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碧鈴別怕

碧鈴別怕

一連兩天,李青琅都在侍郎府裏待着沒有出過門。

那天他把清平領回去,經過前一段時間的氣味脫敏,三狼見面的場景沒有明顯的血腥沖突,清平知道自己對面帶着彼此氣味的兩頭狼來自同族,清平也在李青琅的身上聞到過它們的氣息,所以短暫的對峙試探之後,清平就不再作出攻擊之态,而後被它倆壓着聞來聞去,露出肚皮示弱。

這兩天,李青琅在家看着狼,清平從一開始在府中四處巡視,尋找未被毛毛和圓圓标記的中立地點,到今日已經能安然地在後院的毛氈上趴睡,圓圓體格比它小一圈,卻仗着森林狼的靈活,和毛毛在平原狼安睡時好奇地打擾它,然後在清平不耐煩地輕哼時又立刻閃避開,直到清平不耐煩地醒來,大尾巴掃來掃去,被毛毛叼住尾巴尖,圓圓則逮着清平的腦袋輕咬。

“你們倆好煩啊,不能讓人家好好睡一覺嗎。”

李青琅在旁邊看着它們很快就熟悉打鬧起來,猴在石凳上半蹲坐着,手裏拿着之前從碧鈴那順來的話本子,快到正午的初夏陽光刺眼得很,他眯着眼看書上的字,邊看邊犯困,漫不經心地讀着劇情,偶爾制止三狼打架。

他是接着碧鈴看到的情節往後看的,結果後頭的劇情完全能猜得到,無非是那高将軍在友人的慫恿下,帶着被迫與所謂“門當戶對”公子結親的陳小姐私奔。

果然,李青琅昨晚就看到了自己已經預料到的劇情,陳小姐在馬車裏,高将軍在馬車前騎馬開路,他們不知道該去哪裏,但是兩人都不關心,他們都是那麽自由與滿足,遠方不重要,對方更重要。

然後李青琅就抱着話本子睡着了。

現在李青琅正看到他們二人私奔路上的劇情,半路上,陳小姐掀開馬車上的簾子說她一人在馬車裏容易胡思亂想,杏眼含淚,滿滿都是不安,于是高将軍柔聲寬慰着她,把她從馬車裏抱了出來,放在馬背上,與他同乘一匹馬,高将軍拽了缰繩,馬兒的步伐慢了下來,陳小姐在他懷裏軟了身子靠着,側着頭對身後的高将軍說紅塵作伴、上邪不離,高将軍開懷地笑着,說這個自然,同乘馬、共枕眠是千萬年前的緣,而後低頭吻着陳小姐的發鬓。

二人向彼此允諾着終身與永遠,李青琅咂了咂嘴,喃喃着自言自語:“你倆連要去哪都不知道還在這耽擱,再不跑快點馬上她爹就派人來抓你倆了。”

昨晚李青琅抱着話本子睡着後,沈氏見李青琅屋子裏還未熄燈滅燭,于是就推門進去想催李青琅睡覺,卻見李青琅抱着這本近日在郢都大賣的話本子睡着了,失笑出聲,現在經過後院,發現李青琅還抱着這書看。

“這倒新鮮啊,我們青琅也愛看這些,猜得不錯,陳小姐的爹後來确實來抓他倆了。”

李青琅被伯母看到自己看這種話本子,本有些赧然,俊臉一熱,又聽得後面的劇情,好奇地問道:“那他倆後來怎麽樣了?”

