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只想吃阿蠻呢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我只想吃阿蠻呢。”……
秋風秋雨, 王府內一片肅殺。
自慶豐山歸來的隊伍,帶着血腥的氣?息,整座城都寂靜下來, 不敢再有他念。
而在這?片詭異的平靜裏,唯一的變動,或許是那位蘇夫人搬家了。
在那人被楚王親自抱回王府的那一刻,所有的東西?已經安然存放在了昭陽殿。
包括秋禾,兩位小?太監, 并着更多新來的宮人。
在昭陽殿的新主人還沒抵達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将宮殿打掃得幹幹淨淨。
只可惜這?位新主人還沒緣得見,自回府以來都在昏睡。
“記住,這?邊不比碧華樓,說話做事都要小?心?。”秋禾帶着“三紫”穿行在幾座肅靜的宮宇中,一邊與她說話,“要是出事, 可誰都保不住你。”
秋禾一邊這?麽說, 卻不自覺想到了昭陽殿的新主人……如果是那位的話,或許也未必不能。
“三紫”低眉順眼,“姐姐, 我曉得的。”
秋禾見她這?般模樣, 到底是放了心?。
從?比之前鬧騰的時候要強得多。
帶着“三紫”認了一通道路,秋禾這?才将人帶了回去, 順帶去廚房提了膳食過來。
剛回到昭陽殿外,就見李德匆匆出來,與她倆正面撞上。
李德和張順是一開始被派來的小?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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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禾不免埋怨了句:“怎這?般莽莽撞撞?”
李德臉上滿是喜悅,拱着手說:“秋禾姐姐,夫人醒了。”
一時間?, 秋禾也露出喜色。
蘇夫人與楚王一道回來後?,迄今昏睡已有一日,着太醫來看過,只說是失血過多,加之身體疲勞過度,這?才一直低燒。
而今醒來,這?些伺候的人自然高興。
待到殿中,果然蘇夫人已經醒來,正靠坐在床頭出神,聽到他們的腳步聲,這?才朝着外頭看來。
蘇夫人的臉色比從?前要蒼白許多,黑亮的眼中看不出什麽神情,只是淡淡自他們幾個身上掃過,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秋禾低聲說:“夫人剛醒來,可要吃點什麽?”
“不要叫我夫人。”蘇夫人開口?了,竟是一把微涼的男聲,“也不必這?般待我。”
也是,畢竟這?位蘇夫人送回來的時候,便已是換了合适的男裝,不再有任何僞裝的那種,而今聽到蘇夫人真實的聲音,這?幾個人也不覺得驚訝。
褪去僞裝後?的蘇夫人與先前有幾分相似,那些修飾也不過是将他身上過于男性?化的部分稍加遮掩罷了,并未徹底改變他的模樣。
他原本的模樣,就很讨人喜歡。
是那種清清淡淡,卻又很平和的感覺。
秋禾欠身:“夫人說笑了,奴婢怎敢不敬?”
蘇夫人又倦怠地捏了捏眉心?,袖口?滑落下來的手腕露出了細細密密的痕跡。他像是發覺了,眼底一閃而過複雜的情緒,立刻放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他方?才說:“罷了,我不餓。你們都下去吧。”
話罷,他的目光又轉了回來。
“等?等?,三紫先留下吧。”
秋禾與李德都恭敬欠身,朝外走的時候,秋禾與“三紫”使了個眼色,暗示她要好好安撫好蘇夫人。
“三紫”低垂着眉眼,待到屋內沒有了其他人,這?才緩步走到床邊。
阿蠻看了眼十三,下巴揚了揚,讓他在床邊坐下說話。
“我睡了多久?”阿蠻的聲音沙啞,“一天?”
“嗯。”十三點了點頭。
他們這?樣的人,對于身體總歸有些掌控力,哪怕受傷昏迷也不會?有太長的時間?,像阿蠻這?種一昏一天的,确實少有。
“太醫說你失血過多。”十三嘆了口?氣?,“這?得是多重的傷勢,你真的為了救楚王而不計代價嗎?”
阿蠻哽住,他如何能說,其實大部分失去的血都是被少司君給吞吃了?他的嘴唇蠕動了兩下,到底沒有回答十三的話。
“……這?裏是哪裏?”
“這?是昭陽殿。”十三說,“楚王帶着你回府後?,就直接将你安置在這?。”
阿蠻蹙眉,居然是昭陽殿?
