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餓狼撲食

餓狼撲食

“楓鈴館?!!”張又嶙一聽就叫喊起來,筷子上剛夾起的青筍也顧不得吃了,李青琅吃着飯,腮幫子一鼓一鼓,頗為奇怪的瞪圓了青藍色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這一嗓子吓得座上人都是一驚,“哎喲…你叫喚什麽!陛下讓你帶青琅去中南大街逛逛有什麽問題嗎,楓鈴館不也有人只是去聽聽曲喝喝茶嘛!”張又嶙的妻子沈氏瞪了他一眼,手上倒不停給李青琅夾着菜。

“不是,逛逛倒是合理,中南大街車馬如龍,叫青琅去熱鬧熱鬧,可是這這這……好端端的提那個楓鈴館做什麽。”

張又嶙放下了剛夾起的青筍,嘆了口氣,對着還在埋頭吃飯的李青琅說:“你可知那楓鈴館是什麽地方,又可知那楓泉花魁、碧鈴花魁是什麽人。”

沈氏眉眼一橫:“喲,老張,聽起來你倒挺熟啊,這個花魁那個花魁的。”

李青琅眨巴了兩下眼,嘴裏還包着飯:“……陛下只是随口一提吧,因為他讓我最近一直都要在郢城呆着。”

沈氏見李青琅又扒拉完一碗飯,起身給他盛了一小盅玉米排骨湯,“小小年紀,讓我們青琅非召不得回,陛下現下倒是說這話了。”

張又嶙正要制止沈氏議論陛下,卻見沈氏持着碗,眼眶竟濕了,“青琅這樣的孩子,也沒有人願意說親,日日在山野老林裏和狼作伴,不能回城,家中無人,去楓鈴館讓人關心體貼怎麽不好了!”

“你怎麽還傷心起來了,我這不是覺着青琅單純不知人事,這……哎呀,那楓鈴館荒唐得很,別吓着他。”

李青琅本來見着沈氏落淚,想寬慰幾句,但是嘴裏還含着飯,一時嚼也不是說也不是,又聽得張又嶙這話,更是好奇了,也顧不得嘴裏的排骨了,含糊就說道:“為何會吓着我。”

張又嶙瞧着李青琅那老實樣,不知如何解釋。

相傳李青琅是十歲時被狼群從鞍集山裏背回村的孩子,只在懷裏揣了枚帶血的狼頭徽,一塊染血的布料,上面用血斷續寫着“青琅”,是他的名,腰上系着銀錢,還有他母親的紅寶石首飾,李青琅一直就把那紅寶石戴在自己身上。

那附近都是些靠近鞍集山的村落,鮮有外人來,春日采買農貨的官員來這附近,認得李家的這枚徽,這才把他帶回郢城,二十年前至臧大戰,李家幾乎全族随狼群慘烈戰死,湮沒在邊境的沼澤裏,現下只剩在晟城的旁支。

偌大的郢城,只剩下空蕩蕩的李府,門前放着百姓祭奠的花束,時間一長,祭奠的人也少了,零落的花随意地枯敗在緊閉的大門前,暗紅色的大門上繪着神采飛揚的狼頭徽已經褪色,而大門外,是來往熙攘、繁華依舊的郢城大街。

李青琅回郢城的時候,倒也不像是被狼養大的孩子,十歲的年紀,少言少語但卻格外聰慧,先皇憐憫他,讓他随學進了皇室書院,他卻無師自通般領着狼群帶着他的同窗楊虔跑進了軍營,楊虔之父楊城是骁騎營指揮使,見着這兩個孩子無心文書只愛刀劍,又感念李家忠烈,就此帶着在軍營裏随軍歷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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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郢城人只知李府有後,是個被狼從鞍集山邊境救回來的孩子,卻從未在城中見過這位李小将軍。

“……罷了,你若想出門,得空我自然帶你去逛逛,至南民風開放,怕你沒見過被驚着。”

張又嶙夫妻倆沒有孩子,又知李青琅的身世,格外心疼李青琅,唯有在他們這,這不是什麽能通狼性統馭狼軍的李氏遺孤,只是個噎着了就喝玉米排骨湯順氣的少年。

……

見日已定,就在後日,禮部忙着籌備,張又嶙一日不得沐休,每日一回到府中便是抱怨不做實事、只知張嘴就問的同僚。

“本以為這群老家夥能在我去迎使節的時候便做好籌劃,結果呢!盡是設想,沒人做事,見日的禮樂、見日的大殿禮制、見日的迎賓隊伍、儀仗,還有…還有……總之就是沒人幹事!一張嘴便是問問問!”

李青琅在張又嶙家後院喂狼,新鮮的幾只肥雞被洗淨拔毛剝皮去骨後切成了不規整的大塊,圓圓吃肉,那可不就是真正意義的“狼吞虎咽”,它吃飽了往地上一賴一翻就沖着李青琅露出肚皮,聽張又嶙回府後一如既往地抱怨連篇張牙舞爪,圓圓見怪不怪地翻了個身。

毛毛今晨被張又嶙府中幾個負責采買的膽大的小厮帶去城外撒歡了,圓圓更粘李青琅,不願意去,在府邸裏悶了好幾天,這老大只的狼賴在地上委屈地發出嘤嘤的撒嬌聲。

正好快入夜了,想來外頭人也不多了,要不……偷摸帶圓圓出去逛逛吧。

李青琅抽出腰間挂着的一條短帶,圓圓立刻蹦了起來,高興地繞着李青琅打轉,狼力氣大,圓圓蹦跳間亂蹬着後院的石凳子,弄出老大的動靜,被李青琅呵斥了一聲後老實地回到了李青琅身邊,李青琅正在擺弄短帶,圓圓高興地用腦袋頂着李青琅抓着短帶的手,搖着尾巴,喘着粗氣。