“這書還有第二本呢,尚未開賣,這本只到陳小姐被她爹抓回去就沒了。”

都打算帶她私奔了哪能不為她規劃好路線呢,李青琅直搖頭:“那為何還這麽多人在看,卡在這關鍵時候,故事都還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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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多好啊!大家都期待能有個好結局,有個男人能連欽點的武狀元前程都不要,只為和你厮守終身,你張伯伯就不可能做得到,整日裏禮部長至南短的,這種話本子裏才有的純粹愛情,還是感人的。”

李青琅卻疑惑:“可這高将軍有真本事,如何都是能謀生的,且他本就是商戶大賈之子,出身也不算差,就算沒有這前程,他一樣不愁衣食,這前程與他本就算不上是最為寶貴的東西,但陳小姐卻不同了,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私奔對她而言是無可挽回的決定。”

李青琅把話本子放在了石桌上,把蹲坐的腿放了下來,規矩地坐在石凳上,像個孩童般天真的坐姿,卻說出不同以往的話來:“所以當陳小姐抛棄一切跟高将軍走的時候,明明更加勇敢的人是陳小姐才對,她相信愛情,相信她的愛人,哪怕一無所有都願意相信這個人的愛,這種事……真的很需要勇氣,她很厲害。”

沈氏愣了愣,看話本子本就是看個熱鬧,卻聽得李青琅說出這樣的感觸來:“……青琅長大了。”

李青琅卻搖了搖頭,正是自己因為做不到這麽勇敢,才會感慨。

沈氏坐到李青琅旁邊,見他出神,溫和地搭話道:“愛,本來就是勇敢的事情,喜歡一個人太容易了,但是愛不容易,愛不是垂釣,不是加一點餌料就要圖謀一條魚的回報,既然不圖回報,那愛別人其實是你自己的事情。這個話本子把陳小姐寫得那麽嬌弱易驚,高将軍那麽孔武有力,但陳小姐的愛卻那麽勇敢,可見愛本身就是有力量的、有生命力的。”

李青琅若有所思地聽着。

沈氏又道:“青琅和……和他吵架了嗎,你有兩天都沒再去他那了,之前還天天都去,這兩日見你心情低落,我和你張伯伯都沒有問你。”

流言再喧嚣,沈氏可以不搭理,但李青琅日複一日興沖沖地去見那花魁是沈氏看在眼裏的,喜歡一個人遲早都會有這些患得患失的情緒,沈氏并不意外,只是溫聲安慰着。

過了兩日,李青琅再回憶之前碧鈴的隐瞞,也發現其實算不上什麽大事,只是自己難以自控的醋意、怒意,和愛意不對等的憂慮與恐懼才讓他覺得畏懼再去見碧鈴。

失控是很陌生的情緒,所以盡管李青琅一直在吐槽劇情、嫌棄高将軍,卻一直被陳小姐吸引。

她明明害羞卻還是跟愛人撒嬌,赧然又大方地親吻他,私奔的那天,她看見高将軍趴在她家圍牆上沖她伸出手,燦爛地笑着說:“我來接你了陳伊伊!”

她幾乎是毫不猶豫,立刻歡喜地擦了眼淚,搬來矮凳踮起腳去夠他的手。

是啊,愛一個人不是釣魚。

李青琅終于露出開朗的笑來,擡頭對沈氏說:“我知道了伯母!”

用完午膳後,三頭狼在後院又打鬧起來,李青琅把它們摁住,挨個梳毛打理,接觸這麽長時間,清平這狼的性子确實要稍微安靜些,可能因為它是個小姑娘的緣故,而圓圓和毛毛這兩個小子就不一樣了,在府裏待了幾日,加上又有新朋友,一到下午就興奮得不行。

“別咬我手了圓圓!”

給清平梳毛實在是很艱難,圓圓一直在咬李青琅拿着梳子的手,但李青琅真給圓圓梳毛,圓圓又呆不住,後院都是飄揚的狼毛,張又嶙家後院裏有個小池子,家丁已經放棄打理那池子了,反正今天收拾完,明天池子又飄着一層狼毛。

後院後門的小厮第四次因為狼毛打噴嚏,李青琅開始認真思考今天要不要帶三頭狼去外面轉轉了,正好宴日推遲了,這兩天也不會有什麽旁的是,去遠一點的地方也不會遇到齊北的人找事。

這時,後院的小厮打着噴嚏接近李青琅,圓圓見他捂鼻,還故意抖了抖身子,小厮見狀又跳開了一步,飛快地撂下這句話就撤遠了:

“李小将軍,外頭有個青衣人找您,問您今日有沒有空給他念故事。”

下意識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等李青琅自己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丢了梳子快步走到後院的後門了。

清平跑得比他還快,另外兩頭狼倒是好奇地跟在後面,圓圓聳着鼻子,似乎認出了門外的氣味。

後門圓形的門扉推開,月白色的紗半覆面的碧鈴穿着一如初遇時的洗青色碧衣立于門外,鼠灰色的中衣領子被汗水微微浸濕,碧鈴嘴角的點翠在紗巾下随着他說話時若隐若現:“青琅順走了我的兩件衣裳和一本話本子後就再也不來了?”

