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楚王連下十七城!”……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楚王連下十七城!”……

“呼哈——”

震耳欲聾的聲響裏, 地?面?微微震動起來,那正是?千人整齊劃一的動作帶起來的反應。

阿蠻沉默地?注視着這些人,遙遙感覺到一股兇煞之氣。身?後的少司君驅馬走了過?來, 聲音裏帶着一絲困惑:“阿蠻為何緊張?”

被少司君點破的時候,阿蠻才留意到自己攥着缰繩的動作的确是?過?于緊繃,他緩緩放松下來。

“只是?沒想到大?王有這般精兵,若不是?清楚大?王的心思,險些以為你有了念想。”

“奪位?”少司君揚眉, “掀了那蠢貨的位置有何用?”

阿蠻捏了捏眉心,有些好笑。

最近太子在少司君的口中已經從大?兄滑落到了蠢貨,再也?沒有改過?。

“大?王不覺得當皇帝很逍遙自在嗎?”阿蠻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看着少司君,“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少司君慢吞吞地?說:“只要那蠢貨登基,我也?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這區別在哪裏?

阿蠻哽住, 這看起來的确是?沒有區別。

可若要做到這般,非得兄弟兩?個?有着超乎尋常的信任,畢竟君不見那麽多個?反目成仇, 兄弟阋牆的例子。

少司君伸手牽住阿蠻那匹馬的繩子, 帶着與?他一起不緊不慢地?往後走去。

“起初,我修築這地?方, 只是?為了發洩多餘的精力。”少司君淡淡地?說,“用的人本也?不多,多數是?王府的親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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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磨砺他們,更?是?親身?參與?其?中,有時是?驅動他們對弈, 有時是?模拟攻城,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都是?一些看起來非常危險,但總體而言是?在自娛自樂的事。

阿蠻:“……”

這要是?被皇帝知道?,早早就想砍了他的腦袋。

少司君卻是?理直氣壯:“我又沒偷摸着招兵買馬。”

阿蠻:“那你當初與?剌氐交手,就是?帶着這些人?”

少司君淡淡說道?:“那倒不是?。”

他當時是?奪了龐澤的兵符,又用他老?婆威脅了龐澤,直接帶着都督座下的兵就出發了,所?以最開始才磨合得不大?好,讓小股剌氐流兵跑了出去。

阿蠻挑眉:“那要是?按照大?王一開始的打算,是?打算全吃了他們?”

讓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打的一個?兵貴神速?

“想法與?現實總歸不盡相同。”少司君不緊不慢地?說道?,“後來京城想要削減王府的親兵數量,龐澤報上去的損失裏多出了千餘人的缺口,便正好。”

阿蠻起初沒明白少司君的意思,緩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這個?缺口大?抵就是?龐澤賣給他的面?子,讓楚王得以保全自己的親兵數量。

名義上是?削減了,可實際上這千餘人根本沒事,都被少司君轉移到了這跑馬場裏來。

……這就是?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嗎?

龐澤也?好,少司君也?好,他們打交道?的方式真是?奇奇怪怪的。

阿蠻沒忍住笑了起來。

少司君一夾馬腹,與?阿蠻靠近,“笑什麽?”

“你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阿蠻輕聲說,“聽起來很有意思。”

少司君揚眉看着他:“這便是?朋友?”他頓了頓,“愛打人罵人的朋友?”

阿蠻想起那日去都督府的模樣,不由得沉默了一瞬,勉強地?說:“……那大?概是?損友。”

在跑馬場溜達了一圈,阿蠻才跟着少司君回到了住處。

上次來的時候,阿蠻只是?在邊上逛過?,根本不知道?其?占地?面?積之廣,甚至也?不知道?這裏住着這麽多人。

這是?一個?很要緊的地?方。

“你這麽把我帶過?來,難道?你的謀士們沒有什麽看法?”阿蠻伸手壓了壓他們之間夠連着的缰繩,“要是?放大?來說,你可當真是?個?昏君。”

這句話,阿蠻是?靠近少司君的耳邊說的。

少司君的耳朵靈敏地?顫了兩?下,微微紅了起來,這是?誰也?無法掩飾的本能反應。他轉過?頭來,将那近得不可思議的距離縮短,偷了個?吻。

阿蠻猛地?彈回去,下意識看了眼四周。

“主動撩撥的是?阿蠻,怎又收回去了?”少司君似笑非笑地?說着,“且昏君又如何?”

