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兒不中留

兒不中留

所幸清平對原來那個名字還不算熟悉,就算重新訓練也說不上是很麻煩,颠簸一路加上今早的一通折騰,清平吃了個肚飽後就開始犯困了,靠着李青琅的腿點着腦袋打瞌睡,鋒利的眼神混沌迷蒙着。

“今日之事多謝碧鈴公子解圍,才不至釀成不可挽回的後果。”張又嶙拽着李青琅給碧鈴拱手作揖道謝,李青琅于是抱拳低頭,碧鈴伸手虛扶了他一把,又順便呼嚕了一下他腳邊瞌睡的狼腦袋。

道謝之後,碧鈴準備回楓鈴館,李青琅跟着張又嶙回侍郎府,楓鈴館就在對面,碧鈴已經擡步離去,李青琅看着他垂手提袖纖然翩翩的背影出神。

“你那眼盯着人家都拔不出來了吧。”

張又嶙沒忍住,埋汰了李青琅一句。

李青琅嘿嘿一笑,然後突然想起來什麽般,又出聲叫住了碧鈴。

“碧鈴公子!請留步。”

張又嶙立刻上手拍了一把他的後腰小聲罵道:“你又叫人家幹什麽!”

李青琅沒理,碧鈴疑惑地回頭,見李青琅笑得谄媚小心,溫和地笑了笑便又托着衣擺走了回來。

若問“可還有事”則顯得不耐煩,若問“怎麽了”又顯得平淡。

于是李青琅聽得碧鈴笑着走來,問他:“怎的,青琅舍不得碧鈴?”

張又嶙清了清嗓子,這兩人俊臉相對,都瞥了他一眼,露出些許赧然。

“碧鈴公子,青琅有一不情之請,”

張又嶙在旁邊毫不掩飾地白了李青琅一眼。

“張伯伯家裏還有這次跟我來郢都的兩頭狼,我今天貿然帶清平回去,清平還沒馴化好,怕這幾頭狼在家打起來,所以和清平熟悉之前,可能最好還是把它們分開,待它徹底聽了我的話,我才能把它們仨放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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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鈴含笑微微擡頭看着李青琅,颔首示意李青琅說下去。

“所以……所以,我瞧你不算讨厭清平,清平能不能先……先放你那?”

李青琅問得磕巴,眼神卻是直白的希冀,等着碧鈴答應他,碧鈴有些驚訝,但還來得及沒說什麽,就聽得張又嶙沖李青琅喊叫起來:“什麽?把狼放到花魁的房裏,真虧你想得出來啊,人家可是花魁,放個狼還怎麽待客做生意啊。”

哦對,他還要待客。

這才想到碧鈴是花魁,就算他真實身份是陛下的人,明面上他也是楓鈴館的頭牌。

那間飄着馨香的屋子,來來往往很多男人,李青琅感到一股酸澀和妒意彌漫在心底,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抱歉,是我唐突了。”

碧鈴也不知該如何接話,張又嶙轉了轉眼珠,瞧着李青琅有些失落的神色,便揪了他的耳朵:“我當年追你伯母的時候,都沒有你這般死皮賴臉,我原先以為你呆呆笨笨,不識人間情,結果你小子有點本事啊,這麽快就找借口賴上人家了,抱歉啊碧鈴公子,這孩子冒犯了。”

李青琅被他揪着耳朵,歪着身子哎喲哎喲地叫着,張又嶙沖碧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完就拽着李青琅走了,清平也在一拉一拽間準備跟着走了。

碧鈴卻出聲叫住了他們。

他走近了被揪着耳朵的李青琅和被握着嘴筒子的清平,壓低了聲音:“我這花魁暗中是陛下的探子罷了,事到如今也不必瞞二位,只是李小将軍的事陛下向來是看重的,碧鈴……或可回去後請示陛下旨意,若青琅願意的話,可多來南閣馴狼。”

這回輪到張又嶙驚訝了。

碧鈴看向張又嶙端詳謹慎的眼神,笑着回道:“若說是全為了青琅,自然是不可能的。”

李青琅立馬耷拉了眉毛。

“一來是馴狼一技齊北勢在必得,若李小将軍把清平帶回了侍郎府,想必侍郎府之後将明裏暗裏多出許多雙眼睛在暗中盯着,擾人清靜。”

是,這就是齊北以狼為見禮的後手,無論是見日的現場馴狼還是日後私下的馴馭,只要這匹未馴的狼送了出去,齊北就有的是手段監視李青琅偷師。

“二來,也是碧鈴的私心。今日齊北沒有潑成髒水,宴日的談判齊北也還未全然占上風,接下來想必會繼續找機會生事端,今日我走到人前,只怕之後也沒有安生日子了,侍郎府中齊北也只能在暗中監視,而楓鈴館是個煙花享樂之所……”

碧鈴說到這,看了眼李青琅後立即垂眸自嘲地勾唇笑了笑:“碧鈴說得好聽是個花魁,其實也就是個男倌,是要伺候人的,碧鈴也……也憂慮齊北使臣報複。”

碧鈴似是鼓起勇氣般擡眼看着李青琅,李青琅臉上果然現出擔憂,碧鈴于是說:“所以李小将軍這提議并不失禮冒犯,倒不如說想要答應這提議的碧鈴才是失禮冒犯的那個,說是為防齊北,但也為了自己的安心而已……”

