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有一樁事想嘗嘗看
第16章 第十六章 我有一樁事想嘗嘗看。……
在連綿不斷的雨勢裏奔馳,再是強健的身體,也不可抵禦冰涼的寒意。
風雨愈大,哪怕有遮掩,涼飕飕的雨絲仍是順着縫隙鑽進來。大雨是有重量的,阿蠻被迫依靠在少司君懷裏,順着濕透的衣裳,那結實冷硬的肌肉硌得人生疼。
雨天路滑,有些地方難走,偶有百姓滑倒,又被邊上跟着的侍衛給拖起來。起初這些人埋怨這些王府侍衛過分強迫,可當他們走到累極不能再走的時候,卻也是這些人拖着他們勉力堅持。
隊伍是安靜的,無聲的。
畢竟負雨前進本就是一件極耗體力的事。
就連阿蠻,也逐漸能感受到胯下駿馬的疲倦。也不知這半日楚王到底騎着它做了些什麽,竟消耗了這等好馬大量的體力。
“冷?”
少司君的聲音自後傳來,讓阿蠻無意識地哆嗦了下。太近,也太親密,男人的臂膀就摟在他身前,他再怎麽躲閃,也會避無可避地觸碰到少司君的胳膊。
“……沒有,冷的不該是大王嗎?”
冒雨奔波半天的人又不是阿蠻。
“去清點了慶豐山的人。”
朦朦胧胧的雨勢裏,少司君說的話仿若也帶上了潮濕的涼意。
“偌大的山頭,您親自帶人去了?”阿蠻有些吃驚,“……真是一片拳拳愛民之心。”
這話說出來,阿蠻都恍惚不已。
這真的是楚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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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民?”少司君許是覺得阿蠻這話說得有趣,慢慢咀嚼着這個詞,“我可不是為了這個。”
阿蠻:“……即便不是,您可以不用說出來的。”
世人作态,多是為了好聲名。
不管少司君這般是為何,可最終還是挽救了他們的性命。
“還是坦坦蕩蕩的好,若是自一開始就有了不該懷揣的期待,破滅時不更痛苦?”少司君淡漠地說,“順手帶走他們,這也只是符合‘人’該做的事罷。”
阿蠻覺得少司君這最後半句話味道怪怪的,難道他就不是人了嗎?
雨勢越來越大,山林不可避免地暗淡下來,就算有火把,在這鋪天蓋地的滂沱大雨中也起不了什麽作用。
好懸趕在入夜前,他們終于趕到山頂。
那處人影幢幢,包括少司君在內,這是最後一批趕到的人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就轟鳴聲自遠處而來。
洪水并着重物敲擊的聲量如潮水倒湧,江流傾貫,叫那些心有抱怨的人全都煞白了臉,只呆呆望着咆哮聲的來處。
即便周遭都籠罩在徹底的黑夜裏,透過若隐若現搖晃的火光,仍能隐隐窺探到那波濤與驚駭,如蛟龍,如獸吼,是人力所不能抗的天力。
真的走蛟了。
阿蠻一瞬間想起慶豐山腳下,還有個熱鬧的集市。
這泥沙俱下,又該如何承受?
極致的寂靜裏,有人低低啜泣起來,或許是為了無法逃離的親人,也或許是幸免于難的後怕。
“若是不出意外,山下的辛通等人該收到消息,緊急召人撤離了。”少司君的聲音,就在這片死寂中漫不經心地響起,“山道堵得正是時候,擋住了洪流的必經之路,受損不會太嚴重。”
阿蠻恍惚有種少司君是特地在給他解釋的錯覺。
他很想說不是。
可是在場除了他之外,少司君又能和誰說話?
阿蠻沉默了片刻,低聲說:“大王在山崩後,就立刻意識到這點?”
不然山下的人,是怎麽收到這翻山越嶺才可能傳達到的消息?
“你猜?”少司君笑了起來,聽起來像是那種殺人犯會有的惡劣,“說不定,也只是老天爺開眼,叫他們天人自有感應呢。”
阿蠻無奈:“他們如何敢稱之為天人?”要是那些人聽到少司君這麽說,怕不是一個個都得跪地求饒?
少司君只是笑,卻是不語。
…
慶豐山的飛鶴峰上,有一座兩百多年歷史的古寺,而今這座古寺正敞開大門,迎接這群受驚惶惶的百姓。
在寺內僧人的安排下,他們陸陸續續在各處生了火,以驅趕連綿不絕的寒意。後廚的爐竈不曾停歇,熱水一桶桶往外搬運。
粗茶淡飯在這個時候,也變得可口起來,沒人會嫌棄。
至少這裏安全,也不必淋雨。
他們聽着外頭不絕的轟鳴聲,到底是安了心。
至于住的地方,這座古寺畢竟也不那麽大,就只能擠一擠。女眷在一塊,男人在一塊,這時候也就分不出個高低貴賤,能有個地方歇息落腳,已是不錯了。
這些人裏,能有個單間的,不外乎太子和楚王。
阿蠻原本是想要和“三紫”他倆找個地方擠一擠,可是人剛朝着後殿走了幾步,就被少司君拽住手腕。
阿蠻有種不祥的預感。
很快,這種不祥的預感就變作了現實。
寺廟的禪房說大不大,也就是一張床,一套桌椅,如此就已經算得奢華。再加上搬來的木桶,已經将這房間擠得幾乎沒有地方。
“去泡一下。”
少司君将停在禪房門口的阿蠻往屋內推了推,随手抓過宮人送來的衣裳,“還有新的衣裳。”
阿蠻捧着新衣裳,先是看了看屋內正散發着熱氣的木桶,再看向一身濕漉漉的少司君,“……大王不先自己泡泡?”
