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點翠初吻
點翠初吻
李青琅回到家後,先一個人鑽進屋子裏換了身衣服,狼鼻子很靈,就算是換了衣服也能捕捉到其他狼的氣味。
兩頭狼對着李青琅叫了半天,龇牙防備着,李青琅安撫了半晌。
這樣的操作重複多日,毛毛和圓圓會逐漸接受這個沒有威脅的陌生氣味,等之後再把清平帶回來的時候,也不會出現一帶回來就對峙鬥毆的惡劣結果。
而同樣,李青琅身上也一直沾染着毛毛和圓圓的氣味,不過看清平的反應倒不是很大,大概是李青琅把它從籠子放出來,它認為李青琅救了它的命。
帶清平回來嗎……等馴好這狼,還有旁的什麽借口能用來去找碧鈴呢。
李青琅坐在床邊,想到方才在南閣中碧鈴說的話。
“承陛下之命是始,而後碧鈴為你而來。”
李青琅嗚咽一聲,把臉埋進了掌心,想到他戴着那條紅寶石發帶的手腕,皓腕如雪,紅石如血,碧練青衣。
“他真好看……”,李青琅喃喃道。
而沈氏看到李青琅傍晚剛過就回來了,立馬高興地張羅着備膳布菜。
“老張!你吓死我了,我還以為青琅真要留連那煙花之地了。”
“你瞅着他人是回來了,心不還留在那嗎……”
……
第二天一早,李青琅又急吼吼地換了衣服用了早膳就跑了。
初夏的清晨已經有些熱意了,一絲雲也沒有,那太陽毫不避諱地大方曬着,中南大街也醒了,而楓鈴館卻沉沉睡去了,窗緊閉門落鎖,華燈亮不過陽光,和街上商販營業開鋪不同,楓鈴館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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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梯旁站着個打着光膀、露着健碩上身的漢子,他攀附着雲梯粗壯的麻繩打瞌睡,見李青琅走近後迷糊地說:“小将軍來了……我送小将軍上去,碧澄困得狠了,就沒有下來迎您,您自己認得路罷?”
李青琅點點頭,而後踏上雲梯。
踏上懸廊,步入南閣。南閣外的走廊上,窗緊閉、簾子嚴實,門倒是沒有鎖,只是輕輕掩上了,平時候門迎送的青衣侍女,應該就是剛剛大漢說的碧澄也不在。
李青琅伸頭探腦,室內一片寂靜,隔斷的屏風之後隐約能看到卧榻雕木床架的輪廓,有清淺的呼吸聲。
碧鈴應該還在睡覺,于是李青琅退了出來,重新掩上了房門,下樓去了六樓的房間。
清平聽見了李青琅的腳步聲,輕輕地撓了撓門,李青琅試圖推門進去找它,卻想起這間官房昨晚就鎖上了,而自己沒有鑰匙。
于是他又不得不折返回南閣。
推開南閣的門,李青琅輕手輕腳地放輕了屁股,小心地坐在了外間的榻上,坐塌旁的茶桌上只有一杯冷了的茶,只剩個杯底,有兩只沒見過的青鳥在屏風上落着,看了看李青琅,而後不意外地扭過了頭不再搭理,李青琅打量着碧鈴的屋子,東張西望着,沒有什麽特別的布置,有個蓮花樣的熏香爐子,現在有氣無力地偶爾冒出兩口煙來。
李青琅再往裏瞧了瞧,發現外間正對着窗的地方擺了張小桌子,那小桌前擺着張四方的矮凳,小桌上高高豎着個什麽,像門扉一樣左右合上了。
李青琅好奇地上前打量,他想着不能亂翻碧鈴的東西,于是只伸出了一根手指扒拉了一下那左右合上的木扉,那木扉竟像拉開扇木門般左右打開了。
裏面是個木龛,正對着一面圓鏡,木扉的內側挂着好些首飾,一看便知昂貴精致,有一根熟悉的木簪。
這是碧鈴的梳妝臺。
臺面上還擺着好些小罐小瓶,都是青瓷,不飾金銀,有一個沒有蓋嚴的木盒,李青琅好奇地掀開,發現裏面是碧鈴平時佩戴的那枚金鈴铛,那鈴铛正着扣在木盒中,形狀飽滿弧線優美,鈴铛的尾部有個環,裏面穿過了一根精致的青色絲帶上。
