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行
不行
陸靈蘊出井後被緊急送往醫院,趙骁因為還要兼顧挖掘現場,并沒有第一時間跟去,而是安排人冒雨搶挖井底的東西,因為環境每變化一分,對新出土的東西都是致命的。等他趕到醫院的時候,丫頭檢查已經做完,他看她仍然昏迷着,陸震和周家一家人圍着她,神情焦灼。
醫生檢查說她有輕微腦震蕩,可能是最後摔在石頭上那一下,摔得有點狠,具體還有什麽後遺症,要等她醒了再看,除此之外倒沒見其它器質性傷害。有了相對明确的診斷,大家才都稍稍安心。但緊跟着潛藏在每個人心底的那個問題開始浮出來,那就是她在井底下,到底發生了什麽?
陸震把她從井底帶上來時,天上已經降下大雨。她在他懷裏昏迷不醒,陸震自己也是灰頭土臉,臉上和胳膊上還有擦傷,頭發和衣服上全是泥土,被雨沖出泥湯。他說了一句話,令周中陽和趙骁好幾秒沒有緩過神來。
陸震說,她破了這裏的封印,并且超度了鎮壓的所有亡魂!
環境被破壞,封印破了這好理解,但超度所有亡魂是什麽概念?
這事陸震自己搞不定,甚至幾代以來的高功大德都沒有肅清。可她做到了,那井下的情形上面的人看不到,沒人知道她在下面做了什麽。但是井外乍起的狂風和驚雷,他們都是有目共睹的,一時間天地變色,風雲激蕩,很難相信那是極端天氣下的巧合。
但是就憑她,一個剛剛成年的小姑娘,就算修為再深能深到哪去?這根本說不通。這一點,幾乎是在場所有人心裏的疑問,盡管大家都沒明說。
陸震對這個小弟子太了解了,她雖然聰慧,記憶超群,但平日裏學道很随緣,行高深大法基本就是消耗自身精氣,一些複雜的符文她尚不熟練,這種水平要想超度歷代怨魂,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高功行超度法會,尚需日夜誦經供奉,請多少神,燒多少符,念多少咒,她這小弟子下去不過個把鐘頭,就把活幹完了,還幹得挺徹底!他雖然沒有看到她此前種種法事,但僅僅瞥見她最後結金剛訣,劍指蒼天的姿态,他心底就冒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那絕不可能是她!
但不是她又是誰,他想不出,也許只能等她醒來了。
周中陽卻有自己的猜測。鬼首山君不找別人只找她,那這事基本就只能她辦得成,而她真的挖了一百多米找到了“玉牙”,這冥冥中一定有什麽聯系。而至于是她超度了亡魂,還是山君履行契約肅清了怨靈,沒人知道,總之這地方是幹淨了。
讓他不解的是,她還在井下的時候,他似乎聽到了一聲虎嘯,像從井裏傳來,又像是在他心頭咆哮,震得他心神一顫!他問趙骁和周聰,他們卻說哪有什麽虎嘯,打雷吧!
至于趙骁,就只覺得詭異!周宅突然挖井詭異,做主的還是個小丫頭詭異,她下井後天象巨變更詭異,千百年的亡魂被她一夕超度,萬分詭異!
面對這麽多詭異事,周中陽和陸震那麽淡定,簡直不要太詭異!一定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他很想細問,但他倆心神都在昏迷的丫頭身上,機會不合适。
那些挖出來的東西,刻着雲篆的石頭、劍匣、劍、玉盒、玉牙等,悉數都被趙骁運走了,說是清理、檢測、維護,這倒是跟周中陽最初說得沒差,他一旦介入,東西的話語權就不單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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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靈蘊昏迷了兩天還沒醒。這兩天一直在下雨,開始時暴雨傾盆電閃雷鳴的,大白天猶如黑夜,後來雷電少了,只是大雨如注,再後來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天也亮了不少,終于有了點雲收雨霁的苗頭。
此時病房裏只有陸震和周中陽陪着。周中陽望着床上的人,她身上的道袍雨濃已經幫她換過了,臉色已經不似最初時的蒼白,嘴唇也有了些血色,只是仍然雙目緊閉,不見醒來。
他又想起了那聲虎嘯。當時陸震剛剛下井,如果是井底的聲音,他應該也能聽見。他扭頭,陸震正望着丫頭出神,面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麽。
周中陽問他:“陸爺,你在井裏時,有沒有聽到虎嘯?”
