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妒心初起
妒心初起
那是一個怎樣的吻呢,妝奁裏青色的染料是微苦的,但碧鈴湊近的氣息是馨香的,那個吻很短暫也很輕快,像一只偶然降落後停在狼鼻子上的蜻蜓,狼于是連呼吸都不敢繼續,怕驚擾了蜻蜓的停留,只是還來不及生出挽留的情緒,蜻蜓就已經離去,獨留狼站在原地回味與模拟,卻發現無論是自己的指尖還是他物的觸碰,都學不出碧鈴嘴唇的觸感與溫度。
于是那天,李青琅頂着被親後暈乎乎的腦袋在傍晚回了侍郎府,自那之後,郢城的百姓近來幾乎每日都能瞧見李青琅在晨間喜颠颠又美滋滋地上中南大街登坐雲梯,而張又嶙夫婦則幾乎每日都能在傍晚迎回來一個腳踩祥雲飄飄忽忽的李青琅。
毛毛和圓圓也逐漸習慣并接受李青琅每天回來一身其他狼的味兒和毛。
郢城人人都道,千金難求一垂眸的神秘花魁如今與李小将軍交心,二人兩情相悅,日日相見,李小将軍亦是君子做派,只與花魁在白日解相思,到傍晚便背靠落日而歸,花魁只在南閣之上目送,發乎于情止乎于禮,好一個馭狼将軍與絕世花魁的佳話!
楓鈴館旁的幾間茶館甚至改編了這段逸聞進了話本子,驚堂木一拍,言語間甚至撩起了幾個閑坐聽曲的風雅墨客的文興,幾人湊了些錢去隔壁的楓鈴館,只為見見這美好愛情的主角。
而這些外面瘋傳的所謂“佳話”,話本子的主角之一李青琅全然不知,正在六樓的官房裏靠着狼睡午覺。
清平之前被拔掉的狼爪開始愈合,所以李青琅這幾天都盯着它,不讓它舔自己發癢的傷處。晚上它休息時會刻意綁上嘴,但是白日裏它一撒嬌,要食要水的,碧鈴招架不住,便會找李青琅求情。
李青琅一被碧鈴軟聲軟語地一哄,就解了短帶,只在清平舔爪時口頭制止。
清平一瞧求碧鈴有用,便更粘着他了,碧鈴也受用得很,看得出是真喜歡這頭大狼,連梳毛擦腳這些活都從李青琅那接手了。
此刻,午後正悶熱得很,外頭的蟬瘋叫着,都不帶喘口氣的,清平側卧着,狼尾搭在靠着它腰腹的李青琅身上,厚厚的狼毛,熱得很,李青琅在睡夢中不适地皺了皺眉,在它跟毛絨被似的大尾巴毛間推拒掙紮着。
用完午膳後,清平又被李青琅發現在偷偷舔爪,李青琅幹脆逮了它的爪子,清平側躺着,前面的兩個狼爪被李青琅一手一個抓住,動彈不得,嗓子裏憋出撒嬌的哼唧聲。
“不管用不管用,你最喜歡的碧鈴公子漱口去了。”
而後李青琅勾起一邊嘴角,反身一靠,在對清平全方位的壓制中,最後在柔軟的狼肚皮上靠着滑了下來,枕着清平就打起了盹。
碧鈴一進門,就看到這樣的景象。
今天天氣不好,一早就悶熱,天上的雲厚厚一層,偶爾遮過太陽時能叫天色都陰沉下來,午後明顯就陰沉了,所以室內有些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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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鈴去漱了個口,今天午膳裏的四喜肉丸好吃,但是厚厚的醬汁淋在肉丸上,有些齁嗓子,碧鈴又喝了許多熱茶,喝出了一身汗,索性回南閣更了衣,結果回了李青琅這屋又是一陣熱浪,于是他快步上前阖上了窗、拉開了屏風,再喚人在冰鑒裏重新加了冰。