紗巾之上是碧鈴的笑眼,他的話語裏也含着笑意,李青琅見到他的那一瞬也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原來碧鈴是找我讨債來的。”

“也不算是,也是借着這個由頭來看看你為什麽不來找我了,碧鈴惹你生氣了嗎?”

李青琅先是被他帶笑話語裏難以掩飾的幾分落寞擊中,而後想到了午前和伯母的敘話談天,眨了眨眼。

愛,不是垂釣。

清平在這個時候撲了出去,它雖收着力氣,但碧鈴不像李青琅又結實又習慣了跟狼這種生物親近,于是被它一撞,重心不穩着狠狠趔趄了一下,覆面的紗巾也掉在地上,李青琅急忙伸手扶他,彎腰撈起他的面紗,遞還給碧鈴。

“青琅的狼怎麽老是撞我……剛見到青琅時也是。”

方才的話題雖被打斷,氛圍卻舒緩了許多,李青琅只是笑,問碧鈴是不是穿的還是初遇那件洗青色衣服:“怕不是跟抖摟着塊紅布吸引牛群一樣,碧鈴抖着青衣也能吸引狼群,這才是真正的馭狼之術呢。”

碧鈴氣得拍了李青琅結實的胳膊一巴掌。

清平許久不見碧鈴,已經開始低頭蹭他膝窩了,碧鈴大着膽子摸了摸它,有些意外道:“它居然記得我?我不過是之前每日旁觀你馴化它而已。”

“狼很聰明,和十歲的小兒差不多的開慧,又是識人心的動物,它還知道真心還是假意。”

李青琅沒有別的意思,碧鈴的心卻狠跳了下,下午的日頭很曬,雖還是初夏,卻已經很熱了,碧鈴擦了擦汗,沒有說話。

李青琅卻看見了,沉吟片刻,想到了話本子裏的陳小姐,道:“今日确實很熱,山裏涼快,本來我也打算帶它們仨出去撒撒歡,碧鈴一起去兜風嗎?”

碧鈴倒真十分感興趣:“兜風?可以騎狼嗎?”

李青琅見他眼睛都亮了,含笑點點頭:“不會把碧鈴摔着的,放心。”

碧鈴卻只是高興地踮了踮腳:“我不怕摔,青琅帶我一起去吧!”

李青琅點了點頭,正要回頭撈那三頭巨大的狼,卻突然頓了腳步,想了想,朝碧鈴伸出了手。

“碧鈴不是嫌我不解風情,你那話本子我看完了,我學了點東西。”

“你都看完了?”

“嗯,還有第二部,這一部就到他倆私奔然後被陳小姐的爹抓回去。”

碧鈴聽完臉色一沉:“……我還沒看呢,你把劇情都跟我說完了我都沒勁看了。”

李青琅的手還擡着,見碧鈴就顧着劇情,正要收回手,碧鈴卻一臉無奈地把手塞進了他的掌心,嘴上還在小聲抱怨着劇透的李青琅真是可惡什麽的。

李青琅偏過頭,偷偷勾了勾嘴角,緊了緊牽他的手。

“所以青琅學了什麽呢?劇透還是不解風情哦。”

李青琅見碧鈴問得誠懇,心想,這牽你的手就是我學來的東西,可惜碧鈴回握得太理所當然,顯得這手牽得沒有話本子裏描寫得那麽鄭重與感人。

但李青琅的心髒還是瘋了一樣狂跳着。

挨個系緊了三個狼的嘴筒子,兩人帶着三狼從後門出去了,這陣仗有點拖家帶口的味,李青琅不好意思在大街上大搖大擺地往城郊走,于是打算從外圍的林子繞路,一直在侍郎府監視的齊北人很快就顯現了蹤跡,清平被拴了嘴筒子還是沒有好臉色,圓圓和毛毛也沖着身後的某個方向龇牙。

