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禮物
第五章 禮物
第一世,從搬進這個公寓開始,每年生日那天,我家門口都會擺着一個紙盒。
第一年,盒子裏是一件印着卡通圖案的睡裙,第二年,盒子裏是一串廉價的塑料珠子項鏈,第三年,盒子裏是一只醜不拉幾的編織娃娃。
因為那些東西實在太過幼稚,還有點吓人,我只當是小孩子惡作劇,每次都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這一世,編織娃娃變成了冰櫃裏的屍體。
原來,都是他送的。
又一次給時遇喂水時,我在杯子裏加了根吸管。
“鄰居小姐突然變得好溫柔。”時遇滿眼笑意。
“鄰居先生又想挨巴掌了嗎?”我皮笑肉不笑。
時遇識趣地閉嘴,默默低頭喝水。
“為什麽要殺方谏?”我問。
“因為他惹你生氣了。”時遇自然地答。
“要你多管閑事?”我嗤笑。
“與你有關的,不算閑事。”時遇語調輕柔。
又開始犯賤了。
我努力克制着,才沒有一耳光甩過去。
“為什麽偏偏要在中秋動手?”我問。
前兩世的他并沒有動過方谏。
所以我非常好奇這一世促使他動手的原因。
“那天,你爺爺奶奶鬧完離開後,你嘴上說沒事,回家後卻一個人坐在床上,發了很久很久的呆。透過監控,我看見你臉上充滿了悲傷,落寞,以及孤立無援。讓人憐愛極了。”
“于是,我突然想為你做點什麽。”
“想跟過去徹底告別,最重要的不是扔掉舊戒指,而是除掉舊人。”
“只要方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大家便再也沒有理由逼你跟他複合了。”
“我以為你會因此稍微開心一點,可是,比起方谏,你好像更讨厭我。”
時遇無奈一笑,帶着自嘲。
我有些發愣。
那個羞辱我,殺掉我的人,是第一世的時遇。
我所有的恨意與怨氣,皆是針對那個把我扔下天臺的男人。
可是眼前這個時遇,好像并不打算殺我。
他會替我擋住爺爺的巴掌,會為了讨我開心除掉方谏,會欣然接受我對他的囚禁和虐待。
時遇毫無疑問是個變态,可他這些行為,顯然是對我沒有敵意的。
那麽,我的滿腔怨恨,究竟還該不該發洩到這個男人身上?
事實上,在經歷重生之前,我一直認為,所謂前世今生,其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個體。
不同的經歷造就不同的人,即便長相一模一樣,也不該把二者判定為同一個人。
那麽,第一世的時遇,和這一世的時遇,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嗎?
我正在囚禁、虐待、報複的這個人,會不會,稍微有點無辜?
不。
不能被他迷惑。
無論哪一世的他,都不無辜。
即便沒有殺我,他也在長期偷窺我。
一個被鐵鏈束縛住的野獸,就算偶爾流露出柔軟示好的一面,也只是僞裝而已,一旦解開鎖鏈,它便會立刻露出獠牙,毫不猶豫地撲向人類。
囚禁他的我,并沒有錯。
是我及時扭轉了局面,拯救了我自己。
與其對這個變态心軟,倒不如多感謝下我自己。
我立刻将杯子裏的水全部淋到他頭上,譏諷道:“你以為世上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是變态?送一具死屍給我做禮物,指望我會為此感恩戴德?”
水滴順着額前碎發緩緩流至時遇的眼角,打濕了他的睫毛,乍一看像是落了淚,柔弱又可憐。
可惜嘴邊勾起的笑意暴露了他的真面目,時遇眨了眨眼:“不聽話的前男友如今正躺在冰櫃裏,難道不值得開心一下?”
我面無表情:“開心?方谏是我交往多年的戀人,即便我再怎麽恨他,怨他,也輪不到你去殺了他,你以為自己是誰?”
“原來鄰居小姐這麽正直啊。”時遇陰陽怪氣。
我沒有理會他的挑釁,轉頭看向冰櫃,問:“所以,他死得痛苦嗎?”
