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想讓誰怎麽活,他就該怎麽活……
第6章 第六章 我想讓誰怎麽活,他就該怎麽活……
除了每日飯後的散步外,阿蠻有時也會想要外出,落在秋禾與秋溪的眼裏,這便是蘇夫人逐漸适應了王府生活的表現,故而态度非常殷勤。
每次外出的時候,兩個宮女都必定會有一個人跟在阿蠻身後,或許是怕他無聊,也會主動與他說些有趣的事。
阿蠻聽了一耳朵,有時會順着她們的話頭說下去,雖然回應不外乎“這樣”“原來如此”“不錯”的簡短言語,但也能讓場面不冷下去。
有時,也會說起楚王。
她們說,楚王不怎麽喜歡那些個妾室,也沒有碰過兩位夫人。
這種後院隐秘的話,在秋溪坦然說出來的時候,就連阿蠻也沒忍住問了句:“為何這麽說?”這樣的話,也能拿出來亂說嗎?
秋溪:“兩位夫人是宮中賜下,說是天子賞賜,可應當也是皇貴妃的旨意。大王和福王的關系,不大好呢。”
皇貴妃是福王的母親。
而今朝堂上,天啓帝膝下有十來個兒子,嫡長子被立為太子,年長皇子多已封王就藩。
楚王排行老七,和太子是一母同胞。
只是比起受寵的太子,楚王并不怎麽得天啓帝的喜歡,不然也不會被封在祁東這地方。
多年前皇後因病去世,天啓帝沒再立後,只扶了德妃為皇貴妃處理後宮之事。楚王從前在宮中和福王不和,不想碰皇貴妃選的人甚是合理。
“皇家有個規矩,承寵的女子,會在額頭點上花瓣,寓意花開富貴。”秋禾小小聲地說,像是在說什麽秘密,“可是不管是夫人,還是那些侍君,從沒有人點上花瓣呢。”
阿蠻喃喃:“可大王現在應當是……”
多少歲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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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碼也得有二十歲出頭,他就沒有什麽……嗯,欲|望嗎?
難道他不喜歡女人?
“也曾有人因此,覺得大王喜歡男的,送來幾位調|教好的俊俏郎君。大王嫌惡心,将那送禮的人砍了腦袋。”
往後就再也沒人敢誤會楚王的喜好。
只是送來的美人王府都來者不拒,故而外界多以為楚王是個好色之人。
……好吧。
阿蠻嘴巴微張,不知要說什麽,又嗫嗫閉上。
可能,少司君就是不喜歡人。
閑話三兩句,兩個秋又忙轉移了話題,不敢說及太多。
即便是王府內的人,也是懼怕楚王的。
阿蠻看得出來,兩個宮女在面對楚王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僵硬。
秋禾:“蘇夫人若是有意,也可以去流芳齋走走,那後頭的花園,才叫漂亮。”
秋溪跟着應話:“是呢,眼下這時節,唯有菊花最是爛漫。換做是夏日,菡萏池也有……”她的話還沒說完,秋禾就下意識碰了碰她,秋溪面色微僵,話鋒一轉,“……不過那地方太遠,還是不如流芳齋的小花園。”
阿蠻:“菡萏池,離這很遠嗎?”
在阿蠻有意無意的問話下,秋溪和秋禾到底透了些口風,說是前些日子菡萏池出過事,有位侍君淹死在池子裏。
這聽起來是件大事,也不怪乎她們兩人會這般神情。阿蠻不再說要去菡萏池,只說要去流芳齋看看。
兩位宮女放下心來,引着阿蠻往那邊去。
“……蘇夫人若是喜歡,流芳齋也有書可看……”
“書?”
一直不怎麽說話的阿蠻擡頭,有些好奇地問:“流芳齋是書齋?”
