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南鈴北楓

南鈴北楓

盛情難卻,饞狼難管。

李青琅再怎麽婉拒、道謝、道歉,圓圓都能在李青琅的呵斥制止和大鼻兜子的間隙裏伸舌頭舔着周圍人的投喂。

它似乎是不小心舔到了湊近的小孩,小孩咯咯笑了起來,百姓們于是更加靠近了,說這孩子會被至南的狼神庇佑。

人群中,有人聽到了這話,皺了皺眉,一閃身就離去了。

圓圓突然一個巧勁,掙脫了李青琅的短帶,逮着烤豆腐就吭哧吞了起來,烤豆腐還燙着,圓圓着急地吃着被燙着了嘴又嗆着吐了出來,它嘤嘤地夾了兩聲,周圍的姑娘們就呼啦啦地圍上去,慈愛地拍着它的後背順着它的背毛。

李青琅拿着短帶,本想上前制止,卻瞧見綠雲擾擾羅群翩翩,那笨狼就在溫香軟玉和柔荑纖指中迷失了自我,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尾巴也起飛了。

不值錢的樣子讓李青琅尴尬地閉起了眼,也不好擠到姑娘們中間把那個賠錢貨拉走。

起先那位拿着烤豆腐的大娘瞧着李青琅尴尬的模樣,笑了笑,上前搭話:“我瞧着小将軍的年紀和我大兒子差不多,我家老大今年已娶了妻,現下……現下李府無人,小将軍日日生活起居可有人照拂?”

大娘見李青琅沒有接話,抿嘴笑了笑,說道:“當娘的,愛啰嗦,小将軍莫怪。”

李青琅忙欠身作揖:“自然是沒有怪您,只是,我……我也很少回都城,偶爾回來待幾日便走,故而不在将軍府中居住,陛下關懷,給我安排了侍從,朝中也有叔伯關心,只是我自己不習慣,才推拒了。”

“哦哦,好好,小将軍有人照拂便好”,那大娘看了看他青澀的側臉,嘆道:“您和将軍夫人,真的很像……”,說罷眼角濕潤了,掩飾地揉了揉眼便走開了。

李青琅聞言摸了摸耳朵上的紅寶石耳墜。

母親嗎……

李青琅擡眼順着馬車道延伸的方向看去,馬車道的最北邊有個路口,和将軍路的交彙,而之所以叫将軍路,是因為李府就在那條路上。

于是李青琅想到了什麽般,嚴肅道:“圓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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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出李青琅的語氣,圓圓不舍般嘤嘤了兩聲,還是乖乖地湊回來戴好了短帶,李青琅向着四周略一抱拳,便牽着狼向馬車道北邊去了。

有個姑娘剛拎着十包烤豆腐回來,氣尚未喘勻,便只瞧見李青琅高挑俊逸的背影。

“哎呀,那老板,烤太慢啦!”

……

馬車道的南邊是中南大街,此時一片燈火通明,人聲喧嚣,高樓入雲馬車成流,開鏡如瑩瑩燈火,鬓發如層層青雲。

而馬車道的北邊一片寂靜。

将軍路原本不叫将軍路,叫黍稷路,黍是小米,稷為高粱,因這條路開滿了糧店而得名。後來李氏一族二十年前壯烈戰死,百姓為悼念感懷李家滿門,将這條路改稱為将軍路。

若李氏家族忠烈的亡魂能從無人沼澤歸來,便可順着将軍路回到家中。

白日裏百姓絡繹,糧車往來,此刻入夜,糧店落鎖,萬籁俱寂。

狼的肉墊在黑夜裏無聲,李青琅也在這片寂靜中慢下了腳步,背對着喧鬧,李府安靜地褪着色。

李府的大門近了,緊閉的大門左右兩側懸挂着褪色的狼頭軍旗,軍旗的正面寫着“李”字,背面是威武的狼頭圖案,而大門前,擺着郢城百姓紀念的花束,在滿地白色黃色枯萎的菊花和鈴蘭最上方,有一捧新鮮的紫茉莉,獨自初綻,在夜色中散發幽香。

李青琅見着那捧紫茉莉,猛地皺了皺眉,露出了疑惑而凝重的表情。

至南是山林之國,花卉品種多,至南人也非常講究花的象征意義,在至南,菊花和鈴蘭代表着悼念與哀思,而紫茉莉則代表堅韌與善意。

這花完全不是合情合景的贈禮。

一個身披灰色兜帽披風的身影一閃,衣角自路口的盡頭閃過,被李青琅敏銳地捕捉到。

“請留步!”

不想那身影在聽得李小将軍的聲音後一怔,随後竟立刻加快了離去的腳步。

如若為悼念的百姓,何以深夜而來,又何以身披兜帽不願見人,且如若真為悼念而來,見着李氏後人,又何以不上前攀談。

這幽幽的紫茉莉香,在方才喂圓圓的人群中似乎也隐約聞見過,只是當時不曾在意,只以為是女子所用的脂粉香味,現下李青琅不作他想,只抓着疑點便不放松,如同聞到血腥氣的狼。

當時便跟在自己身邊了嗎,所為何事?他才剛一出門就被跟蹤,怕是一直都在張伯伯府門前蹲守?又是否和齊北國此番點名見面的事有關?

