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暴雨夜話
暴雨夜話
李青琅聽了碧鈴這話後明顯滞了腳步。
碧鈴于是又說了一遍:“我只是想讓你多陪我一會,青琅白日裏一直酣睡,所以我今日……只是想你而已,你陪我躺床上說說話也是好的。”
陛下心急,外頭自然有眼睛盯着。
聽他示弱,李青琅嘆了口氣,又轉身回來。
碧鈴松了口氣,李青琅會錯了意,有些歉疚道:“抱歉,我剛剛沖你……言辭激烈了些。”
碧鈴搖了搖頭。
二人正沉默着,聽見外頭店鋪落鎖的聲音傳來,今夜暴雨,雷電交加,人們都在家裏閉門不出,鋪子自然也未入深夜就落鎖關門。
一個閃劃過,接着是猛然的一聲雷,南閣在楓鈴館的頂層,那雷聲像在頭頂上劈下傳來一般響得格外清晰,寂靜中的驚雷,碧鈴打了個肉眼可見的激靈。
李青琅當然不會錯過,碧鈴見他看了過來,淺笑道:“平日裏還好,只是下雨刮風打雷的時候,頂閣能聽到的動靜就格外大些。”
碧鈴起身上前,牽過李青琅的手:“所以,我也确實有些怕……”
李青琅只覺得心像狼肚皮一樣軟了,也輕輕回拉過碧鈴道:“罷了,我陪你。”
碧鈴徹底松了口氣,迎他進了內室裏間。
李青琅頭回進南閣的裏間,卧榻上放着金絲軟枕和青竹葉紋的蠶絲被,紅木的床架上懸着青帳,半透的月影紗垂着。卧榻前是張圓桌,上頭懸着筆架,胡亂散着些書,是些話本子,寫着悱恻纏綿的情愛故事。
碧鈴見李青琅打量那些書,有些不好意思,側身擋了擋不許他看。
李青琅這才調笑他:“碧鈴的學識,原是從這些裏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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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青琅強點,青琅不解風情,倒還真該看些話本子。”
李青琅笑出了聲,方才的不愉快似乎翻了篇,碧鈴去淨面,李青琅脫了鞋,重新打水洗淨了他和碧鈴的腳,東摸摸西瞧瞧,最後無事可做,這才不得不僵硬着躺進卧榻。
碧鈴卸了妝面,解開飾物,本順手想拿了話本子躺床上接着看,一轉頭卻看見李青琅半撐着頭斜靠在床頭揶揄地看着他,憋着笑叫碧鈴把官小姐跟武狀元偷跑的那本念給自己聽,碧鈴臉一熱,把話本子一丢,羞惱地也躺上床,嚷着自己困了。
“你哪就困了,這才什麽時辰,方才不是還要看的嗎?”
“現在不想看了!”
“诶?可是我瞧着那本書後面的書頁整整齊齊,像是還沒翻過,碧鈴肯定很想知道後頭的情節吧?”
“……現在不想知道了!”
李青琅說一句,碧鈴便往被子裏縮一分,最後只露出個腦袋尖,整張臉都埋在被子裏甕聲甕氣地抗議。
李青琅哪裏見過這時刻從容溫和的絕色花魁如此鮮活可愛的模樣,于是逮着便想欺負,他長手一撈、長腿一跨,跨過睡在外頭的碧鈴,把桌上那本話本子拿了來,直接隔着被子壓在碧鈴身上就開始照着內容念了起來。
起先還好好念,但是發現碧鈴就安然縮在被子裏,假模假式地裝睡,李青琅忍不住了,開始怪聲怪氣地模仿起角色的腔調來。
“那陳小姐抹着淚,懇求着她那丞相父親,咳咳”,李青琅清了清嗓子,夾出細音:“父親,求求您,我與那高将軍是真心相愛,他待我好,我想嫁與他,不論財富地位,我只要他!”
