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們之間,還有生死大仇
第2章 第二章 他們之間,還有生死大仇。
“蘇夫人。”
少司君欺身,淩冽的氣息沉沉壓下來,男人掐着阿蠻的下颚強迫他擡起頭,被迫四目相對的時候,阿蠻清晰地看到了少司君眼底陰郁的惡意。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陌生疏離底下的興味,不管他們曾經有過什麽過去,現在眼前的這位楚王殿下,的的确确是不記得了。
“你走神了。”
在那短暫又漫長的幾個月相處裏,阿蠻多少摸清楚了少司君的脾氣。
這人臉上總是挂着笑。
他笑起來也好看,那會有幾分柔軟的少年氣,軟化了過于鋒銳的眉眼。有時也會黏膩膩地撒嬌,就像是一只慵懶漂亮的獸,乖巧地露出自己的肚皮。
那時候,阿蠻總覺得他需要保護,心中也有幾分呵護的心思。
只是現在來看,恐怕過往的記憶,全都是是假象,甚至算不上僞裝,只是獨屬于少司君天然的能力。他是愛笑,可在頃刻間,笑意也能幡然變作兇殘的惡劣,毫不留情地擊潰松懈的獵物。
“……我擔心自己的命,害怕前途不明。”阿蠻咽下滿腹心思,看似平靜地說,“所以,大王剛才問我,就算明知你冒昧之舉我該怎麽做……自然是什麽都不做。”
他無可奈何地苦笑起來。
“這樣,起碼能保住自己的命。”
聽了阿蠻的話,少司君揚眉,倒也沒有不高興。
相比較能言善辯,少司君意外地更喜歡聽真話。聽了真話後會怎麽樣不好說,可總比假話來得安全。
等車廂內重歸安靜,阿蠻才在心裏嘆了口氣,別說少司君出了意外失憶了,就算他真的恢複了……阿蠻都能感覺到那種荒謬的苦澀蔓延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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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少司君知道他的身份,怕是第一時間就要砍了他的腦袋。
畢竟,他們之間,還有生死大仇。
一年前,有件轟動朝廷的大事。
當時正是太後的六十大壽,各路皇親國戚自然要趕來賀壽,壽宴散後,楚王在回封地的路上遭遇刺殺。
而當時的阿蠻,正正也領命趕往蘭南道,參與截殺楚王一事。
混亂中,誰也沒發現楚王去了哪裏,也沒人尋得到他的下落。截殺一事自是失敗,樓主暴怒,将任務失敗的怒火宣洩在當時參與的死士身上,阿蠻也在其中,生生領了百鞭,重傷險死。
後來還沒養好傷,上頭就派發了新的任務。這才有在寧蘭郡遇到少司君一事。
少司君,是楚王。
楚王,是樓主的眼中釘。
而阿蠻還參與過截殺一事。
一瞬間,阿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只覺得自己性命堪憂。
他這身份,可萬不能被揭穿!
…
臨近黃昏,這隊車馬終于停了下來。
有人在外面輕聲喚着:“大王,到王府了。”
阿蠻跟着睜開眼,他剛才一路上不敢放松,現下聽着外頭的話,這才看向少司君。
卻見他正以拳頭抵着額角,蒼白的額頭布滿細細密密的薄汗,好似正在隐忍着痛苦。
阿蠻一驚,下意識越過去想要細看。
只還沒擡手就想起他們現下的身份,動作就停在半空。
然這細微的動靜已經驚起了少司君的注意,他猛地睜開眼眸,冰冷地看着阿蠻。那一閃而過的殺氣,讓人寒毛聳立。
“……大王身體不舒服?”
頂着巨大的壓力,阿蠻還是把這句話問出來。
他的聲音雖然很輕,不過窗外的人看起來也是個耳聰目明的,當即就低低喚了聲,“大王?”
