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狼歸于途

狼歸于途

如今……

李青琅得皇命急召,需立即從邊境返回郢城,他一路沿官道而返,經過的各州各城都能看見至南正為款待齊北國使節所建的館築,而後沒過幾天,他趕路的途中,他便和迎接齊北使團的禮節使相遇。

隔了老遠,李青琅就感覺身下騎跨的狼背猛地一緊,在前方領路的狼停了下來,綠色的瞳眼死死盯着前方,慢慢壓低了前肢,口中發出警告的低吼,李青琅也慢慢警惕地伏低上半身,緊貼狼背,背手摸上了綁在腰後小巧的匕首。

但遠處飄揚的押伴官信幡一出現,逐漸走近,領路的狼只瞧一眼便哼哼了一聲放松下來,尾巴松弛輕甩,□□常用作軍中坐騎的健碩奔狼慢慢放低身子,李青琅便翻身而下。

是押伴官禮節使,張又嶙,他身着官服、渾身琳琅,扶了扶大官帽,急扭着圓滾滾的身子擠出馬車,作着揖快步上前:“青琅!哈哈哈!還有圓圓!”

李青琅的這只奔狼叫圓圓,兩年前李青琅應召回郢城的時候,半路上遇到了這位禮節使張又嶙,張又嶙機靈圓滑,面相和善,彼時臧西國的女使臣來訪,辭日結束,張又嶙作為押伴官送臧西國使臣出郢城,出城百十裏本應與下一位押伴官交接後準備返程而歸,不想半路上通關腰牌竟丢了,是圓圓叼回遺失的腰牌才不至張又嶙被關隘的關人卡在城外不能返程。

當時圓圓嗅聞了張又嶙的氣味後便扭頭鑽進道旁的山林裏尋找,只是湊近時,張又嶙被它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奔狼為軍中坐騎,體格本就比尋常狼要大上許多。被這大狼吐息着靠近,張又嶙吓得那是叮啷作響的禮節使行頭都不顧了,原地吱哇蹬腿就叫了起來,掙紮了半天硬是軟腿軟腳的撐不起胖身子,半天都只在地上蛄蛹,圓圓疑惑地歪了歪頭盯着他。

而李青琅不善寒暄言辭,少與這些文官往來,當時實在是失禮地沒憋住笑。

張又嶙是老臣,素來聽聞掌管統禦狼軍的李氏家族還遺有一少年将軍在人世,自無人之地而來,被狼撫養長大,未得見便因身世讓世人百姓對他生出幾分畏懼。

而那時卻見這少年将軍青澀淩厲的眉峰柔和下來,色如淡霞的唇角下撇似是忍笑,那雙如狼般凜然有神的青藍色雙眼卻眨巴閃爍着看向別處,黑長濃密的睫毛像蝴蝶在陽光下撲扇的觸角。他右側的耳垂上紮戴着一顆碩大明亮的紅寶石,左側耳骨上挂着的青黑色長流蘇乖順的別在耳後,卻因他忍不住歪頭瞥向地上的張又嶙的動作靈動地亂晃。

憋得這樣辛苦,這李青琅竟最後還是沒忍住,大笑出聲,一只手卻制住了他身後另一只一直探頭搖着尾巴,想上前對張又嶙好奇一番的狼。

笑完他又覺得不好意思,微微抿嘴,過往在山林裏與狼伏地同行不見烈日所以過于白皙的面孔上憋笑憋出的淡紅色還沒消去,另一只手伸出将張又嶙拉了起來,張又嶙圓潤有福相,這會吓得腿軟也沒有力氣,這小将軍竟一只手把他提溜了起來,還順手用指頭勾起了張又嶙剛剛吓得掉在地上的佩環。

那時,張又嶙便只覺得什麽無人之地來的狼将軍啊,只是個鮮活又好心的半大少年而已。

當下迎着李青琅,張又嶙熱絡親切道:“小青琅啊!我就知道能在道上遇到你,陛下急召,我估摸着你也差不多這個時候到定城附近,圓圓還是跑得這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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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圓躲避般縮着頭不讓摸,倒是領路的狼,熟稔般蹭了蹭他。

李青琅略一颔首:“張伯伯。”

“把這齊北國的使團接來,見日一過,便讓禮部其他的老頭子操心去吧,你見了陛下之後便去我家,你嬸嬸盼着你來。”

“好。”

張又嶙已經蹲下呼嚕起了領狼的背毛,領狼用作軍中探路前鋒,所以往往體格嬌小,腳步輕盈,跑的也快,“陛下急召,想來也是為了齊北的事,朝中現在為了這事吵得不可開交,你別表态就行了,自然也不會有人為難你。”

“……張伯伯,毛毛喜歡被拍屁股。”

“好好好,這個乖寶叫毛毛對不對啊。”張又嶙似是喜歡極了般蹲下身呼嚕起了狼前胸厚厚的毛,但因不能耽誤迎接使團的吉時,只得不舍地直起了身,毛毛不滿的直蹭他的手。

“我得繼續趕路了,你記得進了郢城給它倆戴上嘴套,前兩年吓着城裏的人,巡檢司的人真是好一通抱怨,只不過陛下沒理,說你少回都城,不必苛責。”