昭陽殿自也屬于王府後?院的一部分,它的面積不是最大的,卻是最靠近前院。
他暫時壓下心?中疑窦,問?起十三關于慶豐山的事情。
十三娓娓道來。
那一夜,阿蠻追着楚王去後?不久,整座寺廟就亂了。有數十人自百姓裏沖殺出來,挾持了整座古廟。而楚王留下來的侍衛都中了迷|藥,自然無?法掙紮。
好在火勢後來還是漸漸熄滅,可他們也不能亂跑,被歹人悉數關在房間?內。
他幾次出去查探,約莫摸清楚了這?些人的來路。
他們說的都是契語,有些是關內人,有些卻是關外的。端看那面孔,就能認出來是異族。
可是分不清口?音,也無從辨別他們的來路。
這?些人的目的是奔着楚王來的,太子不過是意外之喜。
可是當夜,太子在寺中離奇消失,楚王更是負傷逃走,不論?哪個目的都是一場空。
這?些人以古寺為據點,不停地派遣人手出去追查,後?來不知是外出的人手出了什麽意外,導致留守寺中的人起了內讧,他們大吵了一架後?紛紛離開。
阿蠻忽而出聲打斷了十三的話:“你說他們還有人留守在寺廟中?”
“嗯。”十三點頭,“是王府士兵入山的前一夜,他們才摒棄了古寺這?個據點。”
阿蠻搖頭:“我觀那些追兵的言行,他們的目的只在楚王身上。可如果一心?一意奔着追殺楚王,為何要留多餘的人手在山上?”
留給他們的時間?本來就不多,封鎖山道,意外走蛟,這?其中約莫兩三天的時間?,還要搜山……不該将所有的人手都投入其中嗎?
為什麽還要以古寺為據點,分出一部分人紮根在那?
聽到這?話,十三不免皺眉:“他們留守寺中,也沒看他們做了什麽,也不見騷擾那些百姓……”
阿蠻的臉色微變,喃喃着說:“或許,他們本就是兩派勉強糅雜在一起的,也或許,他們之中有卧底。”
卧底?十三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猛地看向阿蠻。
“你是說楚王……”
“這?件事,自一開始,楚王就是心?中有數。”阿蠻頭疼地說,他揉着太陽穴,只覺得腦門突突跳動,“他進山,就是引蛇出洞,一箭三雕。”
“……他早就知道自己身邊有問?題?”十三立刻反應過來阿蠻的意思,“所以,從?一開始,他拉着太子殿下去慶豐山……”
就是在賭!
真是一個瘋狂的賭徒。
“可你說一箭三雕,”十三不免問?,除了以身試險引出卧底,“這?第二只被射的雕,說的是你嗎?”
阿蠻:“……”
十三說話,有時真不中聽。
阿蠻抹了把臉,視線不免在昭陽殿內滑過,最後?落在床榻上。這?床,這?枕,這?被褥,加之他身上的細軟衣物,無?一不精。
不論?少司君有什麽目的,在戳穿了阿蠻男扮女裝的身份後?,他都暫時不打算殺他。
“……這?第二件事,的确是我。”阿蠻往後?靠,有些疲倦地說,“楚王敏銳,不知何時窺破了我的僞裝。”
“可他為何不殺你?”十三問?,“而今這?殿中,甚至沒有其他人。”
阿蠻聽得出來十三的暗示。
他們都是死士,如果附近有人在盯梢,他們定能覺察。可阿蠻自醒來到現在,根本沒有這?樣的感覺。
楚王将一個男扮女裝,身負武力,不知目的,也有古怪的男子安置在內院,連一個盯梢的人都不派……
這?種行徑稱得上膽大妄為。
“……我不知道。”阿蠻嘀咕,“我原本以為,他會?殺了我。”
就在僞裝被戳破的那瞬間?,少司君自下而上望着他的視線充斥着陰鸷暴戾的渴望,他原以為自己會?被生吞活剝了。
……誰能想到,居然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生吞活剝!
一想到這?個,阿蠻就有點憋氣?。
“好吧,這?個暫且不論?。”十三看得出來,阿蠻是真的不知原因,索性?将這?件事跳過,“這?雙雕我都能理解,可這?第三雕何意?”