他擡起手中的馬鞭,漫不經意地?劃了一個?圈。

“我喜歡這樣。”他道?,“随時随地?都把你帶在身?邊。”

阿蠻随口說:“要是?真打仗了也?把我帶在身?邊?”

“那是?自然。”

啊?

阿蠻猛地看向少司君,用口型說你在想什麽?

少司君慢悠悠地?說:“我在想阿蠻的身?手挺好,就算在軍中也?足以自保。”

阿蠻翻了個?白眼,自少司君手中搶回自己的缰繩,一夾着馬腹溜溜達達地往前跑了。

他想說的哪裏是這個?

他是想說少司君是個瘋子!

什麽也?不查,什麽都放任,就這麽随便地?将人帶在身?邊,就沒想過?阿蠻要是?個?間諜要怎麽辦?

這種荒誕的行為叫人擔憂。

最為可氣的是?,阿蠻偏偏還?真的是?個?間諜。

要是?他真的随軍……

阿蠻的眼神沉了下來,那往後的麻煩可就真大?了起來。

京城,正是?一派祥和。

這是?福王上朝的第不知道?多少天,朝臣的恭維他并不放在心上,讓他最為關切的,自還?是?天啓帝的态度。

福王有些摸不準皇帝的想法。

太子的禁足令不曾解除,東宮的人出不來,他們也?進不去。福王不清楚太子到底醒沒醒,人如何了,而皇帝的态度也?很是?微妙。

自那幾日他臨危受命,執掌朝政以來,福王時常能夠察覺到天啓帝投來的視線,若有若無的,着實叫人頭皮發麻。

可福王一直強撐着。

不僅如此,他私下的小動作也?是?不少。

最起碼,福王已經透過?皇貴妃在宮中的人脈掌握了天啓帝的身?體狀況。

皇帝是?真的不太行了。

醫案上寫?得很清楚,幾位老?太醫都建議皇帝要精心修養,不可勞神。

這意思幾乎斷絕了忙碌的生活。

只要天啓帝為了自己的命數着想,都勢必要思考起繼位的事情。

原本太子的地?位板上釘釘,不可能有動搖,可現在福王卻覺得或許天啓帝有了別的心思……

畢竟天啓帝一直沒有解除東宮的禁足令。

這幾日福王出入朝堂,皇帝不曾訓斥不說,偶爾還?會問?起他對朝事的意見,無論是?哪種都讓他隐隐有了某種沖動——如果天啓帝的新人選,是?他呢?

“大?王,這是?剛傳來的消息。”

就在福王剛剛回府的時候,康野大?步朝他走來,俯身?說了幾句。

福王面?露震撼,滿臉狐疑。

“你說的可是?真的?”

“是?十三傳回來的消息。”

福王邁步往前走,康野就緊随在他的身?後,除卻他們外的其?餘人等都自覺後退,不敢去偷聽他們的對話。

“真是?稀罕呢,七弟還?真是?喜歡上十八了?”福王仍是?不可思議,“難道?十八的身?份沒有暴露?”

“應當是?暴露了,可是?楚王好像迷了心智一般仍是?寵愛十八,”康野皺着眉,顯然覺得這件事有些奇怪,“大?王,這其?中會不會有詐?”

自打祁東的據點被拔除後,想要得知當地?的情況,都只能依托各種偏門手段,那速度比從前要慢上許多,且真假難辨。

而今最為緊要的,卻是?十三與?十八這一支。

福王:“你是?覺得,七弟會不會得知了十八的身?份,故意将計就計?”說到這裏,他自己都笑了出聲。

那是?不可能的。

“七弟的性格有些奇怪執拗,他是?不屑于做這樣的事。要是?讨厭、不喜歡一個?人,他不可能讓那個?人在自己眼前出現。”

少司君寧願殺了,毀了,都不可能假意親近。十三會傳出來這樣的消息,只可能是?少司君真的喜歡上了十八。

可一想到少司君與?十八的模樣,福王就覺得很有趣,他搖着頭與?康野說:“早知道?十八有這樣的本事,真該讓他學?一學?魅術。”

要是?能将少司君抓在手心,抓得牢牢得,那才叫好呢。

康野:“也?不知道?十八到底哪裏合了楚王的眼緣。”

難道?是?因為十八是?個?男的?

