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真心

第十一章 真心

“做愛吧。”

在時遇幫我刷完牙後,我平靜道。

“什麽?”時遇愣了愣,似乎沒反應過來。

我靠過去,徑直吻上他的唇,舌尖探入他齒間,輕柔地舔了一圈。

牙膏殘留的薄荷味在我們的舌尖四溢交纏,泛着清涼,後又逐漸微熱。

時遇瞳孔微微閃爍着,呼吸仿若停滞了般,僵着背一動也不動,耳垂悄然泛起了紅。

我從他唇間撤離,問:“做完之後,你會立刻放我出去,對吧?”

為了自由,忍着惡心跟他做一次也無妨。

我曾經用棍子侵犯過他,他現在想報複回來,倒也合理。

滿足他的獸欲之後,這個變态說不定會立刻厭倦我,從此放過我。

時遇喉結滾動了一下,低頭凝視我:“嗯,我可以帶你去任何地方。”

我深吸一口氣,露出微笑:“時遇,我肏你大爺。”

時遇一臉無辜:“怎麽又生氣了?”

我盡量保持着耐心:“放了我,指的是從此以後,我和你徹底兩清,大家各過各的日子,再也不要互相糾纏,最好永遠都別再見面,做回陌生人。”

“你想過什麽日子?”時遇低聲問。

“只要能跟宋珸在一起,過什麽日子都行。”

時遇嘆了口氣,掌心緩緩覆上我的脖頸:“鄰居小姐,你怎麽就是不肯接受現實呢?無論重活多少世,我都不可能允許你和別人在一起的。是不是因為我對你太過溫柔,讓你産生了誤解,以為我會無條件縱容你?傻瓜,我脾氣很差的,如果你繼續這麽不聽話,我就把宋珸綁過來,将他打磨成漂亮的人彘,在他脖子上套個項圈,像狗一樣拴在這個房間裏,讓他瞪大雙眼好好欣賞侄女和侄女婿是如何徹夜交歡的,如何?”

他在故意激怒我。

他想看到我崩潰發瘋的樣子。

我嗤笑:“好啊,快去把小叔綁過來,我想見他,我想跟他一起被囚禁,被折磨,被淩辱,在痛苦中成為彼此的支撐與依靠,做一對悲慘而又凄美的患難戀人。我們之間的愛,會因此燃燒得更加熾烈,旺盛,堅不可摧。哪怕我正躺在你的身下,可我的目光,我的呻吟,我的靈魂,無不在投向小叔的懷抱,只需要一個眼神交彙,我們便能用愛意融化彼此,那種感覺,光想象一下都覺得無與倫比。”

“閉嘴!”

時遇掐着我的脖子,将我重重按倒在地,雙目猩紅。

我笑容愉悅:“吃醋啦?可你哪來的資格吃這份醋呢?誰在乎你啊?最該接受現實的那個人,是鄰居先生你哦。無論你拆散我們多少次,也無法改變我身體裏與宋珸相似的血液,只憑這一點,你就生生世世都比不過宋珸。收養我,做我哥哥,叫我妹妹,你以為這樣就能代替宋珸?不要做夢了,你身上的髒血,永遠也別想與我相融。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與小叔命中注定,血肉相連。”

“哦。”時遇表情慢慢歸為平靜,松開我的脖子,轉而拿出一把匕首。

“怎麽?打算捅我幾刀洩憤?還是又想扯出人家的腸子啦?”我冷笑。

可時遇割下的卻是他自己胳膊上的肉。

雖然只是小小一塊,可鮮血還是霎時浸染了他半個手臂。

時遇将那個肉塊遞到我嘴邊,柔聲道:“來,張嘴,開飯了。”

“……”

我皺眉,剛想嘲諷幾句,便被時遇迅速掰開嘴,将整個肉塊都塞入我口中。上一次嘗到時遇的肉,還是我撕咬他臉的時候,在嘴裏沒停留幾秒便被我吐掉,晦氣極了。可這一次當我再度想吐出來時,卻被時遇用手掌死死捂住了嘴。

“乖,咽下去。”時遇眼底溢滿愛意。

這個賤人!