阿蠻看了眼十三,略有沉默。
其實十三很聰明,他看不穿這?第三件事,純粹只是因為他算是個局外人,沒有局內人該有的視線。而阿蠻因為某種緣故,算是被少司君帶進了局內,故而隐隐窺探到了某個隐秘的雛形。
“我懷疑,這?第三只雕,與太子殿下有關。”阿蠻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說着一個不可外傳的隐秘,“這?兩位的關系,或許不如表面那般親密。”
聽了這?話,十三雖有吃驚,但還算鎮定。
古往今來的皇子皇孫,就算幼年?時關系再好,可長大成人後?總會?有各自的利益。尋常兄弟都會?争執家産,更何況是這?皇家?
兩人又低低交流了許多,十三見阿蠻臉色依舊蒼白,不免停下話頭。
“你還是先好好歇息,不要多想。”他說完這?話,稍作沉默,不知想到了什麽,接下來要說的話就顯得有幾分吞吞|吐吐,“只是十八,你應當知道,楚王只是你的任務對象吧?”
阿蠻反射性?看向十三,卻只在他的眼底看到難以掩飾的擔憂。
他略略扯動嘴角:“自然,你不必擔心?。”
十三還想說什麽,許是覺得氣?氛凝滞,到底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兩人都心?知肚明,彼此是想起了從?前一樁舊事。
只是有些話,想到歸想到,卻是不能提。
十三便不再多想,将方?才提來的膳食取了來,強迫着沒有胃口?的阿蠻吃了些,又将本就溫好的藥盯着他吃下去。
阿蠻沒忍住笑起來:“你怎麽像是在哄孩子?”
十三漫不經心?地說:“你剛才不肯吃東西?的那樣,不就像是個孩子嗎?”
他伸手摸了摸阿蠻的頭頂,嘆了口?氣?。
“說起來,你是我們這?些人裏,年?紀最小?的呢。沒想到,最有出息的是你。”
阿蠻:“最有出息的,不該是你嗎?”
一個十三,一個十八。
誰都能看得出來,十三是排在前面的吧。
十三笑了起來:“可是最得主人歡心?的人,卻是你呀。”
阿蠻無?意識抿了抿唇,很快松開,“這?都是過去的事了。”
“主人當時過于憤怒,這?才……”十三想要說什麽,卻被阿蠻搖頭打斷。
阿蠻平靜地說:“十三,你不必說這?些。若非樓內帶我回去,我不會?活到今日。為之生死,本就是應當的事。”
可阿蠻越是平靜,就越是像一顆石頭。
所有的情緒都內斂其中,無?法窺探到他真實的情感。
十三想起那年?的事,也有幾分悲涼。
上位者的喜怒恩寵不過鏡花水月,那些過往的情分轉瞬就成空。
他要人死,就不可能活。
“我前些時候回去複命,去看過他們。”十三低聲說,“給他們掃了掃墓,上了幾炷香。”
阿蠻:“……多謝。”
十三嘆了口?氣?:“謝什麽呢?他們本也是我的身邊人。”當初十八被抛去寧蘭郡做任務,那些人的屍骨還是十三去收殓的。
其實十八在暗樓內,也算是獨特。
他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可以快準狠,可脫離了任務外的他是個有些心?軟的人。
不多,卻足以被人利用。
有人會?利用這?份心?軟,試圖讓自己在暗樓存活下來。
十八很少關注,卻不會?去打破這?層狐假虎威。他不怎麽與人往來,可偶爾回去複命的時候,總會?發現自己的房間?幹淨得很,有準備好的熱水,也有适合入口?的糕點。
就是這?樣一層淺薄的關系。
仿佛一揮手就能拂去的絲絲縷縷,也勉強成為了十八與外界的聯系之一。
可同樣的,當十八任務失敗,失去利用價值的時候,這?份淺薄的關系也同樣能成為攻擊的利刃。
當十八得知他們被派遣去完成一樁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時,已經實在太遲了。
十三還記得那時候十八得知這?個消息時的表情,是完完全全的空白。
他身受重傷,剛從?昏迷中醒來,整個屋子都是難聞的血腥味。
就連坐起來的這?個動作,都是勉強為之。
過了許久,他才看到十八動了動慘白的唇。
“幸好……”他喃喃地說,“你對主人來說,還有利用的價值……”
是啊,有利用的餘地,總能僥幸而生。
而沒有利用價值的狗,馴養再多年?,頃刻也會?成為抛棄的雜物。
這?是再明白不過的道理。
十三不知道要怎麽勸慰十八,而他也清楚,十八其實不需要其他人的勸解,因為這?樣的道理,他早已經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品嘗過一回。
“你不必憂心?忡忡。”阿蠻一擡頭,看着十三頂着三紫的臉甚是憂愁,不免笑了起來,“難道是覺得,我會?背棄主人嗎?”
