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苗蠱舊怨
苗蠱舊怨
龍煜眸光變得晦暗,透着與他年齡不符的深邃:“我跟外婆相依為命,我外婆刺繡的手藝很絕,開了一家制衣店。十二年前,店裏突然來了一位客人,他看上去三十來歲,儀表堂堂,但我外婆見到他的第一眼,手裏裁布的剪刀便掉在了地上!當時我不過七歲,很多事情還不懂,但那一刻,我從外婆臉上看到了震驚和害怕!
那天晚上,我外婆和這位客人在房間裏談了大半夜,我聽到了我外婆蒼老憤怒的罵聲——只有我外婆的罵聲,那位客人始終悄無聲息。第二天下午,我家裏又來了一位姐姐,叫許願,一看便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很白很漂亮,穿得也好,只是看着很弱。那之後我們就搬到了這裏,帶着那位姐姐。也是從那之後,我有好多年沒再見過那位客人。
直到兩年前,他又出現了,我終于知道我外婆為什麽會震驚和害怕,十年過去了,這男人竟一點沒變!而我外婆待他很客氣,讓我叫他圖叔。圖叔,他的真實年紀,恐怕能給我當太爺爺都不止!”
陸靈蘊聽得心裏一驚!
他講得平淡,但她消化了好一陣兒才敢開口:“許願呢,你那位姐姐?我去你家裏時,看到牌位上寫的名字是龍菲,可不是許願。”
龍煜一笑,那笑裏又苦又澀。眼前這丫頭的确敏銳,但是答案太殘忍了。
陸靈蘊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臉上的每個表情,見他不說話,她再一次問他:“龍菲,到底是你的姐姐,還是外婆?”
他終于深吸口氣,輕聲說道:“是我夭折的姐姐的名字。死去的是我的外婆,牌位是我姐姐的。我外婆說,她罪孽深重,不用祭拜了。”
陸靈蘊心裏陡然升起了一抹恐懼。她小心地确認:“去我店裏的、年輕的女人,是你的外婆?”
“是。”龍煜聲音發澀。
陸靈蘊沉默了好久才說:“是蠱嗎,傳說中的花顏蠱?蠱靈是許願對嗎?”
“花顏蠱?還有這種名字嗎?名字倒是挺美,但是太邪了!其實駐顏還不是它最主要功效,它最主要的功效是續命,特別是對于那些髒器受損、免疫喪失、身患絕症的人,強行續命!雖然能繼續活的時間也不會很長,但效果倒是比特效藥好多了!”
陸靈蘊的聲音已經有些發顫:“你們為什麽要做這麽殘忍的事?!”
“我不知道,我當時還小。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像是借口,但我猜可能就是因為我太小了,而圖戈又出現了,我外婆放心不下我,才會用這種方法強行續了十年命,為了再護我十年。我後來問過我外婆許願的事,再早幾年她還不願意提,後來才跟我說,用許願做蠱靈,是一命換一命。
許家是我外婆的一個老客戶,有錢,許願的媽媽常年所穿宋錦,都是從我外婆店裏定制的。許家有兩個孩子,大女兒許願,還有個兒子叫許望。那年許望生了一場怪病,久治不愈,眼看他這唯一的兒子就要留不住,而許願又有先天性心髒病,許家這對夫妻攢了半輩子的家業,卻要後繼無人,夫妻倆幾乎絕望。後來許願媽媽就來找了我外婆,說願意用她的女兒,換她兒子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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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靈蘊說:“她為什麽會找你外婆?她怎麽知道你外婆能做得到?”
“圖戈告訴她的,他說如果想要救兒子,得拿女兒的命換!想通了就去找我的外婆。後來我們搬來這裏,我外婆的那些老主顧都以為我外婆已經過世了,是我姐姐繼承着了她的店鋪和手藝。但許夫人又不傻,細節太多了,大概也在懷疑我姐姐吧,做了許多試探,才确認這個服務了她十幾年的手藝人,是個蠱婆,是龍氏苗裔最後一代有守衛血脈的蠱婆,是她那苦命女兒化蠱後的宿主!”
“守護血脈是什麽意思?能救命?”
