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鳥來信
青鳥來信
李青琅一覺睡醒,府中只有沈氏,張又嶙已經出門了。
明日便是見日,齊北的使臣今晚便會随押伴官的引路到達郢都,明日正式入宮,沈氏早把李青琅的官服翻倒了出來,現下正在院中挂着官服仔細地熏香。
官服破損可是麻煩事,于是她遣小厮把圓圓和毛毛帶到了後院,兩狼正互相撲騰着打鬧。
像家的感覺。
而李青琅緩了緩睡懵的腦袋,看着前院裏打鬧的狼,總算想起他忘記了什麽。
昨天……他忘記問碧鈴被狼撓的傷了。
想到他,有種說不上來的感受,像看不清的月亮藏在薄霧之後,只能暈出好看的光,卻看不真切光源,李青琅想觸摸,卻發現自己撈的是水中月,發現得太晚,就會落入水中再難上岸。
他直覺感到失控和危險。
太巧了,救下自己的原因比起解釋更像是糊弄着逗他。
沈氏的抱怨聲打斷了李青琅的思緒。
“哎呀!青琅的衣服沒熏之前也是香香的,老張的官服就一股味兒!”
下人們在旁偷笑,梅姨搭話說:“我家那個也是,枕過的單子都發黃,男人上了年紀都這樣嗎?”
才不是呢,若是碧鈴那樣的男人,就算是老了,也是馨香雅致的,像鞍集山裏的馥喬樹,年份越久越香。
前院中的沈氏擡手舉着衣服熏香累了,把張又嶙的官服往架子上一挂,正要歇息,一回頭見李青琅醒了,忙進了廂房催他起來吃飯。
“我昨兒聽你張伯伯說,見日可麻煩了,你得在宮裏站上大半日呢,今晚就別亂跑了,好好休息,你說你,昨晚非自己亂跑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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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伯母,讓你們擔心了。”
李青琅于是跟着沈氏去了膳廳,桌上擺着清粥小菜,還熱着,還有李青琅喜歡吃的脆腌蘑菇。
沈氏在李青琅旁邊坐下,溫柔地瞧着他,李青琅的母親晟周氏如果還在世的話,跟自己是差不多的年紀。
于是她小心地問道:“青琅啊,你說你昨晚去了楓鈴館,可是覺得一個人孤單了。”
李青琅正在端碗喝粥,猛地一嗆,嘴裏的脆菇還沒來得及嚼就囫囵個吞了下去。
他眨巴着眼看着沈氏,半天沒說話,硬挨過一陣噎哽。
“呀,你吃慢點,我吓着你了?”沈氏連忙給他順了順背。
“沒有沒有,我不是覺得孤單,我就是……我就随便看看。”
昨晚館中發生的事本該今早跟張伯伯說的,他是老臣,有見地。而面前不掩擔憂滿眼關心的沈氏,李青琅心想,昨晚的事,還是不要告訴她了。
“那……随便看看行啊,但是青琅啊,你聽伯母說,楓鈴館裏面的那些人可能和你想象的不一樣,邊境的鎮子裏沒有這樣的營生,你若是……”沈氏也不知道怎麽跟李青琅說比較合适,像家裏的幼子問那檔子事大人沒法解釋般尴尬赧然。
“你若是消遣消遣便罷,只是那裏頭的人你可不能真心,他們就是做這營生的,不是你以為的那種關系,不是……不是我和你張伯伯的關系。”
聽到沈氏說的消遣,李青琅想到昨晚遇到的那些衣着清涼的春情和三樓雅間外聽到的嬌吟,又想到碧鈴被一樓大廳那些男人狂熱追捧的模樣,臉色從赧然開始變化着,最後停留在一個莫名而來的酸澀心情上。
“嗯,我知道他們就是做這營生的,我沒有打算怎麽樣,我也不會消遣他們,我昨晚真的就是……進去随便看看。”
沈氏這才放下心來,恢複了平日的模樣:“嗐,那就行了,伯母擔心你被那些妖精給騙了,他們靠甜言蜜語讨好賓客謀生,你這孩子若是把那些個嬌矜情話當了真,以為那些人是真心欽慕于你,可就要被騙了。”
“伯母,不會的,我沒啥好騙的。”
“你怎麽沒啥好騙的!你這好相貌這麽招人喜歡,又不識人心,你最好騙了!”