“好。”李青琅拱手送行後也不再耽擱,翻身坐上狼背,摸了摸圓圓的腦袋,圓圓擡爪舔了舔自己厚厚的肉墊,便跟着毛毛繼續向郢城的方向奔去。

回郢都的将領都需要過關卡,挨個向關隘的官員報備記錄,路線固定,只能走官道,但叢林狼天性不愛走大路和土路,官道的沙土磨得肉墊生疼。

所以一過了郢城關,兩狼默契地停了下來,李青琅翻身而下,掏出了一個青黑色的小兜,用兜裏的馬油塗抹好了兩狼的八個小肉爪。

塗好後,毛毛就領着圓圓鑽進了樹林抄近路,打算一路從外圍繞到皇城前。

這抄近路本來沒什麽不好,樹林子裏本就沒有什麽人經過,外頭就是中南大街,前方又是皇城,按道理也不會在這林子裏迎面撞上誰,除非那人抄小道從皇城裏出來。

加上森林狼本來跑得就快,撞上了還真會給人撞得不輕。

所以他們從一段茂密的林子裏閃身而出,直沖向林間的土路,在前頭的毛毛是一點都沒減速。

卻不期然看見個青衣男子,毛毛剎不住,竟直直就撲了上去,一聲受驚般的狼嚎,那人避閃不及,鋒利的狼爪将他下意識格擋的衣袖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那男子哎呦一聲,跌向了後頭,坐了個滿屁股墩兒,而随他行動間,竟伴有清脆的鈴铛聲。

“抱歉!你怎麽樣了公子!”

李青琅忙得翻身從狼背上下來,兩只大狼也湊近去瞧。

剛把那男子扶坐起來,這一人兩狼卻都是看得呆了。

男子竟也有這般美貌!

他不适地蹙起了淡眉,一頭濃密的烏發散亂在肩,随意挽起的發髻已經散開了,幽深水潤的眸子垂了下來,鴉羽似的睫毛長而卷翹。

他查看着自己破損的衣袖,不菲的洗青色雲錦廣袖被扯開了一個大口子,露出裏面靛青色的緞面裏衣,被狼爪劃破的傷口出血不多,傷口也不深,但劃得老長,看着吓人。

“狼神大人在上,就算是二十年前戰火再臨至南,您也不必帶着狗跑得這麽不要命。”

李青琅聽他說到二十年前的戰火,神色暗淡,緩緩眨了眨眼。

毛毛聰明,知道是自己闖的禍事,嗚嗚了兩聲,伏在地上,蹭了蹭那絕色青衣男子的手。

這才讓那男子注意到撞他的可不是只大狗,而是頭狼,于是又被吓了一大跳,猛将上身向後一撤。

他一手撐地一手撫心,終于擡頭看了身前的肇事者。青衣男子坐在地上,擡頭仰望着身前人,略微下垂着眼尾,來來回回地看着李青琅和那兩頭狼,“你你你”了半天,竟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眼角描着青色的斜紅,嘴角兩端各點了一顆翠色,端是位精致的公子,現下卻破了衣裳傷了手臂散了頭發還被吓了一跳,十足得叫人憐惜。

“毛毛!回來!”知他害怕,李青琅忙揪着狼脖子往後拽。

“抱歉公子,敝姓李,名青琅,李家少将軍。青琅回郢述職,不想林中小道還有其他人,橫沖直撞的,公子傷得可重?”李青琅瞧這青衣男子身量纖細,只怕是摔得厲害,又礙于禮數不好上手查看,只克制地看了眼他結結實實摔坐到地上的屁股。

青衣男子扇動着羽睫,看了眼李青琅的打扮,又盯着他的紅寶石耳飾好奇地瞧了瞧:“原來是李家那位少将軍,難怪能帶着狼……”

似乎想起方才自己無意提及了二十年前的事,青衣男子閃了閃目光,面露一絲尴尬,“小民瞧您的方向是去皇城,想來您也是着急,我傷得不重,只是衣服破了,您快去見陛下吧。”這青衣男子的聲音也如鈴铛般悅耳好聽,只不過他仍疼得直抽氣,兩顆點翠随着他起身的動作牽動着,讓人挪不開眼。

李青琅忙遞手供他扶着站起身來。

連日趕路,李青琅身着勁裝,倒也沒有什麽大氅外袍能脫給他遮掩狼狽,正急得撓頭:“青琅見完陛下,自去公子府上看望賠禮,冒昧問問公子的名諱與居所。”

“小事罷了,得見李将軍是小民之幸,被狼撞了許是狼神大人在上要賜福于小民吧。”

說完,他便扶着腰輕輕擺了擺手,拾起地上的青紗覆于面上,用手指理了理頭發,将青絲輕甩至肩後,便走遠了。

也是,這樣的相貌,如不覆面,只怕街上的人就只顧着看他了。

難怪要走林間小道……

李青琅對着他的背影怔愣地看了會,被毛毛提醒後回了神,于是拍了拍還在呆呆看着青衣男子纖瘦背影的奔狼圓圓,它才依依不舍地帶着李青琅繼續跑向皇城,毛毛嫌棄地看了它一眼,似乎是嘲笑它沒出息。

圓圓這才一甩舌頭,舔了舔狼吻邊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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