李青琅用短帶繞過它的狼吻而後緊緊縛住,收緊後抓緊了束縛短帶的柄,安撫地順了順了它水亮光滑的背毛,圓圓的狼尾巴終于不再那麽激動地亂飛,興奮而掙動的力氣也小了許多,李青琅于是蹲在它身側,說:“坐”,圓圓立刻表現良好地蹲坐在側,輕聲道:“去。”

此時天色已晚,圓圓的狼眼在警惕地轉動間閃着瑩瑩綠光,它聳了聳了鼻子,狼耳警惕地支棱,灰黑色的背毛完美隐匿在徹底黑下來的天光中,李青琅感受到手下的短帶傳來了輕微的拉動,于是順着圓圓的狼吻牽動的力氣,得知了圓圓指向的方向。

看來西側門外的人不多。

一身黑色勁裝在夜色中一閃,李青琅耳上紅寶石的光芒像是溫潤的赤玉,又像黑夜裏赤紅的狼眼。

……

盡管用上了林間馭狼偵查的本領,李青琅卻忘了,這裏是都城郢城,不是山野村落。天色正晚、夜色正濃,恰是郢都中南大街繁華熱鬧的時候。

“圓圓!”

李青琅氣得直揍它屁股,壓根就不是西側門人少,恰恰相反,從張又嶙府邸的西側門出去就是馬車道,那是一條平直的大路,直通中南大街。

圓圓一路暴沖,李青琅邊制住它邊跟被吓到的路人道歉,饒是李青琅這樣的力氣,也沒有辦法把滿眼都是熱鬧的笨狼扭送回去。

于是郢都晚飯後出來在商業大街上散步消食閑逛的百姓們,紛紛退避到馬車道的兩側,母親将孩子護到身後,青年将身邊害怕瑟縮的女子拉進懷裏安慰。

而圓圓的眼裏,只有前方中南大街飄香的烤雞。

……如果今天是機靈的毛毛,至少不會往人堆裏紮,知道人怕它們,一般都會躲着人,而且毛毛是領狼體格子小,倒也不會産生這人人尖叫退避的效果來。

但今天李青琅一時心軟帶出來的,是作為坐騎的奔狼,本來給人當坐騎的狼除了能跑、夠壯實這種品質之外,還得足夠親人友好,圓圓更是粘人,連沈氏都不怕它,日日抱着親。

現在倒好,這笨狼闖了禍還不自知,一姑娘從包子店出來冷不丁見眼前冒出這老大只狼,吓得摔倒在地,尖叫出聲,圓圓還試圖湊上去嗅聞她手上的包子。

“姑娘你沒事吧!實在抱歉實在是抱歉,那是別人的包子!圓圓!”

這大狼在姑娘的目瞪口呆間又挨了個大嘴巴,但是依然眨巴眼盯着她手裏的包子。

圓圓的嘴筒子被束縛住了,人群除了一開始的騷亂之外,竟也有膽大的上前搭話。

不過,搭話的大多是女子。

這麽個英俊的青年,俊臉漲的俏紅,羞赧又歉意,一路上不住地向四周努力地大着聲音道歉,勁瘦的腰肢被寬腰封勒出發力時繃緊的腰線,有膽大的姑娘們議論着他,很快就推算出他的身份了。

李家那位小将軍,李青琅。

太好認了,這個年齡,紅寶石耳墜,牽着頭大笨狼。

先是一個大娘大膽上前:“您是李小将軍嗎?”

“是的,抱歉大娘,您還是退後點吧,您手裏抓着烤豆腐。”

噴香的烤豆腐一靠近,李青琅鉗制着圓圓嘴筒子的右手立刻發上了力,黑色勁裝和束起的袖口被李青琅用着力鼓起的肌肉撐滿,他手上的青筋都爆起了,仍面不改色,勸着這位烤豆腐大娘退後。

除卻一開始被橫沖直撞的圓圓吓到的人還在之外,看熱鬧的人也越來越多,人群裏除了驚呼和窸窣聲,現在還傳來零碎的笑意。

那笑意逐漸的也擴大了,眼前的大娘也樂開了,笑得捂住了肚子,指了指李青琅的腳下。

一灘水,一灘還在擴散的水。

圓圓直勾勾地盯着大娘手裏的烤豆腐,李青琅緊攥的束縛短帶只能束縛住圓圓張嘴龇牙。

但是止不住它饞得流口水。

此時仍是初夏,但是李青琅見着那灘口水,只覺得臊得他汗直冒。

太丢人了……

李青琅馭狼進林時日夜與狼同食同寝,在軍營裏也很少和除将士以外的人接觸,回郢城的寥寥幾日也是除了皇宮便是張又嶙的侍郎府。

眼前這裏三層外三層的人,沒有惡意,他們現下都是關切的、好奇的,李家滿門忠烈,百姓感念,李家唯一的後人竟活生生就在此,李家的狼還這麽餓。

至南國的百姓想,豈有讓恩人和至南的狼挨餓的道理!

不遠處的烤豆腐攤老板也不知道咋回事,馬車道那邊一陣喧鬧,中南街這邊的人都被吸引過去了,他這的生意怎麽反而越來越好了!

姑娘!你一個人買十份烤豆腐吃得掉嗎!等會?大爺,你要二十份?

……

“公子,馬車道那邊今晚真是熱鬧。”

“哦?馬車道還熱鬧上了?這倒新鮮。”

“好像是因為……李小将軍。”

“李小将軍……”,被喚作公子的青衣男子摩挲了下自己包着繃帶的小臂,“那你且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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