少司君閉上眼,隐忍地吐了口氣。
阿蠻敏銳地注意到,原本作為倚靠的扶手已經被生生捏碎,發出尖銳的嘎吱聲。
少司君霍然起身,拉着阿蠻大步往外走,阿蠻連忙放松自己緊繃起來的肌肉跌跌撞撞跟着他往外去,兩人一起下了馬車後,站在前頭的少司君冷眼掃向邊上一個太監打扮的男人。
“屠勁松,找一處地方安置她。”
少司君丢下這麽句話,就帶着人揚長而去,徒留阿蠻站在這偌大的王府門口。
這看起來是有幾分凄涼,可對阿蠻來說,卻是萬幸。
離了少司君這麽個威脅滿滿的人,起碼不需要時時刻刻都戒備着。
名為屠勁松的太監帶着幾個人笑着迎上來,欠身說:“蘇夫人,還請随奴婢來。”
……又是蘇夫人。阿蠻心下無奈,只是沉默地跟着屠勁松去了。
…
楚王府占地甚廣,府城高聳,說是府,也可謂城。這規模龐大的府邸內,巷道四通八達,如同蜿蜒的河流淌向四方,誰也窺不清楚真正的全貌。
屠勁松是個面相寬和的人,笑起來很和氣。他一路領着阿蠻進來時,遇到的許多侍從都會回避,足以看得出來他在這王府地位不同。
而途徑各處,他也會信手為阿蠻解釋,不叫他兩眼一抹黑。
一路上,雖不至于十步一崗,卻也有諸多暗樁。
留意到這點的時候,阿蠻心下嘆息。
以他的功夫,想要不驚動侍衛逃離,幾乎不大可能。
這畢竟不是雜談野文,故事裏的武俠高手只要有了得的輕功,就能在各種地方出入于無形。
阿蠻可做不到這般。
也不知走了多久,方才到了一處雅致的小樓前。
只看上面的匾額,寫着碧華樓。
這是一處兩層高的小樓,底下還有個小池塘,看着頗有雅致。小樓內迎出來兩位姑娘,都穿着一水的淺藍色宮裙。
“蘇夫人,這是秋溪,這是秋禾。她們是專門伺候夫人的宮女,要是有什麽吩咐,盡管使喚他們就好了。”
屠勁松欠身說着,說是請蘇夫人在這歇歇腳,又說了些軟和的客套話,這才離了去。
阿蠻松了口氣,只說自己不用伺候,讓兩位宮女可自行休息,只是那兩人剛出去沒多久,便又進來回話。
秋禾:“蘇夫人,屠總管讓人送了些成衣過來。待明日會有繡娘來為您量體裁衣,做些合适的秋裳。”
屠勁松送來的成衣多得有些誇張,短短時間就預備了春夏秋冬各四套。如此細節落在秋禾和秋溪眼裏別有不同的意味,悄然的,她們待阿蠻的态度更熱切了些。
繡娘量體裁衣定是要貼近來做,以那些老道繡娘的眼力,說不得就能看出來男子和女子的差別,這是天生的差別,難以掩飾。
阿蠻略一蹙眉,深知這是急需解決的難題。
而後,秋溪又說:“蘇夫人,原本寺內伺候您的丫鬟也送來了,您看可還要讓她留着?”
得虧屠勁松細心,這才在離了谙分寺前,派人粗粗檢查了這位蘇夫人的身份,連帶着留在谙分寺的人與東西都一并送了來。
阿蠻想起三紫,眉頭微蹙:“讓她進來罷。”
秋溪應是,将人送來後,阿蠻只留下三紫說話,兩秋都留在樓下。
三紫長相清秀,衣着普通,粗粗一看,不過是個十六七的小姑娘。
兩人對視一眼并不說話,反倒是看向幾處易于藏身的空間,片刻後才轉回眼神。
“沒有人。”阿蠻率先開口,“暫時安全。”
“谙分寺的任務要失敗了。”三紫緊跟着說,“你可有想法?”
阿蠻緩緩搖頭,想要避開巡邏的侍衛不算難,可有些地方的樞紐卻是避無可避,只要經過便會引起覺察。
以他們倆的功夫,是不可能離開楚王府的。
可要是長久困于楚王府,他倆必死無疑。等時間到了,春風愁總會發作。
三紫:“我倒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她一開口,阿蠻立刻知道她打的是什麽主意。
樓主曾下令埋伏楚王,雖是失敗,後續也有種種計劃,只是能成功潛伏進楚王府的人太少。
像阿蠻這種被搶進府的,當真絕無僅有。
倘若樓主知道他們現在的境遇,也必定要他們留在楚王府!
對上三紫野心勃勃的眼神,阿蠻平靜地說:“莫要忘了,我們的時間不多。”
三紫:“我會盡力聯系上楚王府的暗線。”
阿蠻微眯起眼:“你手中有楚王府的暗線?”
三紫嗤笑了聲:“起碼比你知道的多。”
阿蠻并不在意三紫的奚落,倘若三紫手裏有楚王府的暗線,起碼春風愁的定時解藥還有着落。
三紫最看不慣的就是阿蠻那副冷靜的模樣,她冷冷地說道:“原本樓主座下你最得寵,偏生你沒完成那最重要的任務。”
——擊殺楚王少司君!