時遇一臉無辜:“那晚我把他綁回家折磨了一夜,還沒來得及殺,第二天你就拎着糯米丸子敲響了我家的門,所以我順手就把他塞進了冰櫃裏,然後,你就把我囚禁了。”
“不知道他最後是被悶死的,凍死的,還是餓死的呢?臨死之前,隔着冰櫃的門,他能夠清晰聽見你跟我說話的聲音。女友近在咫尺,卻無法掙紮無法呼救,只能任由自己的四肢一點點冰冷僵硬,這種感覺,應該還挺痛苦的吧?”
時遇笑得張揚又愉悅。
原來,當我砸爛時遇的腦袋,剪掉他的下體之時,方谏一直躺在不遠處的冰櫃裏。
從鮮活,到冰凍。
可憐的前男友,早跟他說了別再糾纏我,瞧,變得跟我一樣倒黴了吧。
生命,真是脆弱又廉價。
假如,在方谏還活着的時候,我及時發現了冰櫃裏的他,會怎麽樣?
當然是,默默地,關牢櫃門。
我只有這一個選擇。
如果救出方谏,他會立刻報警,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囚禁了時遇,給我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所以,即便他奮力掙開束縛,張口大聲呼救,也改變不了現在這個結局。
不是因為我恨他,怨他,報複他,就只是因為,他死了的話會更省事。
我盯着時遇:“其實,死亡才是解脫,活着飽受折磨與淩辱,反而更痛苦。”
時遇動了下手腕處的鎖鏈,眼神幽暗:“就像我這樣?”
我點頭:“嗯,就像你這樣。”
他凝視我許久,緩緩勾起唇:“可我并不痛苦诶。”
“哦?”我伸手撫上他的脖子,“真的嗎?”
“被你囚禁後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甘之如饴。”時遇一臉的柔情蜜意。
他又在故意惡心我。
我的手掌在他脖子上摩挲,徘徊,然後一點點收緊,掐住。
直到時遇因窒息而漲紅了臉,口水順着殷紅的唇淌至下巴,舌尖無意識地探出口腔,喉嚨發出難耐的呻吟,青筋爬滿蒼白的臉,我才慢悠悠地松開手。
何必找虐呢?
方谏失蹤的事很快就傳遍了熟人圈。
朋友們紛紛對我表示慰問,連宋珸也對我更溫柔了些,生怕我因此痛不欲生。
我在大家面前憂郁焦心垂淚,回到家後,翻出電腦上的舊相冊,裏面存滿了我跟方谏的合照,手指輕輕一點,按下删除。
不重要的東西,删了就好。
生日前一晚,我一件一件試穿新衣服給時遇看,讓他以男性角度給點建議。
“這件怎麽樣?溫婉大氣,但會不會有點太隆重?”
“這件呢?好像露的有點多,小叔肯定會訓斥我的。”
“走可愛路線怎麽樣?畢竟我在他心中永遠都是小姑娘。”
我陷入選擇困難。
時遇凝眸微笑:“鄰居小姐穿什麽都好看。”
我失望地皺眉:“好沒用的建議。”
他将目光從裙子轉移到我臉上:“你好像很喜歡你小叔。”
“對啊,”我毫不避諱,“我打算明天正式向他告白,過完生日後,我們說不定會順便做個愛。”
笑容從時遇眼中緩慢消失,漸漸變成深不見底的寒意,刺骨又森然。
即便被囚禁折磨到虛脫昏厥,他也沒有露出過這麽扭曲可怖的表情。
“沒記錯的話,他是你的親叔叔。”時遇的聲音在發顫。
“裝什麽正常人呀?”我忍不住發笑,“您可是連自己的親爹媽都殺,我只不過是愛上自己的小叔而已,相比之下,已經夠溫和了不是嗎?”
時遇陷入沉默,幽暗的眸底泛起層層漣漪。
“怎麽?”我低頭調整着裙子上的腰帶,“你這是吃醋了?”