“想來是有些效果吧,畢竟如今許望活得好好的。但我初次聽到我外婆給我講龍氏一脈的傳說時,就只覺得是個故事。你知道逐鹿之戰吧,傳說戰敗後蚩尤九黎部南退,蚩尤最後自刎在了雷公山,九黎部就一步一步被逼進了深山老林裏。
後來一位叫做瑤姬的女仙,不忍心看着這只苗裔隕落,就化名降世後幫扶他們,教授他們使用草藥和蠱術,并且給了守衛苗主的龍氏一族一項神奇能力,龍氏女性的血液都有一種神奇的淨化能力,不但可以抵禦毒蟲瘴氣,還能在萬不得已的時候,以血制蠱,強行續命。但與外族通婚的後代,這個能力就沒有了。
聽着是不是很玄幻,傳說可能誇大了這種能力,但若按照現代科學來看,也未必沒有可能。有些族群因為歷史生存條件、生活習性的不同,是有可能有異于旁人的,血液中含有什麽清毒因子也能理解。所以你看到的我那個年輕的外婆,其實是為了一己之私,使用了族中禁術。”
這故事信息量太大,又有些匪夷所思。陸靈蘊只覺得心沉,進而又覺得可疑:“許望的病,真的是自然發生的,沒有陰謀?”
“這我不知道,我沒有證據,也沒人跟我說。”龍煜每說一個字聲音都很壓抑,“但是圖戈,他做什麽我都不覺得意外!”
陸靈蘊看他眸色陰沉,問道:“說說圖戈吧,他是什麽人,無啓族嗎?”
龍煜說:“我只是猜測。我外婆臨終前,給我講過族裏的一個警示。史上苗族曾遭到過很多次當政者的清剿,大概一百五六十年前,龍氏苗裔也被卷進了抗擊清廷的起義中。隊伍中有個青蓮教出身的年輕人,在起義軍中十分英勇,一把腰刀殺敵無數,人稱唐一刀。當時的龍氏婆婆很喜歡他,只是因為族中有着不得與外族通婚的戒律,不能跟他在一起。
但動了心就容易犯傻,龍氏婆婆被唐一刀偷師學了很多蠱術,其中就包括這種能續命的禁術。這蠱術過于殘忍,基本就是以命換命,還是換虧的,就像我外婆一樣,用了一個16歲少女的命,只換來十二年陽壽。在唐一刀出現之前,這種禁術已經幾百年不曾被使用過,有記錄的還是最早九黎那支苗裔鬧分裂,有一部分人試圖帶走未滿周歲的苗主,遭到了剿殺,當時護着幼主逃遁的婆婆遭人暗算,不得已才給自己下了蠱。
這種禁術,因為太久沒有人煉蠱下蠱,只靠口口相傳,是否真實有效、傳下來的方法是否正确,都不得而知。但是唐一刀竟然試了!在一次戰役後,族裏有位少女,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初時以為是被清廷活捉了,但很快婆婆就發現了不對勁,唐一刀身上有種蠱的痕跡!龍氏婆婆暗裏确認了幾遍,才下狠心處置掉這個邪惡的青蓮教徒!
唐一刀後來被龍氏婆婆斬首,墓穴中還投入了化屍蟲。但詭異的是,數日後本已踏平的墓地被挖開,屍體不翼而飛,連同他陪葬的那把刀也不見了!所以那一代婆婆臨終前留下話來,要族人小心拿刀的人,唐一刀那把腰刀的刀柄掌心的位置,有一個龍字。
那之後到了辛亥革命爆發,苗民再一次遭到屠殺,就在族人幾乎忘記前人的訓教時,那把消失的腰刀又出現了,被一個年輕人握在手裏,救了不少苗民。那之後他又消失了,但他似乎并不是敵人,所以當時族裏的長輩并沒将這個訓誡放在心上。
後來到我外婆這裏,她二十一歲上遇到一個男人,差點步了一百多年前那位龍氏婆婆的後塵,這個男人便是圖戈。我外婆是偶然間在他家裏看到了那把刀,和一張老照片放在一起,那張照片看起來十分老舊,上面那個男人和圖戈長得一模一樣!我外婆吓得逃了,甚至沒有膽量去問。
所以你能想象出十二年前,三十來歲樣貌的圖戈出現在我六十歲的外婆面前時,她是怎樣的震驚和害怕麽!反正我外婆告訴我這些時,我半天沒說得上話來。”
龍煜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他已經不是人了!我看着我外婆那張二十多歲的臉已經夠玄幻了,跟他一比真算不上什麽,我外婆到底還是會死,可是他不會,我懷疑他得有一百多歲了!一百多歲的人也不是沒有,可你見過一百多歲頂着一張三十多歲的臉,聲如洪鐘、健步如飛的人嗎?你說這他媽是個什麽東西?”