秋禾笑着說:“是有些書放置在流芳齋內,不過規模不大。若要說多,還得去石渠閣,不過那得大王準許才可去。”
走了好一段路,方才到了流芳齋。
這流芳齋後,果然有一個小花園,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看起來,應當也是有人打理,只是秋日時節,放眼都是金燦燦的黃。
不過阿蠻只看了幾眼,更多的時間,卻是留在流芳齋內。
這一來二去,兩個秋便知道,蘇夫人喜歡看書。
阿蠻的确喜歡看書。
在暗樓內,除了各種武藝技巧的學習外,有些機靈的,也會被教導讀書寫字。雖只是為了方便完成任務,卻也讓阿蠻領略了一番不同的滋味。
不過他們畢竟是死士,還是以身手技巧為要,學習完畢後就少有接觸書籍的機會,在外做任務的時候更不必說……這還是阿蠻頭一次有這樣随便看書的機會。
去的次數多了,秋禾便提議阿蠻可以将喜歡的書帶回來,左不過這流芳齋少有人來,等看完再送回去便是。
阿蠻便帶了幾本回來。
在阿蠻帶着宮女外出的時日裏,無人關注的三紫也趁着這個機會收集周遭的情況,每日回來與阿蠻互相對照。
很快,他們便将碧華樓附近的地形與建築摸得七七八八。
只是這距離他們要完成的最終任務,還隔得老遠。
這日,阿蠻坐在窗下看書,眼角餘光瞥到要出去的三紫,按下書頁擡起頭。
“若我是你,這幾日最好安分些。”
三紫停下動作,狐疑看他:“何意?”
“你近日出去的次數太多,再繼續下去,會引起秋禾秋溪的懷疑。”
“她們都不是什麽聰明人,敷衍一二足矣。”三紫撇嘴,“要真是聰明聰慧的,一開始也不會淪落到來伺候你。”
“她們是屠勁松派來的人。”阿蠻捏着眉心嘆了口氣,“我不覺得屠勁松是個傻瓜。”
一提起屠勁松,三紫這才認真起來。
在王府內待的時日長了些,也都知道屠勁松和江立華是跟在楚王身邊伺候的大太監。
“你發現什麽了?”
“不是什麽事情非得到發現時,才開始警惕。”阿蠻淡淡地說,“你想完成任務,我也想。可若你要連累我,可別怪我不客氣。”
三紫有些不服氣,卻也知道阿蠻不是那種說大話的人。
“整日困在這,也不見得能完成任務。”三紫嘀咕着,“丁苦這幾日也沒什麽消息。”
丁苦就是和三紫聯系的暗線。
他是王府上的采買管事,手中還算有點小權利,進出王府也方便。
“樓內派發這個任務,未必覺得我們真能完成。”只是在賭。阿蠻搖了搖頭,說到這裏,他微微皺眉,瞥向三紫,“你為何着急出府?”
三紫面色微變,若無其事地說:“我并無此意。”
阿蠻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語。
只是這一眼,也讓三紫這些時日焦躁的心情立刻冷靜下來,她認真回想了自己近日的作為,也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換做以往,三紫肯定是夜間潛伏,不會白日這麽肆無忌憚。
大概正如十八所言,她這些日子太過焦慮。
三紫的确是想早日出府,只是被阿蠻潑了冷水後,人也冷靜下來,接下來幾日相安無事。
這日,阿蠻剛要出門還書,就見秋禾急急自門外進來,看到他就眼前一亮:“蘇夫人,大王來了。”
什麽!