盡管進入暗樓的生活異常艱苦,可能活下來的人也多是對樓主死心塌地。
三紫當然也是其中一員。
對于那些任務失敗過的死士,三紫的态度慣常如此。
阿蠻:“樓主既留了我一命,便說明我還有能利用的地方。既然你手中有楚王府的暗線,那聯系暗線的事情就交給你。不過最近幾日,且按兵不動。”
“不必你來教。”
三紫丢下這句話,便恢複平時木讷的表情,做回她那溫順的丫鬟模樣。
阿蠻沒有與三紫争辯的心思,也清楚只要還在任務中,三紫是決計不會內讧亂來。
某種程度上,他并非不能理解三紫的态度。
死士是樓主養的狗,是趁手的刀。
離了主的狗,不能用的刀,也沒有了活的必要。
…
到底初來乍到,阿蠻不敢妄動。
到了晚上吃過東西,沐浴後換了新衣裳,不多時也便歇下了。
入王府三日,無人打擾。
除了繡娘來量體裁衣過,碧華樓一直都很安靜。
在阿蠻的壓制下,三紫也一直很安分。
至于繡娘來量體裁衣的事,靠着阿蠻的束縛衣,有驚無險地度過。
畢竟這些繡娘不可能真上手碰他。
阿蠻到底是男子,無法真如女子一般擁有着纖細的腰身。手上的老繭可以精心去除,這腰身自得是靠着外力方才能勒緊些。他在谙分寺的這兩個月,都是依靠着專門的束縛衣才能維持這個假象。
這幾日,每日二餐都按時送來,宮女待阿蠻也很周到。阿蠻借着每日飯後散步的時候,将附近的地形都熟記下來。
不過他心裏清楚,這不過是自我安慰。
楚王府太大,想要出去可不是那麽容易。
這日入夜,阿蠻要了水來沐浴,只有三紫留在房間內。
秋溪和秋禾并不着惱,畢竟三紫是蘇夫人自己帶來的丫鬟。不過她們自诩哪樣都不差,再過些時日,總能得到夫人的看重。
而房間內,三紫其實也只在屏風外候着,并未真的伺候阿蠻沐浴。
阿蠻也絕不可能讓她來做。
兩人趁着這時間交換了情報,而後三紫微微皺眉:“你還是想離了楚王府?”
“你莫不是天真以為,楚王真是看上了我?”阿蠻冷靜地說,“縱是真的看中了,一旦想要寵幸,便會暴露身份。到時候,你我都得死!”
三紫莫不是被這天大的機遇沖昏了頭腦,沒想起這最要緊的事?
阿蠻可是個男的!
三紫這才沉默,一時無話。
她不可能沒想到這個緊要的事情,不過是潛伏進楚王府的熱切讓她更為惦記,故意不去細想此事的諸多漏洞。
阿蠻不理沉默的三紫,自顧自地擰幹了頭發。
晾到深夜,這才困頓地上了床。
即便如此,待到後半夜,阿蠻還是半睡半醒了。
起初是睡着的。
然後,就是身子一陣陣發冷。
有一種黏糊糊的,好像被什麽東西纏繞住的窒息感攀爬上了喉嚨,令人喘不過氣來。
阿蠻猛地睜開了眼。
屋內有人!
三紫?
不,不是三紫!
“誰?”
他下意識摸向藏在被褥底下的燈盞,銳利的眼神掃向不對勁的源頭。
黑暗裏,有人開口。
“蘇夫人醒了?”
阿蠻愣住,這聲音……是少司君!
他何時來的?
滴答——
随着腳步聲漸近的,是越發濃烈的血氣,滴滴落于地上,似雨打窗門。
少司君似乎沒有覺察自己的行為是多麽放蕩形骸,他自黑暗中步出至于微弱月光下,潑灑在其背後的月光讓人看不清楚少司君的神情,只聽得他的聲音。
“那剛好,一起去賞月吧。”
……這是什麽瘋癫行為?
阿蠻:“……您夜半跑到女子的房間,就為了拉人去看月亮,不覺得太肆無忌憚嗎?”他的聲音竭力緩而輕,背後寒毛聳立。
“是嗎?”
少司君高大的身影籠罩住床前方寸的光亮,壓抑到極致的氣勢轟然而下,兀自将阿蠻整個抱了起來,強勢得讓人毫無回旋的餘地。
砰——
房門自內被少司君踹開,傾瀉倒入的月光沐浴在他們身上,阿蠻終于能看得清少司君的臉龐。
月色下,這人正是一身紅衣。
血氣由此而來。
血染霜衣,比紅更豔。
他的眉骨太高,眼底太深。雖是在笑,可銳利的眼神掃過阿蠻時,仍帶着如同刀鋒的刺痛,仿佛能看破一切的僞裝。
獵獵風聲裏,少司君抱着阿蠻躍上了屋頂:“我可覺得非常收斂呢,蘇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