陸震不經意說:“沒聽見,井裏怎麽會有虎嘯?有也應該是在山裏。”
周中陽忽然想起趙骁說的那個聽見虎嘯後發瘋的人。他跟那個人的行為一樣,只有自己聽到了虎嘯,問遍周圍人卻都說沒有聽到,那他最後會不會也瘋掉?
他問陸震:“陸爺,你說這裏會不會真有一只老虎,或者說那個山君,他會不會就是一只老虎?”
陸震沉默。
周中陽又說:“我此前猜測山君是許寅,豢虎殺人,給這裏造了很多伥鬼怨魂,但卻忽略了,老虎自古就被稱為山君,因為它強悍、勇猛,是山中之王、君子之獸,還被認為是純陽之體,就連虎牙都能用來辟邪。近來經歷這些事,我又覺得那個山君,他不是一只尋常鬼祟,他也許是只虎……精?”
陸震還是沒吭聲。
周中陽有點無奈:“陸爺你給點說法呀?”
陸震是想起了門中一個不怎麽确切的傳說,關于他們那個沒入宗譜的祖師雲爻,傳說她早年就曾行九天應元雷壇法陣,擊殺了一只虎精。
陸震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這個,但比起這種遙不可考的傳說和猜測,他覺得縣志裏的記載更好解釋:“這裏傍山,還曾是獵場,有過老虎也不稀奇,至于是精怪還是鬼魅,并沒有多大區別。”
他倒并不是敷衍,無論山君曾經是一個人還是一只虎,受此超度既入輪回,也沒讨論的必要了。
但這依然無法解釋,為什麽只有他周中陽聽到了虎嘯,旁人都沒有聽到。
就像時至今日,為什麽只有那個發瘋的人聽到了虎嘯,旁人都沒聽到,很謎。
最後周中陽只能在心裏自己給自己解釋,以免糾結久了人會瘋掉。他猜測,可能是每個人的磁場不同,有些物質可感不可見,它的波段恰巧和自己同頻了,所以就感受到了,別人感受不到,只是因為不同頻。這個解釋就合理了,既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也不是別人遲鈍,都能自洽。
當天晚上,連綿的雨終于停了。天剛蒙蒙亮時,趙骁一個電話就把陸震喊走了,說山裏有情況,發現繡鞋的那個山體附近裂開了,被暴雨沖出了東西,請他去看看。
周中陽睜眼到天光大亮,給陸靈蘊房裏開窗透氣,一陣清新涼爽的潮潤氣息灌進來,竟有了幾分秋高氣爽之感,好像一場豪雨把夏天帶走了,剩下的陽光溫暖卻已沒了灼熱。
他打了盆溫水給她擦臉,其實這活完全可以由護理幹,又專業又省心,但他就想自己動手。他拿着濕毛巾小心翼翼、盡可能輕柔地在她面上撫過,光潔飽滿的額頭,嬌嫩的臉頰,小巧的鼻子,圓潤的下颌,連耳朵、脖子也都細細擦了一遍。
他曾給雨濃擦過臉,那會她滿臉花彩,他擦不幹淨就不免用力,此刻卻飄着手勁生怕弄疼了她,盡管這昏迷的丫頭可能毫無感知。擦完了,他又取了棉簽沾水,想給她擦擦嘴,她這兩天嘴唇已有些幹。視線落到她唇上時,他手上動作頓了一下。
他唇上被她咬破的地方早好了,但他下意識又摸了上去。他親過她,雖然毫無記憶,但他腦中已不由自主地開始構建那個場景,只是她的表情朦胧不清。
他見過她那晚的媚态,那一幕現在又火燒火燎地攪動他的思緒。他那晚回房後一度輾轉反側,只是想想她那個樣子在身下承歡,他就已經扛不住,最後不得不自己纾解,才勉強入睡,夢裏也是一片旖旎。
捏着的棉簽一個反轉,被他夾在了食指和中指之間,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拇指落在了她的唇上。手下像是千金至寶,他小心翼翼地滑動了一下手指,Q彈,躺着的人沒有反應,他自己卻像是受了蠱惑一般,竟朝她慢慢俯下身去。
就在即将要碰到她時,下方的人突然就睜開了眼!