阿蠻眼神微顫,還未有任何反應,就聽到輕微的腳步聲。秋禾知禮得很,聽到些許動靜就立刻跪倒下來。
越過秋禾匍匐的身影,阿蠻看到了以少司君為首的一行人。
少司君身着月牙色常服,腰間的佩玉在行走間紋絲不動,那身姿端得是溫文儒雅,好一個俊美的郎君。只是阿蠻剛瞥見男人的臉,便下意識低頭,也跟着秋禾跪倒下來。
他覺得自己得了一種病。
一種不能直視少司君的臉的病。
感覺胃都痛了起來。
沙沙,沙沙……
阿蠻還未及說話,就被一股力量強行拉了起來。
“夫人,”少司君漫不經心開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阿蠻,“膝下有黃金,可不能這般随意跪倒。”
阿蠻微愣,不只是為了這過近的距離,也是為了這麽句荒唐言。
這不是阿蠻第一次聽到類似的話語。
再上一次,怕是還得追溯到寧蘭郡的時候。
那時,阿蠻在路上遇到有人縱馬,眼瞅街邊有幼童就在眼前卻太遠來不及出手,他便故意裝作摔倒,将自己攔在了馬前。
那馬受驚失控,把馬背上的人摔了下來,那叫一個鼻青臉腫。
能鬧市縱馬的人,自然是有些家底。翻身起來後,拽着阿蠻的領子就要揍。
那時他是怎麽說話來着……
哦,阿蠻在跪地求饒。
“……郎君,郎君,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被人撞了……”
聽着哆嗦窩囊的話,再配上他的動作,誰都不得不相信這只是一出意外。
挨了幾記踢踹,阿蠻弓着身摔倒在地,聽着那些人罵罵咧咧地揚長而去。
那受驚的小孩早就被父母抱走,一時間路上也沒人敢和得罪貴人的阿蠻說話。
他慢慢爬起來,平靜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卻是在擡起頭的一瞬間,看到了拐角處正安靜站着的書生。
司君看到了。
不知為何,原本神色淡淡的阿蠻竟有一瞬間的難堪,下意識低了低頭。過了會,才邁步走到書生跟前,“你怎麽出來了?”
那時的司君受了重傷,人也病恹恹的,看着像是個文弱書生樣,只有時說話忒不好聽。
“那不過幾個酒囊飯袋,精力空虛,遲早馬上風。以你的身手,怎不賞他們幾拳?”
阿蠻:“他們在本地有些勢力,跪下求饒免得挨那些麻煩,本也不算什麽。”
他真要報複,等夜間套麻袋揍一頓也很容易,不必非得在人前做這一場。
司君卻是往前一步,拽住了阿蠻的手腕。
冰涼的觸感讓阿蠻不經意打了個顫,那手指順着脈搏往上,緊握住他的小臂,幾乎讓人掙紮不開。
“阿蠻,膝下有黃金,可不能這般随意跪倒。”司君緩緩笑起來,只是眉眼裏沒有半分笑意,“跪得容易,可就再難挺直腰骨。”
那時的阿蠻聽了書生的話,是什麽感覺來着?
哈哈。
他覺得……
書生太過天真純粹。
不通世俗,不知艱苦的人,才能說出來這樣的話。
在暗樓裏,死士便是一條狗。
阿蠻跪過的人太多,他跪過主人,跪過康野,跪過皇權,也跪過任務對象……跪的時候多了,就連自身的奴骨都能拿來算計,都能是完成任務的捷徑。
只是當司君成了少司君的時候,他當初所說的話與此時重疊……同樣的人說出同樣的話,卻只能讓阿蠻感到遍體寒意。
“夫人,你似乎很愛走神?”少司君饒有趣味地看着他,手指正正抓着阿蠻的小臂,“尤其是這般時候……”
他湊近了些,冰冷的黑眼倒映着阿蠻小小的身影。
“我怎麽覺得,夫人是對我方才的話有異議?”
阿蠻微頓,一些本不該說,也輪不到他說的話湧到喉間。許是因着剛才想起從前的畫面,不由得就這麽流淌出來。
“我只是覺得……大王方才的話,或許有些不妥。”
換做旁人,方才遇楚王而不跪?
腦袋該搬家了。
生死一線間,焉知自己能有這樣的殊榮?
少司君欺身而上,那驟然拉近的距離近得幾乎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他笑了起來,只那笑聲浸滿了濃郁的惡意,“啊,我知道了……夫人是覺得這話畸輕畸重,待人不夠公正,可那又如何?”
他既覺得那幕刺眼,就非得要其抹去,改變不可。
沒有緣由,也無需細想。
“我想讓誰怎麽活,他就該怎麽活。
“這世道,本就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