李青琅少沾染朝堂,但李青琅不傻。

李青琅撒開了束縛圓圓的短帶,圓圓聳了聳鼻子,立刻帶李青琅從他人府邸間的小路裏穿插而過。

如若李青琅仔細辨別,都可在空氣中追随着花香而尋去,更何況是森林狼,一人一狼加快了腳步,圓圓後腿一蹬,淩空躍上了某人家的府牆,李青琅也反蹬一腳牆根,反身翻到了圍牆上,三兩步便拉近了與那兜帽灰衣人的距離。

那灰衣人感受到了李青琅接近的氣息,一扭身便閃出小巷,身形旋轉腳步扭動,李青琅在電光火石間看到他兜帽下的衣裙。

绛色為底的襦裙上繡着墨色的蘭花。

是個女子!

那女子思量間閃身沖上大街,燈火通明亮如白晝,車馬居中,人行在側,李青琅帶着狼沖上大街,又是好一陣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丢失了視野,李青琅皺着眉喘息,炯炯有神的青藍色雙眼一一審視着眼前行人的裙裳。

紫茉莉也有悼念之意,但不是在至南國境內,而是在臧西國的最東部,也就是鞍集山附近,那裏是臧西國和至南國交接的天然國境線,紫茉莉在未能人工培育前,便自然生長在鞍集山沼澤附近。

那裏也是二十年前,至臧大戰、戰火燃燒七日的戰場。

在臧西,這花有贖罪、祈求逝者寬恕、望逝者安息之意。

李青琅的眉頭愈發緊皺,至南國內鮮有人知,但李青琅在邊境村落呆過,這花在邊境随處可見。

這女子…有何用意……

圓圓猛地一激靈,喉嚨滾動着低沉的吼聲,它壓低了前肢,這是狼發現目标,預備開戰的姿态。

李青琅也鎖定了那個绛色襦裙的身影,她已經解開了灰色的外袍,摘下了兜帽,站在中南大街的對面,正對着李青琅的方向,回頭露出了一個挑釁的笑。

女子絕美且鋒利,眼尾橙紅色的濃郁斜紅細長入鬓,妝容張揚,唇紅也應着裙裳的绛色,和李青琅對上視線後她便轉身離去,不緊不慢地踱進了一座富麗的建築,站在半扇碧色半扇绛紅的大門前的侍應們立刻恭敬地将她迎了進去。

這樓足足有七層,釘頭磷磷,雕欄畫柱。至南的皇宮坐北朝南,中南大街是一條直通宮門、南北走向的筆直大道,夾道兩側是各式各樣的華美鋪子,這些華美的鋪子之于皇宮,便如同衆星夾道朝拜于至高的太陽。

然而這條大街上卻沒有哪一座樓能與眼前這座高樓比肩,七層是高樓的主體,而在頂樓的南北兩側還有兩間華美的閣樓,像天空同時鑲嵌着太陽和月亮。

李青琅的視線從高處順着碗口粗細的結實懸繩向下看,發現這兩間閣樓均有通體玉砌着扶手的華麗雲梯,廂體落于地面,裸露着健壯上身的打手守在雲梯前,攔住所有試圖登上雲梯的人。

兩間華美的閣樓一南一北,有個從李青琅身旁經過的華服纨绔瞧見李青琅打量着眼前這棟樓,帶着醉意搭話道:“哥們,知道這什麽地方嗎,我這個月把老爹給的錢花光了,不然散盡這月的口糧我也要上北閣再見一見楓泉姑娘……”

他打了個酒嗝,酒氣熏得圓圓打了個老響的噴嚏,他這才恍然注意到眼前俊朗的小哥竟牽了這麽大只的狼,吓得他酒都醒了七八分。

“楓泉姑娘?”

那狼被眼前俊朗的小哥牢牢控在手裏,聽得這小哥略帶疑惑的、清爽的少年音詢問楓泉姑娘的事,纨绔公子話匣子打開了來:“嘿,你這都不知道啊哥們,北閣的花魁,楓泉姑娘,對面那個是南閣,是另一位花魁,碧鈴公子,這館開了這許多年,說是至南最大的銷金窟和溫柔鄉也不為過啊……”

“碧鈴…公子?”

“嚯,哥們,瞧你濃眉大眼,果然一張口也是打聽花魁的事。”

這話臊得李青琅耳尖一紅,他本想打聽那女子和這樓的事,猛一聽得有位男花魁,一時好奇就問出來了。

瞅着李青琅震驚又好奇的模樣,纨绔公子哥倆好地一攬李青琅的肩,卻被圓圓龇着牙低吼着吓得撒開了手:“你這大狼狗真護主啊……南閣嘛,南不是諧音男嗎,南閣自然是男花魁咯,花魁每十年換一輪,這館也會跟着花魁的名字換招牌,這花魁可都是絕色啊,他們就是是館裏最大的招牌,現在的花魁一個叫楓泉,一個叫碧鈴,眼前這座館,自然就叫——”

“楓鈴館。”

原來這裏就是陛下提到的楓鈴館……

“嗷嗷,花魁的名字其實只有一個字,若是這樓自己養的人,女孩都用泉字,男孩都用碧字,花魁都是從樓裏自己養的人中選,現在的花魁一個叫楓,一個叫鈴,所以……”

“聽小哥所言似乎很了解這?”,李青琅不欲與這位公子多言,直接打斷道:“那你可知裏面有位姑娘,穿着绛色衣裙,眼角塗抹着橙紅色的…呃……”那東西叫什麽,脂粉嗎?

“绛色裙子,橙紅色眼尾……你你你說的不就是楓泉花魁嗎?你見過她?你你你什麽人啊,實力啊小哥。”

那就是花魁嗎,未理會這纨绔的震驚,李青琅皺皺眉,這就讓自己碰上花魁了?花魁為何要在将軍府前獻紫茉莉,她是何意呢。

李青琅道了句“多謝”,便領着圓圓向楓鈴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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