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程

返 程

第二天，賀小蘭起得有些晚，媽媽買菜去了，爸爸在客廳看報紙。

“蘭蘭，你媽給你留了早飯，我端給你。”爸爸放下報紙，走進廚房。

很快，爸爸端着一碗元宵出來，賀小蘭慵懶地坐在椅子上悠閑吃着元宵，享受着爸爸媽媽體貼入微的關懷。爸爸坐在她旁邊，欲言又止，默默地看着她，似乎在思考如何組織語言才顯得自然。

“爸，有什麽事就直接說嘛。”

被看穿的爸爸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是我想問的，是你媽媽非讓我問問，你和王軻羽昨晚都聊了些什麽？”

賀小蘭咽下最後一個元宵，喝了一大碗湯。看來不告訴他們，他們是不會罷休的。

“他向我表白了，希望和我在一起。”

賀小蘭直截了當的回答，驚得爸爸怔在原地，表現出完全沒預料到的樣子，仔細一看，好像又沒那麽吃驚。

從小賀小蘭和爸爸最為親近，爸爸總是理解并支持自己的決定，所以她願意告訴爸爸。

“可我還沒想好，我覺得我們之間似乎少了一點什麽，就是……沒有那種感覺。”

賀小蘭淡然自若，爸爸心領神會。

“你們一個在攀市，一個在州市，距離太遠，是不太合适……”爸爸盡力為她找理由。

“其實，如果真的遇到想要相守一生的人，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願意追随左右，”賀小蘭莫名有些傷感，“一份工作算得了什麽。”

爸爸點點頭，拍了拍她的肩膀，“會遇到的……”

“謝謝，爸。”

爸爸的鼓勵和支持就像茶幾上那杯清茶，淡淡的、暖暖的，深入人心，令賀小蘭心頭一熱。

吃午飯的時候，林慧打電話問賀小蘭準備什麽時候回攀市。賀小蘭原本打算多陪陪父母，畢竟難得回來一趟，可聽出林慧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便改口問道：“你想什麽時候回去？”

“我想……我想明天就回去。”

“明天！”

“小蘭姐，如果你還不着急回去，也沒事。”林慧實在過意不去，“我可以自己坐火車回去的。”

“那就明天！我也打算這兩天就回去了。”一想到林慧擠火車的場景，賀小蘭就于心不忍。

“謝謝，小蘭姐。”因感動，林慧的聲音嘶啞。

“沒事兒，你先收拾好行李，下午5點我來接你。今晚住我家，明早我們出發。”

“不用接我，我坐弟弟的摩托車過來……”

“不行!”賀小蘭強硬打斷林慧的話,“外面寒風刺骨,天寒地凍的,坐摩托怎麽受得了。5點我會準時到你家接你。”

賀小蘭挂斷電話，告訴父母自己明天一早就要返程，媽媽聽後一聲驚叫，忙問是不是單位有什麽事，這麽着急回去。賀小蘭只得點頭說是。媽媽一邊抱怨太突然，說什麽都沒準備，一邊大包小包地收拾了一堆東西。

下午5點，賀小蘭遠遠看見林慧在村口等她，她停下車，林慧興沖沖地提着行李坐進來。

“怎麽不在家等我，外面這麽冷。”賀小蘭有些生氣。

“村裏路窄，又不好調頭……”林慧像犯錯額孩子，“我也是剛到，沒事的，小蘭姐。”

林慧可憐巴巴地望着賀小蘭，她臉上的傷幾乎痊愈，只有嘴角淤青隐約可見，似乎在訴說她遭受的毒打。

賀小蘭載着林慧回到家，媽媽默默擺上飯菜，一想到女兒即将離開，心情就變得沉重、不舍。

晚飯後，賀小蘭和林慧搶着洗碗，她們一個洗一個清，一個擦桌子、收拾廚房，一個倒垃圾，很快就完成任務。

林慧到房間幫賀小蘭整理行李，賀小蘭到客廳坐在父母身邊，陪他們聊天，最後一次享受這份恬靜與溫情，感受家的溫暖。

“爸，你還有兩年就退休了吧，到時候要帶着我媽來攀市啊。”

“那是肯定的，我們一定會去的。”爸爸滿口答應。

“媽，你不用擔心我，我在攀市過得挺好的，真的。”