“嗯。”他沒有一絲猶豫。
我動作一停,與他漆黑的眼眸對視,嘆息道:“怎麽辦呢?以後的每一天,我都會跟小叔接吻,擁抱,做愛,我們會如膠似漆,纏綿到老。而你這種被閹了的殘次品,只能隔着暗門偷聽我在他身下喘息的聲音。吃醋吧,懊惱吧,憤怒吧,你永遠,永遠也無法碰到我。”
時遇的臉色愈發慘白。
如果沒有鎖鏈的束縛,他大概會撲上來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可惜他只能跪在地上,眼睜睜看着我轉身離去,投入其他男人的懷抱。
無論時遇是真吃醋還是假吃醋,只要他有那麽一絲絲感到不适,便足夠令我愉悅了。
“對了,”離開他家前,我回頭沖時遇燦爛一笑,“這些裙子都是刷你卡買的哦。”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梳洗打扮,換上精挑細選的裙子,飛奔來到與宋珸約好的餐廳,卻發現宋亮和李婉娴也在。
我愣在原地,望向宋珸。
“今天全家陪你一起過生日。”宋珸神态自若。
他是故意帶他父母來的,想要借此緩和我和你兩個老東西之間的關系。
宋亮一臉不悅:“前男友正下落不明,你居然還有心情過生日!我看小方就是被你氣跑的,你要負全責!”
不,他就在我家隔壁冰櫃裏躺着呢。
李婉娴附和:“好好的婚事說吹就吹了,現在鬧成這樣,我就不信你能找到比他更優秀的男人!”
找到啦,就是你們面前這個好兒子。
我拉開椅子坐下,開口:“說起來,小叔都三十好幾了,至今還沒談過女朋友,爺爺奶奶,你們是不是應該多操心一下他?”
宋珸表情一滞,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麽說。
我只想跟宋珸過二人世界,可他卻擅自帶了兩個老燈泡過來,這種惹我不高興的行為,自然要被懲罰一下的。
果然,宋亮和李婉娴的注意力立刻全部轉移到了宋珸身上。
“上次給你介紹的那個相親對象見了嗎?不要再推三阻四了!”
“我們都這麽大年紀了,死前唯一的心願就是看到你結婚生子!”
“你是我們家唯一的指望,光事業有成可不夠,家庭也要顧的!”
……
我在一旁悠哉地吸着果汁,瞧見宋珸在老兩口的圍攻下臉色越來越難看,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正笑得開心,宋珸忽然擡眼望過來,眼神中帶了些許嗔怨。
真可愛啊,我的小叔。
那就幫他解一下圍吧。
“其實小叔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說。
“誰!?”宋亮和李婉娴同時看向我。
“一個熟人,年紀比他小,長得還不賴,跟他認識了二十多年,他暗戀了人家好久好久呢。”
我每蹦出一個字,都讓宋珸的表情愈發僵硬,他呆愣地與我四目相對,錯愕,驚詫,恐慌,難堪,無數種情緒同時彙集在他臉上,讓人怪心疼的。
可我必須捅破這層紙。
他愛我,我也愛他,無須在意其他,不必藏着掖着。
宋亮和李婉娴還想繼續追問下去,宋珸沉聲道:“爸,媽,吃飯吧。”
“好好好,吃飯,吃飯,來,切蛋糕。”
只要兒子臉色一沉,宋亮和李婉娴就會立刻順着他,從小到大皆是如此。
他一直是個深受家人寵愛的孩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還挺羨慕宋珸。
結束了這頓史上最尴尬的生日飯局後,宋珸開車将二老送回家,終于只剩下了我和他。
我埋怨地瞪他:“下次別再把他們叫出來了,我只想跟你單獨相處。”
宋珸一言不發。
我挽上他的胳膊:“算啦,原諒你了!現在我們去哪兒玩?”
宋珸站在原地不動,開口:“星星,我喜歡的人,是誰?”
開始了。
本想找個浪漫而又安靜的地方,放着煙花,聽着音樂,喝着紅酒,再認認真真地向他告白,可惜當我們真正攤牌之時,卻是站在爺爺家樓下。
天色微微發暗,小區裏的路燈一盞一盞亮起。
我沒有回答宋珸的問題,而是伸手環住他的腰,輕聲說:“從今以後,你再也不用壓抑自己的感情了,宋珸,我愛你。”
多麽感天動地的告白。
如果我是宋珸,會立刻抱緊我,親吻我,永生永世不分開。
然而宋珸本人,卻快速地,驚懼地,毫不猶豫地推開了我。
“你在胡說什麽!?”他滿眼錯愕。
讓我猜猜他的下一句:我是你親叔叔。
“我是你親叔叔!”宋珸幾乎是嘶吼了出來。
真是默契。
“那又如何?”我揚起嘴角。
宋珸一臉錯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猛地擡頭看向宋亮家的窗口,又倉皇地環顧四周,确定沒有熟人後,才目光飄忽地看向我,喃喃道:“宋星玓,你瘋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步伐踉跄而又急切。
但他怎麽可能逃得了呢?