我不斷掙紮,怎麽也甩不開時遇的掌心,抵抗得越久,肉塊在口腔的觸感就越清晰,濕滑,黏膩,腥味彌漫,令人作嘔,掙紮到最後,連呼吸都開始變得艱難,在激烈的嗆咳之下,我被迫咽下了那塊肉。

時遇滿意地摸了摸我的頭,寵溺道:“既然鄰居小姐那麽喜歡血肉相連,那以後我每天都喂自己的肉給你吃。喝下我的血,吞下我的肉,這樣的話,總有一天你也會愛上我的。這可比做愛更加親密無間哦。”

那天我罵了很久的髒話,一直罵到嗓子沙啞,喉嚨發痛,第二天,時遇又從手臂上割了塊肉,笑容滿面地塞入我口中。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他真的每一天都在從身上割肉喂給我。

那些割完留下的傷口,時遇絲毫不做處理,任由它們暴露在空氣中,一天一天潰爛,化膿。時遇好像感覺不到痛,若無其事地用那雙已經沒有半塊好肉的手臂抱着我,溫柔哄我入睡。

整間暗室都彌漫着刺鼻的腐爛氣息。

時遇顯然在故意找死,對他而言,人生就像游戲,這個世界讓他不滿意,那就果斷死掉換下一世。

可我不一樣,我無法預測自己下一次将面臨什麽樣的人生,還會不會發生什麽翻天覆地的變數。

至少這個世界的宋珸是愛我的。

所以,我不能死,我必須留在這個世界。

于是,我忍下惡心,勸道:“時遇,去醫院處理一下傷口吧。”

時遇慘白着臉沖我笑:“你在關心我?”

我敷衍地點頭:“嗯。”

時遇緊緊抱住我:“可我一分一秒都舍不得離開你。”

我立刻道:“那不如讓我陪你一起去醫院?”

時遇的聲音變涼:“然後你就可以趁機逃走了,是嗎?”

算了,忍不下去了。

我迅速翻臉:“你想死可以,別拉着我一起!不要以為天天自殘就能讓我心軟了,哪怕将你扒皮抽骨,我也不可能原諒你!就算我們可以無限重生,可以随意讓死去的人活過來,可那個被你虐殺的宋珸已經永遠消失了,哪怕複活無數次,也不再是最初的那個他了。除非宋珸也可以重生,但很可惜,跟我一起重生的人偏偏是你,為什麽偏偏是你!?”

嗓子又罵啞了。

時遇倒了杯水,耐心喂我喝下。

無論我怎麽發火,這人始終平靜無瀾。

沒勁。

我打了個哈欠:“好無聊,學個狗叫聽聽。”

時遇一愣:“嗯?”

我不耐煩:“不能上網,不能看劇,天天待在這個破暗室,無聊得要死,你能忍,我可忍不了!你一個變态瘋子不需要娛樂,可是我需要!”

在我的抱怨聲中,時遇膝蓋與掌心同時落地,爬伏到我腳邊,無比溫柔地啄吻着我的小腿,唇瓣慢慢下滑,被我腳踝上的鐐铐擋住,他伸出舌頭,輕輕舔上鐐铐,像在安撫,又像在順從,最後,他仰臉望向我,張嘴低低地喚了一聲:“汪。”

空氣靜幾秒。

時遇垂下着頭,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紅暈。

他竟然在害羞。

我一時沒忍住,大笑出聲,笑到咳嗽不止,笑到滲出眼淚,但還是停不下來。

時遇以為我是因為開心而笑,也跟着扯起嘴角,期待地問:“鄰居小姐喜歡我這樣嗎?”

“真是賤得令人發指。”我由衷感嘆。

笑容僵在了時遇臉上。

“你這樣的賤貨,就應該爛死在糞坑裏,跟你多接觸一秒,都讓我覺得自己髒。”我說。

他沉默着拿起匕首,劃開自己的皮膚,又開始新一輪的割肉投喂。

我熟練地咽下血淋淋的生肉,無所謂地笑:“不如煎一下再喂給我吧?再撒點黑胡椒,把屬于你的惡心氣味掩蓋一下,那樣更好下咽。”