周中陽吓了一個激靈,本能地回正身體,心砰砰直跳!
再看床上的人,眼神清澈明亮,就是不太聚焦。過了好幾秒她才回神般盯着周中陽問:“你臉怎麽這麽紅?”
他一時噎住。反映了一下才伸手去按鈴喊醫生,說道:“你可醒了,覺得哪裏不舒服?”
“沒勁兒,頭有點疼,惡心。”這是她現在最明顯的感受。
她環顧四周,發現在醫院,一旁還擺着水盆、毛巾,他剛才是給她擦臉吧。她望着他,下巴上竟有了些青灰的胡茬。
她有些不好意思:“又讓你辛苦了,謝謝啊。”
低頭發現身上的道袍已被換成了病服,周中陽連忙解釋:“那個,衣服是雨濃跟護工給你換的。”
“哦,我師父呢?”她問。
“趙叔找他,剛出去了。他挺好的,大家都挺好,放心。”
說話間醫生護士呼拉拉進來好幾個,圍着她一通詢問和記錄,最後又推着去做了些檢查,結束時已經中午了。她的狀态倒還好,醫生說那些不适都屬于正常反應,會慢慢恢複。
聽說她醒了,雨濃來送飯時老太太也來了,給她帶了粥,老太太親自熬的。老太太陪着陸靈蘊吃飯,雨濃陪着周中陽在另一頭吃。
周中陽嘗了一口說:“嗯好吃,奶奶這手藝不下廚真可惜。”
雨濃瞪他一眼:“那頭的粥才是老太太熬的,你這份是我做的!”
周中陽說:“那你屬于被演藝耽誤的大廚!”
雨濃看他一口一口吃得挺歡,扭頭看了眼老太太那邊,壓低聲音說:“你現在放心了?”
“嗯。”周中陽哼了一聲,擡頭朝對面望了望,那丫頭正吃得認真,一邊吃,一邊笑眯眯地回應着老太太的話。
雨濃又說:“你打算怎麽辦?”
周中陽反問:“什麽怎麽辦?”
雨濃撇撇嘴:“你不眠不休蹲這裏兩三天,心思昭然若揭,大家都能看出來,還裝什麽裝?”
周中陽一口飯塞在嘴裏:“這麽明顯麽?”
雨濃又看了眼陸靈蘊,問道:“她怎麽說?”
周中陽:“她說謝謝我。”
雨濃:“……完了?”
周中陽:“完了。”
“完了你!”雨濃恨鐵不成鋼:“你太弱了,又慫又弱!”
這話傷害性大,侮辱性更大!
周中陽把筷子一放:“不吃了,飽了!”
雨濃也氣:“吃完不許剩,浪費我一片心意!”說着還将筷子強行塞進了他手裏。
周中陽氣鼓鼓地瞪着她。
雨濃:“吃!”
周中陽把筷子使勁往桌子上戳了戳,然後才去夾菜。
雨濃嘆口氣:“你到底顧慮啥?”
周中陽頭也不擡:“你不懂!”
雨濃被噎。在她看來,喜歡就追呀,論家世、性情、樣貌、才學,眼前這個男人都是拔尖的,對面那個丫頭怎麽挑也不至于看不上啊,除非他不行,他不行?
雨濃雙目圓睜,像是意識到什麽了不得的問題:“你……不行?”
周中陽一口飯剛塞進嘴裏,差點就嗆了!他強行咽下去,語氣發狠:“你再胡說我翻臉啊!”
“不是這樣啊,那為什麽呀?”雨濃不太理解,這些有錢人家的少爺花天酒地她見得多了,這樣擰擰巴巴的少爺是獨一份。
見他不吱聲,她又說:“別怪我沒提醒你啊,等開學她可就上大學了,大學啊!小鮮肉那麽多,青春的面龐,年輕的身體,旺盛的精力……”
話說一半就見周中陽眼刀甩過來,她只好打住,頓了頓還是補了一句:“你可別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