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以唇,以舌,以齒

第10章 第十章 以唇,以舌,以齒。

阿蠻反射性摸向腰間,那入手空空的感覺,讓他抿緊了唇,在心裏将三紫暴揍了一頓。

“夫人莫不是想飲鸠而死吧?”

“……如果是的話,那就好了。”阿蠻語氣幽幽,絕望地說,“或者,大王可以當它是。”

這要是毒|藥,那還好說呢。

偏生是那最難以解釋,不入流的東西。

少司君興致盎然剝開瓶口,只聽那細微的聲響,阿蠻都聽得出來男人的動作,他立刻摸黑按住他的手腕,“大王莫不是要嘗嘗?”

雖說此嘗非彼嘗,可這玩意也不能嘗哇!

“若夫人說說這是何物,或許我便不嘗了呢?”少司君笑吟吟地說,他沒有反抗阿蠻的動作,卻也沒有收斂。

頗有一種要是阿蠻不說,他現在就親口試試的感覺。

“您都不知這裏面是什麽,怎能這般胡來?”阿蠻沒忍住說,“要這真的是鸠毒呢?”

“有夫人跟着陪葬,豈不快活?”那人漫不經心地說,好似真也不将自己的命當一回事,“哎呀,想起這般畫面,竟覺熱血沸騰,着實叫人興奮呢。”

……而他所言,為真。

阿蠻當真在他的話裏聽出了躍躍欲試。

三紫說阿蠻瘋。

可阿蠻看來,少司君才是真正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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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說了,大王能還我嗎?”

“自然。”

好吧。

阿蠻硬着頭皮:“是我那婢子在臨行前塞給我的春|藥。”

一時間,床榻寂靜。

阿蠻隐約能感覺到,少司君的視線随着這句話沉沉落在他的身上。

他不得不抓緊機會給自己解釋。

“那婢子的想法與我不同,大王莫要……”

“真叫人後悔呀。”少司君忽而嘆氣,“方才真是不該答應夫人。”

阿蠻:“……大王自然不會是那種不講信用的人,對吧?”

真是令人害怕的沉默。

“……對吧?”

少司君将瓶口複原,随手抛給阿蠻。

阿蠻下意識去接,就在接到的那一瞬間,有道黑影籠罩下來,将他握着瓶子的手也一并牢牢壓在了床榻上。

“說來也是奇怪,”少司君漫不經心地問,“夫人這身手,自哪學來的?”

夜色中憑手接物,如此本能反應,非常人孰能至焉?

自阿蠻入王府,不論是谙分寺亦或是其出身,都如老牛犁地那般被犁了好幾遍,自是清清楚楚。

餘事到底經年累月,所獲不多。

但也足夠看出其生平如何。

說是這蘇夫人出身綏夷。夷嘛,一聽就是很偏遠的地方,在北。其父經商,與蘇喆父親因商事有所往來,這才指腹為婚。

而後數年,綏夷遭災,蘇夫人一家老小皆在災禍裏去世,只餘下孤身一人。蘇喆信守承諾,到了歲數就迎娶過門,至此三年,方才有這寵妾滅妻之事。

阿蠻慢慢說:“綏夷在北,其風彪悍。總該粗通武藝,不然,安能生之?”

若非拼死,他怎能活到現在,怎能撐到暗樓挑選無父無母之子?

少司君一時默,自阿蠻那平靜的語氣裏,頭一次品出些許真情。

自他搶阿蠻入府,至這數次見面,阿蠻在他面前幾乎從無隐瞞。

尋常言語,少司君自能分辨出真僞,然幾多真幾多假,其實根本不重要。

最為要緊的,乃是無論卑微謹慎,或是方才為求生反求死的掙紮,都少有得見任何情緒。

阿蠻害怕時,是靜的,反抗時,亦是靜,無論那張臉上有何神情,皆不曾有過真正的真情實感。

是演出來的?

細細思量過往數次,少司君卻不覺得是這樣。

那同樣是屬于真實的一部分。

可緣何如此?

為何至此?

少司君分明看到了真,卻總覺得假?

一種連現在的少司君也說不清楚的篤定,叫他認定阿蠻在他面前,仍藏着不為人知的秘密。

除卻夢中人眼前人之惑外,更為要緊的事。

那渾圓毫無瑕疵的殼,恰在今夜有了那麽一瞬的崩裂。

“阿蠻少時,是怎樣的?”

少司君巧妙地轉變了稱呼,隐藏在親昵稱謂之下,是一雙如虎如狼的利目。

他看到了那道縫隙,他試圖紮穿那道縫隙。

阿蠻于黑暗中沉默望向他,二人糾纏之姿是如此親密,一如曾經有過的交好,一如此時此刻自少司君口中的親昵的稱謂。

阿蠻呀……

阿蠻呢。

蠻,是他入暗樓前的名字。是父母撒手人寰前,求了十裏八鄉聞名的秀才老爺給他起的名字。

可憐阿耶阿母不曾讀書,竟不知蠻字并無任何美意,欣喜地将之冠在小兒身上。

至于姓氏,大抵曾是有的。

可阿蠻不記得了。

入了暗樓,便不再有過去,不再有姓名,所有人等皆是無名氏。

殺。

殺!

殺!!

直到為其主殺出一片坦途的人,方才有資格進入排序。

于是,無名氏變成了十八。

他擁有了第二個名字,叫十八。

十八是一把好用的刀,在之後短短幾年內,他的确如三紫所言,幾近成為主人座下最得寵的狗。

畢竟,是很好用的刀。

直到那最重要的一次任務降臨,直到他們這些只配生活在暗處的殺徒聚集于蘭南道截殺楚王卻遭失敗,其後發生的一切幾乎天翻地覆。

死士,依附其主而生。

若是不能為主完成任務,又有何用?