“當然不會?。”十三飛快地說,“可你要小?心?。”
他的聲音裏夾雜着幾分嘆息。
“待這?裏的事情傳回去後?,主人定會?有新的命令。”
而那必定與楚王有關!
…
阿蠻下午的時候又睡了一會?,醒來的時候已是傍晚。
他擡手摸了摸額間?,已經不再低燒。
屋內很安靜,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他慢騰騰地翻了個身,将自己蜷縮的睡姿攤平,動作間?,脖頸的刺痛讓他略微皺眉。
他想起楚王咬破他脖子時的亢奮,與那幾乎無?法停歇的吮吸……很顯然,之前阿蠻的種種猜想是對的。
少司君所言那無?藥可醫的頑疾,當真與吃人有關。
他無?法從?普通的進食中獲取飽腹感?
必須得依賴吃人才能存活?
是所有人都可以,還是非得特定的人?
……不對,如果少司君真的習以為常吃人,在慶豐山酣戰之時,他早該不加收斂,而他面對阿蠻時的言行……
他看得出來,少司君一直在隐忍。
而且,他應當克制得很好。
若是早有這?樣的言行,主人不會?等?到這?個時候才命阿蠻來試探。
……可為何偏偏選這?個時間?來試探?
是少司君掠奪阿蠻的行徑過于出奇,是另有阿蠻也不知道的原因?
……還是從?一開始主人就知道?
他知道這?頑疾。
清楚這?意味着什麽。
也清楚地知道少司君有可能患有這?個頑疾。
難道,這?是一種會?在血脈裏流傳的可怕頑疾?
阿蠻抽絲剝繭到了最後?,不免有些心?驚。
如果不是少司君那口?無?遮攔的嘴,阿蠻也不可能推斷到這?個地步。如果主人知道阿蠻會?猜到這?麽多,也定不會?将這?個任務交給他。
這?些猜想,只能爛在心?裏。
決不能叫其他人知道,甚至連十三也不能告知。
不然主人或許會?連十三也一并滅口?。
阿蠻苦笑起來,這?本該是不可外傳的隐秘,可怎麽在少司君那麽肆意妄為,竟是說了那麽多不該說的話,讓他都有些後?悔那時為何要聽?
知道得太多,從?不是好事。
阿蠻坐起身來,胸|前衣襟在睡着時弄亂了,露出了大片的胸口?。他原本眼角的餘光只是瞥過,忽而停頓,沒忍住将更多的前襟扯開。
咬痕。
密密麻麻的咬痕,自胸|前遍布往下,幾乎放眼所見皆是。
阿蠻心?驚,猛地撸下袖口?,就見除了手腕外,其他地方?也處處都留有痕跡。
有的僅有牙痕,有的卻是刺破皮膚的咬痕。
它們密密麻麻,它們重重疊疊,就像是另類的繩索遍布身體的任何一處,滋生出怪誕詭谲的束縛感。
這?個瘋子!
阿蠻忍着羞恥,扒開褲頭往底下也看了一眼,就發現那周圍也都是……可惡,他發瘋的時候怎麽不分場合啊!
滿眼都是這?些淫|亂的印記,讓阿蠻又氣?又惱。
他該慶幸,少司君發瘋的時候還留有理智,至少沒将那小?蛇也咬出痕跡來嗎?
一想到這?,阿蠻就羞憤地捂住自己的臉,發出痛苦的呻|吟。
如果沒去看,如果沒去想,阿蠻是可以克制自己将那件事壓在記憶深處再也不要想起來的,可偏偏少司君留下來的痕跡是如此之多,讓他連回避都沒法回避。
就算少司君真的要靠着那什麽進食,可為什麽連這?個也吃啊啊啊!