從前他們也?試圖往楚王府塞人,卻從來都沒成功。

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這不重要。”福王散漫地?說,“現在京中的消息,大?概還?有幾天會傳到祁東,到那個?時候要是?楚王有變……”

他忽而一頓,笑了起來。

“呵,以他那光杆,就算真的有本事,又能做到哪裏去?”

少司君手底下沒兵沒權,如之奈何?

一想到這,方才對于十八魅惑了楚王的新奇倒是?散去不少,現在福王的心思全不在他身?上,只是?随便擺了擺手,吩咐下去繼續盯着楚王的動靜便罷了。

康野領命。

不多時,福王的書房就聚集了好幾個?幕僚,這些看起來都是?生面?孔,有些是?一直紮根在京城的,是?近來福王入京,這才又主仆相見。

這是?最近府內時常有的畫面?,福王莫名覺得渾身?幹勁,便是?連軸轉都不害怕。

翌日,福王入宮。

延禧宮內,皇貴妃提到了一個?不大?好的消息。

“什麽,母妃,你可确定?”福王站起身?來,滿臉詫異,“父親為何變了主意?”

皇貴妃沉着臉色,看向福王:“你近來焦躁了些。”

福王一愣,想起這些日子的志得意滿,忽而用力呼吸了幾下,這才慢慢坐下來:“母妃說得是?,是?兒子沖動了。”

等福王坐定,皇貴妃這才開口。

“朝上的暗流湧動,不必我多說你也?清楚。父親旁敲側擊過?,可陛下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她的聲音很是?平靜,卻驟然帶了幾分恨恨,“可昨兒,東宮那位醒了。”

“太子醒了?”福王一驚,他還?以為大?兄再也?醒不來了呢,“那父親去看過?他?”

“陛下雖沒有去看他,可到昨日深夜,卻是?與?王章傾吐過?心聲,只道?思來想去,這滿朝裏,唯有太子最得他的心。”

聽得皇貴妃的話,福王最先在意的卻是?另一樁事,“王章是?您的人?”

“不算是?。”皇貴妃搖頭,“但他是?個?聰明人,很懂得審時度勢。”

在過?去也?有幾次,就是?因為王章的暗示,皇貴妃才能清楚天啓帝的心思究竟如何。

最熟悉皇帝的,自是?他們身?旁伺候的奴仆,唯獨他們才是?真正能體味到皇帝的心思。

有了皇貴妃的肯定,福王對這話倒不懷疑,只是?恨恨說道?:“在父親的心中,就只有大?兄這個?孩子嗎?為何大?兄如此忤逆他,他卻還?是?只想着讓他繼位?”

皇貴妃拍了拍福王的肩膀,“你将那日的事,再與?我說一遍。”

天啓帝雖下了封口令,可是?皇貴妃是?福王的母妃,他自不可能對她隐瞞太多。早在事情發生的當天,就已經将事情始末告訴了皇貴妃。

福王回憶着那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又說了一遍。

皇貴妃細細思量,忽而說道?:“在太子去崇德殿前,他曾去見過?皇太後。”

福王挑眉:“母妃查出什麽來了?”

皇貴妃搖了搖頭,緘默不語。

她只知道?太子曾去了慈寧宮,可在慈寧宮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卻是?一概不知。那畢竟是?太後的地?盤,可奇怪的是?,她竟也?查不出來,太子當時其?他的行蹤。

這對于皇貴妃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經營多年,後宮便是?她的天下。只要她想,不可能有查不出來的事。

可她不知道?太子是?自何處去的慈寧宮,也?不知道?太子是?孤身?一人,還?是?帶了多人去,她甚至只能得到一個?模糊不清的消息……而慈寧宮在那之後都閉門謝客,這幾天,皇帝都敲不開慈寧宮的大?門。

真真是?稀罕呢,皇太後也?插手這件事?

