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半拆穿
一半拆穿
“今日有兩件事向殷大人相求,一是請殷大人繼續着人在郢城造勢,傳李家小将軍和花魁碧鈴私交甚篤,二是請殷大人在宴日的席間借故尋釁,與行商司的宿本大人産生矛盾,順勢指責其對臧西貿易監管不力,給陛下引出話頭。”
殷本謙笑眯眯地盯着碧鈴看,點了點頭又故作疑惑道:“這第二件事嘛,不過是給陛下在宴上問詢臧西軍象商用一事做筏子,既然是碧鈴公子的要求,殷某自然沒有不應的。只是……殷某不解,第一件事又是為何,上一回彈劾李青琅給他造的勢頭還不夠嗎,如今城裏誰人不知碧鈴公子同李小将軍,私交甚篤啊。”
殷本謙說到最後那“私交甚篤”四字時,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斜着眼上下打量着碧鈴,曲流觞酒味醇香,酒液滴在唇上被殷本謙舔淨,醉意上頭時伸手欲攬碧鈴被腰帶裹挾的細腰,碧鈴起身為他斟酒,不落痕跡地輕巧躲了開。
話題度過了自然就沒人新鮮了,李青琅的馭狼之術是香饽饽,齊北眼饞這份軍事力量就算了,臧西現在軍象民用,自然遲早用作商用,如果臧西這邊又眼饞至南狼的商用價值,那麽李青琅的價值又重上了幾分。
且這次出使至南的不是臧西專門聯絡別國的蛇族之臣,而是臧西的皇女親自前來。
臧西以女子為尊,至南需要提防臧西皇族女子請求與至南男子聯姻,借聯姻之名奪李青琅之技,所以在臧西使臣将至之際再次把李青琅和至南的男花魁相愛之事散出去,到時候拒絕臧西也不算刻意。
事事提防,事事籌謀。
但這些話不必與這殷本謙細說,碧鈴需要做的是将陛下之命滲透給殷本謙并确保他照做,至于殷本謙得的好處,除了上次舞弊案的特別寬宥,還有碧鈴本身。
今夜南閣的一場花魁夜宴就是陛下默許給殷本謙的好處,從雲梯上飄飄然地上來,被絕色花魁禮遇,再加上回味悠長的美酒佳肴,得意到一時間都有些忘了形,上一次殷本謙已在陛下的屬意下彈劾了李青琅,演一出戲給這二人造了勢,這一次再替陛下辦事,竟有花魁作伴侍酒。
殷本謙打了個酒嗝,暈乎着接過碧鈴剛為他斟滿的青瓷酒杯,輕撫花魁瓷一樣的手指:“敬礽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
李青琅跟着楓泉乘北閣的雲梯直上,北閣布局幾乎與南閣全然對稱,雲梯直達七樓北閣後,楓泉卻又引李青琅從七樓而下,見李青琅欲言又止,楓泉故作不知:“小将軍不是要去看狼嗎?官房在六樓,還需下一層才是。”
正巧白日也沒有來看清平,李青琅想了想,先去看看清平也好,等那楓泉走了再去找碧鈴不遲,清平在平時白日裏都能見李青琅或碧鈴,今天關了一天,估計要鬧脾氣。
狼是群居動物,清平離群已久,失去陪伴太久就會焦慮狂躁,狼不是狗,無法徹底馴化,與其說李青琅是馴狼,倒不如說是他能得狼認可與狼交流、相處、合作。今天白日裏給它喂食之人應當是楓鈴館的小厮,尋常人怕狼,加上清平又有護食行為,估計是把肉食往裏一丢便走了,也就是說清平一整個白天怕是都一狼獨處。
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清平已然有适應之态,家裏的兩只也靠李青琅的日日來回熟悉了它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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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六樓,隔老遠就聽得清平在門外長聲嘶嚎,狼嚎聲穿透力強,能在六樓官房久居的賓客寥寥,于是深遠孤寂的走廊裏回蕩着狼嚎聲,李青琅加快了腳步,快步上前,小厮打開了官房的門,清平立刻撲了出來。
李青琅早已預料地接住了它直面而來的力道,但還是被撲得硬生生退後幾步,楓泉站得老遠,不打算接近,清平在楓鈴館,已經熟悉了日日充斥的人味人氣,不再見着誰都抱有敵意,它甩着尾巴壓低前身翹着後臀,在李青琅身上嗅探氣味。
這是狼請求玩耍的姿勢,清平用頭拱着李青琅的衣擺,張嘴輕咬李青琅的腳踝,不遠處的食盆裏只有生肉的血跡,肉已經吃光了,說明被獨自關着也沒有絕食抑郁。
這狼算是馴成了,可以帶進狼群裏了。
之前李青琅還焦慮着這一日的到來,總覺得沒了清平他便沒了日日來見碧鈴的借口,但經過這段時日,李青琅幾乎都有了理直氣壯、無需借口便能随時在想見之時就找碧鈴的錯覺。
真的是錯覺,自己哪裏是什麽碧鈴最為重要之人,想來不過是陛下安排給那人的任務之一,在旁人眼中也許還算得上貴客,但有別的客人時,自己也要被理由搪塞走,若還要湊上來的話,李青琅想到剛才楓泉紅衣侍女為難的表情,自嘲一笑,強硬湊上來,便是不速之客。
明明自己根本就不想做那人的賓客,也許不該同花魁談愛慕之情。
李青琅撫着清平的頭,突然沒頭沒尾地對身後的女子說道:“楓泉姑娘,你們花魁的情,和普通人的情,是一種東西嗎?”
