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等我把他殺了,你不就成了寡婦……

第1章 第一章 等我把他殺了,你不就成了寡婦……

阿蠻在取水,長長的勺柄舀起清澈的溪水,又添進木桶裏。

取這水,也麻煩。

寺中的管事說,非得是谙分寺後這條溪位于上游位置的溪水最好,還必須用特制的木勺來,說這樣的水來供奉,才最敬重佛祖。

跟着過來的趙家娘子早就不幹了,甩手把木桶丢到溪水裏随便拉了半桶水上來,就自顧自去邊上的石頭坐下歇息。

她一邊休息,一邊看着阿蠻取水。

“我說蘇家的,你也太聽話。那管事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三十來歲的女人撇了撇嘴,略有刻薄的眼神一個勁地往阿蠻身上掃,“你難道不知道,她是故意在蹉跎我們?還有,你那丫鬟呢?怎不讓她一起來?”

阿蠻慢慢地說:“反正也無事,就當活動活動筋骨。”

一聽阿蠻略低的聲音,趙家娘子就忍不住在腹诽。

這老實婦人是兩個月前被送過來的,聽說夫家是一個姓蘇的富商,在走南闖北的時候貪戀外頭的好顏色,又嫌棄家中正妻不下蛋,幾番争吵之後,索性把人直接給送到寺裏來了。

趙家娘子看這老實婦人性格也是不錯,就是偏生男相,不管是骨骼還是聲音,都比不得尋常女子,太過粗硬。

這世道但凡是個男人,都更喜歡嬌滴滴水做的女子,也怨不得她家裏那個看不上她,将好端端的正頭娘子送到這谙分寺來。

畢竟谙分谙分,便是安分。

唯一稱得上幸運的地方,大概就是蘇家的身邊還跟着個伺候的小丫鬟,平日裏還能幫點忙。

趙家的看着阿蠻這慢悠悠的動作,着實等得不耐煩,便沿着上游走了走,說是要去尋些果子。

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阿蠻才淡淡開口:“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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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身影消無聲息地自林間躍出,動作敏捷得很。

阿蠻看向他:“十三。”

那人面容普通,是丢進人群裏一眼看過去也不會有印象的長相。他開口說話,那聲線也很尋常,沒有任何特色:“十八,任務如何?”

阿蠻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說:“再給我點時間。”

“樓主等不及了。”

阿蠻和十三對視一眼,看到了十三眼底的擔憂。

十八是阿蠻在樓裏的代號,很長一段時間,也是他唯一的名字。

阿蠻自小就是孤兒,經挑選入暗樓馴養,而後成為暗樓主人的死士。

他們将主人稱之為樓主。

死士可不是個容易活,除卻任務過程裏的危險,有時更大的危險來自于樓主本身。

這任務完不成,輕則鞭打,重則死亡,在過去這些年裏,阿蠻已經見過太多次了。

阿蠻:“期限?”

“至多七天。”

阿蠻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曉。

“你自己小心。”十三略微猶豫了下,聲音更低,“注意點二十七。”

阿蠻苦笑,知道十三的言外之意。

這次任務不算輕松,偏生和阿蠻搭檔的是不太喜歡他的二十七。二十七現在化名三紫,名義上是阿蠻的丫鬟。

等趙家娘子回來,十三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兩人提着水回去。

剛走到谙分寺的後門,一個疲倦的中年婦人正巧也推開了半掩的門,一看到他們兩個便面露驚喜:“蘇家的,趙家的,門外有貴人歇腳,管事正讓我多找幾個人過去送送茶水。”

“餘姨,這種粗活也讓我們來幹?”趙家娘子不滿地嚷嚷開了,“我們可都是有夫家的……”

吵鬧不過一會,聲音又低下來。中年婦人安撫下趙家娘子後,才看向阿蠻。

“蘇家的,你能去嗎?”