李青琅不受控制般輕撫了那根青絲帶,一想到那根絲帶平時緊緊地束縛着碧鈴的細腰,又跟燙了手般縮回了手指。
突然好奇昨天自己送碧鈴的紅寶石發帶被他放在了哪裏,它沒有和其他飾物堆疊在一起,但是也沒有在桌上精致的木盒裏找到。
有個小青瓷罐的蓋子都有些磨損了,感覺是碧鈴經常用,所以蓋子在開合間日久被磨損了,李青琅心虛般回頭看了眼隔斷,隐約的輪廓中,那個微微鼓起的被子弧度有規律地随着碧鈴清淺的呼吸微微起伏。
于是李青琅打開了那個小罐。
那個小罐裏流淌着濃郁的青碧色顏料,上面還蓋着幾張攪碎了的金箔,這個小罐旁邊放着一支很細的毛筆,毛筆尖柔軟銳利,筆尖沾着青色。
李青琅好奇地拿起那支筆,然後放進那個小罐裏攪了攪。
金箔于是更細碎了,順着李青琅用毛筆畫圈的方向細細地散布在罐裏的青碧色中,配着金箔的華光,甚至叫那青碧色都在人眼裏晃出青藍色的光,又神秘又雅致。
李青琅抿嘴轉了轉眼珠,露出些許狡黠的神色,他偷笑了一下,想起平日裏碧鈴嘴角點的兩顆精致的點翠,于是輕手輕腳地擡起那個方凳,再輕輕地放在稍微靠後的位置,然後一屁股坐了上去。
那木椅在李青琅毫不客氣的坐姿下發出來些許噪音抗議,李青琅立馬就靜止着不敢亂動,縮了縮脖子,他聽見背後半透的紗質隔斷後傳來碧鈴的一聲不滿的哼唧,然後就是一陣翻身的聲音,過了幾瞬,才又恢複清淺規律的呼吸。
李青琅于是繼續了他的動作,平時馴狼持刀引弓的骨節分明的大手攥着這支細毛筆卻抖個不停,他把毛筆尖對着自己,猶豫半天都沒有找準位置,倒是因為筆上蘸了太多青碧色的這個……叫胭脂吧應該,李青琅撓了撓頭,不管叫什麽吧,希望好清洗,因為蘸太多所以滴到腿上了,李青琅用手抹了兩下,抹花了但是沒有抹掉。
于是他這次把飽蘸了胭脂染料的毛筆尖在青瓷罐口刮了刮,然後對準自己的嘴角描畫了一個圓。
……嗯,像鄉下媒婆長歪了的綠痣。
于是李青琅用袖子擦掉了,又重新畫了一個。
……好一點,但還是醜,半點沒有碧鈴的神韻,反而像極了東施效颦邯鄲學步的典故再現。
他又用另一邊袖子擦掉了,回憶着持刀在林野裏帶狼巡回時刻劃記號的手感,這次畫得比前兩次都好。
但是現在問題來了,嘴角的另一邊是無論如何都畫不對稱了。
李青琅對着鏡子,無論是扯着嘴角還是繃直嘴角,那顆點翠都沒法和另一顆形成完美的對稱,但是碧鈴畫的就正正好,那兩顆點翠就像他自己長出來的一般又自然又好看。
鏡子裏的李青琅又撇嘴又微笑,嘗試着各種奇怪的表情,後來甚至撅着嘴然後歪到一邊,像張又嶙在家用刮刀刮胡茬,有種中年男性的風采。
……額。
不期然,在這個最醜陋的時刻,李青琅在鏡中和身後的碧鈴對視了。
李青琅的表情現出些許的空白,嘴也忘記撅了。
碧鈴抱着手臂,還有些沒睡醒,頭發散亂着,有幾縷翹着,衣服松松垮垮,交叉的衽領裏露出大片白皙的前頸和胸口。
他眼睛裏還有着剛睡醒迷蒙的霧氣,臉上已經是鮮活的表情,又好氣又好笑地盯着李青琅的嘴角。
“你這畫的是什麽啊,好奇怪。”
剛睡醒的聲音還帶着點沙啞,比起平時的清亮動聽,現在平添了磁性和誘惑,但是語氣裏的嫌棄一樣不容忽視,李青琅臉一紅,又臊又羞。
“抱……抱歉,我就是想畫着玩玩,但是無論如何都沒有你點的好看。”
嗯,确實。
碧鈴看李青琅那張滑稽的臉,還有袖口和褲子上片片青綠色的痕跡,點點金箔在他的衣服和臉上閃着光,李青琅見他俯視着打量自己,更不好意思了,忙得就要站起來。
“我去洗一下。”
“诶,我來吧。”
李青琅感到碧鈴摁住了他的肩,把他控在梳妝臺前,然後轉身取了塊面巾,推門出去了。
過了一會,碧鈴拿着濕水的面巾回來了,李青琅像個孩子一樣,被碧鈴一只一只地仔細擦幹淨了手。
“你還挺大方,把我的金箔都用了?嗯?”