我跟上去拽住他,一字一頓地說:“宋珸,先瘋的那個人,是你。”
宋珸驟然僵住背,高大的身軀克制不住地發顫。
“所謂世俗眼光,倫理綱常,不過是人們發明出來約束和壓迫同類的。我們憑什麽要去遵守別人制定的規則?如果做正常人的代價是必須壓抑自己,那正常人也太無趣了,不做也罷。與其等到瀕死之際才敢表露真心,不如趁我們都好好活着的時候,做一對兩情相悅的瘋子。”
“明明早就愛上我了,卻只能拼命壓抑着,隐忍着,回避着,宋珸,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我伸出手,溫柔撫上他的臉龐,“沒事的,以後不用再忍了,我也愛你。”
宋珸怔愣地與我對視,眼底有掙紮湧過,良久後又歸于平靜。
他又一次推開了我,語氣毫無波瀾:“你有證據嗎?”
我一愣:“什麽?”
“這些年來,我有做過任何一件讓你誤會的事嗎?我對你的一言一行,都只是叔侄間的正常關心而已。”宋珸的聲音無比冰冷,“你哪來的自信和證據,如此言之鑿鑿地認定,我會愛上自己的親侄女?”
很好。
我猜到他會否認,但沒猜到他會以這麽無情的方式否認。
不愧是我親愛的小叔,連嘴硬的樣子都那麽冷酷迷人。
我從包裏摸出折疊刀,硬生生在手腕處割開一道口子。
“既然只有在死亡面前你才敢表露真心,那我再死一次也無妨。”
我沖他擡起那只受傷的手腕,任由鮮血流淌到地上。
不信他不心疼。
宋珸一臉平靜:“傷口那麽淺,死不了人的。星星,今天是你二十五歲生日,青春期自殘那一套已經不适合你了。”
他竟然真的不心疼我。
傷口陡然發出劇痛,飛速蔓延至全身。
我用力攥緊刀柄,想抵到他脖子上,挾持他,強迫他,逼他親口承認愛我。
可他是宋珸。
我寧願讓自己死千次萬次,也舍不得傷他一根頭發。
“明明是你主動吻我的……”眼淚湧上來,又被我強行壓下去,“明明是你先喜歡我的。”
“我什麽時候吻過你?”宋珸疑惑地擰眉。
“在第一世,在我的婚禮上。”我低語,“小叔,其實我是從半年後重生回來的,已經死過兩次了,每一次都好痛,好痛。”
宋珸眉頭皺得更深,嘆氣:“你需要去看心理醫生。”
他不相信我。
他以為我有病。
“好啊,我會去的。”我乖巧地點頭,“對了,您第一次對我這個親侄女産生性欲的時候,也去看心理醫生了嗎?還記不記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當時我該不會還沒成年吧?宋先生,別在這兒裝什麽正人君子了。”
“住口!”宋珸驀地揚起手,在巴掌落到我臉上的前一秒又猛然停下。
他慢慢收回手,退後幾步與我保持距離,眼神決然:“宋星玓,如果你繼續發瘋,我以後再也不會見你。”
怎麽?這是打算跟我斷絕關系?
我失笑:“提醒你一下,我們有血緣關系,斷不了的。”
宋珸什麽都沒有再說,将我抛在身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低下頭,注視着那只被割破的手腕,血還在流,不停地流。
真疼啊。
那晚,我回到家,沒有開燈,獨自坐在地板上,機械地用指尖摳弄着手腕上的傷口,每當它快要凝固時,又被我生生撕開。
指甲縫裏浸滿了血,鮮紅而又黏稠。
天花板上傳來小孩子的蹦跳聲,空氣中傳來鄰居家的飯菜香氣,每家每戶的窗口都亮着燈,或在吃飯,或在看電視,或在笑,或在鬧。
姜韻發來消息,激動地分享她男朋友為她制造了什麽驚喜。
我在黑暗中認真回複:哇!好甜哦!太開心了!恭喜恭喜!