一想到少司君用那沙啞魅惑的嗓音在他耳邊低語,卻是為了哄騙那條小?蛇吐出更多的液|體來嘗嘗,那羞憤的紅就爬滿阿蠻的臉與脖子,感覺整個人都要炸了。
“阿蠻是想了什麽,怎臉這?麽紅?”一道聲音石破天驚地響起,“若是在從?前還需男扮女裝的時候,也不用什麽胭脂水粉了。”
少司君如背後?靈般出現。
阿蠻就像是炸了毛的貍奴猛地一個蛄蛹,頭也不回地用被褥将自己滾成條條。
少司君揚眉,似乎沒想到一貫冷靜的阿蠻會?有這?樣的動作,這?讓他覺得有趣極了。
原來阿蠻不僅很青澀,在這?種事上,竟也是如此純粹而懵懂的态度嗎?只會?下意識地躲避,寄望于獵食者能放過他?
這?也未免太乖。
乖到讓人想要碾碎他。
少司君的眼底是鮮明的惡劣,可說出來的話又帶了幾分怪異的溫柔誘哄:“我可是聽說阿蠻醒了,這?才特意趕回來的,結果就只讓我看了一面,那我可就白淋雨了。”他那聲音放軟,放柔的時候,聽起來可真是動人。
于是,少司君看到那條被子動了動。
他臉上的笑容無?意識地擴大。
哎呀,抓住阿蠻吃軟不吃硬的壞毛病了。
有時候阿蠻應該改改這?個壞毛病,不然總會?被某些惡劣的人利用。
掙紮片刻,阿蠻頂着一頭毛絨絨的頭發出現。
他面無?表情,整張臉卻是紅的。
哎呀,不只是臉,連帶脖子也是紅彤彤的。
那盯着他的視線越來越詭異,阿蠻不得不出聲打斷這?奇怪的氛圍:“……大王走路怎麽沒聲的?”
同時,眼睛也不免往少司君身上瞥了幾眼,那頭發,肩膀,的确是有幾分濕|潤的涼氣?。
“是阿蠻太專注沒發現。”少司君為自己正名,“我可是光明正大走進來的。”
……這?王府都是你的,有哪裏需要不光明正大嗎?
阿蠻在心?裏嘀嘀咕咕。
真是奇怪呀。
阿蠻捂着自己的後?脖頸。
他不該對少司君這?麽沒戒備心?的。
思來想去,也只能歸罪于從?前那段經歷麻痹了阿蠻的本能。
錯誤地将一頭虎豹認作溫順的羊。
少司君漫不經心?地坐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着阿蠻的身體,不論?言行舉止,亦或是神情做派,都非常的正常。
可這?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這?位在慶豐山發的瘋就暫且不說,可在戳穿了阿蠻男扮女裝的身份後?,他為何還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
婦人的身份是假的,那入谙分寺的經歷,那些經受調查的身份也便有可能是假的。
少司君不可能猜不到這?點。
那他迄今什麽都不提,便是故意的。
故意看着阿蠻心?焦,故意看着阿蠻擔憂,再從?旁細細觀察發現其中的破綻……
真是惡劣呀。
阿蠻在心?裏嘆息,可真壞。
思及此處,阿蠻那焦慮的情緒漸漸平複下去,他鎮定自若地與少司君交談,當那大片的羞紅也跟着褪去時,阿蠻看起來就和往常任何一個時候都毫無?差別了。
冷靜,內斂,不怎麽愛說話。
像是一塊封閉的頑石。
而少司君最愛做的事,就是将頑石生生敲開,再撬出內裏最柔軟膽怯的存在。
他不經意地撫上阿蠻的右手,那動作随意而輕慢,明顯能感覺到掌心?下的皮膚猛地緊繃起來。
少司君知道自己這?張臉的優勢。
只是從?前沒在意過。
人都是這?樣,長着一張臉,兩個眼珠,一個鼻子,兩個耳朵外加一個嘴巴,能看能用就行,差別何在?
可現在,他倒是覺得有一張漂亮的臉蛋還不錯。
阿蠻吃軟不吃硬。
當少司君笑起來的時候,當他放柔了說話的時候,當他無?所顧忌地靠近、觸碰、撫摸,就像是一個肆意的少年?郎時,阿蠻總會?無?意識地退讓。
就像在過去,曾有人這?麽待他過。
少司君如是想。
這?個念頭很叫人憎惡。
令人越發想要撕裂,吞噬,将他徹底毀掉。
少司君輕快肆意地抓住阿蠻的手指,聲音卻是與陰暗內心?截然不同的興味:“我曾記得,阿蠻說過自己是左撇子?”
