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重返南閣
重返南閣
“那它倆你預備怎麽辦，就放在我府中？”
張又嶙背着手走到後院中，李青琅坐了起來，應聲道：“嗯，先放在這，我白天去碧鈴那馴狼，晚上就回來。”
張又嶙哼了聲，“知道了，晚上早點回來。”
沈氏在廊前，聽見這話後好奇地問道：“青琅要去哪啊？不是剛回來嗎。”
“他要去花魁那。”
“李青琅你怎麽一回郢都就學壞！”
……
李青琅換了身衣服，多備了幾條束縛帶系在身上就出門了。
此時已将近傍晚，但初夏的白天長，李青琅不知自己是因為尚烈的日頭還是即将見到那人而心情雀躍，他牽着清平到了楓鈴館，楓鈴館華燈未上，站在外面可以看到樓的外廊上有小厮們急匆匆地備菜備酒快步穿梭，面容姣好的男女推開窗，開鏡梳妝挽發，時不時對街上路過的人嬌聲俏笑着招呼。
有一青衣侍女見到李青琅，将他引到雲梯處。
“見過李小将軍，楓鈴館還未開門迎客，館內正預備營業，忙亂着呢，恐擾了小将軍，故公子請小将軍從雲梯直上。”
于是帶着登上雲梯後格外興奮激動的清平，李青琅聽着沉悶的木機關運轉的聲音，感到腳下淩空、身體變輕。
雲梯運轉的動靜在外人聽來是殊榮，之前李青琅或許不會覺得這有什麽可羨慕的，但是現在他伸頭俯視着變小的中南大街，只覺得自己乘雲梯直上簡直就像是去見天上的神仙般。
榫卯嵌合、鎖緊，廂體懸挂在南閣外側，接上了楓鈴館外側的懸廊，碧鈴站在懸廊上含笑看着李青琅，見他上來後立刻迎了上去。
“青琅來了，館裏雖然還在做着迎客準備，我卻叫人先将青琅和清平的房間收拾出來了，在六樓，青琅這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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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的，當然不會讓他和他的狼住在碧鈴的南閣……雖然知道，但李青琅還是沒有掩住臉上的些許失落：“如此啊，那多謝碧鈴公子。”
他臉上藏不住事，碧鈴于是道：“當然，青琅可以随時來南閣找碧鈴敘話，陛下特允，碧鈴這段時間是無須待客侍酒的。”
李青琅翹起嘴角，別過腦袋說：“碧鈴公子說得……簡直像公子的這段時間專屬于我似的。”
碧鈴笑了笑，沒說話，紅着臉的李青琅跟着他到了六樓，不同于三樓的雅間，六樓都是正間的客房，膳桌、屏風、隔斷，還有茶桌、坐榻一應俱全，裏間是卧房，配有一個小套間，供清平用，碧鈴早早差人把那個套間裏多餘的家具搬走，只留了一張厚毯。
李青琅邁步踏入房中，環視四周，花哨華麗的擺件都撤去了，都是實用的家具，一看就是碧鈴着意布置收拾過的，于是他轉身向撫順衣擺放松地坐在榻上的碧鈴道謝：“多謝碧鈴公子。”
碧鈴笑了笑，嘴角的點翠随着勾起：“怎麽私下裏還叫我公子。”
他不似之前端着姿态了，李青琅感覺心猛地一跳，有些懵地擡起頭看着碧鈴。
“……啊？”
“啊什麽呀，青琅叫我碧鈴就行了，還是說，青琅堅持尊稱我為碧鈴公子，實際上是在暗示我私下也得尊稱你為小将軍，不能叫青琅？”
怎麽可能啊，李青琅說話不愛含沙射影拐彎抹角，當下立刻道：“當然能叫，青琅這名字你當然能随意叫，張伯伯他們都這麽稱呼的。”
他急吼吼的，碧鈴看他把情緒都寫在臉上的直白坦然，想到張又嶙下午在珍馐閣外對他說的話，垂下了眸。
見碧鈴垂眼不語，李青琅于是上前一步，臉上有些緊張：“碧鈴……我私下就叫你碧鈴便是，你別……別生我氣啊。”
碧鈴有些錯愕地擡頭，李青琅好似真的很緊張，碧鈴于是掩飾地笑了笑：“怎會因為這種事就生青琅的氣呢。”