瞧着李青琅睡得一腦門的熱汗,碧鈴上前屈膝俯身給他擦了擦,昏暗的室內漸漸醞釀了陰涼的冷氣,清平的狼尾巴也被李青琅扯過抱進懷裏,李青琅在睡夢中皺着的眉緩緩松開了,他舒服得伸了伸長腿,在狼肚子上翻了個身。
瞧他睡得安穩,碧鈴就回了南閣。
天色陰了,夏日裏,異常的悶熱就是暴雨的前兆,變天合該早點回侍郎府的,但是李青琅昏昏地睡着,直到被一個炸雷驚醒。
清平睡得正香,哈喇子淌一地,結果先是一個閃電直接從窗棱縫裏一閃而過,一瞬映亮了整個屋子,把清平晃醒了,它擡起腦袋,迷蒙地眯着眼,再然後是一個炸雷平地起,清平驚得坐起身,狼眼瞪得渾圓。
李青琅猛然驚醒,一人一狼茫然地對視了一眼。
屋子裏的窗緊閉,冰鑒裏冷氣四溢,陰沉的天氣配上昏暗的屋子,李青琅覺得腦袋發暈,四肢沉重,身上勁裝的袖口領口都濕乎乎的,後背的衣服被汗打濕,粘在背上。
這種天氣在寂靜的房間裏獨自醒來,是一件會讓人覺得格外缺失安全感的事情,李青琅花了一小會才反應過來自己此刻在哪,又花了一小會才意識到醒來後就聽到的嘩嘩聲是外頭的瓢潑大雨。
于是他把清平留在屋子裏,準備上去找碧鈴。
李青琅走過懸廊向外看去,外頭的中南大街上已經沒有什麽人了,鋪子支起的雨布上已經積了老大一灘水,雨水如注如瀑,雖然難得涼爽,但是驚雷閃電頻作,可見這樣的雨勢已經持續了好一會了,而且一時半會也不會停。
透過雨幕,遠處竟有只小青鳥,這個天怎麽還在往外飛,李青琅看着那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中的青色小點,推門進了南閣。
李青琅雖說害羞,卻在這些時日裏和碧鈴很快熟稔,也不是動辄就被一個輕吻就驚得度奪門往外跑的傻樣了。
碧鈴脾氣好,又很好說話,李青琅從沒見他跟誰疾言厲色過,對自己更是溫柔,所以李青琅越來越喜歡跟他撒嬌,就為了哄他對自己說幾句情話,反複得到他喜歡自己的确認後心滿意足,碧鈴問起他為何傻樂,他便直言像做夢似的,不敢置信碧鈴喜歡自己雲雲,碧鈴笑罵他傻。
“碧鈴,你的青鳥飛出去了诶,這個天氣沒事嗎?”
李青琅推門而入,碧鈴在隔斷屏風之後,聽到了李青琅進門的動靜就立刻起了身,似乎在急急地收拾什麽東西,語氣有些慌亂。
“青琅醒啦?先別過來!在外頭坐一會,我馬上就來。”
李青琅雖有些疑惑,卻聽話地在坐塌上舒服地坐下了。
“你在幹什麽呢?”
“……換衣服呢。”
李青琅有些臉熱,也不在屏風上對着碧鈴的身影多打量了:“哦哦,那你換,我不偷看。”
過了一會,碧鈴出來了,眼瞧着确實和中午用午膳時不是一套衣服了。
“出了汗,想換衣服罷了,正巧青琅就進來了,真是會挑時候呢。”
“我……我也不知道你在換衣服嘛。”
碧鈴卻勾唇一笑,眼尾淡淡的描青勾人似的挑起,大大方方地攤開手,露出細腰,有些調皮道:“無妨,我不怕青琅偷看,倒怕青琅不看。”
碧鈴那身碧色衣裳跟燙眼睛似的,李青琅聽他這話都不敢正眼瞧了。
“你……我睡了幾個時辰了,哎呀,今天早上伯母就說了會下雨,我走的時候還是忘記拿上傘了。”
碧鈴見李青琅羞赧,也不拆穿,在他身旁坐下,沏了杯涼茶:“現下都快到晚膳的時辰了,青琅和清平睡得香,我就沒叫醒你倆。”
“這麽晚了!”
“無妨,這麽大的雨,就算是帶了傘,恐怕也不宜出門吧,不然青琅在我這避一避,天放晴了再回也是一樣的。”
李青琅面露糾結,碧鈴雖然說得有道理,但是他晚上在碧鈴這留宿,回去指定會挨罵的。
他都能想象到伯母會說什麽了:“李青琅!小小年紀!在煙花之地夜不歸宿!”