楓泉又是何許人,見李青琅神色變換落寞,還能不知道他在感傷什麽。再聯想今夜碧鈴的任務,雖然不知道碧鈴那邊出了什麽岔子,但總歸今晚李青琅已然出現、且撞個正着,當下解決便好。
曾經殺局相見的二人現在居然聊這些,楓泉在心裏嘆口氣,直道誅心之局比青燈殺陣還要狠厲。
“自然是,花魁也是人,人的情都是一樣的,更何況我們這個地位,無需以情作為交易,我們的情也不是廉價的東西。”
這話真是違心。
見李青琅依舊垂首不語,楓泉嘆了口氣道:“南閣裏面是殷本謙大人,許是個尋常酒宴,碧鈴再怎麽說也是頭牌花魁,我們楓鈴館也要開門做生意的,我這話說得難聽,但我們花魁就是幹這個的,你若真喜歡他,就別瞧不起他。”
李青琅驚訝得睜大了眼:“我當然不是瞧不起他!”
“那你這麽不高興,也許就是他瞞你的原因吧。”
“是……怕我輕視于他?”
楓泉自嘲一笑,別開臉看向廊外夜色,長嘆口氣,似乎說的是碧鈴,又似乎在諷自己:“本來愛情這種事,就很難做到全然坦誠的,花魁就更難談情了,怕他只圖色,又怕他連色都不圖,想交心,又怕收不回心,可能看上去游刃有餘,實則比誰都不安……”
楓泉望月,李青琅望她,三言兩語間,李青琅的惘然和不安取代了原先的不悅和怒意:“他也會不安嗎……我原以為他運籌帷幄,我才難以接近,原來真心的愛意也會帶來恐懼,難怪我一想到現在南閣發生的事,便又妒又怕,怕他嘲我太當真太入戲……我本以為喜歡和愛慕是高興的事。”
楓泉收回望月的目光,回望李青琅,和那日殺局中的鋒利目光全然不同,她此刻目露憐憫與豔羨:“李青琅,你完蛋了。”
李青琅緊了緊拳,南閣只需上一層樓,懸廊木梯不過十數階,南閣木門也只是薄薄一層,只消輕輕一推就能推開。
但他最終只是輕嘆了口氣,解開了腰間的短帶,給清平扣住了狼吻後帶着狼上了北閣的雲梯,對跟在他身後的楓泉禮貌地點了點頭後離去了。
靈泉本在北閣候着,見楓泉大人回來後,好奇地探頭向她身後看。
“別看了,他回去了。”
靈泉接過楓泉的外袍和兜帽:“不愧是楓泉大人,最後沒有影響碧鈴大人的任務就好。”
楓泉沉默着點了點頭,而後想了想,道:“我出去一趟。”
而那邊,曲流觞的後勁已經叫那殷本謙醉暈了過去,碧鈴把自己的手從他的懷中抽出後甩了甩,起身打開了門窗,清涼的晚風吹散一屋酒氣,連帶着碧鈴心上的煩躁也散去了,他叫幾個小厮将殷本謙扶下去,安頓進六樓的上房。
碧鈴長舒了一口氣,正準備回南閣休息,卻見楓泉站在廊前。
碧鈴用琉璃般的眼珠環視左右,确認楓鈴館無關的人已經退下後道:“從陛下那邊回來了?”
“嗯,我來不是跟你說這個的,你那邊今天出了什麽岔子嗎,李青琅晚上過來了。”
碧鈴愣了愣,他白天說要補覺,以李青琅的性格,聽懂意思後今晚應該是不會再不請自來才對。
見碧鈴面露疑惑,楓泉擺了擺手:“也罷,不重要了,他已經走了,把六樓那頭國禮齊北狼也帶回去了,你就當不知道他來過,後面的事你自己看着辦。”
說完,楓泉轉身欲走。
“他……說了什麽嗎?”
楓泉頓了腳步:“……沒什麽,倒是我,我跟他說,他完蛋了。”
說罷,楓泉聳了聳鼻子:“好香的酒氣,曲流觞?你那還有嗎,給我點,今晚不喝點酒可能睡不着……”
至南國西北一帶近日陣雨頻作,臧西使團從鞍集山北部的齊北平原借道繞行,從西北進入至南境內,結果因為陣雨耽擱了行程,到達郢都的時間比原計劃晚了整整三日,于是宴日也順勢推遲三日,等臧西使團一到,至南做東,齊北、臧西賓客皆歡,不必缛節,直接宴飲歡慶。
殷本謙第二日便暈乎着腦袋回去了,碧鈴在南閣裏呆了兩日,這兩日,李青琅都沒來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