有血蹭到了手機屏幕上。
我懶得去擦。
對了。
宋珸不心疼我,是因為我的傷口太淺了,如果把它弄得深一點,再深一點,他是不是就會心疼我了?
我立刻更加賣力地撕扯起了手腕上的傷,每撕開一點,都帶着希望。
“鄰居小姐?”
時遇的聲音隔着暗門傳過來。
一遍又一遍。
帶着溫柔。
帶着關切。
我陡然回過神,垂下手臂,起身一腳踹開暗門:“叫魂呢?”
他擡眸看我,聲音低啞:“你們睡了?”
我微笑:“對啊,做了好幾個回合呢,小叔的技術不要太棒哦。”
時遇瞥向我手腕上的傷,扯起嘴角:“先去把傷口處理一下吧。”
氣得我想一掌劈爆他的頭,胳膊卻使不上力,只能咬着牙打開了醫藥箱。
“需要我幫忙嗎?”時遇貼心道。
“滾。”
那天過後,宋珸開始不回我短信,不接我電話。
我賠着笑臉去醫院接他下班,他把我當透明人一樣視而不見。
我故意抱住他胳膊,他随手一甩,我整個人差點飛出去撞牆。
世上怎麽會有如此別扭的男人!?
暗戀多年的姑娘主動投懷送抱,他卻像對待敵人一樣豎起層層防護罩。
有膽子喜歡我,卻沒膽子跟我在一起。
好,既然他不理我,那我也不理他,看誰耗過誰。
半個月後,我心灰意冷地承認,我确實耗不過他。
當年宋珸那麽決然地把我攔在他家門口,從此與我疏遠了整整三年,如今只是半個月不聯系我而已,對他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
第一世他甚至可以若無其事地去參加我的婚禮。
“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我瞪着時遇。
“那就把怒火發洩到我身上吧。”時遇笑道。
“好啊。”
我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利落地在他左臉頰劃下兩道口子。
時遇蒼白的臉上霎時多了一個鮮紅的叉,鮮血從傷口緩慢流淌下來,他像是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一聲不吭地擡眸凝視我。
“這是印章。”我說,“代表你是殘次品的印章。”
“也代表我屬于你。”時遇笑容中帶着癡迷。
屬于我?
誰稀罕?
“你笑起來的樣子真惡心。”我皺眉。
時遇揚起的嘴角慢慢垂了下去,目光落在地板上。
嗯,心情好多了。
我順手給宋珸發送了半個月以來的第一條消息:小叔,我家燈泡突然壞了,四周好黑,我好怕。
本以為宋珸會像往常一樣無視我,結果不到五秒便收到了他的回複:在家等我。
看來這半個月的冷戰也并不是毫無用處,至少讓宋珸消氣了。
于是,我立刻開始沐浴焚香,換上性感睡裙,擺上紅酒鮮花。
小別勝新婚再加上酒後亂性,這一次,我不信宋珸還能抵抗得住。
門鈴準時響起。
我飛速沖過去開門,差點跌進宋珸懷裏,笑容燦爛:“來啦。”
宋珸伸手扶住我,瞥了眼我身上的裙子,擰着眉移開目光:“不冷嗎?”
冷什麽冷,等會兒還要全部脫光呢。
我順勢挽住他的胳膊,親昵地把他拉進了屋,宛如一個熟練的老鸨。
現在我已經完全顧不上害羞了,再羞下去男人就要跑了,還是臉皮厚點勝算較大。
宋珸用更加熟練的動作抽回他的胳膊,一心撲在修燈泡上,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已經修好了。
好快的男人。
一想到暗門後面的時遇正等着看我笑話,我連忙攔住打算離開卧室的宋珸,讨好般地沖他笑:“辛苦啦,我請你喝酒吧!”