有些頭疼地托住了腦殼,李青琅扁着嘴對碧鈴說道:“怕是不行,張伯伯倒還好,伯母肯定要罵我。”
碧鈴卻轉了轉眼珠,溫和地湊近:“只是,若青琅淋雨回去,受了風寒再生了病,多不值當,伯母擔心你,可我也心疼你呀。”
李青琅聽見那句心疼,眼睛一亮,而後擡眼和碧鈴對視上,咧嘴一笑:“嘿嘿,碧鈴真好。”
“真傻,不對你好對誰好呀,這樣吧,你寫封信,告訴張大人你今晚有去處,叫他別擔心,我叫人給你送去。”
李青琅也覺得可行,就起身準備去找紙筆,碧鈴卻摁下了他,緩緩起身進了內室,替他拿了來。
寫完後,碧鈴喚來仆役,叮囑務必親手送到張又嶙大人手中。
“為何叫仆役去送?方才我瞧着碧鈴的小青鳥還在往外飛呢。”
“是嗎?許是哪一只貪玩吧。”
……
晚膳傳了兩人份的,還配了酒,李青琅卻不愛喝,只是咕嘟灌了杯涼茶。
噴香的魚羹、糖醋鯉魚,還有爽口的莼菜豆腐和清湯龍須菜,小桌上還擺了李青琅喜歡吃的松瓤卷酥,晚膳一水兒的都是小孩口味,李青琅就喜歡吃這些,這才覺得有些餓了,不客氣地吃了起來,碧鈴給他夾菜,還十分順手地用手揩去了李青琅嘴角的糖醋醬汁。
李青琅愣了愣,然後直笑道:“有時候覺得碧鈴你不是很喜歡我,因為你并不像我似的那麽生澀害羞,但有時候又覺得你是真的心悅我,你這擦嘴動作,我在家裏也見伯母給伯伯做過,只是還差一句罵。”
碧鈴一瞬不瞬地看着李青琅,聽他說到後面也放松着嘴角笑開了,眨了眨眼,故作感嘆道:“哎呀,禮部侍郎張大人夫婦伉俪默契,合該如此,但我同青琅新婚,有些話卻是忍了沒說的,但既然方才青琅提了,那我也直言了。”
李青琅先是聽了新婚,有些發懵,而後聽了碧鈴欲言又止,他嘴裏的鯉魚都含着停止了咀嚼:“你我之間,自然直言。”
于是碧鈴佯怒,一雙眼睛含了些許嫌棄和嗔怪,音調都比平日高了些許:“李青琅!你這個吃相真是呆,滿嘴都是醬!今晚親你,想到你現在這幅模樣,我都親不下嘴!”
李青琅被他吼得一個激靈,瞪大了眼呆呆地望着碧鈴。
碧鈴卻忍不住了,咯咯掩嘴笑了起來:“不是你說的嗎,還差一句罵……”
李青琅這才反應過來,也跟着大笑出聲,屋內一片歡快,屋外雷鳴雨墜。
……
洗漱什麽的,楓鈴館倒是一應俱全,李青琅先進了六樓官房套間裏的浴房,碧鈴轉身回了南閣內室,而後不久,去張又嶙府上送信的仆役回來了,跟碧鈴回了話,于是碧鈴下樓,走到李青琅屋內的浴房門口敲了敲門,輕輕拉開了一條縫,熱騰騰濕漉漉的水汽冒了出來。
“青琅,信已經送到了,張大人說知道了,外頭雨還大着,讓你在這別亂跑,雨停再回。”
“知道了——”
碧鈴點點頭,關上門提衣轉身欲走,卻聽浴房裏傳來了李青琅的聲音。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碧鈴,我的衣服……一股汗臭味,你能借我套衣服穿嗎?”
“這……自然可以,只是我的衣服不知青琅穿着是否合适,我去給你挑幾件吧,青琅且稍等。”
碧鈴雖然纖瘦,但個子并不比李青琅矮多少,且他平日裏喜歡穿寬松的衣物,應該不難挑啊……但是已經過了好一會,浴房裏泡着的水都有些涼了,李青琅看着自己發皺的手指,決定披着外袍直接去南閣找他。
他尋思,也就出個門爬個樓的事,上頭的侍應也都熟悉了,也不會太失體面。
于是,過了一會,李青琅濕着頭發,擦幹了身上的水,披了件外袍裹緊了腰帶就出去了。
只要他不說,就不會有人發現他外袍裏什麽都沒穿!
今天雨大,除了本就在楓鈴館三樓六樓長住的賓客,人也算不上多,有個粉衣抱琴的豔妝女子在六樓為客人侍音撫琴,剛從賓客屋中出來,卻在快步離去之時猝不及防見到披着濕發的李青琅。
李青琅同樣腳步匆匆,他青黑的眉梢還挂着水,臉被熱水熏得泛紅,眼下一片宿醉般的霞色,平時高高束起的馬尾散了開,披在背上,還半濕着,風雨飄搖打濕了半邊懸廊,他也帶着潮濕的氣息,下巴上還有欲墜未墜的水珠。
這女子竟看得呆了,瞧李青琅準備上樓,于是出聲搭話道:“公子,公子請留步。”
哎呀,真是怕什麽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