“從小到大，你沒讓媽操過什麽心，只是你別太要強了，遇到合适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會的，我會的。”

賀小蘭知道媽媽要說什麽，連連答應，一副恭順的樣子，她不願離別時還惹媽媽生氣。

明天要早起趕路，賀小蘭和林慧早早便躺下休息。

靜谧的夜晚，沒有一絲月色，兩個人在黑暗中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賀小蘭：不知怎的，身邊這個女人總能觸及自己心靈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不由自主為她心痛，情不自禁想要伸出雙手給予她溫暖，真心希望她一切都好。

林慧：聽着小蘭姐熟悉的呼吸聲，聞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我的內心是無比的寧靜與溫暖。茫茫人海，有人願意為我遮風擋雨，是多麽幸福的事。

大年初七的上午，王軻羽手捧鮮花，神采奕奕地敲開賀小蘭家大門時，她已經在返程路上了。

“喂，課代表，你回攀市了？”

王軻羽失望地從賀小蘭家出來，到樓下急不可耐地撥通賀小蘭的電話，他不明白她怎麽會不辭而別，說話聲明顯不悅。

“哦，是的，今天一大早走的。”

“你怎麽不告訴我一聲？”王軻羽似乎更生氣了，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我也好送送你呀。”

“對不起，走得太匆忙，忘了。”

“聽叔說你是自己開車回去的，路上小心。”

終究還是擔心她的安危，王軻羽的心軟下了。

“謝謝，我會小心的。”

“我那天問你的事……你考慮得咋樣了？”

王軻羽問得小心翼翼，他既期待聽到好消息，又擔心會遭到拒絕。

“我……我現在上高速了……晚點打給你……再見。”

“到家了給我打個電話，報個平安。再見，課代表。”

王軻羽從衣兜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這是他準備送給賀小蘭的一條心形項鏈，看來是送不出去了。匆匆一聚，來不及別離，下次相見不知是何夕。王軻羽一步一步踏着積雪，任寒風吹打臉龐，他緊皺眉頭，難掩憂傷，仿佛失了魂一樣走在風裏雪裏，一步一痛。

“小蘭姐，是你男朋友打的嗎？”

賀小蘭的手機開着藍牙，與汽車連在一起，剛剛電話的內容，林慧聽得真切。

“不是……是一個多年未見的老同學。”

“他好像很關心你。”

“嗯……”

賀小蘭不知道怎麽跟林慧講她和王軻羽的事，只好不提作罷。

“我是不是影響你們了？”林慧愧疚不安。

“影響我們什麽？”賀小蘭一頭霧水。

“我是說，因為我要今天回去，害得你們沒有好好告別。”

“沒有的事，是我自己忘了。”

說完，賀小蘭心頭詫異，一個剛深情表白自己的人，轉身竟然把他給忘掉了！

“是羅震，他說我再不回去，他就……”

林慧沒有說下去，一提到羅震，她面如土色，驚恐不安。

賀小蘭用餘光看了看林慧，試探着說：“你可以離開他的。”這是她第一眼看到林慧受傷的臉時就想說的話。

林慧沮喪無助地低下頭，若有所思。良久，她擡起頭，整理了一下頭發，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是的，我會離開他，以我的方式。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以我的方式？”賀小蘭不解，是在暗示我不要多管閑事嗎？

天邊一片碩大的烏雲，低低地壓下來，仿佛要将一切吞噬，空氣變得沉悶而壓抑，讓人感到陰郁。賀小蘭加大油門，飛一般地想要盡快逃離。

與來時一樣，她們一路走走停停，晚上8點進入攀市。

終于回來了，賀小蘭松了口氣，搖下車窗，清新甜美的空氣撲面而來。熟悉的風景，熟悉的味道，她的心一下子踏實溫暖起來。是啊，人總是在自己熟悉的環境裏才會更有安全感，歸屬感。

賀小蘭将林慧送到家門口，準備回去，林慧熱情地邀請她進去坐坐。她本想拒絕，可轉念一想，讓羅震知道林慧是和自己一同回的老家，而不是別的什麽人，這對她的處境或許不是壞事，便欣然答應。

林慧打開門，屋裏黑漆漆的，一個人也沒有。

“你老公不在家？”賀小蘭有點失望。

“這個時候他不在家，那就是在牌桌上。”林慧早已習慣，“他要12點以後才會回來。”