少司君揚眉,似笑非笑地在阿蠻身上打量了一圈,“山中野寺,柴木也不多,總得省着用。阿蠻這是打算與我洗個鴛鴦浴?”
阿蠻倒退一步,嘴角抽搐了下:“您可以先洗,之後我再随便擦洗就是了。”
少司君推着他到屋中央,聲音一如他的手掌薄涼,帶着鮮明的惡劣:“阿蠻再廢話,我就要扒光你的衣服,親自将你丢進去。”
阿蠻一口氣沒上來,攥緊手裏的衣裳恨不得暴打少司君幾下。
眼瞅着阿蠻變了臉色,少司君卻有些興奮,他喃喃着說:“……要不真這麽做了罷,到時候阿蠻會是什麽表情呢?”
阿蠻皮笑肉不笑地将人推了出去:“或許會忍不住以下犯上。”
被阿蠻的怪力猛推出門,少司君愣愣站在門前,聽着身後砰一聲猛關上門的聲響,也不知這動作到底哪裏戳到他的笑點,阿蠻隔着一道門都能聽到男人爽朗的笑聲。
阿蠻不自覺想起少司君笑起來的模樣。
他大笑時,鋒利的棱角會随之軟化,流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少年氣來。即便知道那是一頭兇猛的獸,誰能不為這樣迷亂的美麗所蠱惑?
阿蠻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捂着臉走到木桶前,直直将腦袋悶進水裏。
咕嚕嚕,咕嚕嚕——
醒醒吧你!
濕衣服黏在身上,想要脫掉很麻煩,可更麻煩的是穿在裏面的那身束縛衣。那一圈正緊緊纏裹在腰腹間,勒出近似于女子的身形。
當阿蠻将其卸下時,不免長長出了一口氣。
他将整個身子都埋在了熱水裏,近來從未有過的輕松蔓延上來。
他坐着發了會呆,極難得的,什麽都沒想。
滴答——
直到雨聲自滂沱轉而淅淅瀝瀝,那滴滴答答落下的聲音将他驚醒。
阿蠻擰幹頭發,又設法将那束縛衣弄得半幹才又重新穿上,就在他準備穿衣時,門外已經響起了些許動靜。
“……你這混賬,有你這麽做弟弟的嗎?”
“大兄何必拘謹,不過半桶熱水,怎的……”
“你給我過來!”
阿蠻:“……”
聽起來楚王是去搶了太子殿下的熱水。
好的吧,是他想多了。
少司君的确是不會苦了自己。
就是苦了太子這做大兄的。
阿蠻在無語伴随着好笑的過程中穿好了衣裳,正在思考這濕噠噠的頭發要如何解決的時候,便響起了敲門聲。
阿蠻打開了門,門外是已然換了衣裳的少司君,只他的頭發也是有些潮濕,正披散在肩上。在他身後的幾個宮人欠了欠身,便魚貫而入将那木桶給擡了出去。
少司君跨步走了進來,另有幾個宮人手捧湯婆子,欲要為他們打理濕發。
即便這狹窄的房間擠進來這麽多個人,那些宮人也像是毫無存在感,遠遠比不上少司君一人給予的壓迫性。
見阿蠻有些沉默地站在邊上,少司君一把将人帶了過來,按坐在床沿,“早些弄幹,也能早些歇息。”
阿蠻的目光幽幽掃向這屋內唯一的一張床——窄得兩個人要睡下,幾乎得緊密貼在一塊——又幽幽落在少司君的身上。
少司君感覺到阿蠻的眼神,蒼白的臉龐流露出某種古怪的笑意:“你不想與我同床?”
一瞬間,那些存在不強烈的宮人看起來更想消失了。
阿蠻緩緩地扯動嘴角:“……我可以去睡地板,或者,後殿。”
少司君湊近阿蠻,冰涼的手指撫上阿蠻的臉:“你可以選擇與我在這睡一晚,或者往後……都與我同床共枕。”聲音在如此親密的距離下宛如嘆息。
可再溫柔的蠱惑,那也是一句徹頭徹尾的威脅,不是包裹在甜蜜的糖漿裏就能忽略其中惡劣的興味。
阿蠻模糊地意識到不對,是近來常有的,愈演愈烈的困惑:“……大王最近,是不是受到了什麽刺激?”真有種像是要給他捆腰帶上走哪帶哪的錯覺了。
聽到這話,少司君笑了起來。
可惜的是笑意并未到達眼底,冷硬的眼眸裏充斥着某種怪異的蠢蠢欲動,他越是靠近阿蠻,阿蠻便下意識後退,直到後背抵住牆壁再無可退的地方。
“既然這麽多話,該是不想睡,”太近了,近得就像少司君是貼在他的唇邊說話,“剛好,我有一樁事想嘗嘗看。”
蠢蠢欲動變作燃燒的火焰,像是某種危險的征兆。而這征兆被阿蠻敏銳地捕捉到,下意識要竄出去。
只可惜少司君的胳膊猛地撐在阿蠻左右,攔住了去路。籠罩下來的身影幾乎将阿蠻徹底遮掩住,就連呼吸都浸滿了他的氣息。
少司君俯身,有奇異、濕熱的觸感擦過阿蠻的嘴角。
阿蠻如同被捏住了後脖頸,猛地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