他一邊說着,一邊用指腹摩挲着右手上的繭子。有些太過明顯的地方?的繭子早已經被磨掉,餘下的地方?并不危險。
即便阿蠻清楚這?點,卻還是在少司君這?緩慢的觸碰下打起精神,“……大王說起這?個做什麽?”
他沒有直接回答少司君的話。
畢竟,這?的确是個謊言。
阿蠻只是左右手都能用,但最慣用的手,當然還是右手。
啊……是在慶豐山的時候。
阿蠻想起來了。
在生死一線的關頭,他本能用的是右手。
以少司君的敏銳,自然是發現了。
少司君牽起阿蠻的右手,放到眼前端詳了片刻,“可阿蠻習武的時候更慣用的,卻是右手?”
“……教導我的人,習慣用右手。”
這?無?疑是一句真話。
少司君捏了捏阿蠻的指尖,淡淡地說:“滑頭。”
但阿蠻所言,也的确是一句避而不答的話。
誰說教導他的人是慣用右手,阿蠻就非得用右手不可?
少司君的手指順着阿蠻的掌心?往上攀爬,先是觸碰到了手腕,繼而伸進袖口?向上撩起,露出底下那些暧|昧緋紅的痕跡。
阿蠻的身體緊繃,幾乎全神貫注。
明明少司君觸碰到的地方?,是平日裏根本不會?在意的皮膚。可當指尖不經意擦過那些淫|靡的印記時,卻像是掀起了一場怪異的焰火,所到之處都滾燙到發疼。
那種感覺,讓阿蠻有些難捱。
他的左手下意識按住少司君那只作怪的手,這?本意是為了阻止那人亂來,卻是讓兩者緊密而不可分。
少司君似笑非笑地嘆息了一聲:“原來阿蠻這?麽想與我親近?”
阿蠻像是被火燙到那般飛快地甩開少司君的手,他粗魯地将袖口?往下一扯,硬邦邦地說:“大王,我身體無?事。您要是看夠了,還請回去吧。”
膽大包天呀阿蠻,他在心?裏想。
你居然想要把楚王往外趕,難道沒忘記自己小?命就捏在那人的手裏嗎?
可阿蠻再也受不了這?種古怪又黏糊的氣?氛,他寧願被少司君砍幾刀,也不想再浸泡在這?種奇異的氛圍裏。
那就像是把他丢到沼澤裏,有一種不論?怎麽掙紮都會?被逐漸吞噬的窒息感。
他本能地覺察到不對勁。
并試圖打破它。
少司君并不在意阿蠻出格的行為,應當說,就是阿蠻這?種怕死又不太怕死的行為,才總能勾起他的興趣。
……或許,又比單純的興趣多上幾分。
畢竟如果只是出于簡單的有趣,少司君是不可能留下阿蠻的性?命。
“阿蠻,我為何沒有殺你呢?”
正在一心?抵抗那黏糊糊的氛圍的阿蠻愣住,也是沒想到這?話題是怎麽一下子快進到這?裏的,他望向少司君,正正對上一雙陰郁的眼。
“……您不覺得奇怪嗎?”阿蠻輕聲,“這?是大王自己的疑窦,卻反來問?我這?個外人?”
“阿蠻怎能算是外人?”少司君笑起來,盡管他的眼底一點笑意都沒有,“慶豐山上我們同生共死,這?樣緊密的關系,如何能分出來你我呢?”
……阿蠻有點反胃。
少司君是怎麽将這?麽無?恥的話說出來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靜地開口?:“……可能,就是因為我在慶豐山上試圖救下大王,所以……”
“不是呀阿蠻,”少司君柔柔地呼喚他的名字,而後?搖了搖頭,“我為何不在見到你的時候,就殺了你呢?”
再一次的,少司君道出他的問?題。
只是更加明确,更加清晰。
初次相見的時候,于阿蠻而言能立刻想起來的,自然是在寧蘭郡的時候,可很快他反應過來,此時少司君說的是谙分寺。
……為何少司君在谙分寺見到阿蠻的時候,沒殺了他?
阿蠻的呼吸急促了些,那不明顯,卻是身體戒備的反應。
他猜到少司君的言外之意。
少司君的确嗜殺殘酷,可也不是那種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胡亂殺人的脾性?,可他卻能說出這?樣的話,那只能說明事出有因。
有什麽樣的緣由,會?促使他做出這?樣的事?先前的猜想慢慢浮現上阿蠻的心?頭……是因為他的頑疾嗎?