皇貴妃聽着福王描述的話,再想起慈寧宮的近況,心裏隐隐約約有種奇怪的預感,可在浮現上來的瞬間又很快被她壓了下去。

不會的。皇貴妃自我安慰,不可能會有那樣的事。過?去這麽多年來,她時而會有隐隐的錯覺,仿若天啓帝是?個?食人的怪物,可每一次都會打消這種奇怪的念頭,就連這一次也?不例外。

皇貴妃壓下心頭的疑窦,看向福王:“那日争吵的事端,唯有太子,陛下,與?皇太後清楚。我原以為事态如此,陛下應當有了別的念頭,卻不想竟還?是?一心一意想着太子,我兒,你可要早做準備。”

眼下的時間着實緊迫。

天啓帝的身?體甚至撐不住高強度的工作,又屬意着太子,若是?抓不住這個?機會,等皇帝傳位給東宮,那就再沒有回旋的餘地?。

福王的臉上浮現出狠厲的神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遙遙望向東方,聲音裏透着殺氣。

“不成。”皇貴妃狠狠皺眉,“太子娶了個?好媳婦,将整個?東宮把持得水洩不通。”

東宮有自己的小廚房,送去吃喝的東西都會經過?專人的檢查,外人動不了一點的手,再加上太子被禁足後,無數目光都聚焦在此處,着實找不到下手的餘地?。

一時間,延禧宮的氣氛冷了下來。

皇貴妃和福王對視了一眼,忽而站了起來,有些焦慮地?搖頭:“不成!”

哪怕福王什麽都沒說,可皇貴妃卻好像猜到了他的未盡之語。

福王也?跟着站起來,沉聲說道?:“母妃,那還?有什麽辦法,可以阻止陛下?”

當聽到福王口稱陛下時,皇貴妃頹然地?重坐了下來,一手撐着自己的額頭,“這事要是?暴露出去,你可知……”

“母妃,兒子所?謀求的事情,哪一樁哪一件不是?要命的大?事?”福王仿佛已經下定了決心,“從一開始,這就是?一條不歸路。”

“可你不能這麽做。”皇貴妃的聲音緊張起來,“他是?你的父親,你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成王敗寇。”福王嘆了口氣,朝着皇貴妃拜了一拜,“母妃,你可曾想過?,要是?太子真的繼位,你我的下場會如何?”

皇貴妃想說太子仁厚,是?不可能對他們狠下毒手的。

可看着福王的眼睛,她忽而想到了更?多,她想到了皇後去世的那一天。

皇後其?實對她們這些妃嫔不錯,從沒有過?分刻薄,逢年過?節都有贈禮,是?個?難得大?度公正的人。

可哪怕這般,在她去世的時候,皇貴妃心中滋生的卻是?喜悅。

她清楚地?意識到,在皇後去世後,後宮能一家獨大?的,唯有她。

而事實證明一切正如她所?想。

她成為了皇貴妃,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後宮掌權人,唯一意外的就是?天啓帝不肯再立皇後,所?以她只能在這個?位置上待着。

權力的味道?真的很美味呀。

倘若太子登基,入住後宮的自會是?太子妃,她手中的權力必須全部?交出去,畢竟誰會供養庶母呢?

一想到要成為太妃,與?那些整日争鬥的人擠在一起生活,皇貴妃就不寒而栗。

她不願意失去這些。

皇貴妃閉上眼,片刻後睜開,“你打算怎麽做?”

福王露出喜色。

母妃在宮中經營多年,要是?她願意出手相助,肯定比福王自己一個?人要來得容易。

崇德殿內,盡是?藥味。

時不時還?有尖銳的咳嗽聲,透着一股垂垂老?矣的氣息。

“陛下,您該吃藥了。”王章苦口婆心地?勸着,可天啓帝卻是?擺了擺手,執意不肯吃。

王章知道?,天啓帝并非不清楚自己身?體的衰敗,他只是?……不願意承認。

明明之前還?健康的身?體卻驟然由此轉變,不論天啓帝之前心氣再高,都無法容忍這種衰老?的痛苦。

“咳咳咳……”

埋頭幹活的天啓帝劇烈咳嗽起來,那咳嗽聲越來越大?,竟是?無法壓抑。

“噗——”

天啓帝吐出一大?口血。

王章慌忙極了,與?其?他幾個?宮人一起沖了過?去,扶住了軟倒在椅背上的天啓帝。

王章眼中帶淚,急忙勸說:“陛下,陛下,您切莫操勞,龍體要緊啊!”