李青琅這才松了口氣，沖碧鈴抿嘴羞赧地笑了笑。
明明都還沒有動什麽心思，這少年将軍好像就已經全心傾醉于自己一般，像是往魚塘裏随手甩了魚竿卻立刻就有江中大鲟上了鈎。
張又嶙說，李青琅可以拿命報君報國，但心不能搭進去。
……一語中的，不愧是老臣啊。
李青琅本來已經轉頭去安頓清平了，解開束縛帶的那一瞬，清平就立刻開始巡視嗅聞房間，用頭頂耳前蹭着桌角和柱子，标記自己的領地，李青琅沒有出手打斷，任由它确認安全感。
擡頭間，卻瞧見碧鈴撐着頭看着自己發呆，嘴角似笑非笑，李青琅瞧着他這模樣，有些莫名的心慌。
跟狼呆的久，他一直很信任自己的直覺，那種直覺是動物性的，對危險有天生的警惕感。
他從被碧鈴救下開始就對他有防備心，但現在他似乎明白為何自己惶恐了，那人坐在不遠處，卻好像離自己很遠很遠，他那深邃好看的眼神卻空洞洞的，好像是在看着自己，但是眼裏好像又沒有自己，他對自己說暧昧的話，卻好似對每個男人都能這麽說。
如果面前不是李青琅，而是旁人，他也是這般細心溫柔嗎。
喜歡一個人原來會一瞬天堂一瞬地獄，但自己的胡思亂想卻又和那人無關，那人全程就只是坐在不遠處似笑非笑地看着。
看着還在确認安全感的清平，李青琅也效仿起來。
他撒開了清平的後頸皮，僵硬地邁步蹭到了碧鈴身邊的位置，又僵硬地坐下，勁裝的後擺被他壓得亂七八糟，碧鈴伸手為他撫平。
李青琅猶豫了片刻，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怎麽了？”
“我……我有話想問你。”
李青琅再次瞄了眼已經開始在毯上打滾标記氣味和領地的清平，閉了閉眼，在心中給自己鼓了鼓勁。
他看見碧鈴以眼神示意自己問下去。
“我知道你是陛下的人，也知道你是奉命救我，但我不知是否會錯了你的意，你是花魁，也許對你來說緣分什麽的就是可以挂嘴邊的話。”
李青琅目光灼灼，臉也漸漸漲紅了，眼神羞澀卻堅定地對碧鈴訴說好感。
碧鈴眨了眨眼，錯開了目光。
“但是這些不重要，我确實心悅于你，所以會擔心你生氣，會喜悅你靠近，你只消給我一個答案就行，那就是我對你來說，是否就只是個陛下的命令與任務。”
李青琅看見碧鈴猛地攥了衣袖，指骨突出，于是李青琅有些小心地伸手覆上了他的手。
“你……你不必擔心傷我心，這話還是直說吧，但如果你對我有哪怕一絲旁的好感，都請告知我吧。”
李青琅有些懇切，清平本來躺在地上，先下有些好奇，坐起了身子歪着頭看着李青琅。
碧鈴低着頭，李青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瞧見他嘴角的點翠，于是有些忐忑地猜測碧鈴是在尴尬還是在羞澀。
頭頂上是李青琅炙熱懇切的眼神，手上是李青琅溫熱微汗的掌心。
李青琅聽得身前的人幾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心一急便從榻上起身，單膝跪在了碧鈴身前，仰頭湊近看他臉上的神色。
碧鈴卻在下一瞬翻轉掌心向上，反握住了李青琅的手，碧鈴的指尖發涼，李青琅于是伸出了另一只手，試圖捂熱碧鈴冰冷的手。
碧鈴對上李青琅小心急切又帶着希冀懇切的眼神後立刻避了開，忽略心上劃過的酸澀不忍，在李青琅眼裏綻出羞澀的笑。
他說了和下午對張又嶙說的同樣的話：“承陛下之命是始，而後碧鈴為你而來。”
李青琅愣了愣，随後不敢置信般燦爛地笑開了，下一瞬就握緊了碧鈴的手，原本半跪在碧鈴身前，趁着狂喜又站起身幾乎要蹦起來，卻仍沒有撒開碧鈴的手。