這情況也遠超陸靈蘊的想象。她看着他又是憤恨又是怕,指甲掐的食指都白了。
他到底還算個少年,這都是在經歷什麽?詭異、荒誕、邪惡、甚至還有危險。
她下意識握住了他的手,他說了那麽多,她需要消化,他也需要平靜一下。
許久之後龍煜才又開口,語氣恨恨地:“我養蠱又養鬼,一是自保,再者,我想殺了他!”
陸靈蘊驚了一下,他要殺人!但是轉而一想,倘若這一切都是真的,這個圖戈,他算個人麽?
龍煜咬牙切齒:“若不是他突然出現,我外婆不會給自己下蠱,我也不會學這些邪惡的東西!我媽能生出我這個兒子,已然是放棄了龍氏血脈,我外婆本也打算讓龍氏一脈到此為止了,但偏偏圖戈出現了!他不是人,是個瘋子、妖魔、邪祟!
他之所以找來,是因為他開始嘗到給自己下蠱的反噬了!他只會下蠱,只知這禁術駐顏、續命,卻不知這禁術只能下給龍氏自己!我外婆說,他從二十年前便開始發瘋,瘋起來會不知道自己是誰,有點像高度攻擊性的人格分裂,極其兇殘,會傷害別人,甚至傷害自己。他曾經自己砍斷了自己一只手,但不過月餘,我眼見着那只手又長了出來!
他死不了,他只是痛苦,逐漸忘記之前的很多事情。性格變得偏執、乖張,他說有時候不知道自己是誰,也想不起自己在追求什麽,說他好像不是原來的自己,不知道是誰!起初一年鬧一次,後來一年多次,現在幾乎每月都鬧上一場!
早前他發瘋的時候,咬了人,人血的腥甜讓他興奮過,以至于他最初幾年殺人喝血也是幹過的!後來找到我外婆,是我外婆用自己的血給他壓着。但是現在我外婆沒了,雖然臨終前他們曾談過,他答應過我外婆不會傷害我,但是我外婆彌留之際也跟我說過,別信他,逃遠!
我能逃到哪裏去,我外婆逃了那麽多年,不也被他找到了嗎?所以我不殺他,他也會殺我,或早或晚而已,等到哪天他的瘋癫壓抑不住時,我就是另一支血劑!”
陸靈蘊聽得膽戰心驚!她想起了袁思露發瘋,雖然沒有親見,但見她咬得王睿見不得人,便知當時是何等兇殘!
她問道:“所以袁思露的蠱,是圖戈下的嗎?他在找不發瘋的辦法?”
“是我外婆下的,他逼我外婆下的蠱。我外婆并沒告訴他,這蠱的關鍵在于龍氏的血。中元節那天,我外婆去世了,蠱蟲失了禁制,袁思露發了瘋!”
“你外婆去世,不是自然的吧?她去我店裏砸下那麽大一筆錢,又讓送貨上門,是想引起我們的注意嗎?”
“我外婆這一代的能力,其實已經很弱了。龍氏歷代後人都是女性,只有我是男孩,原本是沒有資格學那些東西的,但圖戈出現後,為了自保,我外婆破例了。但即便如此,在圖戈面前也如蝼蟻,我外婆的魂魄現在還被圖戈拘着。
我外婆這些年一直在想後路、找幫手。周家那座老宅的問題,圈子裏挺多人知道,聽說被人破了,我外婆尋着線索找到了福壽堂,你和你師父,是我們最大的希望。”
躲來躲去,終究還是撞上來了。陸靈蘊苦笑:“可我師父不在……我今天找了你,算是卷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