天啓帝緊握着拳頭,滿臉鐵青。

他撐着扶手坐正了些,無力地?揮手,讓其?他人下去。

只留下了王章。

這幾年,王章算得上天啓帝身?旁最器重的人。

“王章啊,你去把幾個?……”天啓帝喘着氣,“幾個?尚書都叫來……”

“陛下,有再要緊的事情,就等兩?日再說罷。禦醫都說了,您現在不可以操心勞累。”王章苦口勸說,“您瞧,要是?待會在諸位大?臣面?前暈倒……”

天啓帝看着衣襟上的猩紅,到底不甘地?閉上眼。

他深知王章說得不錯,也?清楚這一幕要是?被文武大?臣得知,肯定會惹得大?亂。

“王章,太子如何?”天啓帝沒再堅持之前的話,反倒問?起了東宮,那語氣再沒有之前的寵愛,只餘下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昨兒說是?醒來了,可現在又昏迷許久,太醫試過?針灸……沒用。”王章吞吞|吐吐地?說,似乎是?害怕天啓帝不高興。

天啓帝撐着額頭,幽冷地?說道?:“治什麽治,還?不如就這麽死了。”

王章吓得跪倒在地?,扶着天啓帝的胳膊說道?:“陛下,那到底是?您的兒子,要是?傳了出去……”

“他将寡人的身?體氣成這樣,難道?還?要寡人興高采烈嗎?”天啓帝憤怒地?說,“寡人沒下令殺了他,就已經足夠寬容!”

他自是?寵愛太子的,可是?有再多的寵愛,都比不上自己。

天啓帝自問?對太子足夠好,可他卻根本不懂為父的痛苦,竟覺得他的行為滅絕人性?

荒唐!可笑!

再一想到而今衰敗的身?體,天啓帝的寵愛立刻消失殆盡,只恨當時下手為什麽不再狠一些,要是?能真的把太子砸死就好了。

越想越氣,天啓帝的胸口上下起伏,捂着心口說:“撤走太醫,讓太子自生自滅罷。”

這言外之意帶着赤|裸的惡意。

天啓帝的确不想背負殺子的罪名,可也?不願意叫他再活下去。只要想到自己的身?體,他就恨得牙癢癢的。

就那麽順其?自然死去,是?最好的結局。

王章眼神微動,朝着天啓帝一拜:“唯。”

昨兒皇帝就已經發過?一場火,那時候甚至問?起王章關于這些皇子王孫的看法,可王章到底只是?個?太監,哪敢在這種事情上出頭。

天啓帝将自己的這些皇子扒拉了半天,只覺得其?餘人都比不上太子。

可太子到底是?要死的。

那就只能矮個?裏拔高個?,勉強挑揀出來一個?福王。

要說這福王的野心也?是?有的。

天啓帝并不排斥年輕人有野心,只是?野心不能動搖到朝政。而今除了太子,也?就只有福王勉強能看。

天啓帝捏着鼻骨,只感到深深的疲倦。

這種無名的倦怠在近日一直纏繞着他,叫他連起床都感到艱難。

他,真的老?了。

天啓帝第一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點。

天啓帝病了。

前一天還?好好的,甚至還?堅持着上朝,可回到崇德殿的時候,他再一次吐血。

之後,天啓帝就再也?站不起來。

他試過?,可他做不到。

天啓帝開始感到惶恐,他有想過?自己或許老?了,卻沒想過?自己會這麽快面?臨這種絕境。

兩?日後,天啓帝連話都說不出來。

能傳遞命令,全都依賴于熟悉他的王章在旁伺候,方才勉強能維持。

又一日,天啓帝昏迷不醒。

得知消息趕來的福王看着躺倒在床榻上的天啓帝,目光自皇帝掃過?,落在王章的身?上,很快又掠過?其?他,回到了天啓帝的身?上。

就連太後得知此事,都特地?趕了過?來。彼時這崇德殿可熱鬧得很,不光後宮妃嫔在,就連數位朝廷大?臣也?在。

天啓帝的病太急太快,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壽數已經要到盡頭,可太子……

直到這個?時候,幾個?朝廷重臣方才知道?,太子并不是?被禁足,實際上,太子是?被皇帝失手重傷,迄今都還?沒醒來。

這話,是?皇太後說的。

自太後嘴裏出來的消息,當然千真萬确。

守在邊上的福王握緊了拳頭,心中隐隐不安,如果按照他原本的想法,他會将這件事渲染得更?加厲害些。

譬如太子是?如何頂撞皇帝,皇帝又是?怎麽被氣成這樣……在福王的計劃裏,就連這場“急病”,他都打算推到太子的頭上。

可現在皇太後點破了太子的重傷,甚至明确了他是?為了勸阻皇帝方才如此的,就将福王所?有的理由都按捺了下去。

反倒讓皇帝落了些不慈的名聲。

“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後娘娘,陛下重病不起,太子又重傷昏迷,而今這般,可該如何……”