“不了。”宋珸表情冷淡,“我從不喝酒,你也少喝點。”
“那是人家特意為你買的酒,很貴的,陪我喝一下嘛。”我往他懷裏湊。
宋珸沉默着,站在原地沒有動。
我踮起腳尖,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身體緊緊貼着他,胸口加速的心跳,隔着我的睡裙他的襯衣,清晰地傳遞給對方。
親愛的小叔。
抱我吧,吻我吧,愛我吧。
成為我重生的理由,成為我活下去的意義。
可宋珸很快便從短暫的恍惚中清醒過來,一把推開我,冷聲道:“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他又一次轉身離去,又一次頭也不回。
到底要經歷多少次,我才能适應那個冷漠的背影呢?
我沖出去追到電梯前,拽住宋珸的衣袖,苦苦哀求他別走。
當然,他最終還是走了。
把那個穿着單薄睡裙的我,扔在了冰冷孤寂的晚風中。
這個男人,可能真的不愛我。
或許,從頭到尾都是我在一廂情願。
于是,我推開暗門,與時遇四目相對。
他眼中沒有譏諷,也沒有挑釁,就只是靜靜注視着我。
如此悲傷的夜晚,陪在我身邊的人,就只有這個變态。
我解開束縛住時遇手腕的鎖鏈,倒了一杯酒遞向他。
就算他撲上來狠狠掐住我的脖子,也無所謂了。
此時此刻,我只想找個人陪我喝酒。
時遇接過杯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如同在品嘗甘露。
我握着酒瓶,與他碰了下杯:“祝我下輩子碰到個好男人,不是慫貨,不是變态,也不是親叔。”
“會實現的。”時遇說。
我在他身旁坐下,往肚子裏灌了一口又一口酒,一瓶喝完,立刻再開一瓶。
一直喝到頭昏眼花胃痛不止,我才扔掉酒瓶,掉起了眼淚:“可我只想要宋珸。”
哪怕遇見再好的男人,我也只想要宋珸。
如自言自語般,我絮絮叨叨地講述起了自己的小時候。
小時候,身邊同學總是很羨慕我有個年輕英俊的小叔叔。
他可以陪我一起玩游戲,學畫畫,也可以接送我上下學,輔導我寫作業,我可以盡情依賴他,信任他,黏着他。
每當被爺爺奶奶羞辱打罵,小叔的懷抱,就是我唯一的避難所。
那時,即便偶爾對他産生點不一樣的情愫,我也只當是青春期的短暫悸動,把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迅速掐滅在搖籃中。
畢竟,那可是小叔啊。
叔侄之間怎麽可以産生愛情呢?
第一世的我,從未設想過,自己竟然可以去愛宋珸。
直到他吻上我染血的唇。
原來,這些年他一直悄悄暗戀着我。
原來,我親愛的小叔,并不是不可亵渎的。
原來,這個世上真正憐我、愛我的人,一直是他。
既然我已知曉了他的心,又怎麽可能不去愛他,怎麽可能放得下他。
“可那真的是他的心嗎?”我低喃着,“會不會,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而已?”
“或許,根本就沒有重生這回事,我從來沒有舉行過婚禮,宋珸也從來沒有親吻過我,所以他才會那麽錯愕,才會一次次推開我,因為他根本就不愛我。我只是一個精神有問題的病人罷了,一個孤獨的瘋子,因為長期缺愛,臆想出了死而複生這件事,以為這樣自己就可以被愛,就可以修補失敗的人生。”
“那個所謂的閻王,也不過是我在夢裏遇見的而已,誰又能保證,所謂的前兩世不是一場夢呢?”
絲絲縷縷的恐懼,在我胸口蔓延。
是啊,為什麽我當初那麽坦然地就接受了重生這件事?為什麽一秒鐘都沒有懷疑過自己可能是精神出了問題?
我忽然有些呼吸不暢。
無窮無盡的窒息感侵襲而來。
“不是幻想。”
一個聲音把我從幽閉中拉了出來。
“什麽?”我呆愣地望向時遇。
“鄰居小姐,你并不孤獨。”
那張蒼白的臉,在我的瞳孔中逐漸放大。
一只手覆上我的肩膀,将我緩緩攥入懷中。
然後,他低下頭,無比溫柔地,吻上了我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