李青琅想了想,于是喚來清平,叫它看着圓圓,然後李青琅在自己的胸前隐秘地給圓圓下了手勢指令,齊北人在身後,看不清李青琅的動作。

而圓圓一見李青琅壓低手掌擡起手腕,立刻領會到他的意思,它壓低了前肢,李青琅一個跨步橫過它的背,将自己的臀部向後滑,踩在地上的兩腳後退,順着圓圓寬闊結實的背脊靠近圓圓直立的後肢,而後圓圓再直立起前腿,李青琅便安穩地騎坐在狼背上了。

然後李青琅拍了拍圓圓,便翻身下來。

清平和碧鈴都好奇地看着李青琅,清平看了一次圓圓的示意就會了,也學着它的樣子跪伏在地上,清平還是有些瘦,雖然骨架子比森林狼大一圈,脊骨卻軟,不知是因為清平一直被齊北虐待還是平原狼這品種都是如此,總之李青琅一直不敢教它奔狼的本領,軍中将士個個結實體壯,清平還得再壯上一圈才行,和一身腱子肉的圓圓相比太細,和靈活的毛毛相比又太大。

但是正好可以載碧鈴,碧鈴也是高挑但輕盈,身上都沒有什麽肉,清平這麽大只的狼,背個碧鈴還是綽綽有餘的。

于是在清平壓低前肢後,還在好奇瞧着的碧鈴猝不及防地被李青琅卡着腋下擡抱了起來,碧鈴驚呼一聲,李青琅在他耳邊小聲安慰着沒事,然後安穩地把它放在了清平的背上。

李青琅替碧鈴整理好了的過長的衣擺,而後清平站了起來,頗為輕松地轉了一圈,還試圖回頭看背上的碧鈴,碧鈴吓得揪緊了它的背毛,被李青琅抓着手糾正着抓握的位置,于是碧鈴抓着清平脖頸後的毛,僵着腿不敢亂動了。

“碧鈴別怕,我松手了。”

“你別松手!等一下等一下,它會不會把我甩下去……”

“不會不會,我在呢,毛毛也會看着你的,不怕不怕。”

李青琅伸手輕撫碧鈴的後背,就這麽一會,碧鈴的後背都汗濕了,李青琅于是說:“沒事,跑起來就涼快了。”

說完就松開了手,翻上了圓圓的背。

齊北的人在暗中看着,但為了甩掉他們,不想讓他們一直跟到城外,李青琅只好在這就讓狼跑起來。

“不用揪它太緊,”碧鈴明顯還是一臉緊張,李青琅繼續柔聲安慰着他,“我們先慢一點。”

然後他輕輕拍了拍圓圓的側頸,圓圓開始慢慢走了起來,毛毛本是領狼,應該走在前面,卻按照李青琅的指揮跟在了碧鈴和清平的後面。

清平跟着圓圓,也邁開了步子,李青琅仔細觀察着,見清平的腳步穩定,寬大的狼爪堅實地踩在林子的土路上,略微放下心來。

“你看,不用怕的,可以稍微放松一點你的腰,順着狼的步伐輕輕擺動,僵着腰的話很累,也很容易從光滑的狼背上側滑下去,碧鈴,放松點。”

碧鈴輕擰着眉,嘗試着拱了拱原本挺直的背。

“好像好一點了,我的腳放哪裏啊?”

“就自然垂下來就行,清平足夠高。”

碧鈴終于嘗試着放松下來,因為緊張、激動和炎熱,他的發間、頸後都是汗水,發絲粘在臉上和頸後又些難受,清平被碧鈴攥着的那一小塊狼毛也被他的汗浸濕了。

“我可以松開一只手嗎青琅,我想挽個頭發。”

李青琅沖他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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