阿蠻笑了笑,點頭應了下來。

他們往前頭去,途徑寺中,偶爾能見其他女眷,也多是神情郁郁,臉色蒼白。阿蠻低眉順眼,穿着樸素衣裙,仿佛也和她們融為一體。

今日原是踏青登高的節慶,有許多權貴人家都會來慶豐山游玩,有那不熟地形的便會走得太深誤入歧途,偶爾也發生過這種事。

谙分寺待這些寺中施主一般,可對那些誤入停留的權貴人家卻是上心得很。像是叫人幫忙端茶送水的事,這些尼姑管事可使喚得順手。

不過,她們也不敢太過。

如寺中的劉夫人與張夫人這等出身不錯的,她們還是不敢亂來的。會使喚的,也多是商戶出身的。

這就是天然的地位差別。

哪怕都是遭受厭棄,無法再回家的倒黴婦人,在這谙分寺裏,因着夫家和自身門第,也仍是分了個三六九等。

行至前頭,谙分寺的寺門果然洞開。

正有幾個尼姑和婦人在門口進進出出,阿蠻看過去,只見透過大門,隐約能看到外面停着的車馬,人數且還不少。

阿蠻見門邊有婦人踉跄,就過去幫忙提桶,被他接手的婦人一臉感激,輕聲道:“你就去送兩回,切莫在外面多待。”到底外男太多。

阿蠻應了聲,來回搬了兩趟,連汗都沒出。

那外頭歇息的隊伍倒也算知禮,來往護衛小厮都少有往這邊探望,只有細碎的說話聲。

停留在寺廟外的隊伍,一看就不是什麽普通人家。被圍在中間的是三四輛馬車,外圍的才是守衛,而這些守衛看着神态彪悍,各自散開的位置也有說道,正好能互相照應,幾乎不留死角。

阿蠻在送水過去的時候,有意無意的在他們身上感受到了若隐若現的熟悉氣息。

……這些人,全都沾過血。

這京城人家,但凡是個有點權勢的出門都會有護衛,但是大多看着人高馬大的護衛,未必真的殺過人,碰過血。但是這些人不同,他們很危險。

就在這節骨眼上,車隊那頭像是出了什麽事情,阿蠻聽到騷動,下意識看了過去。

只是一想那些護衛,不過掃了幾眼,他就收回視線,繼續往寺中走。不能再在外面多待,要是惹來這些敏銳侍衛的注意,對他來說也是不利。

噠……

阿蠻剛踏上臺階,猛然有種古怪的感覺。寺中那被阿蠻幫過的婦人仿佛看到了什麽,急急大叫了聲“蘇家的”,他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卻已是來不及。

胳膊猛地被人攥住,繼而一拽。

身體迫于那力道不得已轉過來,阿蠻猝不及防對上一雙冰涼如墨的眼眸。

臺階下,站着一個人。

正是他貿然攔住了阿蠻,不許他再動。

阿蠻平靜的表情,在看清楚那人的模樣時破裂開來,終于露出了驚詫之色。

像是結實渾圓的石頭,開裂了縫隙。

“你叫什麽名字?”

不請自來的人開了口,聲音就像是清幽的湖水。

不僅聽着悅耳,人也長得好看。

這年輕男人面容出衆,如同怒放的罂粟帶着誘人張揚的美麗,不論眉,眼,鼻梁,都棱角分明,帶着另類的氣勢。

只是越張揚,便越讓人不敢靠近。

阿蠻面色微白,下意識就要低頭,避開他銳利的注視。

“……我叫阿蠻。”

阿蠻的聲音在男人裏不算低沉,可相較于女子來說,已算是偏低的。好在他會點變音的技巧,平日裏說話也不會引起大家的懷疑。

蠻,不管是從哪種釋義,都算不得好。

可這卻是除了十八外,他能擁有的唯一一個只屬于他的名。

十八是排序,是數字。

在他這個十八死後,還會有下一個十八。

畢竟他就是如此。在上一個十八死去後,才成為現任十八。

“阿蠻?”年輕男人咀嚼着這個名字,笑意随之流淌,“真是個奇特的名字。”