皇太後蒼老?的臉龐上面?無表情,只平靜地?說道?:“且看這幾日皇帝的身?體如何,若是?真無力回天……”她的目光落在福王的身?上,“也?的确是?該選個?人出來暫攝朝綱。”

那一瞬,福王的心口狂跳。

卻是?從未有過?的狂喜。

連着三日,天啓帝都沒有醒來,加之東宮太子也?是?昏迷不醒的情況下,福王“不得已“順從了朝臣的意見,暫代君父處理朝事。

雖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可大?權落在他的手中,福王豈不快哉?

可這種快樂維持不到半個?月。

二月十八,祁東反了。

楚王起兵,以福王謀害天子,謀朝篡位為名,打出了清君側的名義。

消息剛傳回京城時,文武百官震驚之餘,只覺得荒謬,以祁東的兵力……那頂天了破千的親兵,還?試圖造反?

哪怕是?被點名的福王都不怎麽擔心楚王能成功,他害怕的是?另一樁事。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福王自诩将事情都做得周全,人也?是?皇貴妃千挑萬選的,事後直接就滅了口,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能知道?這個?秘密。

……可的确存在一個?問?題。

那藥本來不該發作這麽快。

許是?天啓帝的身?體真的不太好,在過?多的負面?影響下,他以一種本不該有的快速衰敗下去,直到現在長時間的昏迷。

這種快速的發展的确令人生疑。

福王偶爾能覺察到那些隐秘、窺探的視線,像是?在警惕地?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一些大?臣并不信任他,也?的确存有某種顧慮,不管是?為了太子,還?是?懷疑福王在這其?中的角色……

不論如何,他們沒有證據,也?就只能安靜蟄伏。

可現在楚王打出了這樣的旗號,那旗幟鮮明的質疑,便将所?有的注意都吸引到了福王的身?上。

這讓福王恨得牙癢癢,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僅僅半個?多月的時間,并不足以讓福王掌握所?有的權勢,而今仍是?處于平衡的狀态。

早知如此,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人送上路,等蓋棺後,何需理會這些閑言碎語?

福王在心裏嘆了口氣,還?是?等楚王被抓進京城後,再考慮要怎麽處理天啓帝的問?題。

他是?這麽想的。

有很多人是?這麽想的。

許多人提及楚王,都只是?當做笑話來看,根本不覺得這是?大?事。

直到楚王連下十七城的消息傳來後,滿朝文武才如白夢驚醒,惶惶不知所?措。

福王更?是?難以置信,高坐皇位之上,死死盯着底下傳信的士兵,“你将急報再說一遍!”

那人累得聲音沙啞,說話聲都有些悶,可大?殿上寂靜無聲,幾乎所?有人都豎長了耳朵,只為聽清他所?說之怪誕!

“……二月十八……千騎襲擊祁東兵營,蔔雍圍了都督府……

“二月二十三,楚王點齊兵馬,親率三千人拿下寧水……二十五,師阆破了永錦,方育玮方都督退守平寧陂……

“三月初五,楚王親率七千人直撲信永,城破……”

說到這裏,哪怕已經聽過?一遍,仍有許多人輕呼。

“三月十一,合遠守将王楚衡輕敵,被誘騙出城擊殺……十九,叛軍強行渡河直往甸新……”

“為何偏要在此時渡河?”忽而有禦史大?夫打斷了士兵的話,沒忍住蹙眉,“輿圖上,合遠與?甸新應當相隔甚遠,且左近都有守兵……”

這像是?拐了個?大?彎。

又有兵部?左侍郎開口:“為馬。”

甸新有精兵良馬,尤其?後者。

也?是?趁着左近守軍措手不及時狠狠殺了一場。

連他們事後複盤都驚覺楚王的行蹤,更?別說那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有多少人能捕捉到楚王這兵行險着?