時遇睫毛微顫,幽幽盯着我,眼底似有淚光。

很好,終于被我氣哭了。

我笑得更加開心,決定以後每天都要這麽羞辱他。

四肢被綁住了又如何?我的舌頭還在,眼睛還在,大腦還在,我要每時每刻都用它們去奚落他,譏諷他,踐踏他。

哪怕被他踩入泥濘,削成人彘,生生世世被困在這間暗室,我也絕不妥協,絕不認輸。

誰也別想擊垮我。

身處暗室,我早已沒有時間概念。

每天都是一模一樣的日子,睜眼,閉眼,睡去,醒來。

唯一的變化,就是時遇那張臉。

一天比一天枯槁,瘆人,沒有血色。

死神正一點一點侵占他的身體,等着徹底吞噬他。

每次喂我喝水時,他整條胳膊都會克制不住發顫。

我懶得管,随他去死。

直到某一天,時遇忽然說:“鄰居小姐,生日快樂。”

我這才想起,自己又經歷了一次二十五歲。

失蹤了整整十年,宋珸一定非常想念我。

“我打算送你一份禮物。”時遇語氣平靜。

“滾!”我不耐煩。

時遇拿出遙控器,打開對面牆上落滿灰塵的電視,調出了一段實時監控。

畫面裏,是宋珸家的客廳。

此刻,宋珸正獨自坐在沙發上,茶幾上放着一個生日蛋糕,蛋糕上插着蠟燭。

他在為我慶祝生日。

小叔,小叔。

眼淚幾乎是瞬間湧了出來,我貪婪地直盯着電視屏幕,細細打量那張熟悉的臉。

宋珸看上去憔悴極了,比之前任何一世都要清瘦,這些年他一定在不斷尋找我,又不斷地失望,灰心,沮喪。

不一會兒,畫面裏又多出了一個人。

葉瓊芳在宋珸身旁坐下,切了塊蛋糕遞向他,溫柔道:“今天是星星的生日,要高興點才對,不準喪着臉。”

宋珸接過蛋糕,努力扯起嘴角:“好。”

“看,你小叔并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孤獨哦。”時遇譏笑着,“這十年間,葉瓊芳時刻陪在他身旁,鼓勵他,安慰他,治愈他。将宋珸拉出深淵的人,從始至終,都是葉瓊芳。你說我改變了宋珸的人生?不,我什麽也沒做。每一世都是宋珸主動去跟葉瓊芳搭讪的,無論世界如何更替,都不曾改變他們的相遇。宋珸和葉瓊芳,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天作之合。可憐的鄰居小姐,你的存在,不過是他們愛情的催化劑而已。”

我毫無波瀾:“葉瓊芳暗戀宋珸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挺好的,有她幫忙,宋珸不至于陷入絕望,我應該感謝人家瓊芳姐才對。只要宋珸心裏有我就夠了,其他無所謂。這就是你送我的禮物?不錯,看到小叔的臉後,心情愉悅多了。”

“不。”

時遇慢慢解開胸前的衣扣,露出大片泛着病态蒼白的皮膚。

我嫌惡地皺眉,這變态又想幹嘛?

接着,時遇拿起匕首,将刀尖對準他的心口,毫不猶豫地刺了進去。

鮮血噴濺到我臉上。

我面無表情地盯着他,懶得出聲制止。

仿佛覺得傷口不夠深,時遇攥緊刀柄,又使勁往裏入了幾分。他似乎是提前研究過位置,知道如何減緩致死時間,即便刀刃已經深入皮肉,卻并沒有立即要了他的命。大滴的汗從他額間滲出,整個人慘白如紙,身體不斷戰栗着,踉跄了幾步後,重重跪倒在地。

“你說,我生生世世都比不過宋珸。”時遇直視着我,嘴角扯出一抹笑,“可我偏要證明,我比他更愛你。”

在胸前劃出一道十幾厘米長的口子後,時遇一只手拿刀,另一只手慢慢伸入傷口中,一副打算把心髒拽出來的樣子。疼痛讓他幾度呻吟出聲,短暫地停歇後,又繼續動手拉扯體內那個滾燙跳動的心髒。

我終于開口:“時遇,發瘋也要有個限度。”

時遇艱難出聲:“鄰居小姐,我們來打個賭吧。等我死了以後,如果宋珸及時找到了你,叔侄大團圓,那就是我輸,從此再也不會糾纏你;如果宋珸沒能找到你,那就是你輸,讓我們在下一世相聚,然後,放下仇恨,乖乖做我的新娘,好不好?”

我皺眉:“那我豈不是輸定了?”

被囚禁了十年都沒能獲救,足以說明時遇把我藏得有多隐蔽,怎麽可能會被輕易找到?