只他越是笑,阿蠻越有不祥的預感。

不管是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還是此刻無數人聚攏而來的目光。

“抱歉,我該回去了。”阿蠻往回收了收力,竟是扯不動,“……煩請郎君松開手,如此拉拉扯扯,不成體統。”

他略略低頭,看向年輕男人那張漂亮的臉龐。

那人分明站在臺階底部,仰頭注視着阿蠻,黑眸裏偏生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強勢。

他在笑,可是他的笑卻極具攻擊力,那笑意如同貪婪的毒蛇襲向阿蠻,硬生生将人釘在原處。

寒意漸漸攀爬上阿蠻的後背,讓他毛骨悚然。他再沒有收斂力氣,甩開了男人的束縛。

對方沒料到一個尋常女子會有這樣的力氣,猝不及防之下,竟還真的被阿蠻掙開。

阿蠻轉身就走,急急跨了幾步臺階,快步朝着寺門趕去。若非衆目睽睽之下不能暴露身份,他早就奪路而逃。

……雖然現在,也無甚差別。

只是阿蠻腳程快,那人動作更快。

阿蠻剛跨過寺門,便覺腰間一股重力,鉗制着他無法掙脫。他幾乎咬碎了牙,這人的力氣何時這麽大!

別說阿蠻了,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這突發的事故驚得無言。

雖然戲文裏常聽什麽權貴強搶民女的戲碼,可實際上生活中哪那麽容易遇到?往往也只是聽說據說,怎比得上親眼看到來得震撼?

衆人騷動起來,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緊盯着此處,馬車隊裏更有個士族打扮的人快步走過來,身後還跟着幾個護衛。

他停在臺階下,急急欠身,“楚王殿下,大庭廣衆之下,切不該行此舉呀。”那聲音怆然,滿是勸誡。

這麽近的距離,阿蠻的耳力又很好,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關鍵信息。

楚王殿下?他竟是王爺?

……等等,楚王!

一聽這名號,寺門處的尼姑女眷皆是軟了膝蓋,有的真就跪了下來,匍匐在地上的身體哆嗦着,仿佛受盡了驚吓。

楚王性劣,世人皆知。

就連阿蠻也心頭震撼,一時間力氣微有松懈,就這麽個空擋,他的身體突地一輕,就被楚王抱了起來。

自打出生以來,阿蠻都少有和人有過這種親密接觸,更別說如此羞恥的姿勢,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

“放開我,我有夫君了!”

哪怕這話說出來讓阿蠻羞恥萬分,也在這時候被他拿來阻擋楚王瘋狂的行為。

他是不想演,可不得不演!

“那,蘇夫人的夫君是誰?”楚王看似漫不經心的語調裏,帶着惡劣的興味,“等我把他殺了,你不就成了寡婦?”

“你瘋了!”

再是冷靜,阿蠻還是脫口而出這話。

大庭廣衆,朗朗乾坤,楚王何等無畏無懼?

這種霸占民女,欲行惡事的話都說得出口……這周圍,可還有無數雙眼睛呢!

別個不說,臺階下那士族的眼睛,已是駭然瞪大。

楚王神經質地大笑起來,手指暧昧地摩挲過阿蠻的側臉,那冰涼的溫度刺得阿蠻皮膚上的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

“是呀,蘇夫人,你怎知……”他平靜的黑眸裏顯露出冷酷的興奮,那眼神刻薄而鋒銳地穿透了懷中人的皮囊,仿佛要将阿蠻潛藏在最底處的隐秘也悉數剖開,“我恰是一個愛強人所難的瘋子。”

這一瞬,阿蠻清楚地意識到,楚王是真的不在乎。

他當真要強搶阿蠻!