李青琅扁了扁嘴,甕聲甕氣地嗯了聲。
碧鈴垂着眼,動作溫柔。
被殺陣所困的那天,碧鈴在一樓大廳出現,大方又清冷疏離,對着為他狂熱的賓客拒誘着,叫人分明沒有得到他的什麽卻心癢癢的。
被齊北找茬的昨天,碧鈴也來解圍,四兩撥千斤,好似解決這種難題不過是随口幾句話的事。
那些碧鈴,都不及當下為李青琅擦手擦臉的溫柔動作,更讓他動心。
李青琅的眼睛濕漉漉的,坐在方凳上,從溫熱濕潤的面巾裏露出臉來,又被碧鈴摁着讓他別亂動,然後仔細着擦臉。
像自己給家裏那些狼排隊摳目眵眼屎似的,只不過李青琅是摁住狼腦袋就直接對臉一通亂擦,但碧鈴卻神色專注眼神溫柔,頂着李青琅的嘴角。
李青琅不自然地偏了偏頭,又被勾着下巴轉正了臉。
碧鈴也想到了類似的事,說李青琅像小狗狗,擦個臉還亂動。
李青琅立馬成了一副腦門都快冒煙的憨傻害羞模樣,碧鈴覺得他這模樣有點可愛,想了想,接過了李青琅緊張得顧不上撒手,此刻還攥在手裏的毛筆。
“我來給你畫吧?”
“……嗯。”
李青琅看着碧鈴剛醒,未施粉黛卻光彩依舊的臉,疑惑道:“你未梳妝也和平日一樣好看啊,除了嘴角的點翠,看不出區別來。”
碧鈴被他認真的發問逗笑了:“青琅不曾有過心儀的女子吧,連梳妝前和梳妝後的區別都看不出來,除了最明顯的點翠和描紅,其他怕是都不認得吧,要不要給青琅畫個全妝教青琅認識認識,給青琅敷粉塗口脂?”
李青琅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要不要不要,而且我就只喜歡你一人。”
猝不及防被他直抒胸臆又理所當然的告白擊中,碧鈴向來九曲心腸,心思百轉千回,看着李青琅見底的眼神,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那就只給你點翠,別亂動了。”
李青琅感受到碧鈴微涼的指尖撫上了自己的下巴,他左手的大拇指輕摁住了自己下巴的左側,再微曲食指關節扣住了下巴的右側,再微微用力,把李青琅正好擱置在他左手虎口上的下巴擡起,李青琅只好順着碧鈴的力道仰起頭。
溫柔但又不容抗拒,李青琅的眼睛亂瞟,不知道應該看向哪裏,最後選擇低垂,頂着碧鈴領口處的一根頭發絲瞧。
唔,碧鈴才剛起床,尚未梳妝,怎的身上就帶着香氣,他的手也好香,掐着下巴正好能聞到……
碧鈴湊近了,眼睛直直頂着李青琅的嘴角,李青琅下意識就憋了氣,嘴角感受到一股微涼,輕輕一點,然後筆鋒微錯,李青琅還沒來得及護癢,筆尖就移開了。
然後碧鈴加重了食指關節的力道,把李青琅的臉往左偏了偏,準備畫另一側的點翠。
室內一片寂靜,二人的臉貼的很近,碧鈴描畫點翠的手法很娴熟,但是李青琅仍緊張得不敢呼吸,生怕打擾到他。碧鈴的呼氣似乎帶香,湊近的一瞬李青琅都能感覺到他的氣息拂在臉上,好不容易畫完了一邊,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碧鈴又霸道地扭他腦袋準備畫另一邊了。
不行啊!快憋死了,讓我喘口氣啊!