時遇一死,我必定很快也會跟着被困死在這裏。

“傻瓜,跟你透個題。”時遇寵溺一笑,聲音逐漸微弱,“你和宋珸之間,其實只隔着一堵牆而已。”

我愣住。

“這個才是我送你的禮物。”

時遇終于拽出了他的心髒。

“給,我的真心。”

時遇攥着那顆鮮血淋漓的心髒,溫柔地,緩緩地,試圖遞向我。

然而在心髒從胸腔徹底斷離的那一瞬,他便一頭栽了下去,再也沒能爬起來。

……

有病。

有病!

那顆如一坨爛肉般的心髒,在地上滾了兩圈後,停靠在我腳邊。

大概是錯覺,我發現它隐約還在跳動。

我有些不适,用腳尖将那顆心髒踢遠了些,無視時遇的屍體,把注意力放在了四周牆壁上。

原來,這間暗室就在宋珸家隔壁。

擁有上帝視角的時遇,自然對宋珸未來的住所一清二楚,甚至精确到樓棟房號。于是,時遇提前買下隔壁的房子,精心改造成暗室,将我囚禁至此。然後,一年又一年過去,當宋珸買了房子搬進來時,怎麽都想不到,他苦苦尋找了多年的侄女,就被關在自己的新家隔壁。

兩個彼此思念卻又無法相見的人,其實中間只隔了一堵牆。

這便是時遇的惡趣味。

狠毒到令人心驚,令人作嘔。

不過也多虧了他的惡趣味,讓我有了一線生機。

我立刻開始用力敲擊牆壁,大聲喊了數遍:“小叔!我在這兒!”

監控畫面裏,宋珸低頭吃着蛋糕,一個字也沒聽見。

我并不意外,這間暗室肯定加了隔音,不可能會讓我的聲音輕易傳過去。

于是我冷靜下來,梳理了一下自己現在的情況。

兩只手腕被鎖鏈束縛在一起,腳踝上則套着一副鐐铐,腳鐐上拖着一條五十厘米長的鏈條,鏈條另一端被死死釘在牆角。這些日子我已試了數次,每條鎖鏈都異常堅固,毫無人為掙脫的可能。在有限的活動範圍內,能讓我觸碰到的東西,只有一壺水,以及時遇的屍體。

水壺裏插了根吸管,我一彎腰就能喝到。粗略估算了一下,省着點喝的話,這個壺裏的水應該可以讓我撐一個月左右。前提是,在未來的一個月內,我的身體素質能夠強到只喝水不進食。

時遇看似雜亂無章的自殺行為,其實都是計劃好的。他在倒下之前,特地将那把劃開胸口的匕首扔向了我夠不着的地方,連割斷手腳脫身的機會都不給我。他就是故意想讓我挨餓,想讓我絕望,想讓我被活活困死。

我曾用什麽方式對待過他,他就用什麽方式對待我。

這就是他口中的愛。

我絕對,絕對不可以認輸。

雖然暗室有隔音,但畢竟已經過去十年,牆面難免會老化,只要我敲得再大力些,還是有一絲希望能被宋珸聽見的。

那之後的每一天,從早到晚,我不斷重複着敲牆、呼救這兩件事,累了就停下來打量一會兒監控裏的宋珸,他偶爾在看書,偶爾在喝茶,偶爾在接電話,偶爾會盯着我的照片發呆,每一個再日常不過的動作,都是支撐我活下去的動力。

一天又一天過去,巨大的饑餓感開始籠罩我,腸胃發出陣陣絞痛,心跳變得毫無規律,四肢逐漸虛脫無力,腦袋也昏昏沉沉起來。有好幾次我差點就要撲過去大口大口喝水充饑,可是水一旦被喝光,就意味着我離死亡更近一步,只能忍耐,必須忍耐。

漸漸地,我連擡手敲牆的力氣都使不出了,手腕處的鎖鏈似有千斤重。

我只能改用腦袋撞牆,撞得額頭上滲滿鮮血,撞得一次次昏死過去。

每一次昏迷,我都會做同一個夢。

一個渾身綁滿鎖鏈的女孩背對着我,蜷縮在角落,不斷地絕望悲鳴,哭着哭着,她忽然轉過身,頂着一張與我一模一樣的臉,枯瘦而又蠟黃,眼角緩緩滲出血來,一字一頓:“宋星玓,都是你的錯,都是你害的!”