這?世上應當不只有阿蠻會?這?般引起少司君的食欲,定還有其他……
而這?就是少司君對待那些人殘酷的做法。
一但碰到,便摧毀他們。
這?何其冷酷無?情,又是多麽倒黴。
少司君掐住阿蠻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來,兩人四目相對,男人的手指往下撫上脖頸,在那白淨的繃帶上來回摩擦,漫不經意地說道:“你自己都險些死過一回,卻還有多餘的心?力去記挂其他人?”
“……我沒有。”阿蠻勉強說,“只是大王說的事情太可怕了。”
奇了怪了,少司君這?人是有讀心?的本事嗎?還是他最近僞裝的功夫不到位,不能吧,這?面無?表情的功底他可是十成十的。
“很可怕?”少司君揚眉,“讓你感到緊張。”
“……對。”阿蠻硬着頭皮說下去,“要命的事,怎麽不讓人緊張?”
“天真呀阿蠻,我可是楚王。”
“……對?”
這?有什麽需要強調的嗎?少司君當然是楚王,他都有一個王府了還能不是嗎……
阿蠻如脫缰野馬的思緒猛地剎住,是啊,少司君是楚王,對于天底下的人來說可是皇親國戚,這?樣的人物,他們身邊的人無?不是精挑細選。
只要他想,不經他允許的人,這?輩子都不可能出現在他面前。
那為什麽又會?有這?樣的存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少司君的周圍?
是試探。
還是惡劣的玩弄?
而少司君對此做出的反應是什麽?
哈哈,自此,他便開始嗜殺。
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
當殺性?成為他的一部分,當殺人也如吃飯喝水一樣簡單的時候,會?有人關注少司君殺的那麽多人裏,有哪幾個是特殊的另類的嗎?
不會?呀。
因為連他們自己,在被襲擊前,都不知道自己是這?樣的存在。
他們懵懂地充當了棋子。
正如阿蠻。
在這?一瞬,阿蠻的呼吸都變得輕微起來,他慢慢地意識到,他或許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這?樣的人,可是主人呢?暗樓呢?
……主人是明知道阿蠻是特殊體質的存在下,給他下達的命令。
讓一塊肥美的肉主動去一頭怪物面前試探。
阿蠻面無?表情,得虧十三不知道。
不然他要是知道由他親自下達的命令,居然是一道催命符的時候,想必會?非常痛苦。
“……像我這?樣的人,多嗎?”
“不多。”
“那您遇到這?樣的人的次數,多嗎?”
“比本應該的多。”
多麽稀罕,此時此刻少司君又變作有問?必答的好人了。
他慣會?有這?樣的手段。
靈活地在兩個極端裏跳躍,瘋狂而至于正常,不過一體雙生。
只是這?樣的手段不常用,畢竟少有人值得他這?麽做。就如同他利用自己的臉,少司君也會?自然地将其用在阿蠻身上。
而阿蠻呢,在聽了少司君的話陷入沉默。
他想起寧蘭郡的司君,那人是那麽正常,每次朝着阿蠻笑起來的時候總是那麽明媚鮮活,頂多就比較愛粘着他;他又想起少司君屠了谙分寺回來的那一夜,男人在屋頂上險些失控又壓抑下來的克制;他還想起慶豐山上的雨水,與夾雜在雨幕裏近乎獸類的咆哮……
這?于少司君而言,的确是詛咒。
“……你從?來都沒有吃過,”阿蠻的聲音有些輕飄飄,像是那說出來的話,連他自己也不相信,“是嗎?”
“是呀。”少司君穩穩地承住了阿蠻的那句話,“從?未有過。”
平靜到極致的嗓音底下,卻是潛藏着難以克制的陰鸷與暴戾,黑暗的焰火無?時無?刻都不期盼着掙脫束縛,成為燃盡一切的大火。
可少司君又怎麽會?讓它們如願?
少司君并非排斥怪物。
他自己,便是那頭最瘋狂強大的怪物。
可這?身體是他的,那這?欲|望也得臣服在他腳下,哪怕暴虐狂躁的怪物,也必需朝着他搖尾乞憐,哪有它們放肆的權力?
于是他掐住欲|望的喉嚨,踐踏饑|渴的軀體,粗暴地将它們逼迫到無?能為力的地步……
是的,阿蠻恍惚地意識到,少司君的确會?問?出那句話。
他為什麽沒殺了阿蠻?