合該責之,摧之。

于是,他在暗樓裏勉強擁有的一點點幸福被徹底摧毀,作為他不能完成任務的懲罰。

為何思及暗樓的日子,卻只能勉強想起一個十三?

自是因為,僅僅剩下十三。

他受了百鞭,又領了任務自去寧蘭郡。傷勢尚未完全痊愈,而心卻已将死。

那本是他的窮途末路。

可就在寧蘭,他撿到了司君。

……司君,是一個怎樣的人呀?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是個鮮活,散漫,跳脫,有趣的人。

就像是狂放的火焰于枯萎曠野上熊熊燃燒。

他問:“你叫什麽名字?”

又問:“為何不答,再不說,我便自為你取名。”

如此随性,如此自在。

聽了這話,他嘴唇微微蠕動,許久之後,到底自喉嚨擠出一個字:“蠻。”

蠻啊,粗野也。

為出身綏夷的孩子取南蠻之惡,多少能看出當日夫子的譏諷。

可這是他唯有的,除卻暗樓外一點溫暖,便存于這名上。

“蠻,真是個奇特的名字。”司君聽到他的回答,那張漂亮張揚的臉上露出趣味,“你阿耶阿母希望你生得強悍,可你怎麽比我還矮?

又笑,“那以後,我就叫你阿蠻罷。”

司君戳了戳阿蠻的心口,而後變作五指按在胸膛,推着沉默如石的他動彈起來。

“阿蠻呀阿蠻,好阿蠻,你再不生火做飯,我可真的要餓得如窗外貍奴,只會哀哀叫喚了。”

書生如此親昵,如此自然地稱呼着。

好呀,他便又叫做阿蠻了。

阿蠻呀阿蠻,你到底在想什麽?

你又為何不願答話?

可少時的苦與痛着實多到說不清,道不出,阿蠻又該如何說?

秘密封閉了他的口,便如磐石。

阿蠻嘴唇微動,卻什麽都說不出。

少司君覺察到了阿蠻的異樣,即便有秘密,可先前種種逼迫無論為何,懷中人都能說出個四五六來,為何在這時卻如鋸嘴葫蘆?

他像是發現了什麽那般笑了起來。

興奮的、張揚的、幾乎稱之為惡劣的笑容流露,伴随着溫柔話語下的惡毒全然傾注在阿蠻身上。

“阿蠻?”

少司君喚他。

“阿蠻。”

又一次。

“好阿蠻,當真不能說嗎?”

少司君再不稱夫人,反反複複含于嘴中皆是阿蠻這黏糊糊的稱呼,仿佛他們當真是親密無間、可以用閨中名姓的關系。

倘若世上有誅心之論,那自眼前男人口中說出的“阿蠻”二字,對他而言的确誅心。

面對這步步緊逼,幾不能退避的脅迫,阿蠻嘆了口氣。

而後,他快準狠地将手腕遞到楚王的嘴邊。

手被壓了一只,他還有另一只呢。

不僅是遞,更甚之是塞。

真說起來頗有舍身喂虎的架勢。

若非阿蠻現在身上沒有利器,他非得生割開皮肉,令血液流淌而至,好叫大王什麽話都莫要再說了。

少司君叼着阿蠻的手腕,難得有些愣了。

“誰人都有苦,只苦不必多言,早已過去。大王先前不是說要嘗嘗,不若試試?”

阿蠻所行,常出乎意料。

出乎常人意料便罷,可出乎少司君的意料,便不相同。

他聽着阿蠻的話,竟有放聲大笑的欲|望。

阿蠻讓他嘗,他便真的嘗了起來。

仔細的,不餘遺力的。

此一夜阿蠻歇在楚王身旁,自然不可能真的睡着。

直到日月交換之際,身旁微有動靜。

是少司君起身了。

阿蠻沒有睜眼,也沒有動作。

他沉靜地、緩緩地呼吸。

仿佛這樣,就可以将昨夜的怪異荒誕一概抹去。

正如阿蠻提議,昨夜少司君正細細品嘗了他。

以唇,以舌,以齒。

藏于被褥之下,阿蠻的皮肉竟有無數鮮明的牙印。

若非阿蠻牢牢守住了底線,不叫那衣裳羅裙徹底褪去,想必不僅身份暴露,或許還有別的災禍降臨。

于半睡半醒間,阿蠻思索着昨夜似狂似瘋的少司君,隐隐約約有了個成形的念頭……怕不是這位楚王真有食人癖好?昨夜他以身飼虎之事,可真把他折騰得死去活來,險些以為身上非人,而是喜食生肉的惡獸。

悔之晚矣,卻無力束縛。

誰能生擒一頭瘋狂的野獸呢?

可如果真是這樣,為何隐忍,為何不吃了他?

這話說起來或許太過刻薄,可對王公貴族,尤其是楚王這樣的身份而言,要當真有這樣的癖好……也非不能行之事。

楚王隐忍克制,是因為阿蠻猜錯了,還是這其中還有別的根源?

在這冷靜的思索之下,屬于阿蠻真心的那部分在微微輕顫。

……司君曾與他相交,也是源于這份特殊嗎?

沙沙——

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停下,掀起了厚重的床帳。他聽見有人坐下來的聲音,聞到了筆墨的氣息。

濕涼涼的筆尖舔上皮膚,讓阿蠻茫然睜眼。

少司君俊美漂亮的臉龐距離他不過一拳之距,阿蠻能清楚地看到他眉角下有一顆極淺極淺的痣,也能看到漆黑眼眸中小小的自己。

少司君在阿蠻的額間,落下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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