于是李青琅開始沒話找話。
“額,碧鈴,這個好洗嗎,洗不掉的話我回去定然會被張伯伯笑話的,而且這個會不會很奇怪,我沒有你好看,我畫這個就是東施效颦……”
碧鈴打斷了他:“東施的妝可不是西施親自畫的,好了,別說話,閉上嘴,放松,別扯嘴角。”
幾個簡短的口令,讓李青琅像聽話的清平,在碧鈴的左手上老實了下來。
李青琅又開始了新一輪憋氣——
左邊也同樣畫好了,李青琅長長舒了口氣,碧鈴放下筆,疑惑地看了眼他:“青琅擔心太醜?不會哦,我覺得好看的,等青琅今天回去了,我會幫青琅洗掉的,不會叫青琅頂着點翠回去挨罵。”
還要在幫我洗一次臉?!不行啊憋氣要憋死了。
比起期待李青琅更多是畏懼,他從前覺得自己是無牽無挂、一個不怕死不怕狼的武将,而現在他卻會膽小到怕心上人給自己洗臉。
李青琅悶悶地不說話,碧鈴直起身,收拾好瓷罐,在鏡子裏和點好翠的李青琅對視。
不得不說,雖然和平日裏自己點翠的手法與位置差不多,但是出來的效果确實大相徑庭。
李青琅的長相偏俊朗,不像碧鈴自己,柔和的線條間帶了些雌雄難辨的美感,這兩顆點翠在李青琅的唇角兩側雖然說不上醜,但是确實格格不入,有些不明所以的滑稽感。
碧鈴輕輕擠開李青琅,從容地坐在梳妝鏡前,拿起了木扉上挂着流蘇墜子的木梳。
對鏡将腰際睡得毛躁的長發拿起,在胸前梳理着,碧鈴擡頭看着鏡子,發現李青琅在他身後探頭探腦,借用鏡子沒被碧鈴占據的空隙皺着眉端詳他的嘴角。
本來碧鈴就在忍笑,見到李青琅那模樣就更是一個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轉身含笑瞧着他。
李青琅果然一陣羞怒:“好哇,果然就是不好看嘛!你還哄我,現下分明就是在嘲笑我……”
李青琅越說越小聲,羞怒變成羞恥,擡手就要擦臉,因為青碧色染料已經幹在臉上,李青琅狠狠兩下,用粗糙的袖口把嘴角搓揉得發紅。
“诶诶,你若嫌不好看我再給你擦掉就是,瞧你……哈哈,暈開了不是更傻了……哈哈哈哈疼不疼,袖口這麽粗糙,嘴角都蹭破了。”
碧鈴憋笑憋的肚子疼,青碧色暈開了一片,暈幹在嘴角的皮膚上,李青琅還伸出舌尖去舔,瞧着李青琅從羞恥變得羞惱,碧鈴一邊笑一邊制止着李青琅的行為。
最後瞧他跟自己賭氣的模樣,碧鈴沒忍住,那一瞬,像腦袋不做主理智出走了一般,他拽着李青琅的領口把他拉了下來,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發紅的嘴角,哄道:“好看的,別揉了,等我梳完頭就給你擦幹淨,好嗎。”
他淺色嘴角的碧色染料有些發苦,碧鈴舔了舔唇的內側。
李青琅反應更大,愣了一瞬之後臉一個爆紅,直接就奪門跑了出去。
屋內的碧鈴看着他慌亂的背影,笑意漸漸褪去,垂下眼也皺了眉,露出了些許疑惑和苦惱。
對着之前自己的那些目标,若要動些心思去套話或誘導的話,這些也都是尋常手段,自己素來不會做得這麽自然而然,仿若不必安排便會自然發生一般,沒有落于刻意,盡管那個嘴角的親吻淺嘗辄止,但點翠染料苦澀的味道,卻格外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