李青琅頓了頓,然後很誠懇地對沈氏說:“可是伯母,我沒有錢啊。”
李青琅自己也琢磨了,他沒什麽可被人圖的,顯得碧鈴救他更沒道理了,好像除了有緣搭救真就沒有別的解釋了般。
沈氏也愣了,是啊,李青琅一直沒有正式承襲将軍之位,陛下不主動提,李青琅更是個不會邀官的,一直也就跟着楊家在邊境,吃穿用度不缺,俸祿也都是楊家給的。
她多年前問過老張一次,他當下就從床上彈起來嚴肅地跟沈氏說李青琅想活就不能邀官不能襲位,叫沈氏別跟青琅瞎說。
沈氏雖不曉得官場利害,但是個聰明女人,知道不多嘴就不會壞事。
這李小将軍之稱一直就是個百姓的叫法,沒有封號沒有官職,李青琅确實是沒錢,那楓鈴館一個個都是人精,最會見風使舵、算計錢銀,李青琅這樣的,就剩個皮相了,女人确實喜歡,但被圖個皮相雖不吃虧但也丢人吶。
李青琅是不知他伯母已經想歪到哪裏去了,只聽得沈氏還是不放心地說:“那你就更不能去楓鈴館了,你沒錢人家要給你冷眼瞧的,圖你皮相更不好了,傳出去多丢人吶,你以後更別去了!”
李青琅心裏嘆了口氣,敷衍乖巧地點點頭,繼續低頭喝粥,直覺上他自己也覺得那個地方還是少沾染為妙,等陛下放他走,他就打算趕緊回邊境。
沈氏卻又突然叫起來:“那你昨晚在楓鈴館的錢是怎麽付的!你該不會賒賬了吧,青琅啊,那個地方好像會滾高利啊,你別惹上什麽麻煩吧,嗨呀在那個地方還欠錢多丢人吶!”
李青琅聽她越說越離譜,呼嚕嚕喝完最後一口粥丢下一句“伯母我吃飽了”就趕緊溜了。
……
說是溜,也還是在府邸裏打轉,昨晚被層層圍觀之後李青琅是不想再上街了,他又急着等張又嶙回來,昨晚的事讓他隐隐不安,他不懼戰火與刀槍,不怕野狼的尖齒和利爪,但他惶然于碧鈴的三兩句話,他不知道為什麽,總想起他。
真的是像伯母所說,是因為自己太孤單嗎。
圓圓還在精力旺盛地撲騰着,毛毛見李青琅來了後院,若有所思的模樣,便踩着肉墊來到了李青琅的身邊,用頭側蹭了蹭他的腿,似是安慰般發出嗚嗚聲。
“沒事沒事。”
瞧着圓圓還在那獨自開朗,李青琅想起它昨天在南閣那沒出息的模樣,若是毛毛都沒有戒備心,李青琅還可略微放心,但是圓圓這笨蛋,見着誰都樂意親近,更不用說碧鈴身上帶着的馨香讓它原本中了迷煙後各種奇異的症狀都好上了許多。
毛毛正蹭着,突然像聽到了什麽般直立起身,豎起了尖耳,過了一會,圓圓也停下了撲騰,兩狼一齊擡頭看向了同個方向,李青琅順着它們的目光,看見院牆上不知何時,停了只青鳥。
李青琅能馭狼,自然是有真本事的。獸類在旁人眼中或許無甚差別的毛色、神态,李青琅能夠輕易區分。
所以他知道,這只青鳥不同于昨日在南閣見到的任何一只,這只通體青碧,但尾羽卻帶着點點藍色。
養了這麽多只這樣的鳥,顏色亮眼又小巧聰明,彼此之間還能交流,碧鈴救自己的原因尚且不提,單他養的這些小機靈鬼,他這人也确實不簡單。
如此看來,楓鈴館內有殺陣,外有情報網,水深。卻不知為何要把自己卷進去,李青琅伸手,示意那小青鳥下來,落于自己掌中。
那小鳥歪了歪頭,撲棱着飛了下來,圓圓只盯着瞧,毛毛卻後腿繃緊,一個蓄力就要往李青琅掌中撲,李青琅早有準備,另一掌蓋住了掌心的青鳥,一腿屈膝壓在了毛毛的背上,再提膝收腳,利落地把這狼夾在了小腿間,毛毛不解地發出嗚嗚聲,驚得掌心鳥掙動起來。
李青琅在它圓滾的身體和纖長的尾羽從中找到了一根細長的圓棒,用細絲綁在了那根最粗的尾羽的根部,抽出來後發現竟是一條紙卷,輕撚搓開,上面只有一句話。
“睡得好嗎,用早膳了嗎”
墨色很淡,泛着青綠色,除了墨香之外還帶着點花香。
被夾住的毛毛掙動了幾下就乖巧地立正了,掌心的小青鳥見李青琅已經讀過了訊息,便撅起了圓潤的小屁股,示意李青琅将回信綁在同樣的地方,方才的那根細絲不知何時被它重新叼起,叨回李青琅掌心中。
李青琅只略一思索,卻沒有動彈,小青鳥見他還不去寫回信,急切地啾啾了兩聲,李青琅手上順着小青鳥的羽毛,卻暗中動了動腳,踢了踢毛毛的肚子,毛毛得到授意,于是壓低了身子再次繃緊後腿,有力的線條現出肌肉的紋理,狼尾根下壓,這是狼蓄力起跳的動作。
李青琅猛一撤腿,毛毛立刻起跳,伴随着一聲吼叫,圓圓也一激靈,滴溜着眼睛瞧着。
這小青鳥吓得撲騰着翅膀閃開,凄厲地叫了兩聲,立刻跌跌撞撞地飛高飛遠了。
李青琅又看了一眼,便将掌心那枚帶着馨香的紙片随手一丢,兩狼立即撲了上去,把那小小的紙片撕扯成了碎片。
……
快到午後,張又嶙才回來,一路又是連抱怨帶咒罵的,掄着腿就快步進了門,本以為這麽大聲,又是在抱怨同僚,不想卻是別的內容。
他一見李青琅便立刻開始大聲叫喊了起來:“叫你小子亂跑!你可知今天早朝!那殷本謙參了你一本!我一個禮部的又說不上話。”
沈氏早已迎了出來,接過了張又嶙的外袍,稀奇地問:“殷本謙?可是前段時間被誣陷舞弊差點連累劉斌大人下獄的那位?”