阿蠻身為死士,執行任務的時候也曾接觸過一些士族,那裏頭的纨绔子弟也有些,像是強搶民女這樣的惡事,也曾有人做過。

可他從來都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是這個被強搶的民女!

在那些灼熱的視線裏,阿蠻木着臉被楚王強行抱上了馬車。他恍惚有種自己的後背要燃燒起來的錯覺。

當阿蠻在馬車內坐穩的時候,楚王也自然而然地在他身側坐下。這過分貼近的距離讓阿蠻悚然,下意識就往邊上躲開。

滋啦——

刺耳的撕裂聲響起,阿蠻身體一僵。

楚王和阿蠻齊齊看向聲音的來源,是阿蠻的衣裙下擺。男人随性坐下時,正好壓住了那片衣角,阿蠻一動,這本就粗劣的布料就随之撕裂了。

一只漂亮修長的手在阿蠻動作前就撿走了那片布料,楚王漫不經心地把玩着這粗劣的布料,“屠勁松,給蘇夫人準備些合身的衣服,多挑些,免得粗糙布料這般折磨蘇夫人。”

“唯,大王。”

馬車外,有人傳來一道低低的聲響。

阿蠻隐忍地吸了口氣,平靜地說:“大王,我只不過是個粗人。”他伸出自己的手,在動作間,袖口滑落,微微露出一截腕骨。

阿蠻那只手的指腹與掌心布滿了繭子,關節處微微突起,那是幹慣了活的模樣。有這樣一雙手的人,大概都不必擔心布料的粗糙,畢竟更該害怕的是那些布料被掌心磨破。

他不過略微停頓,就要收回來。

可有另外一只手抓住了阿蠻的手腕,正正落在那一截裸露的皮膚上。

楚王的手指比阿蠻要漂亮修長,交纏在一起的時候,将阿蠻的手指襯得更加普通尋常。

可阿蠻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男人暧昧的動作。

他的指腹輕輕摩擦過腕內的皮膚,那反複摩挲的動作着實帶着奇怪的意味,阿蠻少有和人這麽親近的時候,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掙紮着想要收回手。

他總覺得楚王的眼神,不太對勁。

仿佛被捏着的不是什麽手指,而是甜美的食物。

“這掌心的确粗糙。”楚王任由着阿蠻抽回手,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只是這藏在衣裳底下的皮膚,到底有幾分細膩。”

阿蠻:“……大王可知剛才這話,有多冒昧?”

楚王放聲大笑,湊過身來。

“所以蘇夫人想怎麽做呢?”

盡管這兩個月一直聽到別人稱呼他“蘇家的”“蘇夫人”,可當這個稱謂屢屢自楚王嘴裏念出來,阿蠻還是覺得格外別扭。

畢竟,對于阿蠻來說,眼前這個人并不是純然的陌生人。

阿蠻不認識楚王。

或者說,在今天之前,他不認識楚王。

可他認識的這張臉。

應當,也認得這個人。

一年前,在寧蘭郡的川河下游,阿蠻撿到了一個受傷的男人。男人自稱是遭遇山賊的書生,叫司君,被阿蠻撈起來時,端得是狼狽不堪,胳膊摔斷了不說,大腿上也有被野獸撕咬的痕跡。

盡管他長相貌美,有時還笨手笨腳,渾愛說自己沒力,嬌貴得很。但諸多事宜上都有佐證,甚至還有當地的戶籍文書,這種種讓阿蠻不得不相信他只是一個倒黴書生。

阿蠻有時都不知,他到底是怎麽養活自己的?

只是後來出了些變故,司君不再記得他,阿蠻也以為此生不會再遇他。

誰能想到,老天給阿蠻開了這麽大一個玩笑。

司君司君,皇姓少司,那人真正的姓名,當是少司君。

真是荒唐啊……

他倒是自一開始,就留下如此鮮明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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