賀小蘭坐在客廳，打量着這間兩居室，除了客廳有些淩亂，房間布置很溫馨，每個角落幹淨整潔，看得出女主人是個勤勞、能幹的人。

林慧不好意思地拾掇着羅震四處散落的衣物，然後坐到賀小蘭身邊給她削從老家帶來的蘋果，她記得賀小蘭說過喜歡吃她家鄉的蘋果。

“這是你們自己的房子？”賀小蘭随口一問。

“不是，租的。我們哪買得起。”林慧一邊削蘋果，一邊失落地說：“好不容易掙點錢，他不是在外吃喝，就是拿去打牌……”

削好蘋果，遞給賀小蘭，林慧到廚房燒水。

賀小蘭想着吃完蘋果就回去，洗個澡，美美睡一覺。踩了一天剎車、油門，腳又酸又痛，她忍不住彎下腰搓揉腳踝。

林慧端着水盆出來，放到賀小蘭腳邊，盆子裏不斷冒出熱氣，煙霧缭繞。

“小蘭姐，快燙個腳！”

“不用了，我一會回去就洗澡。”

“開了一天車，燙燙腳，解解乏。快啊，水一會涼了。”

賀小蘭拗不過，只好脫掉襪子，把腳放進滾燙的熱水盆裏，感受泡腳帶來的舒适與放松，似乎一天的疲勞正慢慢消散。腳底輕松愉悅的感覺流遍全身，讓人沉醉其中。

“小蘭姐，我真的很感謝你。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好好報答你。”林慧坐在賀小蘭旁邊，一臉真誠。

“林慧，別這麽客氣，順路的事。”

“我媽媽身體不太好，我一直想回去看看她。”

“以後我們還可以一起回去的。”

“以後……”

林慧覺得自己是一個沒有明天的人，她不敢想以後會是什麽樣子，這次能回家看看母親，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水漸漸轉涼，賀小蘭把腳放到水盆邊沿，林慧拿着擦腳巾蹲下來，把賀小蘭的腳放進毛巾裏幫他擦拭水漬。林慧的這個動作，吓得賀小蘭險些将洗腳盆踢翻，她慌忙搶過毛巾随意擦拭兩下，手忙腳亂地穿好襪子。

“我該回去了，再見，林慧。”賀小蘭站起來，“我們是老鄉，相互幫助是應該的，不要這麽客氣。”

“好的，小蘭姐。”

林慧本意是想表達感謝，沒想到會驚吓到賀小蘭，看來是自己冒失了。林慧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

回去途中，賀小蘭回想着林慧的舉動，除了父母，從來沒有人這樣關心照顧自己，她的舉動是那樣溫柔，眼神是那麽真誠，明明自己滿身是傷，卻還想要溫暖他人，善良可伶的人啊。

賀小蘭到家後，沖了個熱水澡，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拿起床頭櫃上的《枕上詩書》品讀。

“嘀嘟……”手機信息聲傳來，賀小蘭一看，“糟糕！有3個未接電話。”打開，果然是王軻羽打來的。

“喂，軻羽，我剛在洗澡……”

“沒事，你平安到家就好。我剛還很擔心你呢。”

“謝謝！”

“課代表，我今天一直想着你。其實這些年我時常會想起你，有時在夢裏，有時是看見一個與你相似的人，而有些時候是毫無征兆，你突然就出現在腦海，揮之不去……”

“軻羽，我……”

“課代表，我是真心的，給我一個照顧你的機會，我一定疼你、愛你，呵護你一生……”

“我不值得你這樣……”

賀小蘭雖為他心疼，卻無法給他任何回應和承諾。

“來州市吧！你想做公務員，可以繼續參加公務員考試，也可以做其他任何想做的事。我記得你喜歡文學，在家看看書，寫寫東西，多好……”

王軻羽自顧自地說着，沉浸在未來美好的憧憬中。

“我累了……”

賀小蘭深知既然不喜歡，就不要給他任何幻想。有些事注定只能成為故事，有些人注定是故人。

賀小蘭挂斷電話，想起之前讀過的一句話，她轉發給王軻羽：沒有回聲的山谷，不值得縱身一躍。

很快收到回複：我心甘情願，哪怕粉身碎骨。

賀小蘭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沉沉睡去，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