滔天的恨意向我襲來,鑽入我的喉嚨,撕咬我的五髒六腑。

每一次從夢中醒來,我臉上都帶着淚。

那個女孩,是重生前的我。

她說,都是我害的。

因為我不肯向時遇妥協,所以連累這一世的自己遭受了整整十年的囚禁,如今還即将被餓死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都是我不識好歹。

都是我的錯。

都怪我。

……

不。

我之所以淪落至此,全都拜時遇所賜。

我憑什麽要自省?憑什麽要向他屈服?

如果連我自己也開始責怪自己,那這個世道就太荒謬,太不公,太混賬了。

我只是餓極了,身子發虛,心理防線變低了,才會陷入那個莫名其妙的夢境。

只是餓極了而已。

我緩慢轉動着視線,最終看向不遠處已經開始腐化的,時遇的心髒。

不久前我還嫌惡地将它踢開,現在卻又艱難地爬過去把它夠了回來。

心髒上的血液早已凝固,散發出刺鼻的惡臭。

我張開嘴,毫不猶豫地咬了下去。

時遇躺在一旁,渾身布滿屍斑,用那雙渾濁發白的眼眸幽幽望着我,嘴角微微勾起,仿佛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

撕咬,咀嚼,吞咽。

那股一度令我深惡痛絕的腐爛氣味,此刻溢滿我的口腔,被我舔個幹淨。

我與時遇渾濁的眼球對視,開口:“難吃極了,你的真心。”

填飽了肚子後,力氣很快恢複了些,趁宋珸在家,我繼續加大頻率砸牆,手、腳、額頭齊上陣。當我又一次将腦袋重重撞過去後,正在看書的宋珸終于擡起頭,望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他聽見了。

他真的聽見了。

我下意識扯起嗓子大喊——

“小叔!我是星星!”

“小叔!我就在你隔壁!”

“小叔!求你,快來救我!”

監控裏的宋珸,對着牆壁微微皺了下眉,低下頭,繼續看起了書。

沒關系,能讓他聽到一聲動靜已經算是迎來曙光了。

只要堅持不懈,只要我不放棄,宋珸遲早會被隔壁異常的響動吸引,起碼也會打電話讓物業上門查看的。

那顆心髒被分了好幾天吃完,接下來的日子,我便只能趴到時遇身上,去用力啃咬他的肉。先從脖子開始,然後是肩膀,胸口,雙腿,其中大腿上的肉是最多的。因為肉質極硬,每撕咬一塊下來都要費很大力氣。就在不久前,我還因為每天被時遇喂食他的肉,而惡心得渾身每個細胞都想吐。如今我卻生出感慨,比起放置了多日的僵冷屍體,還是從活人身上現割下來的肉味道更好。

雖然我已記不清時遇具體死了多少天,但有一點我很确定,那就是他的重生并沒有在這個世界引發蝴蝶效應。這麽多天過去了,我仍然被困在暗室,時遇仍然只是具屍體,周遭一切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也就是說,無論時遇在下一世做了什麽,都影響不了這一世的我。只有在死亡的情況下,我才會重生到那個被時遇改寫了過去的世界。如果我活着逃出暗室,就能成功留在這個時遇已死的世界。作為被囚禁了十年的受害者,兇手又是自殺,我不必負任何法律責任。

所以,我只要堅持活下去就行。

活下去……

然而,不知從哪天開始,我的鼻孔時不時就會滲出大攤血,四肢經常不受控制地抽搐發顫,皮膚底下似有千萬蟻蟲在啃噬齧咬,頭發不經觸碰就大把大把脫落,一會兒渾身發熱,一會兒又寒涼入骨。

可能是因為被長期囚禁折騰出病了,也可能是因為吃人肉感染了朊病毒。

總之,我的身體在逐漸衰敗。

沒關系,等出去以後及時接受治療就好。

小叔是醫生,他會想盡一切辦法治好我。

我仍然每天重複着敲牆,被宋珸聽到的次數越來越多,可他只當是鄰居在擾民,從未放在心上。那麽善良又寬容的他,一次都沒想過打電話找物業投訴噪音。

于是我調整了敲擊的次數和頻率,每次都保持着一模一樣的規律,長此以往,宋珸一定能發現不對勁。

直到我又一次在監控裏看見了葉瓊芳的身影。

她如同一個女主人般,熟練地在宋珸家做飯,打掃,整理。

“學姐,你不用為我做這些的。”