為什麽呢?
阿蠻看着自己的雙手,這?雙也曾扼殺過無?數人的手,身為一個死士從?來無?辜不到哪裏去,說到底他也是惡人一個。
而現在,就連阿蠻自己也好奇,他到底是哪裏讓少司君感興趣?
“想不通嗎?”打破寂靜的人,是少司君自己,“沒關系,我也想不通。”
他站起身來,在這?黃昏交接之時籠罩下來的影子,叫這?方?寸之地無?形間?變得逼仄,變得更像是一個囚牢。
“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
阿蠻很想為少司君給出來的寬裕時間?感到高興,可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男人敢為人先的膝蓋上——意思是,為什麽少司君要上床?
少司君混不在意阿蠻那一瞬間?戒備的模樣,他向來自我。
他不僅上了床,還伸手按住阿蠻的肩膀。
“……大王能下去嗎?”
“不能。”少司君奇怪地反問?,“那豈不是白上來了?”
“……所以您上來到底是幹嘛呀!”
阿蠻試圖冷靜,可他總覺得少司君是故意在他的忍耐邊界蹦跶。
少司君鎮定自若地說:“吃飯。”
阿蠻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或者現在立刻聾了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可既然什麽都做不到,他就只能盯着少司君,希望他把剛說的話吞回去。
少司君迎着阿蠻的眼神笑了起來。
完了。
阿蠻一瞬間?想。
完了完了完了……
他無?比清楚少司君這?個笑容代表着什麽,因為每當司君露出這?般神情時,往往意味着他必定潰敗的結局。
不對啊阿蠻,不能這?樣……
他倆不是一個人,你要意識到,你必須意識到……
阿蠻掙紮起來,試圖在少司君濫用之前逃出去,可男人已經跨坐在他的腰腹上,雙手捧着他的頭顱,阿蠻被迫望着少司君,望着他那張漂亮地如同惡魔的臉龐,“可是我餓了,阿蠻……”那聲音如他預料那般響起,帶着幾分難得的委屈。
阿蠻想後?退,可男人的雙手就像是鐵臂,根本不容許他有任何退縮的動作。
他低下頭顱,抵住阿蠻的額間?。
赤|裸的、膨脹的欲|望便如此清晰地展露在阿蠻眼前,伴随着那些黏膩的,撒嬌般的話語。
“我餓了很久很久,從?沒吃飽過,”那怪物露出可憐的模樣,鮮紅的唇卻吻過阿蠻的眼角,“在那山洞裏,是我第一次吃飽呢……”
阿蠻想當做聽不見,可少司君的聲音卻是無?孔不入,無?論?如何都要在他的耳朵裏生根發芽。
阿蠻咬牙,幾乎是自喉嚨裏擠出來顫抖的話:“……你不是從?未……你不是不想要嗎?”
“是呀,我不想要。”少司君的唇是軟的,吐出來的話卻是薄涼得可怕,“他們肮髒,醜陋,散發着欲|望的味道……連看到都叫人作嘔。”
那些味道越是誘|惑着他,就越發增添了暴戾的柴火,使得暴怒的本質生生不息。少司君會?扯斷他們的四肢,掐碎他們的喉嚨,将所有的血液都放幹,直到連血肉都腐爛方?休。
所以哦……
從?來都不曾真正飽腹過的他,難道不值得阿蠻的退讓嗎?
少司君捧着阿蠻的頭顱,舌頭靈活地滑入對方?的嘴裏,如饑似渴地吞噬着他的津液。
阿蠻擡起的胳膊原本是要推開他,此時此刻卻僵硬在半空,那微微顫抖的模樣仿佛正是主人的猶豫。
“……只想碰你,好香……”少司君喃喃地,在唇舌交融間?烙下印記,“我好餓呀阿蠻……”
一直、一直、一直都好餓呀。
阿蠻的手指緊握成拳,那力道痙攣到發白,而到最後?,到底是緩緩松開,虛虛地扶着少司君的肩膀。
哎呀呀,少司君的眼眸幽深如煉獄,拇指緩緩擦過阿蠻的下唇。
阿蠻不該這?麽容易動搖哦。
巨蟒嘶嘶吐信,宛如一個惡意的微笑。
它昂起了上半身,兇猛地撲向被蠱惑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