李青琅聽到這,立刻一個巧勁掙脫了張又嶙的鉗制,急急對碧鈴擔憂着道:“怎會!是我思慮不周了,我今日又給你添了這麽大麻煩,上回你從齊北手裏救下我,再加上今天這回,齊北日後确實要在你那生事順便報複于你,我竟沒想到這層,我就只知想……想找機會多見你。”

這撲面而來的茶香啊……張又嶙看了看碧鈴臉上試圖掩飾但又“不小心”流露的自嘲和憂慮,再看看微微前傾着身體的李青琅臉上發自內心的擔憂,他撇了撇嘴,本想出言阻止。

但轉念一想又作罷了,反正叫李青琅去碧鈴那也不錯,有一點這花魁倒是說得對了,之後的侍郎府怕是不安全,但楓鈴館不一樣,那裏可是陛下的産業,若青琅在那邊,至少在現在這個階段還算是不錯的處所,算李青琅歪打正着吧。

順便還能讓這傻孩子在花魁面前逞英雄威風,順遂他對人的保護欲,罷了!随他去吧。

于是張又嶙只是插科打诨,讓李青琅守禮克制,李青琅鬧了個大紅臉:“你想到哪裏去了張伯伯……”

“那碧鈴先回閣中修書請示陛下,陛下允後我便遣信請青琅來。”

“好!我在這等你!”

這不值錢的模樣啊……當真是兒大不中留!

張又嶙一巴掌拍了上去:“你那麽急做什麽!在這等什麽等!你先老實地跟我回府!”

張又嶙一臉嫌棄,之後便不管李青琅的小聲抗議,兩人一狼朝着侍郎府方向回去了。

李青琅被拖着往前走,走出幾步後回頭看向仍在原地站着含笑望着他們背影的青衣男子,燦爛地一笑,用口型說道:

“等你消息。”

碧鈴一愣,然後笑着沖他點了點頭。

……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楓鈴館南閣的窗口飛出一只青鳥,向着皇城去了。

那上面只有一句話:

“一切順利,進入下一階段。”

……

李青琅蹦着回了侍郎府,把清平遠遠地放在了府邸外百米處,院子裏的兩狼見着他後立刻迎了上來,兩狼聳着鼻子問出了其他狼的味,正要龇牙,李青琅便立刻脫了外袍,只着青黑色的勁裝窄袖便快步進了府中。

他只覺得自己高興得都輕盈了起來,終于進了熟悉的府邸,情緒外露再不遮掩,一手摟了一頭狼歡呼着撲摔在後院的草坪上,沈氏被吓了一跳,忙問張又嶙上午是發生了什麽好事嗎,從未見青琅這般高興過。

張又嶙直搖頭,只嘆李青琅沒出息。

跟李青琅一個營帳的周大哥有個一同長大的鄰家小妹,那女子勇敢又堅毅,她對害羞的周大哥勇敢說了喜歡,她對周大哥說愛上一個人不能自作矜持,要大膽追求大膽說愛。

那天夜裏,邊境的星子亮眼,在被林野樹杈剪切勾勒的天空縫隙裏閃着,周大哥和李青琅一齊躺在營帳前,他對李青琅說,當時那種感覺像不小心會醒來的夢一樣,讓人不敢置信,但是偏偏心又跳得飛快,咚咚直響,撞得胸口都疼得發酸,那些滿得都能溢出來的情緒,到了嘴邊就只能結結巴巴地說我也喜歡你。

“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遜,我不敢拉她手,不敢親她唇,但是她聽我說喜歡之後,笑得特別溫柔,眼裏只有我一般,我生得一般,空有力氣,身手卻差,但她不嫌我,她又漂亮又能幹,眼裏卻獨獨只裝着我。”

營帳前平躺在樹下的其他幾人都噓聲起哄:“喲,眼裏卻獨獨就裝着你,哎呀呀,酸得很!”

他們善意地起着哄,周大哥訴說中營造的氛圍都被破壞殆盡,但李青琅仍記着周大哥說那女子眼中只有他時,他嘴角的笑意和眼裏的淚光。

那淚光盛着星光,原來愛一個人可以讓眼睛變得那麽亮。

至于這種讓人又哭又笑的感受,李青琅今日才能體會,他想到最後他回頭說自己等碧鈴消息時,那人點了頭,笑得溫柔,一襲青衣在陽光下浮着光。

斯人如虹,中南大街的百姓絡繹商鋪散星,李青琅卻只能看得清碧鈴。

這是喜歡嗎,真好,他好奇問過那些成了親有了心上人的弟兄,他們只說喜歡這種事不用去學,旁人再描述都不管用,當遇到那個人自然就會懂什麽是喜歡了。确實,李青琅明白了,确實只需要一瞬就能懂,感覺像初次來到人世而非長久經過人間,察覺喜歡的時候,才終于感受到了溫度和心情。

今天來侍郎府給李青琅送信的還是上次那只小青鳥。

它真是老大不情願,這次帶着信來,見着李青琅抱着狼在院子的草坪上打滾,又笑又抹眼淚又發呆,連懷裏的狼把他的衣服用爪子踩髒了都沒發現。

小青鳥扯着嗓子叫了第三聲,李青琅才反應過來。

麻利地起身,身上的草屑和爪印都來不及拍,李青琅薅過小青鳥就開始扒拉它的屁股毛,然後抽出信,搓撚開信紙。

“陛下已允,碧鈴恭候。”

這次,李青琅看着信紙上筆鋒細瘦隽逸的字跡,珍重地疊成小塊放進了懷中的青黑色小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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