我時,她卻是不哭不鬧,反而寬慰我莫要擔心,只言想見你,故今日我就急來尋你。”

馬車終于停在了令尹府邸前,蘇北歌和魏子原迅速下車,直奔內堂。沿途仆從紛紛行禮,魏子原顧不上回應,急匆匆地帶着蘇北歌穿過長廊,直至魏東珠閨房前。

閨房內,魏東珠靜坐妝臺前,婢女正輕柔地為整理着發髻。

“東珠。”蘇北歌在身後低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魏東珠聞聲回首。大半月前,她還是那般活潑靈動,如今卻滿是憔悴。

蘇北歌感到心中一陣刺痛。魏東珠看到她,眼眶微微發紅,她努力忍住淚水,冷靜地示意婢女們先行退下。待衆人退去,魏東珠終無法壓抑心中的悲痛,撲入蘇北歌懷中,淚水如斷線珍珠般滾落。

蘇北歌輕撫其發絲,柔聲問詢:“你可是不願這樁婚事?”

魏東珠先是點頭,複又搖頭,眼中閃爍着複雜的情緒。待情緒稍穩,二人并肩而坐,她才慢慢道出事情的原委。

“父親原無意将我卷入王室紛争。”魏東珠的聲音低沉而無奈,“但看見父親這般模樣,家族內其餘人等也多加脅迫,我……我實在不忍讓他為難。”

“身體發膚受之于父母,爹爹自小便疼我至極。我無法再任性了。于是,未等爹爹開口,我便主動提出願嫁四公子。後面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如今,魏家歡喜,君上亦歡喜。”

蘇北歌長嘆,“魏家歡喜,是因自家地位得以保全;君上歡喜,是因魏楚兩家再添制衡之棋。那你自己呢?”

“我的意願,在這大局之下,已微不足道。反正我也想通了,既然于淵哥哥不願意娶我,我嫁給誰又有何區別?”

“你如何知道于淵不願意娶你?”

魏東珠苦笑,眼神中滿是苦澀與釋然,“我對他的情感,你看得到,子原哥哥看得到,連那吳荀都明白。于淵哥哥如此聰明,怎會不知?但他總是回避我,又如何肯娶我?”

她頓了頓,聲音微顫,“就算,如今他願娶,我也不敢了。我終究是悟了,我的婚姻大事,自出生那刻起,便已注定。”

言及此,魏東珠眸光倏地轉向她,輕聲問道:“北歌,你……願否嫁予于淵?”

*

蘇北歌一愣,旋即擺手,“你知道的,我和于老一直都是兄妹情誼,并無其他。”

“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比起旁人,我私心裏,更願他身旁之人,能是你。”

蘇北歌緊握住東珠的手,正欲開口慰藉,卻見魏東珠輕輕搖頭,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罷了,權當我一番癡語吧。”

言罷,她從袖中取出一枚翠綠中夾雜着嫣紅的雙鳳形佩,輕輕置于蘇北歌手心,“北歌,替我把這玉佩交給于淵,權作離別禮物。這些年多有叨擾,怕是以後再無相見之日了。”她的聲音輕得仿佛秋日裏的一縷微風,卻帶着無法掩飾的決絕與酸楚。

蘇北歌接過玉佩,心中五味雜陳,“為何不親自交予他?子原定能設法将于老帶來此處。”

魏東珠微微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我不想再見于淵哥哥了,不願再徒增念想。兩個人的最後一面,停留在之前開開心心的模樣,或許就是最好的了。”

蘇北歌一時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握住那塊玉佩。

魏東珠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調侃道:“那四公子比三公子好看,況且三公子還經常流連煙花之地,後院滿是侍妾。相比之下,四公子倒是行為檢點些。怎麽說,我的命也比那楚家姑娘好些。”

蘇北歌聞言,心中湧起陣陣酸楚,但也只得輕聲安慰道:“東珠,你是有福之人,一定會有美滿的結局。”

“北歌,你今夜可否留下,陪我說說話?”魏東珠眼中不由泛起一層薄霧。

蘇北歌點頭應允,兩人相依于軟榻之上,細語綿綿,說着體己話。

次日近午,北歌方辭別令尹府,踏出府門之際,只見一輛轺車靜候于門外。她一眼便認出了,那是于府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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