附近的守軍不能,甸新的守将亦不能。

甸新破,将死兵降,獲馬數千匹。

“三月二十八,楚王放出風聲欲襲真東,主力卻直奔棱臺,鏖戰三天三夜終破城……”

連福王再聽到這裏,仍是?難以置信。

棱臺之重要,不必多言。

這是?通往各處的要道?,更?有最重要的辎重糧草,楚王拿下這地?方,就已經有了真正威脅到京城的可能。

他感到某種沉重的東西壓在他的喉嚨,幾經努力,終于才能開口。

“……諸位愛卿,該如何處置楚王這個?亂臣賊子?”

有一說一,福王最初的應對并不算錯。

他是?沒有調動全國的兵馬齊齊壓向楚王——若不是?眼下這戰績,誰能想到楚王真能做到這個?地?步——可福王還?是?及時命令了祁東附近數城形成掎角之勢,以楚王區區千人的兵馬怎可能突破重重鉗制?

哪怕龐澤廢物,被奪了兵權,可祁東那地?方的兵馬也?不夠精良,頂多數千士兵,又是?怎麽滾上加滾,到了這等震天駭地?的威勢?

十七城。

對比泱泱國土而言,甚至沒有十分之一,福王本不該如此心驚。

但這是?楚王拿幾千人打出來的結果,區區數千人!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大?殿一時沉默,有金吾衛大?将軍出列,嚴肅道?:“大?王,以楚王叛軍的攻勢兇猛,且不能等閑視之,煩請大?王召集翁志虎,宋留群,梅亦涵等人……”

“萬萬不可,翁志虎坐鎮西北方才能震懾剌氐,輕易調動……”

“那便舍翁志虎,再召南部?邰子倉……”

“區區叛軍,何至于舉全國之力?”

“楚王于軍事上的天賦實屬罕有,若是?再有輕敵之心,今日失十七城,明日便再失十七城,十七又十七,如何能擋?”

文武百官吵得不可開交,于福王而言像是?幾百只鴨子嘎嘎叫,無名的壓力迫得他想發火。

可他清楚現在他的威嚴還?不足以壓下這群朝臣,要是?輕易發怒,定會失去他們的支持。

“朱愛卿說得有理,李将軍也?是?……”

忍耐。福王內心嘔血,面?上卻露出一副和善從容的模樣。

他不會再輕敵了。

他要狠狠斬斷楚王的連勝!

噗呲——

長刀劃破喉嚨濺飛血水的聲音,在聽習慣後,就變作某種熟悉的噪音沉入背景,既不會被忽略,也?不會過?多在意。

阿蠻用大?拇指抹去唇邊的血,那腥味叫他皺了皺眉,随手揮掉長刀上的血。

“頭兒,都清點完畢,”一個?年輕士兵屁颠屁颠地?湊過?來,“全都死透了。”

阿蠻:“不要這麽叫我。”

“頭兒,不這麽叫你,要叫什麽?郎君?那忒是?文绉绉,不是?我們的習慣。”士兵笑嘻嘻地?說,“我說頭兒,我們這回可是?立了大?功。”

阿蠻的目光默然掃過?地?上的屍體看向遠方,最終沉沉嘆了口氣。

是?啊,立功。

全殲敵軍千餘人,這的确是?赫赫戰功。

可對阿蠻來說,意味着他要完蛋了。

這是?阿蠻随軍的第……算不清楚多少天,不算了,總之,楚王在外征戰的時候,确如他之前所?言,将阿蠻帶在了身?旁。

這是?一個?荒唐,怪誕的行為。

若楚王真愛阿蠻,怎會将他置身?險境,可楚王要不愛阿蠻,又為何會叫人将他層層庇護?

軍中帶着自己的小情,這說出去着實不好聽,尤其?楚王在幹的還?是?掉腦袋的事情,懂不懂什麽叫聲譽?

可楚王不在乎。

他麾下的這些人也?不在乎。

無一人敢于楚王面?前提起此事,而最初屬于楚王的那批精兵也?忠心耿耿,更?無二話。

到了後來……

行軍打仗打的範圍廣了,便偶爾有分兵之舉。

楚王向來敢為人先,每每打仗都必是?身?先士卒,故而将阿蠻留在後方大?本營,也?是?偶有為之。

這一次便是?如此。

留守營地?的,是?一位叫史路的小将。

此人是?祁東軍出身?,以楚王對他的信任,史路或許一開始就是?楚王的人。

一想到這,阿蠻就不免嘆息。

楚王看着沒心思皇位吧,可這做的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是?在皇帝的忍耐邊緣暴踩?