碧鈴在被子裏憋着笑,李青琅感覺他在被子裏笑得一抽一抽的,作勢要掀碧鈴被子,但碧鈴死死抓着被子沿蓋住了腦袋。
“哎呀,你頭發都亂了,明早睡打結了可不要怪我,咳咳,那左相又是何許人,向來眼高于頂,怎能允許自己女兒嫁與那匹夫,來人!把小姐關起來!她日日說些瘋話,不準給她吃食!”
碧鈴沒了動靜,還佯裝打起了小聲的呼嚕。
于是李青琅轉了轉眼珠,開始嘩嘩地翻起書,故意道:“哎呀!這般墨跡!這要到什麽時候兩人才能好好在一起啊,讓我來看看結尾吧——哇!這最後的主角竟成了這人……”
“不準偷看!我還沒看到那!”
碧鈴果然一個起身,掀了被子就搶書,李青琅一個不防,被他一推,反摁倒在了榻上,碧鈴湊得極近,青絲蓋了李青琅滿臉,馨香的發絲間,李青琅怔愣着卸了力,松開了抓書的手,碧鈴心滿意足地搶過書,一甩一丢,把書丢回了圓木桌上。
碧鈴壓在滿臉通紅,突然不說話的李青琅身上,還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于是得意一笑,低頭俯身“啵”的一聲親在李青琅的唇上。
……李青琅頓時比方才裝睡的碧鈴都安靜。
過了半晌,李青琅緩緩扯過旁邊碧鈴的軟枕蓋在了臉上:“……你就欺負我吧,我瞧你神氣得很,一點也不怕雷,方才都是诓我的。”
碧鈴偷笑着,從李青琅身上下來,見他臉、耳、前胸都像煮熟的螃蟹,好心放過了他,躺回了李青琅旁邊:“怎麽诓你了,等安靜下來,那雷真就像劈在頭頂似的,可吓人了。”
李青琅于是把枕頭還給了碧鈴,聽他說怕,紅着俊臉也伸手把碧鈴攬進了懷裏。
“小時候,我也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怕過,我記得有人給我唱過一個童謠,現在想來,那聲音可能就是我父親,因為我記憶裏的那個聲音是個低沉憂傷的男聲,可惜我記不清他的臉。”
碧鈴的呼吸頓了頓,他鮮少聽李青琅說過去的事情,而且碧鈴比任何人都清楚,李青琅本人知曉的版本并不是真相,所以聽他平靜地談起慘死的家人,碧鈴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李青琅似乎是感受到了懷中人的僵硬,卻安慰地輕笑道:“沒事,都是些舊事了,而且我十歲前的事情都記不清了,都沒見過他們,更談不上傷感……也不知道之前是摔了腦袋還是怎的,要不是身上揣着的東西,連年歲幾何都不知,但這首童謠卻記得。”
像是真的要安慰碧鈴般,李青琅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哼起了那首童謠。
“雷聲大,雷聲大,雷聲陣陣該還家,家裏狼群能拼殺,保護至南本領大。
雨急急,雨嘩嘩,雨點大大該還家,家裏爹媽能打架,保護青琅守着家。”
李青琅輕聲反複唱着這首他記憶中父親唱的童謠,哄着懷裏的碧鈴入睡,一個鳴雷滾過,聲音像劃破夜空一般響亮刺耳,李青琅像是沒聽到般,繼續小聲拍哄着,碧鈴轉身抱緊了李青琅,把臉埋進了那件月白色的衣衫裏。
“碧鈴?這就睡了嗎……”
李青琅見碧鈴呼吸變得綿長,含笑着借着昏蒙的燈看他安寧到有些乖巧的睡臉,準備起身滅掉燭燈,卻發現碧鈴緊緊攥着自己前胸的領口,只好彈了個指風,滅掉了離床邊最近的兩枚燭火。