“可不就是他!你怎的被他給盯上了!你昨晚得罪這個瘟神了嗎?他前段時間那個舞弊案,害得老劉進了禦史臺獄折騰了整整十日,出來後,這個殷本謙不但沒有收斂自己那張毒嘴,反而變本加厲。”
張又嶙進了廳堂,猛灌了口涼茶,接着道:“本來以為那日陛下找他是斥責了他,結果竟然是嘉獎他!這個殷本謙更是有恃無恐了,這哪裏是谏臣,簡直是八卦簍子!”
“他說我什麽了。”
“他說你去楓鈴館見花魁,朝中看不慣他的人本來就多,當場便質問他如何得知的,莫不是他也在楓鈴館花魁的房中。”
“噗。”這話難聽,李青琅直接樂了。
“你還笑!陛下的臉居然當時就拉下來了,我們都以為是要斥責殷本謙多管閑事,結果居然是說了你!”
“我?”
李青琅沒有承襲官爵,早朝都不必上,壓根就是閑散人,充其量也就是在邊境跟着楊家守邊關,因手裏有狼軍才偶爾回郢都述職,在朝中存在感一直不高,結果這趟,不僅是齊北的人點名見他,這谏官都盯上他了。
“按理說,青琅沒有正職,這殷本謙參他,陛下也不能怎麽樣啊。”沈氏和李青琅都不明所以,這事能有什麽嚴重後果呢,甚至該算是那參他的殷本謙多嘴,朝堂上說這種無關緊要之事。
張又嶙卻急道:“你倆還是不知道厲害,陛下不僅沒怪他,反而說你确實荒唐,不過年紀小也能諒解,罷了罷了。”
“這是什麽道理呀!”沈氏直接蹦了起來,就差直說陛下不講理了,張又嶙急急捂她的嘴。
“關鍵是散朝回來,一路上竟然聽得百姓們都在說,李小将軍逛楓鈴館,被陛下斥責了。”
“這怎麽就能傳這麽快!消息真假都未可知,百姓就開始傳了?”
“可不是!給我們一幫老臣都氣壞了,這顯然是有備而來啊!”
“簡直要壞了李家的清譽!這都子虛烏有的事!”沈氏氣得急了,大聲罵了起來。
“詭異的地方就在這,可不是壞了清譽,那些個百姓們不但沒有指摘青琅,還稱贊他,當真是奇了!我随意拽了個小哥,他竟跟我說李家勞苦功高,見我們生氣還勸我們不要老頑固,李小将軍不顧陛下反對都要去楓鈴館見的人,必然與他真心相愛,他沒有家人了,叫我們不要反對他和他的愛人。”
張又嶙說到這,氣得急了,一屁股坐下開始平氣喘息,沒喘兩口又罵起來了:“殷本謙這是跟誰串通好了!楓鈴館能得到什麽好處呢?編排這一出是要做什麽!莫名其妙的!不知所謂!!”
沈氏和李青琅都呆了。
這是要幹什麽,青琅有什麽可圖的。
發懵的李青琅,憤怒的張又嶙,還有既懵又生氣的沈氏,三人一齊陷入了沉默,真要說有什麽實際的損失,那倒也沒有,但是也想不通這一出到底是要做什麽。
誰幹的,為什麽,要幹什麽,像團亂麻,李青琅只覺得腦子一團漿糊,于是他終于問出了困擾他一晚的問題。
他撓了撓頭,懵懵地說:“伯伯,伯母,其實昨晚……我不僅去了楓鈴館,我還見了花魁。”
“什麽?!”
“嗯……他,那花魁說,他跟我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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