這史路對楚王的确忠心耿耿,對于阿蠻這種尴尬身?份的人從無懈怠,每日都會将前方的情報送往阿蠻處。

只是?史路到底年紀輕,性格飛揚,便也?容易沖動。

昨日探子稱西北方向有營數千人,似是?追擊的先遣隊,史路點了小隊兵馬出營追查,在确信無錯後,他當即下了決定,帶了營中一半的精兵趁夜出擊。

這本無過?錯。

阿蠻聽着營地?的沉寂,卻是?有些睡不着。

既是?睡不着,他便掀簾外出,兩?個?親兵無聲無息地?跟在他的身?後。

阿蠻踱了幾圈?

許是?八圈,許是?十圈,忽而覺得不對。

那是?一種沒來由的警惕。

沒有原因,也?沒有征兆,就那樣瘋狂刺痛着他的神經。

——那是?生死一瞬息才有的敏銳。

“敵襲!”

阿蠻暴喝一聲,抽出腰間的刀。

寂靜營地?裏,這嗷地?一嗓子将原本睡下的士兵吵了起來,有人慌忙鑽出來,有人鞋子都掉了,有人忘記拿武器,也?有人舉着火把照亮昏暗。

咻咻——

那些莫名其?妙被叫破了存在的敵軍被迫顯露身?形,奇襲完全失去了效用。他們不得已拉弓射箭,倉促應戰。

……這局面?颠倒了吧!

明明他們是?來偷襲的啊!

阿蠻一刀砍下沖殺過?來的敵人,忽而想到了什麽,轉身?薅住身?旁的親兵,“劉副将在何處?”

親兵:“左前,我方才看到了。”

阿蠻:“快讓他帶人去盯着糧草,切不可有失!”

親兵肅然,立刻趁着敵我還?未合攏沖殺了出去。

阿蠻殺了多少人?

五人?或者十人?

他殺得越來越順手,殺得越來越幹脆,不知不覺間,營兵竟是?形成了以他為首的陣仗。

他們将這奇襲的千餘人,全留了下來。

輕點戰場的士兵們也?不知是?誰帶的頭,竟開始叫阿蠻“頭兒”,嬉皮笑臉的,卻也?遠比之前要敬重得多。

有本事的人,總會得人尊敬。

這比之前要心甘情願得多。

這看起來是?一件大?功。

所?以營地?裏的士兵們看起來都很高興。

只阿蠻卻有擔憂。

在副将找上他後,這種擔憂變得更?重。

黎明時分,是?人最放松,也?是?最難保持清醒的時候,這些人趁着這個?節骨眼來襲擊,定是?摸準了這營地?空虛。

……那史路去的方向,是?真是?假?聲東擊西?

副将更?是?一臉慶幸:“多虧您提前預警,這才護住了糧草。他們果然是?奔着辎重來的!”

阿蠻皺眉:“這幾日,煩請安撫軍心,莫要輕舉妄動。且看史将軍回來,再看如何。”

副将連連點頭,甚是?聽從。

等這堆不知不覺纏上阿蠻的事務——說起來在這之前根本和他沒關系啊——都解決完後,他才軟倒在架子床上一動不動。

……完蛋了。

阿蠻慢吞吞捂住自己的臉。

之前楚王要揣着他外出行軍,把十三吓了個?半死,連夜聯系了暗線,也?不知他用了什麽手段硬是?給阿蠻榨多了幾個?月的解藥出來。

之後阿蠻就被楚王揣出門,已經連着兩?三月不曾回祁東。

現在更?是?完蛋加完蛋。

他居然還?幫少司君打了個?仗。

這要是?傳了出去,他焉有命在?

阿蠻嗚嗚咽咽地?抱着被褥翻湧,将自己蛄蛹到最深處,然後又嗷嗷了幾聲。

沙沙——

他忽而停下。

咔噠——

是?重物放下的聲音。

噼裏啪啦——

盔甲卸下,發出沉悶的聲響,最後一個?護心甲丢下的時候,蛄蛹成一團的被子裏露出個?毛絨絨的腦袋。

一手搭在腰帶上的少司君停住動作,低頭看他,繼而露出一個?純粹平靜的微笑。

“抱抱我。”

阿蠻坐起來張開雙臂。

男人投入他的懷中,阿蠻不僅抱得死緊,他還?親了少司君一口,兩?口,三口……很多口。

仿佛把這些天欠下來的親親都補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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