室內一下昏暗了許多,伴着牆外窗沿的暴雨擊打聲,李青琅重新睡了回去,把碧鈴重新抱進懷裏。
碧鈴順勢把臉埋進李青琅的胸口,祈求原諒與救贖般地緊緊貼着李青琅,李青琅以為他睡夢中依然不安害怕,在雷聲陣作中擁緊了他。
有一滴淚水在李青琅那月白色的領口處暈開。
一圈、一圈。
……
第二天清晨,像移開了胸口積壓許久的重石後終于能喘上口氣一般,放晴的天氣加上雨水的清新,有股沁人心脾的舒爽,李青琅推開窗放進清涼濕潤的空氣,幾只小青鳥立刻撲棱棱從廊檐上、屏風邊飛下來,停在窗沿,啁啾輾轉地啼叫着。
小青豆似的眼睛滴溜轉着,互相打理啄着對方的背毛,小小的一只卻拖着長長的尾羽,腦袋身子都圓滾滾的,李青琅瞧着可愛,攤開掌心想叫那小青鳥上來,卻猝不及防被它用不算尖利的喙狠狠叨了下。
李青琅驚得一縮手,哎呦了一聲。
碧鈴醒來,繞過屏風來到前廳,就見到這樣的情景。
李青琅一襲月白衣袍在裏,洗青色外袍松松垮垮地披着,正用手指着那小小青鳥神氣撅起的腦袋。
“你!你我無冤無仇,你好狠的嘴!”
“啾啾!”
怎麽無冤無仇!用狼吓過自己,還用水潑過自己,但現在這人甚至完全忘記了這些龃龉,還想和自己親近。
不可能!
“噗。”
一大一小的對峙被碧鈴的笑聲打斷,碧鈴含笑看着他倆,正要笑李青琅幼稚,卻見李青琅倚在窗邊回望着他,背後是剛升起的朝陽,金燦燦的陽光從他背後照進來,映亮了他對着窗的那半邊臉,勾出眉峰、鼻梁和唇角的輪廓,而那半邊臉上原本青黑色的眼瞳更是被朝陽照出青碧色的透光。
李青琅被這樣的燦陽勾出剪影,然後清晰地對着碧鈴露出個燦爛的笑,咧着嘴對碧鈴說早安,不理會旁邊氣得直蹦的小青鳥。
碧鈴在這樣燦如烈日又暖如冬陽的笑容中愣住了。
“碧鈴起來了?時辰不早了,我得趕緊回張伯伯那邊了,清平我早起也去看過了。”
碧鈴還沒反應過來,只呆呆地應了聲好。
“所以——我準備回去了碧鈴,我的衣服呢?……碧鈴?”
“嗯?昨晚就拿去浣洗了,洗後準備照着你的尺碼給你多做幾身衣服放在我這。”
李青琅有些為難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碧鈴的青衣:“那我今日豈不是要穿着你的衣服回去了?”
碧鈴溫和地笑了笑,打了個哈欠,直說無妨無妨。
李青琅有些別扭,總覺得穿上碧鈴的衣服上街有種莫名的羞赧,但又見碧鈴困頓,擔心地問道:“是昨晚沒睡好嗎,你不是早早就睡着了?可是我……昨晚睡相太差,把你弄醒了?”
在軍營時,李青琅是那個被睡相差又打呼嚕的将士們吵醒的那個,但是昨晚他抱着碧鈴睡得死沉,睡醒後神清氣爽的,見碧鈴犯困,以為自己昨晚得意忘形。
碧鈴本想反駁,卻想了一想後接話道:“青琅抱我抱得太緊,我喘不上氣,昨晚睡得不安穩,像有條大狼壓着我似的,今晚我要好好補覺了,青琅明日再來吧。”
李青琅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直說知道了,下次輕輕地抱。
然後不管碧鈴羞惱的橫眼,穿着他馨香的青衣随手挽了個馬尾就喜滋滋地出門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