他力度有些大，碧鈴抽痛地嘶了一聲，李青琅立刻緊張地放開了他的手，又半跪回他的身前，碧鈴低頭瞧着李青琅發亮的雙眼和燦然的笑容，那種真心的喜悅和重視仿佛帶有感染力似的，黃昏的斜陽從雕花的窗棱裏露出臉，斜斜灑進來，李青琅被光照亮半邊身子，身前的碧鈴隐在暗處，李青琅一瞬不瞬地盯着碧鈴的嘴角。
碧鈴了然地阖上了眼，微微啓唇。
結果下一瞬，他卻一個激靈，感受到後頸微涼。
李青琅見碧鈴有些驚訝地睜開眼，沖他揚了揚手裏青黑色的小囊，笑着解釋道：“這應該是我母親的遺物，我一直随身帶着，原本是一套珠寶，一顆紅寶石耳墜，一條紅寶石發帶，只是我一個大男人，在軍營中帶着這麽些閃亮的珠寶平白惹人笑話，所以就收起來了。”
李青琅瞧着碧鈴有些怔愣，後知後覺道：“啊，是不是一上來就送貴重的禮物不合禮數啊，可我也沒有什麽旁的能送你了，也就這個能拿得出手。”
他放輕放柔了聲線：“紅寶石确實和你的點翠有些不搭，你若不願戴着也沒事，收下就行了。碧鈴，我喜歡你，我就認定你，我願意送你，但你不必有負擔。”
那條紅寶石發帶是黑色為底的綢緞，上面串着金底托的鈎爪，近十顆紅寶石嵌在爪中，紅寶石間又點綴着黑色的碎寶石，斜陽下異常閃光，李青琅本想給碧鈴戴在脖子上，但是發帶不夠長，幾乎是勒着碧鈴的脖子緊緊圍了一圈，李青琅有些讪讪，碧鈴一言未發，于是李青琅正要收回手。
碧鈴卻突然伸出手，撩起衣袖，露出手腕。
“在手腕上繞兩圈應該正好，青琅給我戴上試試看。”
李青琅幾乎狂喜到要落下淚來，顫抖着手系了好幾次才把結打牢，那條發帶正好繞了兩圈，松垮地在碧鈴的腕上閃光，但又恰好卡在碧鈴的掌骨處。
“嘿嘿，紅配綠确實有點紮眼，你若嫌醜也可以摘掉。”
李青琅站起身，打量了半天，還是覺得在那身恬淡疏離的青衣中紅寶石太過熾熱了。
碧鈴也覺得這紅寶石燙手。
這發帶一看就是精心呵護的，寶石上一塵不染，金爪上沒有一絲歲月痕跡，只有綢緞的邊緣有些卷曲發舊，像是常被人拿在手心裏撫摸端詳。
有些不自然地藏了藏腕，碧鈴見李青琅起身，忍下心上的異常，微笑着說道：“也到點了，青琅随我上樓去南閣裏用晚膳吧，今天發生了這麽多事，合該早點歇下才是。”
李青琅搖了搖頭，卻見碧鈴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
“不了，伯母在家等我吃飯，我明日再來，清平适應得還算好，也沒有亂叫，今晚先不用喂食，關在這一晚上，明天再來看看情況，要是沒有拆屋子撓門，那就算得上好馴。”
接下來，李青琅轉了轉眼珠，頭頂要冒煙了般突然上前一步，很哥倆好似的緊緊地抱了一下碧鈴。
碧鈴在這個實在的、不摻雜一絲暗示的純粹擁抱中睜大了眼，李青琅被他難得露出的懵圈神色逗樂了。
“怎麽了？放心吧，清平不會太鬧騰的，它都睡在窩裏了。”
說完，李青琅想到明天還能來見碧鈴，現在就開始提前興奮了起來：“那我明日再來。”
然後和清平也告了別，拽着碧鈴就出了屋子，把清平關在了房間裏，又仔細聽了半晌清平的動靜才放心離去。
楓鈴館已經開門迎客，李青琅已經認識路了，于是他準備自己從館內的樓梯下去，碧鈴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什麽，只是目送李青琅一步三回頭的燦爛笑臉遠去，見不到他的背影卻還能聽見他輕快的腳步和老遠突然傳來的一聲歡呼。
“他也喜歡我！”
碧鈴聽到後，搖着頭笑出了聲。
旁邊的青衣侍女見碧鈴公子笑得衷心，看得出神着迷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碧鈴的吩咐。
“把南閣裏的熏香、紗帳和紅燭撤了，今晚沒有賓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