宋珸奪過葉瓊芳手裏的拖把,将她按坐在沙發上。

“可我喜歡。”葉瓊芳仰頭凝視着宋珸。

“哪有人喜歡做家務的?”宋珸無奈低嘆。

“不,我喜歡的是你。”葉瓊芳輕聲道。

學姐的告白,降臨得讓人毫無防備,宋珸眼神一滞,愣了許久。

“年紀大了之後,有些原本很憂慮的事,漸漸好像不那麽介意了。”葉瓊芳繼續說,“比如向喜歡的人告白,年輕時我總會反複斟酌,擔心被拒絕,被疏遠,只敢默默藏在心裏。可現在,我突然不想再猶豫下去了,世事無常,比起被你拒絕,我更害怕自己永遠也無法向你表明愛意。”

“大家都說,我們這個年紀還遲遲不結婚,要麽就是看破紅塵,要麽就是心裏有人。我心裏的那個人,小珸,從始至終,一直都是你。你這些年之所以單身,是因為沉浸在星星失蹤的痛苦中,沒有心思談情說愛。我理解,也支持。所以,不需要你回應,也不要有什麽負擔,哪怕只是作為朋友陪在你身邊,我也很開心,很滿足。”

“以後,我會繼續陪你找星星,幫你做家務,聽你傾訴苦悶,不要阻止我對喜歡的人好,行嗎?”

她沖他和煦地笑着,每個字都溫柔又有力量。

他的表情,從愣怔,無措,恍然,再到動容。

最終,全部化為了,如初戀般的悸動。

“那我們說定了,學姐,以後要一直對我好下去。”宋珸伸出手,将葉瓊芳輕輕擁入懷中,“以女朋友的身份。”

我慢慢垂下了貼在牆上的手。

兩腿忽然沒了知覺,我失去重心地跌坐在地,碰倒了一旁的水壺。

這些日子千辛萬苦省下來的水,争相湧出來,滲入地面,消失不見。

沒關系。

不重要了。

我靠在牆邊,一動也不動,直勾勾盯着電視屏幕。

他放下了。

在我被囚禁的第十年,他選擇了放下我。

在那麽多不同的世界裏,宋珸深愛過我,漠視過我,等待過我,然而,無論是何種人生走向,他的最終歸宿,都是葉瓊芳。

他的世界可以沒有我,但一定會有葉瓊芳。

他好像,真的不屬于我。

第一世,如果我沒有重生,就那麽從天臺墜下而死,宋珸一定會為此悲傷頹廢很久,葉瓊芳則會想方設法治愈他,慰藉他,救贖他,然後,跟這一世一樣,宋珸會被她慢慢打動,會逐漸走出陰影,會接受她的告白,與她正式在一起。

時遇說的,似乎是對的。

宋珸和葉瓊芳,确實是命中注定的一對。

只要他們活着,就總有一天會相愛,區別只在于時間早晚而已。

那個在臨死前向我告白的宋珸,才是無數世界線中,本不該出現的存在。

屬于我的宋珸,再也不會回來了。

即便未來再重生一千一萬次,我也會永遠記住現在這個他,這個愛上了別人的他。

——星星,我愛你。

——無條件愛着你。

記憶中的溫柔低語,在一點點消散。

呼吸,心跳,脈搏,每個器官都在漸漸停滞。

唯獨兩只眼睛,始終死死瞪大着,望向電視裏的人。

時遇體內的蛆蟲一只接着一只蠕動過來,順着我的腳尖緩慢爬上來。

爬上我的大腿,爬上我的小腹,爬上我的鎖骨。

鑽入我的鼻孔,鑽入我的耳朵,鑽入我的嘴裏。

我猜,今天一定是個大晴天。

因為有大片大片陽光,正灑在小叔家的客廳裏,溫暖又明亮。

“今天有點奇怪。”

“怎麽了?”

“最近鄰居家好像在裝修,每天都會定時傳來敲牆聲,今天卻格外安靜。”

“大概是因為,這位鄰居感應到了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的日子,特意沒有打擾我們吧。”

“嗯,學姐說得有道理。”

在那片燦爛的陽光之下,宋珸低下頭,溫柔地吻向了葉瓊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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